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茅屋不甚宽。老先生在这里,

偷瞧瞧来,屈指儿从头算。

呀!早起五更前,愁锁两眉攒。

若替那儿孙,哦!作一世恋。

———右调《河西六娘子》

话表伴兰被斥去改了侍儿的打扮,复走进房来。吴又仙一见,首先说道:“好一伴兰呀!你装男子全无女流之态,今改女子妆梳又无男子之形,真是双绝了。”

楚云一闻此言,翻身坐起,将伴兰一看,不觉暗暗酸心,琼珠趁势又劝。却巧楚太王妃从外面进来,一见伴兰不由失笑,因向云太郡曰:“他主婢二人竟是两个反天宫猴子,我被他二人也就颠倒够了,这八年之中如同似做梦。”

云太郡回答:“这总是颦儿太觉忘形。”

楚太妃问琼珠:“这时候为何还不给你姐姐梳妆?”

琼珠曰:“正是!媳妇劝了多时,姐姐总是不应。”

楚太妃便走近床前,挽着楚云的手说道:“儿呀!事到其间也是无法,任你怎样也无法想,快些起来梳洗罢。”

不禁两泪交流,楚云也放声大哭起来,倒在楚太妃怀中,哭啼不止。楚太妃止悲解劝,好容易才算劝转。琼珠同着楚太妃把他挟下床来,先进了些饮食,楚云是不动声色,只坐在那里抄着手,动也不动。琼珠硬近前把他身上袍脱了下来,又代他把乌靴脱下,遂硬拉硬扯把他拖在套房内,代他沐浴更衣。时已黄昏,忽闻外面鼓乐频催,催促新人妆束。不移时,楚云装毕,头戴七凤珠冠,身穿金线蟒袍裙,一色的王妃打扮。此时楚太妃、云太郡、钱太夫人、林夫人、钱琼珠、吴又仙、林梦月人人皆有凄惶之色。楚云见此光景,不觉一阵心酸,登时痛哭不已。楚太妃等见楚云一哭,大家也就嚎啕一片,哭声震耳。张珏在房外听得屋内哭声,只急得两耳频搔,双脚乱顿曰:“按此看来,那是香房,竟成了一座孝堂了。今日颦卿出嫁,又不是发配黑龙江去,为何哭得如此伤感?实在难以理解。”

遂拍房门口呼楚太妃与云太郡曰:“母亲!伯母!难道哭回子就留得下颦卿不出阁?李府喜轿已搭在房门口了,喜娘在房内请新人上轿。”

楚太妃等止悲,只得谆谆嘱咐几句,由喜娘扶上了轿。鼓乐前行导引,外面放了三个大炮,喜轿出门。轿前一对对的执事整齐,街坊上看热闹之人异常拥挤。

不移时,已至李府,只听三声炮响,鼓乐齐鸣,喜轿进了头门,直至中堂。喜轿落地,喜娘请白艳红、甘十二姑二位搀亲全福的夫人。傧相赞福已毕,白氏夫人挑帘,甘氏夫人接了宝瓶,共搀新人出轿。喜轿撤退,傧相复又赞礼,请英武王交拜。英武王闻言,出来上首站定,此时中堂上已站满了人,连立足隙地也无。李广好生着急,那些看新娘的人并不看新人,都先看看白艳红,又看看甘十二姑,看一回笑一回。白艳红被众人看得有些害羞,这甘十二姑不管人看,他是被众挤得心中急燥,将袍袖卷了卷,向众人说:“你们这些人拥挤,是看新人,还是要看俺们?如要看新人,少时揭了红幅子进新房里自然看得见;如要看俺们,等将新人送入洞房,俺们再出来请你们细看。若尽在这里不散,可不要怪俺甘十二姑就要动粗鲁的了。”

众人及一众同盟兄弟闻言,不觉大笑起来。却好徐文炳走来,将众人解散,白艳红、甘十二姑这才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自然是坐床撒帐、合卺交杯已毕,喜娘便请李太王妃、徐太夫人、洪少王妃来看新娘。李太王妃看见媳妇如此美貌,心中暗喜,洪氏王妃也是欢喜无限,以为闺中得一良友。钱太夫人心中暗想:我竟不料前者为我之乘龙快婿,而今忽变为如此娇娥。白艳红暗想:我以菱镜自照,觉自己容颜绝世无比,那晓见了他美貌无双,顿使我惭愧。甘十二姑暗思:我真不信此人装男子汉的时节,竟那种本领杀人如草,所向无敌,今现出女形,竟这样美貌动人。俺恐他不是人,竟是一花妖月魅。李广偷瞧,早已魂消,心中暗想:他为何这样憔悴,难道他真是为郎憔悴却羞郎么?正在暗想,忽闻佩环之声,一众命妇走进房来。先是范楚翘上前轻轻的把绣幕挑开,把新人玉体摇了两下,口呼:“表妹呀!你将眼睛睁开看看你表姐,难道今日作了王妃,就不认的表姐了么?可记得琼珠吉期,你躲在里面不见我,在那里暗地相思,今日恭喜你完了相思宿愿。但是此后,须感愚姐苦苦劝你,方得此美貌郎君,完你宿愿。”

一旁史锦屏口呼:“副元帅,大姐姐所言丝毫不错,你为何一言不发,你竟装出元帅样儿,无当初那种威严,莫非因与盟兄叙谈旧好,便使威严之气消磨于无何有之乡?”

白艳红口呼:“楚王爷,可晓今日搀亲是臣之任,但是适才臣受尽诸人之气,不便发泄,此刻却要与王爷评论评论。为王爷出嫁同盟而使臣搀亲受气,在王爷意下究竟过意得去么?”

殷丽仙近前分开众美,弯腰仰视,惊曰:“好一位美貌新人,那是出自凡间,分明是来从天上,怪不得桑郎常言颦卿丽色,为世所无。我以为言过其实,今日见面,方知果不虚言,真个是绝世佳人美丈夫,使我对镜以观,真欲愧煞。英武王得此,真乃艳福哉!无怪乎未得之日,先得相思之病。但不知你于英武王致病之时,动相思之念否?”

忽见晋惊鸿、骆秋霞二人齐声曰:“颦姐姐为何不动相思,你不必度他的心事,但看他形容憔悴,已减了昔日的腰肢。前人之诗句云‘为郎憔悴却羞郎’,正是颦卿的本行。不然何以今日这修短合度,-纤得中呢?”

范楚翘曰:“你二人闹起文选来了。可知颦卿是军功出身,长枪大戟杀人如麻,这是他的惯技。若与他数黑论黄,虽学富五车,他必说你腐气太重。不必与他论文事,与他讲些武功才是。”

白艳红曰:“大姐姐之言说的对王爷心境,到底你们是表姊妹,究竟比别人知心得多,究竟我们是隔靴搔痒。”

史锦屏口呼:“三妹妹,你休说这隔靴搔痒的话,元帅现在已经没有靴子了,你若知他那里痒处,你代他搔两下。”

殷丽仙曰:“锦屏姐姐,你这话又错了,纵使颦卿腿上有痒处,也无须艳红给他搔痒,他若果有痒处,还怕没有与他搔痒之人么?不必说颦卿不要艳红妹代他搔,即使艳红妹强要代他搔几下,他必嫌艳红妹不如那人搔得爽快呢!”

晋惊鸿曰:“这话可算知心之论了。”

骆秋霞接言:“据我看来,还不算知心,为他害得相思的,那才算得是第一知心的人呢!”

众家少夫人正在你嘲我谑,忽听房外一片声喧,乱呼:“大哥快出来陪我们饮酒才是。将酒筵摆在喜房里,大家聚谈,不可将颦卿抛撒冷淡。今日难为大哥的新嫂嫂,也是我们的旧同盟。”

众人说着,走进房来,众家姊妹一闻此言,吓得个个要去躲避。惟有甘十二姑口呼:“诸位姊妹!你们为何胆怯怕他们,无端的要躲避却是何故?”

遂扯住白艳红曰:“你我适才受尽他们的怨气,咱们倒要坐在这里,看他们有何话说?若再有半言不逊,就教他们试试我的手段。”

白艳红见说,忍不住好笑,只得口呼:“姐姐,理他们作甚么,咱们还是到后厅饮酒看戏去罢,”遂拉着就走。不知一众同盟进房来闹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