第 十 回 李广降妖得铠甲 洪锦被盗劫箱笼
锦上添花从古有,雪里送炭世间无。
时来易借千金得,运去难赊酒半壶。
话表李广见从窗外跳进一物,头如笆斗,眼似铜铃,口如血盆,牙同利剑,披散着红发,勒着一道束发金箍,手执铜叉,状貌狰狞,飞舞跳跃,扑奔李广而来。李广忙执剑在手,见妖魔来得切近,大喝:“狂妖敢来作祟,吃我一剑!”抡剑劈面砍去,那妖魔大怒,怪目圆睁,一声狂吼,舞起铜叉,迎面刺来。李广用剑相迎,转手一剑砍去,妖怪转身跳在一旁,大喝:“李广!俺与你无冤无仇,无端占我安身之处。平时任你作威作福,今日有俺在此,必断送你残生性命。”李广闻言,暗想:“ 可煞奇怪,怎么妖魔也会说话,又晓得我名姓?莫非不是妖怪,或是史逵那厮暗使人算计于我?且不管他,我且除了他,再作理论。” 遂舞剑望着妖魔砍来。妖魔用叉急架相迎。剑往叉来,斗了约有一个时辰。李广毕竟非妖魔敌手,只战的气喘吁吁,浑身是汗,心中着急。忽被蒲团绊倒,那妖怪便扑上来,张开血盆大口来吃李广。忽见李广从头顶上放出一道红光,那妖魔见了红光转身逃走。暗表:这红光原来李广是上界武曲星临凡,将来有一番偌大事业,妖怪如何敢伤他。李广被蒲团绊倒,又见妖物扑来,心中一急,这道红光从泥丸宫冲出,已将妖魔吓退。
李广见妖怪从楼窗跳出去,便翻身站起,提剑也从楼窗跳下去,追赶妖魔。追到一所空院,只见妖魔望着李广吼了一声,向柳树丛中蹿入。李广追进树丛,只见妖魔翻身跳入柳荫下枯井中。李广看见枯井是妖魔巢穴,大喝:“妖魔那逃?”正要往井中跳,忽听身后有人口呼:“ 武曲星君,休得猛浪。”李广闻言,急掉转身躯,见是一位道人,骨秀神奇,具着仙家气概。李广问道:“你是何人?难道你是那妖怪化身么?俺姓李名广,俺非姓武,武曲星却是何人?快些言明。可知俺这宝剑的利害。” 道人含笑,口呼:“ 星官休怒,这井中并非是妖怪,乃是与星官看守盔甲的柳仙君。如不信,请且 观 看。” 道 人 将 袍 袖 向 井 边 一 拂,向 井 内 说:“柳仙何在?速将武曲星盔甲交明,便可回山覆命。” 言毕,忽闻井中一声答应,立时送出一个衣包来。道人口呼:“星君,这系星君盔甲衣包,你且收了。” 李广接过问道:“ 这盔甲系何人送我?尚望言明。” 道人说:“这柳仙是奉纯阳吕祖之命,特将盔甲送与星君。将来建立功劳,同保大明天下。我有这一手卷送与你,如遇英雄豪杰、侠客剑仙,这手卷中现出真容者,便可与他结为兄弟,日后同立奇功。家室功名俱在卷内,仙机不可泄漏。君须好自为之。还有一言,吏、刘二姓,时存奸计,欲害君王。今日之事,即为他年的引线,现在须避其锋,将来便可在他二人身上建功立业。此去扬州 不 远,可 往 那 里 会 合 奇 缘,不 可 自 误。切 记,切记!”遂将手卷交与李广,李广接过,见此手卷有五寸长,上面有黄绫裹轴,装潢精致,遂即袖讫。遂口尊:“道长今承见教,大约是位仙翁。请教仙翁尊姓大名。” 道人答道:“吾乃西方太白金星是也。” 李广闻言,遂倒身下拜,说:“肉眼凡夫,不识星君莅此,多多得罪,尚望宽容。” 太白金星笑道:“ 不知不罪,适才所言,君须牢记。后会有期,就此去也。”袍袖一拂,飘然而去。
李广欲上前挽留,却被柳仙一推,跌倒在地,睁眼看时,却是仍然伏在楼上神案之上。仔细想来,却是一梦。见案上残灯犹明,见旁边放着一个包袱,遂向袖内一摸,那手卷已在袖中,心中惊喜非常。取出手卷,就着残灯打开观看,但见上面现出五个人来:第一个粉面朱唇,身披戎装,乃系自己;第二个儒家打扮,分明系好好先生徐文炳;挨肩站着一人乃系徐文亮,满脸儒雅,却也是戎装戎服,心中疑惑:他本是儒生,为何武家打扮,莫非他日后弃文就武么?第四第五便是鸳鸯脸洪锦,烟葫芦胡逵,往下就不见形迹了。遂将手卷卷讫,仍然袖讫。此时天尚未明,就伏在案上假寐片刻。
且言徐氏兄弟在方丈内坐候一夜,担着无限惊忧,直到天明,未见李广下楼,心中好生着急。那史逵、万事通二人,天明未见李广下楼,心中暗喜,以为李广必为妖魔所害。四个人存着两个心眼,一则一喜,一则一忧。忽见李广从从容容,一手提剑,一手提着包袱,走进方丈。那徐氏兄弟见了,自然转忧为喜,那史逵、万事通不但转喜为忧,只吓的魂飞魄散。徐氏兄弟便问李广捉妖情形,李广便将夜间光景,妖怪模样,述了一遍。又言非是妖怪,原是特来送盔甲与我的,这包袱内便是盔甲。那史逵、万事通闻言,将脸吓白,遂接言说:“佩服世兄真好胆量,真好武艺。此妖一除,不但世兄得一副盔甲,就是这庵中除一大患。” 李广闻言,冷笑一声说:“史世兄,以后若那里有妖怪,多举荐两次,好让小弟捉个畅快,多得两副盔甲,小弟却不怕他害我。”一夕话,说的史逵、万事通钝口无言发怔,脸上一红一白。
李广命小使抗着盔甲,包自己拉着。徐氏兄弟说:“走罢!”向史逵说:“改日再会,昨日多有搅扰。”言罢出了庵门,把盔甲包捎在马后,三人一齐上马,进城回府。将到自家府门,那些家丁小使,纷纷迎上前来,口呼:“ 公子爷,昨日往那里去了,老夫人不放心,等了一夜,快去见老夫人一面,让他老人家好放心。” 李广闻言,忙忙走进内宅去见母亲。却好徐夫人因儿子未回家,过来访问。李广近前,都请了安,遂将在玉皇阁捉妖得铠,遇见太白金星,“令我与徐家兄弟,同到维扬” 的话,细细言了一遍,李、徐二位夫人方放下心。徐氏兄弟知晓母亲在此,遂入内宅,都请了安,一同李广齐至书房,互相议论:“此一番足使史逵那厮胆碎。”三人欢喜无限,遂预备行装,去往扬州游览。
倏忽已过十余日,三人辞别母亲,各带书童,竟奔扬州。这且慢表。这史逵自李广出庵而去,定了定神,抛去惊惑,只得同万事通转回相府,不必细表。
且言洪锦带着母亲、妹子,由杭州开船望沧州进发。这日舟过维扬,遂泊船岸下,令船伙登岸,沽酒独自畅饮,只吃得酣醉。再言此地有一钻舱的恶贼,名牛洪,浑名黑夜鼠,专由水面上钻舱打劫。是夜,正来到洪锦船上,见船上人等皆睡熟,牛洪把闷香烧起,轻轻钻入舱内,倾箱倒箧,将所有的衣服、银两偷了个洁净,只遗下随身衣服、铺盖而已。天明时,船户睡起,预备开船,猛见舱门大开,遂唤醒洪锦说:“舱中被窃,客官急速快起。” 洪锦闻言,起身一看,箱簏中所有物件,已然不翼而飞去,不由的大惊失色。不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一 回 县令糊涂讳言贼盗 英雄困厄怒杀土豪
寻芳缓步入花丛,但见青松胜杏红。
蜂蝶纷纷来又去,却争红杏不争松。
话表船户喊醒洪锦,洪锦见失窃银两、衣服,不由大惊失色。洪夫人更加着急,含泪曰:“这事怎么好,在杭州被难,幸有李公子仗义疏财,赠川资,使我母子三人回籍。现在又遭贼盗偷去银两,这里那有像李公子那样好人。眼见得一家三口死在目前,还有何指望,不如死了,强如饿死。”言罢,推开篷窗,望河内便跳。洪锦云急忙上前一把扯住,含泪劝道:“娘呀!何必着急,失了银两物件,也可寻得回来。暂且寻店住下,写了失单,令我哥哥进城报地方官,请他捉贼追赃,必有水落石出之日。难道娘拚着一死,就算抵了失去的银两不成?况且娘这一死,我哥哥岂不急杀,女儿依靠何人,女儿所言是不是?” 洪夫人方坐在一旁不语。洪锦急令船家找了客店,同母亲、妹子到客店暂住。遂向店家借笔砚,开具失单,问明店家江都县衙门的路径。这店主姓费,排行第五,人都唤他费五,却生得刁诈万分。今见洪锦被窃,要去县内报案,只因与县令有些交情,因此颇为殷勤,指明路径。
洪锦袖了失单,直往江都县而来,逢人询问。已到县衙,却好正值江都县升堂理事。暗表这江都知县,姓胡名图,乃是捐纳出身,仗着钻狗洞舔屁眼巴结大老官,才谋得江都县之缺。到任已有一年,一概公事民情,皆不理问。只晓得要钱,惟恨钱眼小,钱眼若大,他便钻了过去。却糊涂非常,勿论是何案件,只要有钱到手,他不管人家冤枉,硬断下来。总言有钱得生,无钱得死。本地绅士也曾上告他数次,曾奈他在上司面前,把民间弄来的钱,全送与上司,因此告他不动。这也是洪锦时运不通,被窃偏遇着这糊涂官。洪锦见胡知县正坐堂,便向公案前跪下,将被窃情由,申诉一遍,遂将失单呈上。胡知县阅了失单,皱着眉,望下说道:“ 你好没来由,你可知自从本县到任以来,并未有贼盗,皆是夜不闭户。你来报窃案,你是要讹诈本县吗?本县是一清如水,本县无钱被你讹索。” 洪锦闻言,暗笑竟有这湖涂人作知县。遂口呼:“县太爷,俺亦是宦家子弟,焉敢讹诈地方官;若未被窃,还来撒谎吗?” 胡知县说:“ 据你所言,不是讹诈本县,实是被贼偷窃。既然如此,本县问你,这窃贼 姓 甚 名 谁?你 可 把 他 交 与 本 县,代 你 重 办 追赃。”洪锦闻言暗想: “ 天下那有这样糊涂官,竟令俺遇着。”因辩道:“俺若知贼子姓名住处,我自会惩办他,何用交与你?既为父母官,乃是朝廷一七品衔,为何不明道理?譬如县太爷是过客,途中被窃,我为本处知县,你来报窃案,我回你这等话,令你把贼人捉来,交与我代办,还是要我给你派差,捕贼追赃呢?” 胡知县被洪锦问的无言可答,恼羞成怒,将惊堂木一拍,大声喝道:“唗!好大胆的刁民,胆敢顶撞本县。来人!将他逐出!” 值堂书吏见县官闹的不成事体,近前禀道:“ 这捕贼追赃是太爷分内的责任,况且太爷乃系民间父母官,百姓受了贼盗之害,当派差役访拿重办方是。太爷勤慎从公,为民除害,日后太爷任满,众多百姓感太爷恩德,必然公送德政牌、万民衣、万民伞。太爷若升他处,有被参处,可将这公送的万民衣伞、德政牌拿去抵销,亦保住前程。现今这小小窃案,不给民人作主捕贼追赃,还令失主指出贼之名姓,这话若传出去,太爷的政名颓败。据书办的愚见,还是太爷代民捕盗为上。” 胡知县拈着须,沉吟良久,遂望下说:“本县立差捕役捉贼追赃,你且下去听候。”
洪锦退出,回到客寓,将县官所言,向母亲、妹子言了一遍。母女二人闻言,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由此住在客寓,等候县中捕贼追赃。隔三五日,便到县里催一次,一连催了七八次,候了一个多月,赃贼未获。看看房饭无资,日食难度。这店主人费五素行刁恶,见洪锦惫劳光景,房饭钱更是日不能少的。被费五逼迫,只得拿些旧衣服去典质些钱,以抵房饭钱。久之典当已空,洪锦愁闷无聊,又无处告贷,愁眉不展,短叹长吁,遂走出店门,信步游行。走至校场,但见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竟是些玩杂耍的,变戏法的,摆书场演说盲词的,有卖水果的,有卖吃食物的,各样摊场,在此借以混钱。洪锦看罢,触动自己心事,暗想:“俺洪锦颠沛流离,至于此极。与其坐困客店,日食不敷,何不在此想一变通之法,混几个钱贴补贴补,有何不可?”想罢,便向众人拱了拱手,含笑言道:“在下姓洪,本系沧州人氏,只因带领母亲,妹子回籍,路过贵地,夜遭钻舱贼窃去银两衣服。虽然经官报案,曾奈一月有余,人赃未获。现经房饭钱难付,俺借贵地打两套拳法,望祈诸位仁人君子,随意援手,帮助帮助。” 话方说完,那些观热闹之人,团团围了一周。洪锦便使开架式,显露武艺,上三下四,左五右六,雪花盖顶,枯树盘根,独虎归山,双龙出水,耍得风雨不透。见他双拳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将他身形都遮的看不清楚。人人喝彩好拳法,众人向场子内掷钱。一霎时,地上之钱,已遮了地皮。洪锦暗喜:“照此办法,俺母、妹三人不至冻饿了。” 遂弯腰将钱捡讫,收在腰内。复又再耍,才摆开架式,忽见自人丛中走进一人。见这人暴眼浓眉,武生打扮,腰佩宝剑,后随一小使。这人叉手而立,侧目而观。洪锦疑他是个行家,便抖擞精神,又练了一套。那晓得那武生未来之先,众人向场内皆掷钱,自这武生来场,却无掷钱之人。原来这武生,姓马名骜,是本县一个武举,为人凶横异常。凡江湖上卖艺之人,若来经营,必先持名帖到他府宅拜谒,每日还得送些钱,他方许在校场内营生。倘不如此,若有人撂钱被他看见,不但不许卖艺人在此,还与那撂钱的淘气。因此,众人见他来了,连一个人撂钱也无。洪锦那里知道,将一套拳耍过,向众人讨钱,忽闻马骜大喝:“你是何人,敢在此地卖艺?你未在我处挂号,岂容你在此逞能!”洪锦闻言,怒说:“你这厮欺人太甚,俺卖俺的艺,却干你甚事?” 马骜大喝:“好大胆的狂奴!此处无你站的地界,你卖艺见过谁了?” 说着,就将腰间佩剑抽出鞘,向洪锦劈来。洪锦一见,大怒道:“反了,反了!皇帝家地方,怎能任你这厮擅作威福?” 说道,一步抢到马骜跟前,一抬手把马骜手中剑夺过,趁势下面一腿,马骜躲闪不及,跌倒尘埃。洪锦说:“ 好地癞,我给此方除了害罢。”抡剑就剁。毕竟马骜生死,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二 回 惹飞灾洪锦下死牢 设毒计费五卖孤女
一面之识未为真,水用杖探知浅深。
不畏猛虎三只眼,只怕人有两样心。
话表洪锦手起剑落,将马骜一剑杀死。众人齐嚷:“杀死人了!”洪锦叉手站立,口呼:“诸君勿怕,俺洪锦乃是堂堂大丈夫,俺既然将顽徒杀死,岂肯逃跑,连累诸君。俺烦众位领俺到公堂首告便了。若众口喧嚣,休怪俺目中无人,挥剑乱砍。” 众人中有那好事的就说:“一人作事一人当,算是英雄好汉。我等就领你到县,让你投案首告。” 该管地保闻知出了命案,急忙前来,一听凶手要到县投案首告,便邀了证见人,陪着洪锦一同到江都县衙。胡知县闻听是人命案,直吓得魂飞天外,即刻升堂,传拿凶手。洪锦已立在堂下,便将始末根由诉了一遍,真供不讳。
胡知县带领仵作到尸场相验,只见马骜家眷在尸场伸冤。仵作验毕据报,委系被剑砍死。胡知县填了尸格,饬令苦主领尸收殓,便打道回衙升堂。将见证传上堂讯问,即与洪锦口供相符。胡知县将洪锦钉镣收监,一面备文书通详上宪,专待上司回文,好按律治罪。按下慢表。
且言洪夫人同女儿坐在店中,日已下午,不见洪锦回店。正自盼望,见费五匆匆进来,向洪夫人说:“ 祸事不小,你家少爷在校场卖艺,不知为何将本地马武举杀死。现在你家少爷已收入县监,必然抵偿。” 洪夫人母女闻言,只吓得胆裂魂飞,面如土色,遂哭道:“苍天呀!为什么我洪门尽遭奇祸?在杭州幸有李公子搭救,赠川资,指望回籍,安然平靖。谁料途中遇窃贼,失脱银钱衣服,只落得坐困招商,日食维艰。为何我这老不死的苦命,经了许多奇祸飞灾?今日这逆子杀人入监,我母女怎生是好,那有着落?”痛哭不止。费五在旁想出一条毒计,便向前口呼:“老太太与小姐哭也无益,想一法儿,救出你家少爷方好呀!” 洪夫人口呼:“ 店主人,我乃是一妇人,有何法想?” 费五说:“我想出一条法来,我这里钞关城外范家庄,是当朝宰相范其鸾相爷的住宅。相爷虽不在家,家内却有子侄,专肯济困扶危,又与本县地方官都有来往。我明日送你到他庄上,若见了范公子,苦苦哀求,他必设法救出洪少爷来。” 洪夫人听了这番话,便将眼泪拭了拭,向费五谢曰:“多承店东关切。”遂问女儿:“你看如何?” 洪锦云说:“ 店东的关切极是好意,曾奈我哥哥是杀人的凶犯,即使范丞相专肯济困扶危,恐其不能将有作为,去救我哥哥性命。在女儿的意见,另寻别计方妙。” 洪夫人问:“照吾儿所言甚有理,但则有何妙计救你哥哥?” 洪锦云含羞言道:“若依女儿意见,除非到杭州去请李公子前来设法,必然尽心竭力,使用银钱赎我哥哥出来。”费五在旁急急接言:“ 小姐所言太轻妙了,此是人命重案,若上司回文一到,即刻就要按律抵偿。若等到杭州再使银钱,将上下衙门买嘱,到那时,你哥哥恐其已身首异处了。我费五是代老夫人筹画这条计策,全凭你母女作主,我的心对得起你母女。” 洪夫人闻言思忖,觉着尽情尽理,当时答应,明早前去求救。
费五见洪夫人应允,心中暗喜,即刻回店后,暗与妻刁氏言明,就里怎样用计,方可将他女儿骗出。刁氏闻言,欢喜无限。这一夜,洪夫人母女皆是万箭钻心,相对哭到天明。洪小姐出来打了面水,此时刁氏进来,帮着洪夫人梳头换衣。洪夫人为救子的心重,遂吩咐女儿:“为娘的去走一趟,看是如何,再作计议。” 又拜托刁氏照应着女儿,洪小姐含泪口呼:“娘亲此去,可行便早早回来,即便不行,也得早早回来,以免孩儿盼望。”
洪夫人答应,遂同费五前行。走出钞关城,实在走不动,只得坐在沿河之柳荫下一块青石上暂歇。费五望河中一看,波浪滚滚,陡起凶心,四面一望,左右无人,便向洪夫人佯指道:“那里来的这阵飞鸦?” 洪夫人不知他有心相害,抬头一看,费五给一冷不防,趁式用手把洪夫人推入河中。费五急急回店,向洪锦云口呼:“ 洪小姐,真是祸不单行,你母亲走到城外,跌了一脚,就昏过去了。我请一位村媪在那里看守,我故此急急回来报信。” 洪锦云不晓费五奸计,只吓得胆裂魂消,也不顾抛头露面,扶着刁氏,偕同费五,急忙出城。可怜三寸金莲怎能走的动。费五假意口呼:“洪小姐你这样走法,何时可到?我去雇一顶小轿。小姐坐了方快。”洪小姐允许,费五便雇了一顶小轿。洪小姐乘轿,费五将轿帘放下,轿夫抬起飞奔而行。
费五夫妇将洪锦云骗在离扬州六十里仪徵城外。有一财主作过教谕,姓王名清,因夫人崔氏不能生育,便欲买妾生子。费五两口带同轿夫,一直将洪锦云抬至王清家内,卖了一千两银子。两口子带着银子逃往他方去了。这王清当日要与洪小姐成亲,被其妻崔氏知晓,见洪锦云乃大家举止,非似小户人家的女儿,便问明洪锦云的家世。洪锦云便一一诉明始末,崔氏夫人大为叹息,遂将洪锦云认为己女,使王清绝了想头。这王清乃是好色之徒,花去千两身价,心中不甘,时时欲来苟合。所幸素来惧内,若崔氏一声断喝,他就再也不敢抬头,因此洪锦云方得保全名节。一日,崔氏夫人偶尔出外,洪锦云独坐房中,王清知崔氏不在家,急急进内室。洪锦云一见,已吓得魂不附体。只见王清笑嘻嘻的进来,向洪锦云调戏。洪锦云始则晓以大义,动以危词。王清欲火如焚,近前欲拥抱。毕竟怎样保全名节,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三 回 随波逐浪老母重生 劫狱翻监英雄遇救
一叶扁舟任往来,持鱼换酒笑颜开。
风波险处人休讶,廊庙风波更险哉。
王清近前正欲拥抱洪锦云,却值崔氏回来。闻房中有戏谑之声。又闻有拒绝之声。崔氏暗说不好,心知那老不知廉耻的,必然调戏义女,遂大踏步抢进房来。见王清嬉皮笑脸向洪锦云百般戏谑,不由心中动怒。这洪锦云正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已急得两泪交流,拚命拒绝。黾瞥见崔氏闯入,如遇天神相救的一样。喊道:“娘快令义父出去,女儿实在怕他。”崔氏闻言大骂:“老猪狗,老杀才!天下那有你这乱伦的老东西,我不过出去一时,你就变了样子。” 骂未绝,王清已垂头丧气,一溜烟跑出房去。崔氏怒犹未息,洪锦云殷勤相劝方止骂声。自思“ 将洪锦云留在家中,终非久全之计”,就在附近觅了一所静宅,瞒着王清,将洪锦云送在僦宅内居住。派了两名使女伏伺,每日三餐,由本宅送来。又派人在各处询访洪锦云的母、兄之事。洪锦云由此才得安身。这且慢表。
再言洪夫人被费五推落河内,随波逐浪顺水淌至一处,乃是一只船的舵上。船中坐着一位英雄,斜靠篷窗,闲观烟波风景。忽见舵畔冒水泡无数,近视见船舵绊着一人。急唤舟人去救,水手立刻下水捞救起来,放在舱外。这位英雄近前见是一位半老的妇人,遂令舟人煎一碗姜汤,频频灌下。不多时,洪夫人苏醒过来,“哎哟” 一声,哇的一声吐出水来,睁开二目,见身卧船上,因叹道:“我已死的难妇,蒙那一位仁人君子救我这苦命残生?” 这位英雄见这老妇人已然苏醒,身上衣服湿淋淋,遂令船家:“将你家眷衣服取两件,领这位老太太后舱去换,该多少钱俺偿你便了。” 那船家将洪夫人扶入后舱,换了衣服。洪夫人出来拜谢这位英雄毕,坐在一旁。观这位英雄,生得顶平额阔,齿白唇红,秀眼八字眉,头戴素白将巾,身穿白罗绣裰,堂堂一表,俊美英雄,暗暗称羡。忽闻那英雄问:“ 这位老妇人那里人氏?因何落水?”洪妇人见问,二目落泪,不由哽咽着将以上情由细言一遍。那英雄闻言慌忙立起,深深一揖,说:“小侄有眼无珠,得罪伯母。据伯母所言,洪锦兄乃是一位英雄,除了民害,令人生敬。伯母但请放心,小侄当竭力救他便了。”洪夫人随问公子尊姓大名,祖居何处。那英雄口呼:“伯母,小侄也与洪锦兄同是天涯沦落人。小侄祖籍河南人氏,名唤傅璧芳,人送绰号‘小罗成’。先父曾作山东登州知府,被奸臣妄劾落职,一病身亡。先母前年已去世,小侄恨奸臣妄害,就同两位中表兄弟,一唤钻天龙左龙,一唤入地虎左虎,皆有勇力,在清江登云山立寨,暂时栖身。候奸臣去位,我等再去为国出力。现闻扬州江都县乃是贪官,欲到县中抢掠仓库,以充山塞粮饷。伯母但请放心,趁此将洪锦兄救出,做我等帮手,请伯母暂且山寨栖身。”
正言话间,忽见有两个人跳上船,一个淡红脸,一个焦黄面,一样的包巾箭服,走进舱中,便问傅璧芳:“这妇人是何人?”傅璧芳便将始末根由言了一遍,二人闻言,遂向洪夫人行礼。洪夫人赶着扶起二人,问了姓名,原来就是左龙、左虎。傅璧芳对左家兄弟二人言说去救洪锦,左家兄弟愿往,说:“事不宜迟。” 急点喽兵,改扮行装,混入城中,以便行事。大众随即装速停妥,点了五百喽兵,分头先行,暗进县城,都在县衙左右埋伏。但见头门火起,便一齐杀出。众喽兵遵令而去。
傅璧芳、左龙、左虎三人,辞别洪夫人,欲乘小船奔县城。洪夫人嘱咐三位公子:“俟将吾儿救出,务请顺便至费五店内,将我女儿接来,老身再为拜谢。” 傅璧芳遵命,遂登小舟,开往壁虎桥僻静处守候。众水手飞划前去,不多时,舟临南门城外。
傅璧芳三人弃舟登岸,命舟开往便益门相候。原来这些船只皆是登云山自造的。时近黄昏,三人混入南门,在僻静处之饭店饱餐一顿。然后走到县衙左右一带探望。但见众喽兵分散各处,彼此递了暗号。傅璧芳等悄悄的混进头门,伏在黑暗之处,候至二更将尽,大家预备停妥。忽闻大堂上鼓打三更,傅璧芳等掀去外衣,手持利刃,就在头门放起火来。登时烈焰腾空,四外喽兵看见火起,一个个手持兵刃,一拥杀进。傅璧芳三人奔到监门,砸开监门大喊:“洪锦兄在那里?我等特来救你。” 此时,洪锦正愁母与妹在店中怎样,忽闻一片声音,是前来劫狱,应声答道:“ 洪锦在此。那位英雄前来相救?” 傅璧芳闻言,抢步上前,只见洪锦将身一缩,所有的刑具全落在一旁。傅璧芳递过一把朴刀,洪锦接刀大喊道:“有愿出狱者随俺同行!” 只见那些死囚一口同音,皆愿随从。只听“ 咯噔咯噔!哗啷哗啷!” 一片声响,大众把刑具挣断,一拥出监,各寻兵刃,在监外放了一把火,随着闯至大堂,杀入后宅,众口同声:“杀尽胡赃官一家老小方可罢休!” 此时,衙门内上自幕友下至差役,皆吓得胆裂魂飞,只恨少生两条腿跑得不快,心又发慌,欲向西跑,他反望东跑,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傅璧芳、洪锦、左氏兄弟一直杀入官宅,寻至胡知县房内。这胡知县正同两个爱妾捆缚细软,欲从后门逃走。洪锦首先跨进房门,大喝:“该死的狗官,你可认得一月前来报窃案的洪锦吗?尔平日贪赃枉法,剥削民之膏脂,今日可饶不得你了!” 一伸手抓住胡知县。胡知县尚要哀求,已被洪锦手起刀落,杀死在地。傅璧芳、左龙、左虎见杀了赃官,各自分头搜寻他的家眷,杀得干干净净。遂将仓库打开,把银两并胡知县所有细软,皆捎带而走。临行又在各处放起火来,方率领众喽兵及囚犯杀出城去。此时参将、城守、千把各官闻报,一面飞传各城门严加把守,不许放走一人;一面传齐兵丁,点了灯笼火把,前来捉拿劫狱的强人。及至县衙,见县署已烧的烈焰飞天,红光照地,喝令救火,一面分头追赶兜拿。这洪锦率领大众到费五店中接取母妹,见费五店内已搬得空空如也,只得杀出东门。走未多远,但见后面灯球火把,照曜如同白昼,知是官兵追来,大家冲杀上去。不知怎样脱逃,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四 回 莽头陀酒楼遇豪杰 奸贼子河岸夺娇娃
寻真误入蓬莱岛,香风不动松花老。
采芝何处未归来,白云满地无人扫。
话表傅璧芳、洪锦、左龙、左虎率领喽兵,一齐努力冲杀过去。官兵虽迎杀过来,终是惜命。又见各武官带伤不能抵敌,各自退入城中。傅璧芳率众顺着河岸寻到小船,众人跳上船,扯起风帆,如飞而去。行到壁虎桥,天尚未亮,众人上了大船,令小船趱赶前行。大船已解缆,扯起风帆,望清江进发。洪锦母子相会,说不尽那悲苦情状。洪夫人便问:“ 你妹子为何不带来?” 洪锦便将费五两口不知去向,不知妹子现在何方,不能细寻,大约被费五那厮拐骗。洪夫人闻言不由痛哭。众位英雄相劝,应许各处寻找,洪夫人方停悲声。
不一日船至清江,弃舟登岸,大众上了登云山大寨安息,后方慢慢访寻洪小姐的下落。那扬州城因杀官、劫牢、抢库,闭了两天城门,各户搜查无踪。扬州府知府不敢隐瞒,申详上宪,这偌大的重案全推在已死胡知县身上。言其平时贪劣,不顺舆情,讳言盗贼,致有此变,遂发下一角海捕文书。逾日,上宪批下来,撤任的撤任,记过的记过,含糊了却这件大案,不必细表。
再言李广同徐氏兄弟奔扬州,在路行程非止一日,来到镇江。正值端阳令节闹龙舟,三人舍舟登岸,寻了客寓。一则欲游览镇江胜景,二则欲观龙舟佳会,再渡江不迟。候至端阳令节之日,见江面上有数十只龙舟,皆是彩画鲜明,旗分五色,往来飞舞,锣鼓喧阗。岸上游人,红男绿女,争先快睹,正是即时行乐,娱目骋怀。
李广三人看了一回,便至沿江一座酒楼,见酒楼造的金碧辉煌,仰见楼上悬着一方金漆匾额,写着五个堆金大字是“江天一览楼”。三人走上楼来,迎面酒保招呼座位。李广三人拣一座头,正对着金、焦两点,一同落座。酒保问明菜及酒,喊下去了。李广遂凭眺山光江景,颇觉爽快。不移时,酒保将酒菜摆齐,三人入座小饮一巡,忽见迎面桌坐着一头陀僧,乱蓬蓬黑发,直披到齐眉,束着一道紫金箍,有一月牙按在上面。一双怪眼,两道浓眉,大鼻梁阔口,身穿老布缁衣,拖着两只大袖,满脸的英雄气概,壮士形容,低着头的狼吞虎咽。只听他一会儿添酒,一会添菜,将酒保喊得忙碌异常。李广看罢,心中羡慕这僧人。正在凝神观看,忽见头陀僧一抬头,见这边有三个人看他,不由大怒,一声怪叫:“呔!你这三人看洒家作甚?若不掉过头去,可莫怪洒家要行粗卤,把你们眼珠挖下来。” 李广闻言怒道:“ 你这僧人怎么不讲理?你不看俺,怎知俺看你?” 言未毕,那僧人立起身怒道:“洒家不准你看,若再看洒家,可就要打你的嘴巴,方知俺的利害!” 李广刚欲接言,见徐文亮笑问和尚:“ 你既自负,必然是英雄豪杰。四海之中还有强中手。”僧人闻言,不由无明火起,走出位来大喝:“ 你这小子胎毛未干,乳牙未换,胆敢欺压洒家吗?若说四海闻名,第一英雄就是杭州武陵小孟尝李广,方是大英雄。” 徐文亮正要问他,徐文炳抢言问和尚:“你既知李广是当今第一英雄,你可认识吗?”头陀僧说:“洒家虽未见其人,却是闻名已久。洒家正要到杭州前去访他。” 徐文炳说:“ 你有心见此人,勿庸到杭州,你只须将言语放和平些,即刻就可见面。”遂指着李广说:“这就是杭州英雄,人称小孟尝李广者。”那僧人闻言,便将李广上下打量,便怒道:你这年幼小子混言,他是一书生,怎称为大英雄?你分明欺哄洒家,教你这小子知道洒家的利害!” 说着闯过来,向徐文炳一掌打来。李 广 赶 急 迎 着 那 僧 人 的 手,便 一 抬 手,说“ 不 要动”,就在僧人胳膊肘上用手一点,那僧人右手直挺挺拳不回来。那僧人大惊,复转怒为笑说:“ 君家果是小孟尝李广,洒家算是有眼无珠,语多冒犯,尚望宽容。” 李广闻言,回嗔说:“ 不知不罪。” 遂在那僧人膀臂上拍了一下,那僧人即刻胳膊活动如初。李广遂让僧人在一处饮酒,一同入座,彼此通了名姓。原来这和尚是山西人氏,法名广明,绰号铁头和尚。因在寺中闯祸,被他师傅逐出,无处安身。因闻李广之名,遂去投奔,不期在此相遇,遂为知己。四人畅饮已毕,算还酒钱,一同回了客寓。
次日一同出店,来观龙舟热闹。来至江边,闻锣鼓声喧,旌旗招展,沿江一带泊着若干画船游艇,那些船上的游人士女,皆推开篷窗,注目观瞧龙舟。李广等正看得高兴,遂雇了一只游艇,傍在柳荫之下,观龙舟戏耍。忽闻邻舟上哭声震地,见那些龙舟上面鼓也不打了,锣也不敲了,岸上的游人纷纷乱蹿。李广心中不解,遂顺哭声观看,只见一群打手抢着一个美貌女子,由船上望岸上拖走。见一半老夫人扯着女子衣衿嚎啕痛哭,抵死不释手。见众打手你一拳他一脚,把那半老妇人打倒在船上,遂拖着那女子登岸。那半老妇人弃舟登岸,哭哭啼啼,随后追赶。见那些打手拖着那女子,走至在一个八尺身躯满脸凶横的人面前,说了几句话。见那人指手画脚,众打手把那女子扶上马,那人亦上马,簇拥着往东北方而去。那半老妇人追赶不上,哭哭啼啼走了回来,奔到江边,欲向江中跳,欲寻自尽。此时李广亦令舟子把船荡至这边江岸来了。李广遂即跳上江岸,大声喊那半老妇人:“休要自寻短见,俺有话问你。” 那半老妇人闻言停步。李广近前问:“那被抢的女子是你什么人?住在何处?”那半老妇人说:“老身姓钱,系本地人氏,祖居城内。先夫曾作过云南知县,已经去世。所生一女,名唤琼珠。是老身之错,不该将小女带领来观龙舟,竟惹出平地风波,遇着恶贼刘彪抢去小女。老身无依,只可寻一自尽,方无牵念之事,一死方休。”李广闻言,口尊:“ 老夫人不必悲伤,令爱虽被抢去,俺自有法将小姐救回便了。” 毕竟如何设法救出钱琼珠,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五 回 行幻术戏语画梁间 救佳人隐身奸贼府
默坐小斋意念穷,是谁平旦发钟声。
睡乡惊醒人多少,欲海无边一柱撑。
话表李广将钱老夫人劝解未寻自尽,李广即代他开发了船钱,四人送钱老夫人回府商议去救琼珠。你道那抢钱琼珠的刘彪究竟是何等人,胆敢如此凶横,白日抢掳民间良女么?看官有所不知,这刘彪原是阉官刘瑾的义子,他又袭了爵职,人都称他为千岁,绰号是花花太岁。他倚仗刘瑾的势力,强恶无比。家中养着四个教习杨珍、马玉、刁龙、鄂虎,并打手百十名,专在外面穷凶极恶。今日刘彪带领打手来看龙舟,偶见钱琼珠美貌,便喝令众打手强抢。
闲言少叙。且言李广、徐氏兄弟并广明僧一同来至钱府,大家商议设法去救。李广说:“据我意思,就候今晚改换行装,暗地潜入他家,一个人去救钱小姐,一个人准备抵敌。徐氏二位兄弟不会武艺,广明贤弟随我走一趟。” 四人正议之间,只听中梁上有人答话:“要救钱小姐,必须请我老五去,你们所议不成。但教李大哥认我作老五,我便将钱小姐救出来。如若不认我作老五,你等再也救不出来。” 四人闻言惊骇,只闻人言,不见有人形,疑为狐仙之类,即仰头向上一望,无有形迹。李广拔剑在手,喝道:“毕竟你是妖是鬼,你竟敢戏耍我等?” 又闻梁上说:“ 我非妖非鬼,我是一人。”李广说:“ 既然是人,何不出来一会。” 言未毕,一声响,从梁上落下一人。见此人非僧非道,儒雅风流,年约十五六岁,只吓得徐氏兄弟往后倒退。李广举剑向那人砍去,分明砍在那人身上,忽然不见其人。忽闻那人在亭柱说话:“李大哥休得无礼。我老五实在不是妖非是鬼,我乃是东方老祖的徒弟。自幼在山学就五遁三除的艺术,今奉老祖之命,特来会李大哥搭救钱小姐,非有别意。我乃金陵人氏,姓张名珏,绰号半枝梅。特来高攀与李大哥拜为兄弟,我张珏足矣。” 言罢,又现露身形。李广闻言又惊又喜,说:“ 多有得罪贤弟了,务祈宽容。” 遂令徐氏兄弟、广明等皆通了名姓,就结为契友,排行第五。于是大家落座,李广便问:“五弟有何法去救钱小姐?请道其详。” 张珏说:“此事甚易。小弟有乾坤宝袋,莫说钱小姐一人,便有一千八百的人,也装的了。小弟去到那里,不费一枪一刀,自能把钱小姐安安稳稳装了回来。此法好否?” 李广等闻言,皆称妙极。
钱家的仆妇已听明所议,救小姐用奇异之法,遂报进后宅。不移时,钱夫人来至厅房,便向五人跪倒:“望祈五位设法救出小女,恩同再造,感谢大恩不尽。” 张珏遂将钱夫人扶起,回答:“我等必然尽心竭力,搭救千金小姐回来,决不食言。要救令爱,须候至黄昏,方可前去。老夫人只管放心,包管将令爱救回。” 钱夫人退出厅房,命仆人设摆酒筵,款待五人。五位兄弟畅饮直至夕阳西下,将近黄昏方才罢席。此时张珏欲探刘庄救钱小姐,李广嘱咐:“吾弟前去救钱小姐,且记不可暗中伤人,非是英雄所为。非追他性命不可,必须明正其罪,终是我辈本分。” 张珏称:“ 是!谨遵兄命。”时已月上花梢,张珏告别,登时不知去向,众人称赞不已。
这张珏霎然已至刘庄,隐身至银安殿。只见猜拳行令,灯烛辉煌,刘彪在正面坐,教习门客坐在两旁,欢呼畅饮。张珏缩身出了殿外,耳闻朝西回廊那厢有人说话,随其声音,竟奔回廊。转过回廊,就听小使家僮在那里低声正论刘彪的恶迹。这个说:“方才抢的那个女子已送上西楼,将西楼改了洞房,今晚就成亲。” 那个说:“ 此事恐怕不成。我方才从西楼下经过,但闻楼上许多仆妇丫环劝解那女子。那女子不但不受劝,而且拍桌打板凳,闹的不休,声称拚着一死。这美女却是九烈三贞之性。小千岁若硬行逼迫,他必死而后已。”张珏听罢,心中甚是可敬这位钱小姐的贞烈。遂向西去转了两个弯,见迎面一座西楼,楼外排着朱红阑干,楼内灯烛辉煌,有哭泣之声。张珏隐上楼,见一女子生得千娇百媚,量是钱小姐了。见一群丫环仆妇持镜匣的,捧面水的,有捧着簇新衣衫,皆站在女子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相劝小姐:“不要啼哭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外面喜筵已散,小千岁就要进来。请小姐急速梳妆换衣,成其百年的大事。洞房花烛,人人皆爱,今日是小姐,明日居然就是一位王妃。穿着凤冠霞帔,莽袍玉带围腰,使婢呼奴,谁敢不奉承?荣耀已极。如果思念老太太,这也不难,便将他老人家接过来,同在此处居住,小千岁一定是愿从的。小姐赶快梳洗罢,不要哭坏了身躯,反自吃苦。” 话犹未了,钱琼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心中大怒,一声喝道:“呸!尔等少来绕舌!你们皆是狐假虎威,助恶为虐,不顾廉耻的淫乱娼妇,快快给我滚开!我身可杀而不可辱。” 说着在丫环手内夺过镜匣,向众人掷去,“当啷啷” 一声,已将镜匣掼得粉碎。众丫环仆妇一怔,心知劝不回心。内中有一仆妇飞奔下楼,跑至外面,向刘彪跪禀:“仆妇们在楼上再三劝那美女梳妆换服,用些饮食,好与千岁成亲。不料那美女只是啼哭,反把镜匣摔碎。非是仆妇们不肯尽心,实在那女子滞忸不省,特来禀知千岁爷得知。” 刘彪闻报不悦,喝道:“ 尔等实是无用之辈,不说尔等不会劝解,反言美人悖忸。天下那有这等痴女,见如此洞天福地,反哭而不乐的道理?人家初进门,有些害羞。尔等是无用之才,滚下去。” 仆妇被斥,垂头丧气回后宅去了。
刘彪遂出了位,匆匆向西楼而来。上了西楼,但见钱琼珠鬟鬓蓬松,泪痕满面,拍桌打板凳,乱骂不休。刘彪正欲近前相慰,钱琼珠立起身躯,喝道:“ 强盗!休要近前。”遂哭了一声:“我的娘呀,你女儿大不该有违闺训,出门观龙舟,冶容招灾,堕落陷阱。此时是女儿毕命之期,女儿死在阴曹地府,女儿必追恶贼的性命。是娘亲空养女儿一场,不能尽孝于膝下。” 言毕,向粉墙上一头撞去。毕竟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六 回 移花接木小姐无踪 怪状奇形王妃变像
山外长溪溪外山,卷帘空旷水云间。
高斋有问如何答?清夜安眠自昼闲。
话表张珏在暗中看得真切,暗中夸奖:“好一位烈性女子,欲拚一死,保全贞节,可敬,可敬!” 张珏隐在粉墙前,展开乾坤袋等候。只见钱琼珠向粉墙一头撞去,立刻将钱琼珠装入乾坤袋内。张珏又想:“我且戏耍这恶豪一回。”见旁立着一名粗蠢婢女,遂将他捏入罗帏,将帐幔放下,将灯光息灭。此时,刘彪已是神魂恍惚,暗想:“我见美女向墙撞去,怎么忽然不见?” 心中疑惑,忽听帐钩声响,灯光已灭,心中一想:“是了,这是美人故作羞态,灭烛入罗帏去了。”于是自己便入幔帐,欲上床去,张珏一想:“不好,这婢女若是处女,我岂不是救了一个又教他污了一个,这是何必呢?莫若将他的妻捏来,任他污辱。再用法术令他妻变相吓他一吓,有何不可。” 主意想定,遂用定身迷糊法定住刘彪,把那蠢婢复捏出来,送在楼下。直奔到刘彪妻室内,把他妻捏上西楼,送入罗帏之内,念了三遍咒语,向刘彪妻面上喷了一口法气,这才解了刘彪的定身迷糊法。那刘彪身体亦活动了,便各处捉摸。张珏又装女子的声音,在幔帐内口尊:“ 千岁爷,奴家在床上了,你为何在那里。捉摸什么?快来上床,不要辜负了良宵。” 刘彪闻言,真是喜从天降,走近帐门来,口内说:“ 我的心肝美人,我知你等烦了。你且稍待,我且脱衣就来,同你共度良宵。这屋太黑,我且点上灯烛。好在房内除去你我没有第三个人,还害什么羞呢?”又闻幔帐内说:“奴先前见楼上许多丫环仆妇怪难为情的,因此将灯息灭。这时候,既没有人,你就点上灯烛,你好看见奴家,也不负你一片爱慕之心。” 刘彪大喜,忙忙去寻火点灯。此时张珏便将钱小姐背负肩后,出了刘宅,直扑钱家而来。
且言李广等从张珏去后,大家直等候到三更天,不见张珏回来,心中皆已疑惑。内宅钱夫人屡次着丫环仆妇出来询问。大众正然盼望,忽见厅中现出一人,再一细看,却是张珏。众人齐声问道:“钱小姐之事怎样?”张珏笑道:“众位仁兄何太心急。救可救回,实在费杀心力,比那红线盗盒更难十倍。”遂将乾坤袋放下,只见一道金光射定大众之眼,再一看,那旁椅上斜坐着一女郎,云鬓蓬松,形容痿顿,原是钱小姐。立刻饬令钱府家丁后宅通报。钱夫人闻报,欢喜异常,两步并一步走到厅前。只见女儿斜坐在一旁椅上,形容痿顿,弱不禁风,不觉声泪俱下,进前呼唤:“ 我的儿呀!苦死你了。” 遂抱住小姐说:“为娘在此,快快苏省。”此时钱小姐恍恍惚惚,耳畔闻母呼唤之声,方醒转过来。哇的一声,母女抱头相哭。哭够多时,止住悲声,问:“女儿是梦中会母,为何又在自己家中呢?” 钱夫人说:“ 非是梦中。正是在自己家中。自你被抢之后,就遇着五位恩公欲打不平,前去救你。”话未言毕,李广一旁口呼:“钱老夫人,小姐今已回来,可将小姐扶进后宅歇息。我等在此打搅多时了,就此告辞回寓。” 此时钱小姐心中方明白,凝眸一顾,见厅上果坐着众位英雄,不晓那一位是救自己的恩人。忽闻钱夫人令小姐去谢张珏,琼珠方知救自己者是张恩人。未曾近前拜谢,先行偷眼观看,见张珏生得俊美,一派英雄之气,可羡可敬,遂即立起身躯远远的拜了下去。张珏一旁还礼。钱夫人命女儿拜谢众位,李广等再三拦阻,钱夫人只得自己拜了下去。慌得李广等回礼不迭。
钱夫人拜谢已毕,当命侍女将小姐扶进后堂,大众告辞回寓,钱府家人执灯相送。李广忽又停步,命钱府家丁请钱夫人出来有话说。家丁进去,钱夫人即刻出来,问:“众位恩公,有何吩咐?” 李广说:“ 某细想,令千金虽已救回,此间万不能住了,将来那恶霸未必访不出来。倘若他访实,定又有一番祸患。某意寒舍虽不宽大,以夫人母女尚可安身。而况寒舍除家母一人,并无闲杂人等。不若请夫人同着小姐搬往杭州寒舍去住,暂避恶霸的凶暴,随后再作商议。某是直言好意。否则某等行踪无定,不能久在此保护。尚望夫人三思。” 钱夫人闻言,心中感激,却又犹疑谦让了一回。李广知他的用意,遂口尊:“夫人不可犹疑,某等明日渡江往扬州有些事务,当留下一名老仆,某再写书一封,禀知家母,就令老仆送夫人、小姐到杭州。沿途只有老仆照应,夫人尽可放心。”钱夫人闻言,又是千谢万谢。
李广等告别回寓,来到寓所,就将以上各节,向老仆李忠说明。李忠回答:“ 谨遵少爷之命。少爷在外将事办毕,即可早早回家,免得老夫人在家盼望。” 李广点头称是。李忠退出,大家安歇。过了两日,李广众人候钱氏母女动了身,这才渡江赴扬州。钱夫人母女非止一日到了杭州,自有李夫人款待,不必细表。
再言刘彪听幔帐内有人唤他去睡,遂寻着火种点灯,把灯点起,照得房中四壁皆明。遂卸去衣服,掀幔帐,口呼:“美人心肝,我来同你共度良宵。” 说着将帐门掀开,只见迎面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漆黑的一副面孔,圆睁两只怪眼,望他招手。那种怪状奇形犹如母夜叉,只吓得刘彪大喊一声:“ 有鬼!” 即刻跌倒楼上,口流白沫。这一声喊,已惊动楼外仆妇丫环,忙推开楼门,一齐入内观看。只见刘彪倒在楼上吐白沫,已然昏过去了。再向床上一看,见一披头散发的妇人,坐在床里。众丫环仆妇皆已害怕,遂一齐跑到外面,喊来两个有胆量的家丁,上楼先将刘彪搀扶坐起,捧了来姜汤灌下,少时苏省过来。两个家丁同着仆妇丫环走至床前,要去拖那奇形怪状的妇人。忽闻那妇人大声喝道:“该死的奴才,尔等擅敢闯入寝室,谁的主使?快讲明白!”众家丁、仆妇、丫环闻那妇人之声音耳熟,正是王妃,不由一个个魂飞魄散。毕竟如何,且看下回解。
第 十 七 回 玉面虎大开招英馆 武潘安幸遇美郎君
铜壶玉漏月华明,金铎叮当风送声。
杜鹃正啼春去半,落花无雨近三更。
话表众家丁、仆妇、丫环见那床上的妇人正是刘彪原配王氏,不由的众人吓得目瞪痴呆。此时刘彪已明白过来,向床上问道:“ 你究竟是何人?” 王氏答道“ 妾身如何在此”时,刘彪闻言近前细看,原系自己之妻,非是方才所见那种怪状奇形,自觉惭愧,只得将以上情形向王氏言了一遍。王氏闻言忿恨不已。刘彪即令家丁、仆妇退下楼去,便留王氏在此歇下。王氏就哭谏了一夜,劝他痛改前非。曾奈刘彪本性难移,依然是怙恶不悛。这也不必细表。
再表李广等五人到了扬州,住在客栈。令店伙叫了两个房产官牙来,令他觅一所宽大房屋,亭台园榭,都要齐全。房牙应声去觅。过了数日,房牙来说:“天宁门内弥陀庵有一所,前后五进,外有花园,大门在彩衣街,是极热闹地面,房屋高大,花园雅致。”
李广闻言,便同房牙前去观看。但见临街一座磨砖雕花门墙,一对槟榔纹石鼓,两扇黑漆大门,内里装着八尺长白粉油漆屏门六扇。走进屏门,左右三开间,两处门房,当中一方青石板砌就的院落。迎面又是一座磨砖雕花门墙,走入里面,便是一顺五开间楠木大厅,檐口一道卷棚。厅后一带,海梅六曲屏风。转过屏风,又是一方青石砌就的院落。迎面便是二厅,也是一顺五开间,极其宽敞。二厅以后一直到底,都是五开间,四面串楼,三进住宅。二厅东壁,开了个磨砖六角门,那边便是花园。穿过角门,一条鹅卵石叠成¥字回纹的曲径,两旁皆列着¥字红栏。穿出石径,但见苍松翠竹,绿层层带碧荫,中夹作玲珑石堆成的小山。西首有一方小池,池中有座小桥,下面碧水涟漪,水中养着许多金鱼,在那莲叶东西往来游戏。走过小桥,一顺五开间,周身楠木雕花的桂花厅,四面种有百十棵桂树。桂花厅西角,便是一座六角亭,亭下栽着几本芭蕉,数株垂柳。转过六角亭,有一道短短围墙,中有一小门,门头上横着一方小额,是“曲径通幽” 四个字。进小门,便是万岫堆青,千峰叠翠,皆是玲珑石堆就的假山,曲折回环,颇是幽僻。中间一条曲径,穿过幽径,北首一道梅花式门墙,上面写“ 梅花岭”三个字匾额。四围种着四五百株梅花树。岭上有一座小小方亭,皆是玻璃嵌就的窗格。李广看毕,颇为合意。当时讲明价钱,共是一万二千两纹银,即时给了定银。
次日写立卖契,当由房主房牙画押,兑清房价。李广雇了数个园丁,打扫收拾十余日,李广等便将行囊搬入宅中住下。又置买桌椅条凳、古玩书画,安置各处。做了一块黑漆大匾,额上写“ 招英馆” 三个大金字,悬在大门上面。两旁配挂一副对联,上联是“愿天下英雄到此飞觞醉月”,下联是“举人间豪杰来兹把袂论交”。雇了许多有名的庖人及照应周到的堂倌酒保,就托广明管事,择日开张。届期悬灯结彩,非常热闹。那些来吃酒饭的人,真正是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生意极其兴旺。一日,忽有一个书僮前来,将樽中酒不空,生意极其兴旺。一日,忽有一个书僮前来,将洪锦杀死人命,下在死囚牢,有登云山强寇反监劫狱,救去洪锦,杀伤官兵无数,言了一遍。李广闻言大惊失色,后闻洪锦被救,心中方安,终是烦闷不乐。
光阴迅速,已至七月初旬。这日午后,徐氏兄弟、张珏、广明等约李广游平山,赏览风景。风闻各处喧传,史锦屏奉旨扬州摆擂台,就在平山堂下设立。借此代李广解闷,遂一同出城。到在擂台处,尚未竣工,见许多泥水工人颇为忙碌。李广等看了一会,便步上平山各处赏览,竟奔桂花亭来,忽见亭内坐着一位美貌郎君,年约十八九岁,头戴一顶洒翠包巾,白银抹额。身穿湖色杭罗直裰,水绿丝绦。腰佩宝剑,足踏粉底皂靴。两道柳眉,一双杏眼,形容娇姿,亚似悲秋宋玉。暗想:“徐家二弟生得妩媚,这人还在徐家二弟之上。”
正在凝神思想,广明遂口呼:“ 李大哥!你想什么啦?为何这样出神!” 李广被广明呼唤,正欲转身向旁处走去,忽见那美郎君立起身来,走至李广面前,深施一礼,说:“君家莫非就是杭州小孟尝李大哥么?” 李广闻言,忙还一揖,答道:“小可正是李广。未领教足下尊姓大名,住居何处?”那美郎君说:“小弟姓楚名云,表字颦玉,江宁人氏,绰号武潘安。因久仰吾兄大名,贱性极好广交天下豪杰,曾奈家慈约束太严,等闲不许外游。今因镇江大闹龙舟,好容易恳求家慈,假看龙舟为名,满拟便道专访吾兄。不料走至栖霞,忽染小恙,及至病愈到了镇江,已过龙舟胜会。小弟当时即拟雇舟南下,幸闻逆旅主人言及吾兄已往扬州,小弟便追踪而至。又闻史锦屏奉旨扬州摆擂,在平山堂下建造擂台。小弟闲游,半为游览平山,半为寻访足下。料吾兄乃一代豪杰,此间名胜必定常临,又兼设摆擂台,吾兄必惠玉趾。适才见吾兄英敏气概,与众不同,小弟心中猜疑。继闻那位大和尚呼唤,暗想必是吾兄了。因此斗胆上前谬认知己,实在冒昧之至。尚乞涵容。却是小弟一片至诚,才得有此幸会,也算是三生有约的。” 李广正欲答言,忽闻徐文亮笑道:“好一个三生有约呀!” 楚云闻这一句话,不由两颊红涨,羞态不已。看官你道这是为何呢?暗中交代:原来楚云并非姓楚,他本姓云,乳名颦娘。祖籍淮安,父名云政,乃是翰林学士,已经去世。母亲范氏,乃是当朝丞相范其鸾的胞妹。还有胞兄名璧人,生得也与他一样。只因他年方十岁,由乳母带出门玩耍,奶公见他身佩金银物件,心欲诓骗,苦于下手难摘。却巧乳母同邻家闲话,把他交给奶公,奶公就将他身上所佩带金银物件全行取下,把他抛入河中。回 来告知乳母,说是被歹人拐去。乳母只得回 禀主母,云夫人即饬人四处寻找,毫无踪迹。自奶公把他抛入河内,好似有人轻轻托出水面,在耳畔还说他终身应配孟尝君。正在昏迷之际,却遇一只致仕的官船,将他救起。这船上之官乃是江宁人氏,姓楚,久官思归,膝下无子,虽有两位如君,总不生育,便抱养一子作为亲生。不料抱养之子一病身亡。正在悲痛之际,今偶然救此小孩,已是欢喜无限。他有一位极得宠的女姬,瞒着老头儿将无作有,说今救起来是一个极体面的男孩。这位楚老先生也就千信万信,从此收留,认为己子。及至原籍,那位宠姬给买了个女婢,名唤伴兰,也给男孩装束。请了位教读先生,在家中教他书史。楚家虽有人知道,因事关重大,不敢声张。
一日,颦娘偶至花园闲游,忽来了一位蓬岛仙姑,教了他许多武艺,还说他日后官居极品,母女定然重逢。又吩咐他终身定配人中之虎,他因此牢记在心。后来风闻杭州李广绰号玉面虎,又名“ 小孟尝”。想起前言,便时刻要去探访,曾奈未得其便。今日忽然幸遇,岂有不爽快之理。因此,无意中说出这句三生有约的话来。不料徐文亮复说了一句,触动他的心事,遂害起羞来。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 十 八 回 武潘安谑戏莽和尚 烟葫芦预定母夜叉
东风一夜暖群花,正好钩帘玩物华。
沽酒正拚酣醉卧,隔篱谁又弄琵琶。
话表李广在平山亭偶遇楚云,彼此欣慕,惟有楚云心下更加暗喜。李广即邀楚云住招英馆,楚云欣从。即带小使伴兰同李广等至招英馆,然后到客寓搬取行李。招英馆大排筵宴,酒酣之际,李广见楚云面红颊赤,止不住注目凝神视之。楚云本不胜酒力,偶逢兴会,又值意中人,心中事一齐并集,不由兴致勃然。只见他脸晕红霞,眼含秋水,大有杨太真沉香亭夜宴的光景,二目不住的向李广溜去,二人你盼我顾。座中广明、张珏、徐氏兄弟等齐声笑道:“今日大哥可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二人注目相恋,我等皆成为置若罔闻了。” 李广、楚云被四人一言,觉得有些害臊。李广口呼:“诸位贤弟,既知知己难逢,盛筵不再,古来人皆是如此。而况我当初遇众位贤弟之时,又何尝不是今日光景?”徐文亮口呼:“大哥不要说‘知己难逢’这两句话,小弟却改为‘知己易逢,美人难得’。楚云兄之美,可谓绝世无双了。大哥何得假‘ 知己难逢,盛筵不再’ 这 两 句 话 来 搪塞?”楚云闻言,只羞的面红过耳,正要发挥众人,忽闻广明口呼:“ 徐二弟,你这句话却说得不好,俺不怪大哥别事,只怪大哥见识太小,一见人家武装打扮,不论有本领否,就羡慕不已。论楚云品貌自是风流、俊俏迥异;若论武艺,恐他这 小 身 躯,未 必 能 持 长 枪 大 戟。” 楚 云 含 笑 说:“想俺楚云年幼力薄,知识毫无。今以后恳祈诸位仁兄指教才好。”遂走至广明旁边,笑容满面,伸手轻轻把莽头陀举在半空,说:“尚望指教。” 复把广明在空中一转。广明用力想要挣脱,再挣不开,心中方佩服楚云。座上各人且惊且笑,齐言:“这可莫怪楚云冒昧,只怪你目中无人,自讨其辱。以后不可言语再粗卤了。” 广明接言:“ 俺知口过了。”楚云轻轻把广明放下,娇滴滴一声说:“多有得罪了,恕我之过罢。”只气的广明坐在一旁,一语不发。李广见广明受了这番挫辱,恐他面上下不来,只得用好言相慰,遮掩过去,于是大家复又畅饮。李广见楚云有此武艺,便向谈论些兵机。楚云便将武子的兵书及六韬三略讲说,真是口若悬河。复又讲论品丝弹竹,书画琴棋。徐氏兄弟并李广更加佩服,更加羡慕,恨相遇之晚。直饮到月上花梢,方各罢席。
李广进房暗把手卷拿起,掀开一看,只见张珏已现出身形,分毫不错。又现出一人,却是楚云,月媚花娇,身材无二。惟有上身皆是武装打扮,腰间却系着一条湖色罗裙,一对金莲半隐半现,看毕心中诧异。暗想:“ 看他那种娇媚,实系女子情形,断无男子之态。” 复又回思:“天下男子比女子貌美的亦多的不知凡几,就便他下系罗裙,或别有用意,何可妄测天机呢?”遂收了手卷安寝。
次日,大家起来依然畅聚,却好招英馆的生意又极其茂盛,所有账目等事,皆归广明、张珏二人管理,倒也毫无舛错。李广终日同着楚云、徐氏兄弟不是品丝弹竹,便是饮酒围棋;或是与楚云谈论兵法,颇不寂寞。这且慢表。
再言烟葫芦胡逵,自从杭州回山西,已有数月。今闻史锦屏奉旨在扬州摆擂,招集天下英雄,他便技痒起来,打点包裹盘川,带着板斧,直奔扬州。晓行夜宿,不止一日,走到徐州地界,迎面一座山岗,此山名唤甘家寨,山上强寇乃是兄妹二人。寨主名唤净山鬼甘宁,乃妹名唤十二姑,绰号母夜叉。兄妹皆勇猛无比,先父曾作过武官,为奸臣所害,因此占了此山,奉母命专劫贪官污吏的财帛。寨中聚集约有二三百喽罗,每日在山下巡逻。今见胡逵从山下经过,众喽罗便跑下山去,劫掠胡逵财物。被胡逵抡斧杀败,跑上山寨,报与寨主知晓。
十二姑闻报大怒,喝令:“喽卒引路,待姑娘下山,要那厮狗命。”遂提起钢叉下山,来至岗子口,闻见一黑大汉在山下叫骂不休。十二姑大喝:“ 黑小子,快留下买路钱!若有半字不肯,你可认得姑娘母夜叉否?” 胡逵闻言,抬头观见一女子,乱蓬蓬黄发,瓜皮脸,两耳招风,两道扫帚眉,一双大红镶边铜铃眼,高鼻梁,鼻孔朝天,唇厚口阔,满口黄牙,实在名实相符。身穿大红绣花纱战袄,手执镔铁点钢叉。看罢,喝道:“ 何物丑女,你竟敢前来与爷爷比试。你虽生得丑陋,究竟是一女儿家,不如快快回山寨,免得在爷爷眼前出丑。” 十二姑大怒,只气得瓜皮脸上泛了一层朱砂颜色,大喝:“好大胆的肥羊,竟敢藐视姑娘,看叉取你!”跳下山岗,摇叉向胡逵刺来。胡逵用双斧相迎,二人一来一往,约斗了十数个回合,不分胜负。
正在酣战之际,忽闻山岗上一人大声喊:“ 山下英雄,且请住手,俺甘宁有话讲。” 胡逵闻言跳出圈外,十二姑停叉而立。甘宁跑至相近,向胡逵说:“小妹多有冒昧,望祈宽恕。”胡逵也好言相答,彼此通了名姓。甘宁遂邀胡逵上山,胡逵并不推却,就同甘宁入大寨。当即摆酒,对饮谈心。只见从后寨走出小丫环,向甘宁说道:“ 老夫人有话说。”甘宁暂别胡逵,走入后寨。老夫人说:“ 你妹子年已大了,又生得丑陋,我见厅上那个人,生得与你妹子一样,又闻你妹子言,他的本领甚好。为娘的意思,招他作女婿,老身去一件心事,你妹子的终身有靠。不知你意下如何?”甘宁说:“如此甚好,但不知妹子肯否?”老夫人说:“若那胡姓允从,你妹子焉有不肯之说。” 甘宁闻言,遂走到前面,口呼:“胡仁兄,适才家母有意招仁兄为婿。若仁兄不嫌舍妹貌陋,情愿令他亲执箕帚。未知仁兄允否?如蒙见允,请以一言为定便了。” 胡逵笑说:“ 既蒙见爱,敢不允从。但是小弟鲁夫,须要涵容。” 甘宁见其允诺,请出娘亲,胡逵拜了岳母。当晚又重整筵宴,尽欢而罢。
次日,便谈起扬州摆擂之事,欲约甘宁同行。甘宁欣然愿去,遂收拾行囊,辞别老夫人下山。老夫人亦谆嘱候擂台完毕,即须早些回山。二人唯唯答应,下了山寨。走至山下,只见迎面来了一人,胡逵一看,便大声笑道:“ 哎哟!多年的好友,不料在此相遇!” 说着迎上前去。欲知此是何人,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