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众人见仇家出了此事,说叫李氏的内侄出来做主。李氏此时也是无法,只得道:“我的内侄,闻说昨早动身到扬州买卖,不知他可真在家?如尚未动身,便请你们将他喊来。”

众人道:“我等且喊他去。”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当时有人便匆匆寻了灯笼,出门而去。谁知这李氏的内侄,名叫李贺芳,自幼读书不成,改习了绸缎生理。从前在这萧县绸缎店内做个伙计,无奈他不守本分,终日与那班差伙、光蛋、游手好闲之人联为至好,吃喝嫖赌,无所不为;不到数年,把祖上产业败得干净。店内管事的见他所交非人,也就将他歇下。

谁知他更肆无忌惮,终日与一班搭台讹诈的朋友吓诈乡愚,时常到仇瑶家中看他姑母。哪知他以看姑母为名,实则因仇瑶久出不归,见王氏有几分姿色,起了那不良之心。言语之间,百般挑弄。无奈这王氏十分贞烈,任他如何言语,总以正言责之。

两次三番碰了恶语。

李贺芳知他不得下手,因此怀恨在心。近来谎言骗他姑母,说到扬州买卖,因缺盘川,前来借贷。那李氏因自己的儿子远出,一个内侄,未有不怜之理。见他说做买卖,便将王氏针线钱给他。虽然有此意思,总因自己家贫,媳妇寻钱甚苦,不好明说出来。王氏明知李贺芳是派假言,无奈见婆婆如此用意,孝顺媳妇,总想讨老人欢喜,因向他婆婆说道:“表叔无钱前去,媳妇前日还有三吊铜钱,可给他贴补盘费。”李氏见他说出,自然赞叹一番,将贺芳喊来,王氏将钱取出,向着贺芳说道:“叔叔此去,将本求利,愿你生意兴旺,发业起家。愚嫂因你改邪归正,故给你这盘费,若日后归来,依然如故,恐你自己也惭愧了。”这番话,说得李贺芳无言可答,只是敢怒不敢言,诺诺连声,称谢而去,因此愈加怀恨。此时在家,正与人赌钱,忽然见他姑母的邻舍于二匆匆跑来,喊道:“李大爷!你表兄死了,你姑母喊你快去呢。”李贺芳听了此言,忙道:“哎!于二爷,你作耍什么?仇瑶出去十年未回,你哪里知他死的?是谁前来送信?”于二道:“你还不知此事,仇瑶昨日午后归来的,方才进屋睡觉,忽然大叫一声,死过去了。问你那表嫂何以如此,她又是不肯说出,这事岂不奇怪!现在你姑母同他媳妇俱哭昏在地,请你赶快去罢。”李贺芳听了此言,暗喜道:“我两次三番不得到手,他反骂我一顿,今日遭了这事,到我手里,也叫她知我的厉害。”当时将赌帐算明,与于二匆匆而来。

到了仇家,他姑母同王氏俱已为人灌醒。李氏见了他内侄,自是格外伤心,将仇瑶回来的话说了一遍。李贺芳向着王氏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哥哥是个活人家来的。这事喊我前来,也是无益。但问嫂嫂,方知底细。既不是暴病而死,又非带病回来,至于那人道的事情,也人人有的,从未听过因此绝命,难道不是人为吗?这事显见有别情,若不控官,也不明白。”

说着,恨恨的将他姑母拖去,向她说道:“你老人家平时以她为好人,左一个贤孝的媳妇,右一个贞烈的妇人,今日知道为人了。不是与人通奸,被奸夫将仇瑶害死,为何他方到家内,便如此死去呢?”李氏听他内侄之言,连忙哭道:“这明是他身死不明,但是我媳妇贤孝万分,断无这苟且之事。你切莫如此乱说,这也是我命苦。老年丧子,好在他昨日回来,带有银两。你带我前去买口杉木的棺材,并那衣服等件。这惊动官府之事,我是不做。儿子已死,不能冤枉媳妇了。他平时与我片刻不离,而且连大门不出,哪里会有此事?”李贺劳看他姑母如此,冷笑道:“常言道:‘私盐抱紧越好卖。’她做的事,你怎能知道许多?表兄身死不明,我若不代他申冤,外人还要骂我。照此看来,谋害亲夫,已是可怕,随后再将你老害死,我们这般亲戚担当不起。天下也未见过儿子为媳妇害死,我们不去申冤,反说媳妇是个好人,岂不令人可恼?”他两人在外面讲,王氏在里面早已听见。知他欲报前仇,赶着出来,对他婆婆说道:“自古妇人‘出嫁从夫’,这四字我也知道。现在你儿子已死,我里外全无望想,居心一死,相从地下。但是他这身死不明,连我也不明白,既然叔叔告官,此事甚好。听说这县太爷也是一个清官,果能将此事审明,那时媳妇虽剐虽剁,也是甘心,对得起你儿子了;不然目下虽死,还落个不美之名,还说我畏罪身死呢!”说罢,不禁大哭,反催李贺芳前去报案。

李贺芳本是个无赖,当时便出去寻了地甲并那班搭台子讹诈朋友,写就禀词,到城内报案。此时刘大成正升早堂,看见一个状词,当时展开看道:具禀人李贺芳,年二十八岁,本邑人,为谋弑亲夫,迫叩临验事:窃民姑母仇李氏,生有一子,名唤仇瑶,兹因娶妻王氏,举止不端,秽声四播,不得已,远出广东,集资贸易。近以老母在堂,日久未,殊深焦灼。于某日回乡视亲,兼扫祖墓。不意王氏同夫夜睡,私约奸夫,将亲夫仇瑶谋害,受毙致命之处,难入呈词。为此姑母遣民据情投报,叩求青天大老爷,赶速赴乡,验明尸身,将王氏讯明,照律惩办,实为德便。上禀。

刘大成将这呈词看毕,随向李贺芳问道:“这案件乃逆伦之事,何以仇李氏不前来具禀呢?”李贺芳道:“仇李氏已年老难行,族下又无他人,惟恐自己前来,仇王氏乘隙逃脱。小人是他的内侄,属在姑表,理合禀诉。”刘大成见他所言也还觉确当,当时只得传了通班,带同仵作、刑房,下乡而来。到了午后,早已临报,随将地甲并邻舍传来讯问,皆说:“仇瑶久出是实。至于昨日回来,夜间何故身死,小人等实是不知。”

刘大成道:“你既是邻舍,人家出了这逆事,也不能置身事外。李贺芳那禀上说,仇王氏谋弑亲夫,但仇王氏这人平时为人如何,尔等应该知道。晓得她奸夫是谁?从实供来,本县好出捕拿人。”邻舍道:“小人虽在邻近,但仇王氏平日实是贤孝无比,大人如不相信,问她婆婆便了。惟有死者伤痕,令人真是奇怪,非大老爷验后,不得而知。”刘大成见众人如此言语,又不知伤痕在于何处,即是李贺芳禀上,亦未说明,已是满腹疑惑。此时,只得将仇李氏并他媳妇提到面前。只见王氏垢面蓬头,悲苦情形,不堪言状。虽然有几分姿色,却无一点轻狂习气。到了案前,大哭不止。县官问了数句,但说道:“小妇人愿随夫死,但夫死之故,实是不明,叩求大老爷判明这缘故,小妇人虽千刀万剐,亦所不辞。”说罢,便大声痛哭。又将李氏问了数句,皆说是儿子昨日回来,夜间身死,求大老爷申屈。

县令此时,只得命衙役如法相验,才将尸身抬至场上。不知他说出什么,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