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是过去了,而未来的却还有待于说明。那么,这十二颗无价明珠以后的下落,究竟又怎样了呢?
鲁平当时曾作进一步的探访,据说:这十二颗的珠子,其中六颗辗转落进了本埠一个大富豪之手——有人说,这富豪就是那著名的“蕾多花园”的主人周运舫。可是这些珠子,身价虽很高贵,而实际却是一种不祥的东西。那位富豪自得了这六颗珠子以后,不久就因某种缘故破了产。于是这宝物便又从这富豪手里落进了一个南京人的掌握。
这南京人的姓名,叫做梅放之。他是一个古董商贩。此人起先原极困顿。后来,因为结识了一个同乡的孀妇,靠着这孀妇的一些私蓄,渐渐由活动而获得了顺利的发展。
此人买卖古董,具有一种精明活泼而不入正轨的手段:他能把别人手内的东西,在一转眼间,由真的一变而为假的;而同时,他也能把自己手内的东西,在一转眼间,由假的一变而为真的。他既具有这样一套神化无比的魔术,于是,不久之间,他这不很正当的业务,便有了一种意外惊人的成就。
据外界传说,那神秘小枕中的六颗明珠,落进这位“大魔术家”手内的经过,也是凭着以前一贯的方式;因此,他仅仅费了一种细微的代价,便已轻轻易易,取到了那无价宝物的所有权。
那六颗宝珠,落到了这南京人的手中,他便专请了一个广东巧匠,用精金打成了六架龙形的座子,六条龙,有六种不同的姿态,而在每条龙的一个仰举着的前爪之中,高擎着一颗精光夺目的宝珠。不过,他对这事情,却是守着绝对的秘密,在最接近的亲友之前,也矢口否认有这么一回事。
然而,这一个秘密,当时终于清楚地传进了鲁平的耳内。
读者们是知道的,鲁平的生平,眼睛里面不能飞进一颗灰尘,而耳朵里面也是不能掺杂半粒细沙的。何况,这一次竟有那么大的六颗宝珠,钻进了他的耳孔!哼!你想吧,这位神秘朋友,他肯安逸吗?
自从得了这个消息,立刻,我们这位神秘朋友,就在脑球里面开动了“马达”。他暗自计划,用什么方法,方能使那位南京大魔术家,把他这份名贵的礼物,客气地送到自己的衣袋中来?
记着,当时鲁平的计划,还只是脑球里的计划咧!不料,在这计划还不曾开始策动之前,忽有一种出乎意外的消息,迅速地传进了鲁平的耳内。
这消息说是——那位古玩巨商南京人梅放之,在一夕之间,无端竟失了踪。一连三天,简直石沉大海,音讯全无。而同时,本埠各大日报上,忽又刊出了一则骇人听闻的新闻,这新闻的内容说:
在本埠姚主教路的尽头,一根电线木上高挂着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有人指认这枚头颅,却正是那位古董巨商收藏了已有好几十年而每天随身佩戴着的“天然古董”之一。
从此,这梅放之三字的大名,便不再出现于本埠社会。
读者又须知道,鲁平原是一个很乖觉的人哩!他意外听到了这一个很突兀的消息以后,最初,他也疑惑,这事情也许会是一个针对自己而发的烟幕弹。但,继而一想,这显然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计划,既然还没有发动,那位南京朋友并不具有预知的能力,他何至于会窥破自己的秘密,而预先放出这一个具有掩护性的烟幕弹?当然,这是绝对不会有的事!不过,鲁平虽然作如是想,可是,他对这一件事,暗中依旧破费了一番很细密的侦查。结果,却依然毫无线索可寻——甚至,当时侦查的结果,连同那六颗珠子,竟也随同它们的主人,而一齐不知去向。——于是,鲁平对这一件将发动而未发动的“攘宝”计划,只得无形搁置了下来。日子稍久,他更因其他业务的忙迫,把这一笔账,渐渐地忘到了脑后去。
以上,却是十年前的一本未经清算的旧账。
眼前,鲁平为打听隔壁四十三号这一家的内容,使他脑内顿又联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件事。他疑惑眼前这一个梅望止,或许就是十年前曾把头颅拿下来高挂在姚主教路电杆上的那个大魔术家——梅放之。因为:一则,梅放之与梅望止,这两个名字,字音非常相近。二则,他虽打听得隔壁这一家芳邻,自称是本地土著,可是,那一天,他在门口所听到的那个中年妇人的语声,分明含有南京人的土腔。三则,以前的梅放之,是古董商贩;而眼前的梅望止,却是一个从旧货事业中起家的人物。这两种生意,名目虽然不同,而实际却非常接近。呵!古董,不就是旧货吗?因着以上三种疑点,立刻使鲁平疑到,这前后两个姓梅的人物,或者竟是一而二的化身!
我们久已知道:鲁平原是一个无孔不钻的人物。他既已引起了疑念,当然,他立刻便要发挥他的“水银式”的特性。于是,他躲在暗幕之后,便格外用心加以窥伺——虽然他在十年前,并不曾见过那个南京朋友——梅放之——的面目,但是,凭着他这水银式的本领,无多几天之后,他便准确地查明,以前的梅放之,与眼前的梅望止,不出所料,果然是一个人的化身。
他不但侦查到了上述的真相,同时,他另外还查明了两件很重要的事:其一,他查到当时那个梅放之,无缘无故忽然失踪,其中果然隐藏着一种诈谋,而这诈谋,又果然是针对自己而发。原因是:当时自己有一个极亲信的“部下”,在无意中,偶然泄漏了自己那个攘夺珠子的计划,竟被那个南京朋友预先得到了情报。他自问决非鲁平的敌手,因而,他竟仿效了乌贼鱼的办法,赶快放出了他的自卫的烟幕。
这是鲁平在眼前所查明的重要事件之一。
其二,鲁平又查明那六颗明珠,内中的三颗,梅放之在两年前已秘密脱售给一个犹太巨商;连着,这三颗宝物,又从犹太商的手内,以可惊的巨价转售给了一个专事收罗中国国宝的英国人。于是,这三枚可怜的小东西,从此便永远脱离了大中华的国籍,而成了漂流于异域的流浪者!至于余下幸运的三颗,却一直很妥密的保藏在这南京人的手里。
以上,便是鲁平在最近所查得的另外一个重要的消息。
鲁平既发掘出了上面许多出乎意外的情事,他不禁感到了一种高兴。在最初,他到这萍村里来,只是由于好奇心的驱使,想把这所“魔屋”中的怪事——那男女两人的离奇失踪案——加以研究,而揭开它的暗幕。不料,他自搬进了这座三十三号屋以后,这座所谓“魔屋”,竟真的成了魔屋。只在短短的时期之中,许多许多不可索解的问题,却像平民“轧米”那样的接踵而来!最可疑的是:当前所发生的每一个问题,在问题的本身之外,都有一种横生出来的枝节;而每一个横生出来的枝节,又都是那样扑朔迷离,不可究诘!不过,他所最想不到的,在眼前这一个问题的枝节中,竟会翻到一本十年前的旧账,细算这本旧账之中,似乎还有一些利益可图。这无异一只烤熟了的又肥又美的野鸭,无端飞上了他午餐的餐桌。像这种上帝赐予似的机会,送到了一个“抓机会专家”的手内,喂!你想,他肯轻轻放过吗?
鲁平愈想愈觉高兴,当天他便振作精神,准备进行他的一种奇妙的计划。
这一天,他偶然走到阳台上去。他望见对方四十三号三层阳台上的神秘纸牌,已换了一种新的方式:在先前,这纸牌分为三个行列,而现在却已改成了两行;那第一行的式子,依旧是“5”“A”“3”“3”,而第二行却已变为“3”“3”“A”“5”。这些纸牌,依旧一律是红色心形,不过在第二行最后一张“五点”的纸牌之后,又添上了一个问句的符号,这符号是由一种五色的碎纸所黏成,大小略与一张纸牌的面积相等。
就在这一霎时间,鲁平的敏锐的眼角中,忽然闪出一种异样的光华,同时,他的口边也浮上了一丝异样的微笑。
切实地说,他这一笑,却是笑得非常神秘而不祥的。就在他这一笑之后,这一所萍村三十三号的“魔屋”之中,突然又发生了较前更恐怖而更不可思议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