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行群雄到子母神梭武胜文巷前,武胜文把镖客邀到另一处小院,让进上房,宾主落座;口致寒暄,互相打量,跟着各叩姓名。镖客八人自俞、胡以下,都据实报告。武庄主这边,那六七位陪客或自称是乡邻,或自称是朋友,仅只报出姓来。胖瘦二老姓王姓魏,壮汉姓熊,美少年姓云,又一个姓霍,一个姓许,一个姓唐,也不知道这些姓是否可靠。但看相貌,这七个人都不像乡农,个个眉目间流露出英悍之气;不过全不是豹头虎目。飞豹子依然不露面。

青松道人记忆力最强,坐在客位,一声不响,用冷眼把对方陪客的姓氏、口音、相貌,暗暗记下。铁牌手胡孟刚是当事人,到此不由精神奋张,双眸闪闪,蕴吐火焰,好像一触即发。智囊姜羽冲紧紧傍着他,潜掣衣襟,不教他发作。

临来本有约定:和对方开谈,教俞、胡二镖头专讲面子话,做客气人;所有较劲、找真、装恶面孔、说威吓话,都归智囊姜羽冲和霹雳手童冠英出头;无明和尚、青松道人,这一僧一道,就预备在旁边,打圆盘,往回拉,以免当场弄僵,下不得台;那义成镖店总镖头窦焕如和汉阳郝颖先就管保护俞、胡,预防不测。

究竟此事也和鸿门赴宴差不多,万一弄僵,敌人或有过分的举动,那时窦、郝就给黑鹰程岳、没影儿魏廉、童门弟子郭寿彭、九股烟乔茂等挨个传信,可以快速地勾引外援;以应急变。俞、胡在桌面上谈,黑鹰程岳等在院中站;马氏双雄和蛇焰箭岳俊超密率镖客,潜伏在庄外;老拳师苏建明与大众留守庙口。只要说翻了,蛇焰箭的火箭一发,不到半顿饭工夫,他们镖行大众立刻驰进火云庄,抄庄搜镖,捉拿武胜文,缉捕飞豹子。

镖客这边剑拔弩张,布置得如此紧张,哪知全用不上!

子母神梭武胜文献过了茶,刚刚请教完了姓名,不待镖客发话,就开门见山,劈头说道:“久仰俞镖头的拳、剑、镖三绝技名震江南。在下当年也很好武,心里佩服得了不得。近年马齿加长,家务缠身,久已不练了;可是仰慕豪杰的心,越来越热。近听人说,俞镖头为查找他已失的镖银,光临敝县(宝应),在下很想借这机会,见见高贤……只嫌无因至前,又未敢冒昧。这几天,我有一个敝友,也是个好武的汉子,不知他从哪里得着一点消息,他说:‘俞镖头如要访究镖银,他倒有个主意。’俞镖头,你老久闯江湖,也知道咱们江南有个白沙帮吧。白沙帮的势力,可以说南北闻名。我这敝友和白沙帮想来有个小联络。他也是渴慕俞镖头的武技,早想求见,苦于无缘。他得着这点消息,就打算亲访俞镖头,一来献策,二来求教。可是他又怕……怕人家错疑了他,说劫镖一案,他也知情,岂不是引火烧身?因此,没人介绍,他又不敢贸然求见了。”(叶批: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

武胜文接着说:“日前他路过敝庄,跟我说起此事,我就怂恿他:‘何不借此机会,结识一位朋友?俞镖头是当代英雄,眼神一定够亮,耳目一定够灵的;你怀好意前往,断不会无故多心的。’他听了我这话,还是犹疑;他说:‘素少往还,无因至前,知人知面不知心;劫镖案情过于重大,人们的嘴若是随便一歪,我可就讨不了好,倒跟着打挂误官司了。’他总这么迟疑不决,我也不好过于劝他。……”

武胜文身材魁梧,声若洪钟;他手摇一把大摺扇,在主位比比划划讲着,好像很直爽,胸无城府似的。众镖客看着他的嘴,相视微笑;都觉得他这个人看似粗豪,他这措词太滑太妙了,简直教人抓不着一点棱角。

胡孟刚忍不住要插言,武胜文又道:“胡镖头,且听我说完了。……敝友在我这里住了几天,随后就走了,紧跟着……”向郝颖先一拱手道:“俞爷的令友郝颖先郝爷,还有那位白彦伦白爷,先后光临敝庄,我就对二位说起这事。如果俞镖头信得过敝友,我倒可以介绍介绍。敝友如愿意帮忙,把已失的镖银的踪迹代访出来;可是要求俞镖头赏脸,把拳、剑、镖三绝技当面指教一下,他好开开眼界。这是敝友的一点奢望,也是在下仰慕高贤的一种痴想。不知俞镖头近日寻访镖银,已有头绪没有?如已访出线索,那就无所谓了;假如还没有访实,那么敝友这番微意,倒很可以请诸位斟酌斟酌。他是很想攀交效力的,只要不招出意外的牵连来。”说完,目视俞、胡。

十二金钱俞剑平陡然站起来,纵声大笑道:“俞某的微能末技,想不到庄主和令友竟这么看重,我一定要献拙了。承问访镖的事,蒙江南武林朋友慨然相帮,早已访出眉目。访得此人姓袁名承烈,外号飞豹子,又名快马袁,乃是辽东牧场场主;大概也是谬闻俞某薄技,愿求当场一赛的,倒也不是志在劫财的绿林。我们连日踩探,恰已根究出他的落脚地点;不过这里面还关碍着当地一个知名之士,要动他,还有点投鼠忌器。但是案关国帑,刻不容缓。我们已经想好了法子,这就要按规矩去讨。不过,若有好朋友出头帮忙,或者献计代讨,我们仍是求之不得的。小弟的意见,是公私两面都要弄得熨贴,总以不伤武林义气为要。令友既有这番热肠,我十分感激;但不知这位令友贵姓高名?何不请来当面谈谈?根究镖银的话,也可以和令友当面商计,倒觉得直截了当。武庄主,尊意如何呢?”

俞剑平眼冲武胜文一看,又加了一句道:“令友要敝人试献薄技,足见抬爱;要么就在此时此地,也都可以。何妨把令友请来一会?”又往在座陪客瞟了一眼道:“在座的令友,也有愿赐教的么?”(叶批:绵里针变成了囊中锥!)

俞剑平的话宛如巨雷,直截了当的发作出来。姜羽冲、胡孟刚、童冠英、郝颖先都知他平日最有涵养,如今也燃起少年的烈火来了。

武胜文始而一震,旋又大笑。那姓魏姓王的两人也都一动,互相示意。那美青年就冷笑了一声,要起身答话,被那姓许的陪客拉住了。武胜文忙把大指一挑道:“俞镖头名不虚传!俞镖头,我刚才说的,句句是实言。领教俞镖头三绝技的心,在下我和敝友正是相同;不过真要献身手领教的,却只有敝友。我不是说过了,在下本是武林门外汉,早年纵然练过,可惜学而未精;现在更完了,全就混饭吃了。我们可以这样定规……”掐指算了算,面露疑难之色,向王、魏二老那边凑过去,低声议论。那美青年此时突然立起来,以清脆的语调说道:“俞镖头,你如肯把你的拳、剑、镖三绝技当面赐教,后天一早,请你到北三河湖边一会,你看可好?”

铁牌手胡孟刚登时跳起来,前凑一步,双目如灯道:“后天一早?后天一早,你敢保教那飞豹子准时到场么?”美青年斜睨一眼,冷冷一笑道:“什么豹子不豹子,我倒不晓得。后天一早,准有人在那里,和你们镖行答话就是了。”铁牌手盛气虎虎,叫道:“那是什么话,我们找的不是你!”俞剑平剑眉一挑,急一横身道:“二弟且慢。”姜羽冲伸手把铁牌手拉着坐下。俞剑平转身对青年抗声道:“好!既承定期,大丈夫一言为定,阁下贵姓?在下愿闻大名。飞豹子和足下是怎么称呼,你阁下可否见告?”回首指着众镖客道:“这都是自己人,说出来敢保无妨。”

青年也抗声道:“后天一早,一言为定。在下行不更名,姓云名桐。……”俞剑平紧跟一句道:“我还是请教,飞豹子是阁下什么人?”

青年道:“大丈夫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我跟他就算是慕名的朋友,和足下一样。”

说这话时,武胜文变色欲拦,已经拦不住了。镖客这一边犹恐对方变计毁约,姜羽冲忙又挤上几句道:“武庄主,当着这些朋友,我们讲的都是桌面上的话。刚才云朋友定规的见面日期,可能算数么?”

武胜文忙全盘托住道:“请尽管放心,我们的话不管谁出口,有一句是一句。”说罢忙跟这二老一少重凑在一处,低声商量。最后由武胜文当众说道:“后天一早,敝友准时到场。不过我们处处得按武林道的规矩办,中间不许官面出头横搅。俞镖头乃是江南知名的英雄,这一点请你答应了,我管保敝友就是天塌了,也不爽约。”

俞剑平奋然道:“那是自然。”原打算教姜羽冲、童冠英出头做脸,现在事事不由人算,仍由俞剑平直接订约了。而且三言两语就定了局,并没有多费唇舌。

末后,镖客这边仍由智囊姜羽冲、霹雳手童冠英、窦焕如三人,和对方的二老一少,协议后日会面的步骤办法。讲定以武会友,当事人之外,双方都有观光的朋友;拳、剑、镖三绝技,当场领教;兵刃暗器随便使用。不过,这些全按镖行较技讨镖的路子走,武庄主担保飞豹子届时到场;俞镖头担保只由镖行出头,决不借助官势。临期得由双方派人巡风,以免惊动地面。

当下,双方的代表磋商细节,俞剑平和武胜文另换了一副面孔,客客气气,讲起交情话来。少时酒席摆上来,八个镖客分为三桌,连童门弟子郭寿彭、俞门弟子程岳、没影儿魏廉等,也都邀入座席。武胜文与那美青年、胖瘦二老、姓熊的壮汉,还有别位陪客一齐就座。

俞剑平笑道:“武庄主何必这样客气?”

武胜文道:“诸位远来,理当共谋一醉。”吩咐一声敬酒,仆人早在每人面前,斟好一杯清酒。武胜文忙将俞、胡面前的酒杯先端过来,浅尝了一口,掉杯换斟,赔笑说道:“这是一杯村酒,滋味还好,诸位将就喝一些吧。”

俞剑平笑了笑说道:“武庄主太见外了,这不是鸿门宴,谁还信不过谁。”窦焕如和武胜文先本认识,就接声笑道:“我们武庄主不卖蒙汗药,来啊,我们一块儿干一杯吧。”宾主举杯一饮而尽。

主人殷勤相劝,俞、胡、姜三镖头和到场诸友,各饮了三杯酒,略吃几口菜,互递眼色,相偕站起来,道谢告辞:“诸位,我们后天再见!”武庄主亲送到巷口外,镖客拱手谢别,走出十数步,纷纷上马回庙。子母神梭忙把飞豹子请出来,商量怎么赴约。

镖客一行宴后归来,九头狮子殷怀亮、马氏双雄、夜游神苏建明,都争着询问赴会的结果如何。俞、胡答道:“飞豹子还是没露面,但已订好约会,后天傍午在北三河湖边相见。”转问黑鹰程岳、九股烟乔茂等人道:“你们在院内巷外,可曾见什么异样人物没有?”

没影儿道:“巷内巷外,人出人进,他们的人埋伏不少。”黑鹰程岳和郭寿彭说:“请客的院内似有别门,通着邻院,厢房里瞥见一人,戴着墨镜,窥探我们。”

俞、胡、姜道:“这个人我们都看见了。”跟着又说道:“别管他,我们先办正事。”先遣几个青年镖客在庙外巡逻,一些老手就在药王庙赶忙布置。派急足传书,知会各路;要调集群雄,借此一会,向敌人讨出真章来。一面又忙着备马,即刻派人驰往北三河,查勘地势,然后大家一起奔北三河去。

但这火云庄地方,仍要留下几个硬手;万一赴会不得结果,便要不惜翻脸,围剿子母神梭武胜文的家了。这次纵没有抓住武胜文通匪的确证,但汉阳郝颖先等已发现了两处秘密隧道,潜通着武宅。除了叛逆、教匪、剧贼、窝主、作奸犯科,一般良民富户,岂有私掘地道的?这正好拿来威吓武胜文,到吃紧时,可以借此逼献飞豹子的行踪,也可以借此报官,搜剿武氏私宅。子母神梭初见面时,小看了郝颖先,口角上曾经大肆讪嘲。哪知道汉阳打穴名家并非浪得虚名,子母神梭密筑的三股地道,竟被郝颖先勘破两处。(叶批:打中武家的“穴道”!)

大家商量完,忙忙地换班吃饭,预备上北三河查看斗场。忽有一匹马,从宝应县城如飞奔来。巡逻的镖客忙迎上去;原来是振通镖局镖客金枪沈明谊。他跑得浑身是汗,走进庙来。胡孟刚抢上前问道:“沈师傅,有什么事?”

沈明谊不待问,面对俞剑平急忙报道:“俞镖头,您的夫人俞大嫂已经快到宝应县来了;还同着一位姓肖的武官、一位姓黄的先生,还有一位姓胡的客人,是个瘸子。大概明天赶不来,后天一准赶到。”在座群雄道:“哦,俞夫人亲身来到,必定有很好的消息。这位武官是俞镖头的师弟,这位瘸子是谁呢?”

十二金钱俞剑平乍听也是一怔,想了想道:“她明、后天才能到么?这位武官是我们的九师弟,叫做肖振杰。这姓胡的又是哪个?既是残疾人,邀来做什么呢?”

沈明谊接过一条热毛巾,把脸上的汗拭净,又含茶漱口,精神一爽,这才说道:“有好些要紧的话哩。这位姓胡的瘸子,据说也是您的一位师弟,名字叫胡什么业,我给忘记了。……”

俞镖头矍然道:“哦,我想起来了,不错,他叫胡振业,是我的五师弟。是的,由打六七年头里,我听人说,他得了瘫痪病,已经告病退隐还乡;可惜路远,我也没去看他,此刻他想必是好了。他倒出来了?……沈师傅,内人有什么话捎来没有?”

沈明谊道:“有话。俞大嫂来得很慌张,她是从海州绕道邀人去了。据说她已经得知劫镖大盗飞豹子的切实来历。她说,这飞豹子不是外人,实在是你老当年已出师门的师兄,叫做什么袁振武……”

俞剑平大惊道:“什么?袁振武?我的师兄?”

沈明谊道:“不错,是叫袁振武,说是您从前的大师兄。”

俞剑平脸上倏然失色,道:“飞豹子就是袁振武?飞豹子叫袁承烈呀!……承烈、振武,字义相关。哼!一准是他了!奇怪!奇怪!沈师傅,内人当真是这么说么?她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在座群雄也一齐大诧,道:“怎么,俞镖头还有一位师兄么?没听说过呀。”

俞剑平眉峰紧皱,喃喃自语道:“不能,不能!袁振武袁师兄早死了,他不能……难道他又活了,他莫非没有死?”

那铁牌手胡孟刚尤其惊异,连声问道:“俞大哥,你不是你们丁老师的掌门大弟子么?怎的还有一个师兄?你还拜过别位老师么?”

苏建明道:“俞贤弟,你不是还有一位郭老师么?”

智囊姜羽冲只表惊异,暂未开口,这时方才发话道:“俞大哥,这位袁振武可是你丁门的大师兄?是不是贵门中,有过废长立幼的事?”(叶批:大关节。)

俞剑平把眼一张道:“唔,可不是!的确有这一位袁师兄,却不是大师兄,是我的二师兄。”

智囊姜羽冲坐下来道:“我明白了,你们师兄弟平日的感情如何?”

俞剑平摇了摇头,手抚前额,忆起旧情,对这纷纷致诘的群雄,茫然还答道:“诸位等等问我,让我想一想。……真是的,袁振武袁二师兄,我早听他身遭大难,杀家复仇,人已殁世的了,是怎么忽然复活?我又没得罪他,劫我的镖,拔我的镖旗,这是怎么说?……”

俞剑平的确有这么一个二师兄,并且当年曾在鲁东“太极丁”丁朝威门下同堂学艺。师兄弟的感情虽然不恶,但因师尊年老,封剑闭门时,偏爱俞剑平的性情坚韧,不满二弟子袁振武的刚锐性格,公然越次传宗,把掌门弟子的薪传,交给三弟子俞剑平了。

那时俞剑平的名字是叫俞振纲,字建平;并且那时候,俞剑平的夫人、太极丁的爱女丁云秀,年方及笄,待字闺中;生得姿容秀丽,性又聪明,也懂得本门武功。那时候,袁振武元配发妻已死,正在断弦待续;从那时他便有意,打算自己艺成出师,就烦冰媒聘娶这个师妹。哪晓得丁武师竟越次传宗,弄得袁振武在师门存身不住。旋又看见这娇小如花的师妹丁云秀姑娘,终以父命,下嫁给俞振纲,而且是招来入赘!袁振武性本刚强,俯仰不能堪,终而借词告退,飘然远行,出离了师门。当时同门诸友盛传他已负怒还乡,从此要退出武林,不再习技了。

这样子,俞剑平对这袁师兄,本无芥蒂;这袁师兄对于俞剑平,难免不怡,也是人之常情。光阴荏苒,一晃十年,俞剑平夫妻到江南创业,忽闻人言:袁师兄已经凶死。……

在他故乡直隶乐亭地方,原有一个土豪,善耍六合刀,力大胆豪,和一个吃荤饭的秀才勾结起来,武断乡曲。袁振武的父亲是乡下富户,人很良懦,无势多财。每逢村中摊钱派役,抓车输粮,袁财主照例必被强派大份。又如乡间祈雨演戏,捐金修桥,袁财主更是吃亏;饶多破费,还要受人奚落。袁老翁为此生了一口闷气,豁出钱来,命长儿袁开文读书应试,命次子袁振武投师练拳,不为求名谋官,只为守护家产。

到后来,袁开文果然考中秀才,无奈他为人老实口讷,仍不能争过气来。等到袁振武练出武功,他为人却很勇健;回家之后,借端把土豪暴打一顿,替父亲出了一口恶气。既在师门传宗落伍,他就一怒引退,改名浪游,到异乡遍访武林名手,别求绝技。数年后,听人传说,袁振武家到底受了那个土豪的害,袁老翁活活气死了。袁振武闻耗奔丧回家,据说虽将仇人弄死,他自己被人群殴,也当场惨毙了。这是早年的话了。

现在事隔多年,这袁师兄已经死过的人,蓦地又复活了。二十余年声息不闻,想不到他一个富家子弟,竟做了强盗。更想不到做了强盗,指名要劫去师弟的镖!

沉勇老练的俞剑平回忆前情,不由嗒然失神;坐在椅子上,叩额沉思,悄然无言。群雄看着他,喁喁私议,候听下文。

那个报信来的金枪沈明谊,分开众人,走到俞剑平面前,叩肩说道:“俞镖头,嫂夫人还带来话,教您不要着急;她邀妥了人,立刻就要赶来的。她说,袁师兄埋头多年,突然出现,必有惊人出众的本领和强劲的帮手,教您千万不可轻敌。她说,她因妇道人家骑马不便,已经坐轿赶来。教您等着她,不见她的面,千万不要动手讨镖,千万不要和飞豹子见面!”

俞剑平似听见,似听不见,只唯唯诺诺地答应着;双目凝空,陷入深思,口中翻来覆去地诵念道:“后天,后天!……”手指在那里掐算道:“十五年,十六年,二十年,……呀,整整三十年了。……”镖行群雄道:“你老说什么?”

俞剑平把精神一提,道:“是的,整整三十年。……人死了,又活回来,可是的,这三十年,他上哪里去了?我没有得罪过他,他贸然出头,无端寻找我来。……”(叶批:余阅武侠小说,每叹作者多不注意时序问题;以致令人诟病,为世所轻。宫注:余同意叶君之说,时间、人名、地点等细节有误,为长篇小说通病。)

胡孟刚瞪大了眼,向俞剑平不住盘问;俞剑平未遑置答。他就转身来问沈明谊道:“这飞豹子怎么会是俞大哥的同门师兄呢,靠得住么?是俞大嫂亲口告诉你的么?”

沈明谊道:“千真万确,的确是俞夫人亲口说的,还会讹错么?”

胡孟刚搓手道:“我就从来没听说过。喂喂,俞大哥,是真的么?”

俞剑平信口答道:“是真的。”胡孟刚又问道:“这飞豹子真是你的大师兄么?”答道:“不是大师兄,是二师兄。”马氏双雄道:“那么你呢?”老拳师三江夜游神苏建明道:“你不是文登太极丁老前辈的掌门弟子么?”

俞剑平道:“是的,我在师门,名次本居第三;我们老师是越次传宗的。”苏、马互相顾盼道:“哦,你们大师兄呢?”俞剑平道:“他因故退出师门了。”

苏、马道:“那就莫怪了!这飞豹子一定是你二师兄,反倒落后了,你把他压过一头去,是不是?”

俞剑平变色点头道:“咳,正是!”又道:“你们先别问,让我仔细想想。若真是袁师兄,他的性情最滞最刚,有折无弯,寸步不肯让人的。这镖银就更麻烦了。……”

众人闻言,越发耸动。俞剑平沉吟良久,面向沈明谊道:“内人说她明天准赶到么?”沈明谊道:“是的,大嫂说,至迟后天必到。”

俞剑平皱眉道:“偏巧是后天的约会,要是后天她赶不来呢?”

沈明谊道:“大嫂千叮万嘱,教您务必等她来到,再跟飞豹子见面,千万不可跟他硬斗。……”

那霹雳手童冠英将桌子一拍,笑道:“好关切呀!俞贤弟有这么好的一位贤内助,还怕什么豹子?就是虎,就是狼,又该怎样?你们看,人家两口子联在一块,足够一百岁出头,还这么蜜里调油,你恩我爱,你等我,我等你!……喂,不是劝你别着急么,你就别着急;不是教你等着么,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好在咱们的约会在后天,俞娘子赶到也在后天,这不正对劲么?就是差一半个时辰,还支吾不过去么?俞贤弟,你还发什么怔?咱们擎好就结了。”

在座群雄忍俊不禁,纷纷欲笑;可是俞镖头待人和蔼,性格却是严整的人。众人觉着失笑无礼,忙忍住了。

童冠英不管这些,仍盯住道:“俞贤弟,说真格的,偌大年纪,用不着脸红。你把令师兄飞豹子的为人行径,先对我们讲讲;我们也好因人设计,合力对付他。后天约会不是就到么,你何必一个人发闷?凭我们江南武林这么些人,还怕他来历不明的一个豹子不成?到底你们是怎么个节骨眼,难道就为越次传宗这一点,搁了二三十年,还来捣乱?还是另外有别的碴,受着别人架弄,有心和咱们江南武林过不去呢?”

俞镖头看了霹雳手一眼,道:“我也是为这个不很明白。不知内人从什么地方,查出他的根底来。且既已知根,想必访出他的来意。沈师傅,你来的时候,可听内人说过么?”

沈明谊道:“我并没见着嫂夫人,只是听她留下的话。大概这飞豹子有点记念前隙,还嫉妒俞镖头金钱镖的大名,方才出头劫镖拔旗。听说不止令师兄飞豹子,还有辽东三熊等许多别人,跟江北绿林也有勾结;势派够大的。若不然,他也不敢劫夺这二十万盐镖。我看还是等嫂夫人来到,问明真象的好。”

郝颖先插言道:“这是不错的,晓得症结,才好对症下药。这究竟是飞豹子自己寻隙,还是受别人唆使,必须先弄清楚了,方好相机化解。”

俞剑平道:“只是会期已定,我们必须如期践约。内人怎么不把详情全传过来呢?”胡孟刚道:“大嫂怎知道只有两天的限!”智囊姜羽冲道:“我们一面准备赴约,一面等候俞大嫂;现在俞大哥先把令师兄的为人对大家讲讲吧。”

俞剑平微喟一声,按膝长谈,把三十年前的旧话重抖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