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必攘是日从父亲坟山里回家,恰好撞见念祖二人,彼此握手为礼。即带他主仆三人过了板桥,不走那条大道,另从田间一条小径。约行了一里多路,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青山后拥,碧水前流,饶有田家风味。必攘所住的屋,在村落左旁,茅屋三椽,十分整洁。必攘家无别人,只有一个寡姊,接养在家,替必攘照管一切。此外雇工一人,耕着薄田十余亩。必攘叫开了门,让念祖等先行到了中堂。那里摆着必攘父亲的灵位,命人把香烛燃起,念祖二人向灵位前上了香,然后再与必攘行了礼。大家便走进书房,谈了好些话。必攘的姊姊整了两碗菜蔬,一碗鸡肉,一碗猪肉,烫了一壶火酒,叫雇工送进来。必攘邀二人坐下吃酒,自己另用一碗素菜,在旁相陪。吃完了饭,坐了一会,必攘带他二人往外玩耍。出村落一二里,有一小市,茅店八九家,市后有一小岭,登之可以望海。地方虽不及民权村的壮丽,却也有洒落出尘之景。游竟归家,日已衔山。忽有一四五十岁的人,满面烟容。身上的衣服没有一件扣着的,只用一根腰带系了。走进来把必攘喊到那厢去,说了许久,然后去了。

必攘仍走进书房来,面带愁容,不言不语,有半个时辰。肖祖问必攘道:“才来的那人,是你的什么人?”必攘道:“他是我的一个同房的叔父。他有一个女儿,和我一年生的,比我仅小一月。先慈请他的妻室做弟的乳母,故我和他的女儿,同在一处长成。后先慈过世,弟随先严往别处住馆,有了好几年,的我的房妹分离不相记忆。一日弟从外间回来,在路上撞见一个绝美的女子,虽是村装野服,却生得妖容艳态,面上的肉色,光华四发。弟比时惊道:乡间安有如此的美女?后在乳母家,又会见一面,才晓得即是弟同乳的房妹。比问他出嫁没有,说是嫁给一个姓梁的。细细查究起来,原来房妹有一个中表,和他年貌相当,两相爱悦,私订百年之约。弟的乳母亦已心许,只弟房叔平日不务正业,惯吃洋烟,欠债甚多,要把这女儿做一棵钱树子。近村有一个富户,即姓梁的人,生得异常丑恶,年已有四十余岁,前妻死了,要讨一个继室,看上了房妹,出聘银三百两。弟那房叔不管女儿愿不愿,强迫嫁了梁姓。那中表因此成了痨病,不上一年便死了,弟房妹也抑郁得很。兼之那人前室,已有了三子一女,两房媳妇。那女儿比房妹还要大一岁,终日在梁姓前唆事生非,说房妹在家,表兄妹通奸。那人初先是溺爱少妻,不信这些话,后见房妹的情总不在他,便信以为真,暴恶起来,不是打就是骂。三四年之中,不知淘了多少气。乳母向弟哭诉了几次。房叔才来说,舍妹因受苦不过,已悬梁自缢,房叔要弟做一张呈纸,到衙门前告状。弟于这些事,素来不懂的;目前兼在制中,也不便干预外事。两位兄长教我这个问题如何处置?”二人都叹息了一回。然后念祖把他们出洋的事说了一遍。狄必攘道:“这事弟很赞成,弟苦于此时方寸已乱,无心求学了。将来想在内地走一趟,看有什么求学的机会可乘么。”

到第三日,念祖等辞行归去,必攘又送他二人到前日相会之处,然后珍重而别。二人到了那市镇,取了马匹,仍由旧路而归。念祖的母亲忽然得了重病,偃卧在床。念祖生性最孝,日夜侍药,衣不解带,把那出洋的事,暂搁一边。过了十余日,那同班毕业的学生,有五个要往东洋的,来到念祖家里辞行。念祖嘱咐了他们几句话,约在东京相会,五人起程去了。又过一月,念祖母亲的病,尚未大减,不胜焦急。肖祖同着二人,到念祖家来。一个姓王,名得胜,福建闽县人,也是同班的附学生。一个姓齐,名争先,山东历城县人,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生,往德国游学,先来民权村游历,与肖祖最相得。三人会见念祖,说于本周木曜日,一同乘英国公司轮船,向欧洲进发。一来问念祖母亲的病势,二则告别。到了木曜日,念祖亲送三人上船,说到德国之后,彼此都要常常通信。肖祖道:“这个自然。哥哥到了美国,也要把美国的真相查考出来,切不可随人附和,为表面上的文明所瞒过。”念祖道:“兄弟自然要留心。你到德国,也要细心考察考察。”又对齐争先道:“舍弟学问平常,性情乖僻,请兄时时指教,当感激不尽。”齐争先道:“小弟学问,也空疏得很,还要求令弟教训,这话实在担当不起。”这时那轮船上的汽笛,震天价叫了几声,船已要开了。念祖同那些送行的人,又切实讲了几句,说一声珍重,忙上了岸,那船已渐渐的离岸去了。

念祖等回家以后,母亲的病势虽已渐好,尚不能出外行走。有一个同学也是姓孙名承先,约念祖同往美洲,恰值念祖因母亲逗留,累的他也不能行。一连等了三四个月,心上好不着急,但是又不便催,只时时来念祖家问病。念祖心知其意,言道:“兄弟不要急,只等家慈的病到了平稳一边,我们就好走了。”到了下月,念祖母亲的病已大愈,念祖便把到美洲留学的事,禀知了员外。员外虽只有一子,爱惜得很,却晓得游学是要紧之事,不好阻留。只有念祖母亲,平日把念祖宝贝样的看待,如何舍得?听了这话,不觉大哭起来。念祖也悲伤得很,倒是员外道:“这外洋一带,我不知住了好多年,为何儿子要往外洋游学,就要做出这个样子?快快收拾,打发他去。”念祖母亲不好哭了,念祖也收住了泪。退到书房,写了两个邮便,知会承先、绳祖。绳祖接到邮便,即一面催女钟勾当各事,一面禀知祖母。

原来绳祖的父母,俱已亡过,只有兄妹二人,上头仅有一个祖母,年已七十余岁了。到了动身日期,女钟上堂拜辞祖母,女钟祖母听说女钟要到外国去,不觉一把抓住心肝肉的叫哭起,来手中的拐杖支持不住,身体往后便倒。绳祖忙上前扶住,说:“祖母不要伤心,妹妹不久就要回来的。”女钟正色言道:“孙女出洋求学,是一件顶好的事,老祖宗倒要如此悲哀,孙女担当不起了。孙女年已长大,自己晓得打点自己,祖母不要担心。祖母在家,有哥哥服侍,孙女也放心得下。只要祖母自己好生保养,孙女不过一二年就要回来看祖母呢。”女钟的祖母见女钟如此说,心中有好些话要说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睁着两只泪眼,瞪视绳祖兄妹,比及要说甚么,喉中又咳嗽起来,说不成功。女钟连忙拜了两拜,说一声“祖母珍重,孙女去了”,转身望外就走。祖母看见女钟去了,咳嗽了一会,方才放声大哭起来。绳祖扶进后堂,安慰了许久,再走出来招呼女钟之行。念祖、承先已先到了,绳祖少不得向二人把女钟嘱托几句。二人都说:“不要费心,万事有我二人担任。”三人上了船,然后绳祖即在本村开了一个时事新报馆,又邀集同志数人,办了一付铅字排印机器,把一切新书新小说都编印出来,贴本发卖,按下不表。

且说四川省保宁府南部县,有一个秀才,名叫康镜世,是一个农家子,薄有资产。康姓素来以武力传家,到康镜世才是一个文生员。康镜世的兄弟名叫康济时,入了武庠,能开两石之弓,鸟枪习得极精,仰射空中飞鸟,百不失一。康镜世自幼也好习拳棒,操得周身本领,文事倒不及他的武事。为人专爱锄强扶弱,结交些猎户痞棍,终日不是带人打架,即是带人捉人。也拼过些大对头,打了几场官司,把家财弄得七零八落,本性依然不改。因此远近都叫他做“康大虫”。同府的苍溪县,也有一个秀才,姓贝名振,性情顽固得很,仇恶洋人,疾视新学。连那洋布洋货,凡带了一个“洋”字的,都不穿不用。一生轻财仗义,把数万金的家资,不上十年,花得精光。连两个门生的财产,也被他用去大半。而两个门生口无怨言。因此人人爱戴,他一呼可聚集数千人。乡间事情,他断了的,没有一个敢违。那些乡绅富户,恨他不过,却也怕了他。单有康镜世慕名投他门下,彼此谈论兵法,甚为相得。后来贝振因闹了一场教案,杀死两个教民,被官兵捉拿去正了法,康镜世常有为师报仇之心,恨洋人与教民愈加切骨。所读的即是《孙子兵法》、《纪效新书》,日日组织党羽。

本府书院里有一个山长,姓马,名世英,是安徽桐城县人,为本府太守聘来掌教,最喜欢讲新学,排满的心极热。只是保宁府的人,奴隶心太重,凡来书院读书的,都是为着科名而来,那里晓得国民事业!虽也有些可造的人,但是还少得很。听闻康镜世的行径,晓得他和常人有些不同,打量运动他。又听得他是著名的顽固党,怎好开口。他想了一回,说道:“是了,大凡顽固的人,不开通便罢,开通了就了不得,他是个仇恨洋人的人,开先就要他讲新学,是万不行的。少不得要照他平日的议论,渐渐归到新学上来,自然不致有冲突之事了。”主意拿定,打听康镜世到了府城,即私自一人,带了名刺,寻访康镜世的寓所。投了名刺,相见以后,行了礼,果然见他是一团的雄悍气,全没有文人气象。

马世英先说了两句应酬套话,既而便侃侃而谈,说时局如何不好,洋人如何可恶,中国人如何吃亏,淋淋漓漓的说了一遍。说得康镜世摩拳擦掌,把佩刀向案上一丢,说道:“是的,如今还不杀洋人,将来一定不得了。先生所言,真是痛快得很!只恨那鸟官府不知道,专心怕洋人,实在懊恼之至!”马世英道:“不是官府怕洋人,是满洲政府怕洋人。满洲政府若是不怕,那官府一定不敢阻民间杀洋人了。”康镜世道:“这是不错。”马世英道:“满洲政府,原先何尝不想杀洋人,一切事情,都当洋人不得,怎么行呢?”康镜世道:“怎见得?”马世英道:“别项不要讲,即如枪炮一项,洋人的枪,能打五六里,一分钟能发十余响;中国的鸟枪,不过打十余丈,数分钟才能发得一响。如此我们没有近到他们面前,已早成了肉泥了。”康镜世道:“只要舍得死,枪炮何足怕哉!”马世英道:“事到临危,正要这样讲,但是预先不要存这个心,学到他的,把来打他,岂不更好呢?”康镜世道:“学造枪炮就是了,为何又要讲什么洋务?”马世英道:“洋务也不得不讲的,每年中国买他的洋货,共计数万万两,都是一去不返的。又不能禁人不买,所以工艺之学,万不可不讲了。中国在洋人一边经商的,也有好多人,但总不如洋人的得法。如银行、公司、轮船、铁路、电线,洋人管理便赚钱,中国人管理便要折本,那么商学又不可不讲了。中国的矿,随便那一省,即可抵洋人一国,因自己不晓得化炼,把矿砂卖与洋人,百份的利才得一二,所以化学与矿学又不可不讲了。”康镜世道:“洋人的长处也不过就在这几项。”马世英道:“不是这样讲,古人云:‘知已知彼,百战百胜。’洋人于中国的事情,无一不知,中国人于洋人的本国,到底是怎样的,好比在十层洞里,黑沉沉的如漆一般,又怎么行呢?所以外国的言语、文字、历史、地理、政治、法律各学,也不可不讲了。总而言之,要自强、必先排满,要排满自强,必先讲求新学,这是至当不移的道理。”康镜世听了,沉吟了半响,言道:“先生之言,颇似有理,容在下想想。”马世英知道他的心已动了,即辞回书院。

到了次日,着人把《现今世界大势论》、《黄帝魂》、《浙江潮》、江苏湖北《学生界》、《游学译编》等书,送至康镜世的寓所。康镜世把这些书在四五日内涉猎了个大略,即走到马世英处,顿首言道:“康镜世于今才算得个人,以前真是糊涂得很。先生是我的大恩人了!可惜我的贝先生,没有撞见先生,白白送了性命。自今以后,请以事贝先生的礼事先生。”马世英道:“不敢当!不敢当!贝先生的爱国心,素来所钦慕的,卑人不及贝先生远了,敢劳我兄以贝先生相待,是折损卑人了。”自是康镜世与马世英异常相得,折节读书。要想立一个会,却寻不出名目来。一日,说起中国的英雄固多,英雄而为愚夫俗子所知道所崇拜的,惟有关帝与岳王。但关帝不过刘备的一个私人,他的功业,何曾有半点在社全上,民族上!比起岳王替汉人打鞑子,精忠报国而死,不专为一人一姓的,实在差得远了。俺汉族可以崇拜的英雄,除了岳王,没有人了。我们这个会名不如就叫做岳王会。把此意告知马世英。世英道:“很妙!”即替康镜世草了一个会例,交与康镜世。书院里有两个学生,一个名叫唐必昌,一个名叫华再兴,预先入了会。康镜世回家,把一班朋友都喊了来,告知立会之事,都欢喜的了不得,齐签了名。会员每人给《精忠传》一部。当岳王诞期,演精忠戏三本。会员四出演说,说岳王如何爱国,咱们如何要崇拜岳王,及学岳王的行事。渐渐说到岳王所杀的金鞑子,即是于今的满洲人,岳王所撞的,只有一个金国,尚且如此愤恨。现在有了满洲,又有了各国,岳王的神灵,不知怎样的悲怆了!咱们不要仅仅崇拜岳王,便算了事,还要完成那岳王未遂的志向呢。这些话说得人人动心,不两个月,入会的有数千人会资积到万余金。康镜世推马世英做了会长,把会章大加改订,恰值岳王圣诞,演戏已毕,康镜世提议集资修建岳王庙,就为本会的公所。马世英把会章的大意述了一遍,又演说了一番。那时会内会外的人约有三四千,都是倾耳而听。散了会,马世英走到康镜世家里,谈论了好些,紧要的会员也都在座。

忽报有一生客来会。马世英同康镜世走出去,延客进室。只见那客年纪不过二十多岁,粗衣布履,相貌堂皇,衣上微带些灰尘。你道此客为谁?原来就是狄必攘,必攘当念祖起程赴美三四个月之后,把家中的事托与寡姊,自己带了些盘费,先到绳祖处,把要到内地做事情的意思说与绳祖听。绳祖深以为然,不一会在内拿出三百圆来,交与必攘做川资,必攘不受。绳祖道:“古人云‘行者必以赆。’这个可以受得的,吾兄不必太拘执了。”必攘只得收下。乘坐一个小火轮,一直到上海。平日听说上海是志士聚会之所,进了客寓,卸了行装,把那些著名志士姓名寓所,探访明白,用一个小手折子,一一开载。到了次日,照所开的方向去问,十二点钟以前,都说没有起来,十二点钟以后,都说出门去了。会了三四日,鬼影都会不到一个,焦闷得很。

隔壁房里有一个客,说是自东京回来的,和必攘讲了些东京的风土情形。必攘道:“弟想在此和那些志士谈谈,一连三四日,人都会不到面,真奇怪得很!”那客笑道:“要会上海的志士,何难之有!到番菜馆、茶园子、说书楼及那校书先生的书寓里走走,就会到了。有时张园、愚园开起大会来,就有盈千盈百的志士在内。老兄要想会志士,同我走两天,包管一齐都会到了。”必攘惊道:“难道上海的志士都是如此吗?”那客道:“谁说不是如此呢?现在出了两个新名词,叫做‘野鸡政府’、‘鹦鹉志士’。要知现在志士与政府的比例,此两句话可以做得代表,老兄不要把志士的身价看得太高了。”必攘低了头默默无言,长叹了一声。那客又道:“老兄不要见怪,这上海的融化力,实在大得很。老兄在这里若多赘月,恐怕也要溜进去了呢。”必攘也不回话,心上一团红燃燃的火,好像陡然浇上一桶冷水,熄灭了大半,从此再也不去会那些志士了。

乘着轮船,向长江上流进发。同船之中,有一个湖北人,姓武,名为贵,是武备学堂的学生,新做了一个哨官,和必攘谈论了一会,颇相契洽。武又引了一个人来,说是他学堂里的教习,马步炮队,都操得好。姓任,名有功,江西人,于今奉了广东总督的札子,到河南招兵。其人很有革命思想,才听得我说,亟亟要来会老兄。必攘和任有功施了礼,各道名姓,果然慷慨的了不得。三人各把籍贯及通信的地方写了,彼此交给收下。到了江宁,他二人上岸去了。必攘独自一人,到汉口投寓高升客栈。

汉口居天下之中,会党如林。必攘在家,结识了一个头领,名叫陆地龙,开了一个名单,凡长江一带的头目,总共开了三十多个。内中有一个名叫小宋江张威,是一个房书,专好结交会党中人。凡衙门有逮捕文书,他得了信,马上使人报信,倘或捉拿到案,也必极力周张,所以会党中人上了他这个名号。现在此人正住在汉口市。必攘到了第二日,便到张威家拜访。张威平时听得陆地龙说,狄必攘是当今第一条好汉,渴慕得很。比闻必攘已到,喜出望外。见了必攘,先就问寓在何所,忙使人取过行李,。即留必攘在家住宿一连住了十余日,果然来往的人不少。就中有一个赛武松饶雄,贵州人氏,拳棒最精,是会党中一个出色人物。张威因必攘特开了一个秘密会,头领到的二十多个,中有五个大头领:石开顽、周秀林、杨复清、王必成、陈祖胜。张威先开口说道:“今日是黄道吉日,众位兄弟都已聚会。各山缺少一个总头领,事权不一,又怎样能成呢?弟意要于今日举一个人当总头领,各位兄弟赞成吗?”众皆道:“赞成!”张威又道:“咱们会内的人,有文的少武,有武的少文。惟新来的狄君,文武双全。文是诸君皆知道的,不要试了;武则请诸位兄弟当面试过。”众皆道:“妙妙!”必攘坚不敢当。众人已把装束改好,必攘也只得解了长衣,把腰束好,走到坪中。起先是陈祖胜来敌,不上十合,败下去了。石开顽走上来,又只十余合,败下去了。饶雄头缠青丝湖绉,额上扎一个英雄标,腰系一根文武带,挥起拳势,对必攘打来。两人交手七十余合,不分胜负。必攘卖一个破绽,飞脚起处,饶雄落地。余人更没敢上前,于是众人都举狄必攘当总头领。必攘谦让再三,才敢承受。于是把前此的会规十条废了,另立十条新会规:

一、本会定名为强中会,以富强中国为宗旨,所有前此名称,概皆废弃。

一、本会前称会中人为汉字家,今因范围太小,特为推广,除满洲外,凡系始祖黄帝之子孙,不论入会未入会,概视为汉字家,无有殊别。

一、本会前此之宗旨,在使入会兄弟患难相救,有无相通。而于国家之关系,尚未议及。今于所已有之美谊,仍当永守外,于其缺陷之处,尤宜扩充。自此人人当以救国为心,不可仅顾一会。

一、本会之人,须知中国者,汉人之中国也。会规中所谓国家,系指四万万汉人之公共团体而言,非指现在之满洲政府,必要细辨。

一、本会之人,严禁“保皇”字目,有犯之者,处以极刑。

一、会员须担任义务,或劝人入会,或设立学堂、报馆,或立演说会、体操所,均视力之所能,会中的事差遣,不得推诿。

一、会员须操切实本领,,讲求知识不可安于固陋,尤不可言仙佛鬼怪星卜之事,犯者严惩。

一、会员须各自食其力,不可扰害良民,会中款项,合力共筹,总要求出自己生财之道,不能专仰于人。

一、会规有不妥之处,可以随时修改。

一、前此所设苛刑,一概删除,另订新章。

必攘把十条会规草完了,各头领看了,都皆心服。即印刷出数千张,使人分示各处。全体会员都画了押,必攘已在汉口三月有零,要想往四川游历,与张威商量。张威道:“四川保宁府有一个好汉,绰号康大虫康镜世,兄弟二人,好生了得,远近闻名,只不肯入咱们的会。贤兄到了四川,一定要会其人。”必攘领会,所以一到四川,即来访康镜世,恰值是日开会,必攘也随在人丛中,听见马世英所报告的会章宗旨,与他大略相同,只含浑一些,心中大惊,特不知道马世英是什么人。散了会,他便到康镜世家来。康镜世、马世英也失了惊,彼此问了姓名,坐下谈了好些世事,然后请将今日宣告的会章,给他细细一读。表面措词虽极和平,但里头的意思,却隐约可知,晓得他两个人不是等闲之人,便把来意说明,并把他新定的会章拿出来,送与二人看。二人极力称赞,必攘正要说两会合并的事,马世英的小厮,从书院跑来说:“有一个客人,称新从外洋回来,要见老爷,请老爷作速回转府城。”马世英即辞了镜世、必攘,同小厮匆匆而去。要知来人为谁?请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