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花漠漠围颓垣,中有桃叶桃根魂。

夜深踏遍阶下月,可怜罗袜终无痕。

话表云太夫人一闻璧人回禀,遂带瑶枝、玉佩二姬来至书房门口。璧人把门推开,云太夫人令二姬在房外立候,自己同璧人进书房。见楚云斜卧榻上,一只脚榻外横伸,穿着乌靴。云太夫人向璧人送目,璧人会意,便悄悄走至榻前,低声唤了几声楚贤弟,见楚云并不答应,只是香息微呼,午梦正熟。遂以双手执定他的乌靴,慢慢给他脱下一看,不觉惊讶,见白绫锦袜,紧紧牢系。将乌靴放下,回头见云太夫人站在门内,两手连连比试,似乎令将他的袜子一齐脱下来的样子。璧人不敢违逆亲意,只得又去脱袜。好容易将袜脱下,见里面裹着许多白布,上面又系着许多丝绳,脚面上牢牢的打着一个结。云太夫人心知定是把小脚缠绕讫,忙令璧人退出,云太夫人便近前,慢慢的把牢结解开,就代他放白疋,一层层放下,堆在地上。放完白疋,露出一只三寸小脚。云太夫人一见,心中欢喜,将一堆白疋拾起藏匿,暗想:“这痴儿真算大胆了。居然一女子竟封王位,真是千古罕有。”

遂去推摇楚云,口呼:“颦儿醒来,你的生母在此。”

楚云正在沉酣之际,忽闻有人呼唤自己乳名,猛然惊醒,睁眼一看,见是生身母亲。自己虽然惊醒,还是迷迷忽忽,心疑惑在梦中,急忙坐起,欲要下榻,见自己露出金莲,见自己乌靴在地上放着,只吓去三魂走了七魄。遂安定心神,思想方才光景:“原来是胞兄有意将我灌醉,欲识我之行藏。怪我粗心大意,竟误入他的诡计。既已识破,只得认母。”

便下榻向云太夫人面前跪倒,口呼:“母亲呀!可怜孩儿八载行藏,一旦被哥哥识破。虽然如此,也是孩儿不孝,不能早认母亲,累母亲朝夕思念。”

言罢,痛哭不已,却不敢高声,惟恐外人知晓。云太夫人此时悲喜交集,两泪盈盈,挽起楚云口呼:“我的儿!为娘自从你失落之后,何日不思?何日不想?我儿你也太狠心了。既见了为娘之面,还不相认,真可谓只认义母,不认亲娘。”

楚云含泪曰:“这总是女孩儿不孝。内中女孩儿有一苦衷,尚望母亲宽恕。女儿自见了母亲之面,恨不能即刻相认,碍着男装已久,又为国家的大臣,若走了风声,圣上知晓,错乱阴阳,其罪不小。女儿虽死不足惜,恐那时更累母伤感。与其日后有如此情节,还是男装伪作不识认。”

云太夫人闻言,也觉有理,遂问曰:“我儿如何身入楚门?”

楚云见问,便将已往之事,从头细述一遍。又曰:“这总是亲公万恶,以致如此。所幸义母看待犹如己子,就是男装,在当日亦复出于无奈。”

云太夫人曰:“儿呀!据你所言,难道就这样男装一世吗?你为何又聘娶钱小姐为妻,误彼青春,忘却自己面目?今既被为娘识破,别话休题,儿的终身自幼已许字李广,我儿应该于归李姓方是道理。”

只见璧人走进接言:“妹子于归李广,自然毫无疑议。而况李广奇才英武兼而有之,以妹子于归,真是一对奇男奇女。”

楚云并不答言,低头把那些放下来的白疋,复又一层层缠在脚上,把乌靴穿上,遂向云太夫人口呼:“母亲!承母亲示以大义,儿岂敢不遵。惟有一言,尚求容纳。若谓误了钱小姐,这也是前生种下的冤孽,又迫于义母之命,无奈从权。今生虽误结红丝,惟愿来生变一个奇男子,以补报他这段假姻缘。而况孩儿现封王位,他是王妃,姻缘虽假,却也荣耀。在女儿看来,还比嫁一市井之徒,轻薄之辈,胜却许多,他又何事不乐?又何尝误他的青春?若言已字李兄,这事当初不过筵前一语,既无六礼,又乏冰人,怎能据以为实。况且他已偕佳偶,又产麟儿,他未必念及至此。而且他是文武双全,襟期阔达的大丈夫,女儿与他结为同盟,天下岂有盟弟许配盟兄为室之理?虽然女儿是一巾帼,也算得是一出色的英雄,岂肯留下笑柄传之于世?这还是一件小事,惟有以女作男,擅受王受爵,阴阳错乱,男女颠倒,乃系欺君大罪,惟恐粉身碎骨而犹轻。母亲欲留孩儿性命,虽不常依膝下,也可背着人前来省视;母亲若不留孩儿性命,便使孩儿犯了欺君大罪,孩儿一死有何可惜?不过使母亲多一番伤惨。请母亲当三思之,孰得孰失?”

云太夫人闻言,也颇有理,口叫:“颦儿!看你这伶牙利齿,越说越有理,为娘也无法,只好由你罢。”

楚云闻言暗喜,便向云太夫人深深一揖。云太夫人见他如此,不禁大笑曰:“痴儿!你如此作为,何曾有一点女儿情态。”

此时玉佩、瑶枝在书房门外听的真切,便嫣然笑着走进来,向楚云口呼“小姐”,纳头便拜。楚云忙扶起二人,惊问:“母亲,这二人是谁?”

太夫人曰:“这就是你哥哥两个姬人瑶枝、玉佩。因你嫂嫂不容纳,心生嫉妒,为娘令他二人在娘房中扶侍我,以免家庭琐碎。”

楚云曰:“这二人体态轻盈,不愧这两个名字。惟笑哥哥惧内太甚,竟甘心为无情的忍人,惧嫂嫂之河东狮吼了。”

说着,便回头向璧人曰:“哥哥若是加之于妹,我另寻金屋,深藏阿娇,何怕雌威难伏呢?”

这番话引得云太夫人大笑,璧人被说,面生羞愧。楚云口呼:“母亲!孩儿要告辞了,请母亲回后去罢。孩儿改日再来请安。惟有乔装一节,务要请母亲不可泄漏。并请母亲坚嘱两位姬人,万万谨慎要紧。”

遂喊伴兰,云太夫人只得手扶二姬进去。伴兰入书房,楚云命传夫役伺候回府。遂就辞别璧人,上轿回至自己府中。用过晚膳安歇,一宿无话。

次日梳洗毕,用过早点,便在书房纳闷,默想昨日之事,惟恐泄漏出去。正在愁眉不展,人报英武王到。遂即迎接入书房,分宾主坐定。李广瞥见楚云满面愁容,因问曰:“贤弟今日为何形容顿瘦?莫非因昨日在云贤弟处中酒所致?依愚兄看来,美酒虽好,不可过于贪杯,以免损伤身体。奉劝以后不可任性贪饮,方可身无伤损。圣人有云:‘惟酒无量不及乱,酒过量则足以致乱’。”

楚云闻言,实是感激。暗想:“义重情深,舍却此君,竟无他辈。可惜碍于同盟情义,这姻缘之份,只好再结来生。”

想至此,不免又羞又恨,遂勉强应曰:“承兄见谕,敢不恪遵。小弟并非中酒,只觉心事恼人,禁之不得。”

李广曰:“贤弟,你又奇了。想你我位列藩王,荣华已极,那里还有什么恼人心的事呢?”

楚云见问,口呼:“兄长你这话才奇了。怎见得作了藩王,就不作有恼人心之事。如果封了藩王,就不应有恼人心事,那些贫贱之辈,岂不尽因这四字死了不成。”

李广口呼:“贤弟既言有恼人心事,到底是什么心事,不妨对愚兄说明,或可以解却你的心事之一二。”

毕竟楚云答出什么话来?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