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古往长安道,步步荣华原上草。

行人几度到江滨,不觉身随枫树老。

蒲花易晚芦苍早,客里光阴如过鸟。

一船垂柳短长亭,去路不如归路好。

大明正德年间,内官刘瑾擅权揽政,同右相史洪基狼狈为奸,屈害了若干忠良,谗杀了无数文武。在朝各官无不侧目切恨。只因当今偏信,各官无奈他何。朝内有位首相范其鸾,是三朝元老,忠心正直,敢言敢谏,不避权奸。那刘阉、史洪基等人心惧三分,不敢明与范相为难,却暗中百般谗劾。所幸正德皇帝知范老丞相是正直忠臣,置之不问。刘阉等无可奈何。他等,只顾目前窃权恃宠,不虑将来,所以那些被害之家无日不切齿痛恨。因此就出了许多英雄侠女、义士壮夫,虽不免颠沛流离,却日日习练武艺,遇机会好报仇雪恨。这也是正德皇帝的洪福,大明江山不该丧在两个奸臣手内。任他用尽心机,将正德皇帝骗到他处,谋害圣上,宜便篡位。事机不密,就有一起英雄侠女、义士壮夫前去救驾。二奸臣知事不妙,逃奔外国,怂恿外邦狼主,兵犯中原,以为大明江山经此一乱,必然瓦解冰消。那知有这一群英雄侠女、义士壮夫保护大明江山,兴兵去伐蛮国;及至平蛮之后,追本穷源,责问蛮王因何兴兵犯境,方知是两个奸臣怂恿起兵。遂勒令南蛮国王,交出两个奸臣,正了国法。这两个奸臣用尽半世心机,只落得身首异处,万年遗臭。那被害之家,出了一班扶国的子孙,保护大明江山,不但代祖上报了仇,而且有此一番杀贼的功劳,诛奸的勋绩,反得封妻荫子,千古流芳。俗语说:“害人不落己,不如不害人。”

此叙乃是这部书自始至终的大关节。

且先表一位落难的英雄。这位英雄祖籍河北沧州人氏,姓洪名锦,绰号“鸳鸯脸”,生得熊腰虎背,力敌千人,武艺精通,为人正直。母亲杜氏。胞妹名唤锦云,生得貌若天仙,性格端庄。他父亲名良栋,曾任三边总镇,因触犯刘阉奸贼,谎奏洪良栋克扣军饷,潜谋造反,斩首抄家。是这血海冤仇,无门可诉。洪锦只得殓父尸,暂把棺柩寄在寺院,变卖破烂物件,遂携母与胞妹回籍。

一路上餐风宿露,万种凄凉。这日才到杭州,盘川已用尽。杜氏夫人在路上受了风霜,染成一病。洪锦寻下客店住下,等待母病已愈,再作道理。不料一病日渐沉重,房饭钱无着,焉有钱请医生。洪锦闷坐,短叹长吁,一筹莫展。这店东毛小山为人慷慨,见洪锦愁眉不展,便来问:“洪客官为何如此愁闷?就是你老太太偶尔患病,也是一时灾难。须请位医生诊视,服两帖药必愈。何必如此愁烦?”

洪锦闻言,不由滴下几许英雄泪,遂口尊:“贤东有所不知,俺家的苦衷一言难尽。”

毛小山问:“有何委曲?不妨向某一言,某或可代为作主。”

洪锦见店东诚实慷慨,遂言:“我父曾任三边总镇,只因为奸臣所害,父遭诛戮,家产被抄,只落得母妹三人,无法可施,有冤难报,只可暂归乡里。谁料走到贵地,盘缠用尽,我母又染疾病。承贤东垂问,令俺请医诊治我母之病,曾奈俺欠房饭之资,尚且不知所出,那有钱请医诊视。总是俺生不逢时,遭此大难,穷途落魄。母病在床,我焉能不愁闷?”

毛小山闻言,甚是叹惜,口呼:“客官休要烦闷,若言房饭钱无着,我且不索讨,休言十天八天,就是一月半月,算不了什么。但只你母子三人回原籍,路途遥远,又无路费,难以行程。而况老太太卧病,医药之资万不可缺少。我有一权两得之计,若言出口,又恐客官生嗔,因此不敢多言。”

洪锦问:“但有何计不妨说来,大家斟酌。”

毛小山说:“客官可别动怒。可则行,不可则止。事到如今,不过借此为引线,可以稍得盘川。敝处有位英雄姓李名广,人称他‘赛孟尝’,其人慷慨好施,扶危济困,正直无私,四海闻名,皆称他为‘李善人’。你可将你令妹带往他家,说明情由,姑且将令妹暂押与彼。他见客官客途窘迫,必将令妹留下,借此可望他接济银两,既可为医药之资,又可为返里之费,一举两得,尚望客官斟酌。”

话犹未了,洪锦虎眉倒竖,豹眼圆睁,一声大喝:“呔!好大胆的妄言匹夫!你竟敢教俺变卖妹子。我乃官宦之家,虽然落魄至此,焉能作此无耻之事?尔再多言,莫怪我拳下无情了。”

只吓得毛小山禁口不言,倒退数步。

那知洪锦云在内屋已听明白,含羞掩面走出内屋,低声口呼:“兄长不必发怒,小妹窃听多时了。店东之言甚善。既然有此慷慨英雄,兄长且带小妹前去。非是妹子无耻,怎奈母亲卧病在床,医药之资毫无所出。与其坐以待毙,不若且碰机会。或者那位英雄果真慷慨,济困扶危,此一去,他必然慨助银两,使我回来。母亲的医药固已有资,亦有回里盘川。万一那姓李的名不副实,小妹到那时自有主张。兄长却不可拘执,莫昧店东一片好心。而况古来卖身葬父的董永,至今人称为孝子。彼虽男子,妹系女流,彼为葬父,我为救母,事虽不同,其情则一。若得李君慨然相助,妹子虽担卖身之名,内中藏着一个‘孝’字。只盼李姓果真慷慨,此去不妨事。兄长可问实店东,那姓李的那个人可真名实相符么?”

毛小山在旁说:“小姐实在明白,‘赛孟尝’委实慷慨,挥金如土,我不撒谎。若有半句虚言,我之店搬不了,我也走不了。若有舛错,任凭你责罚我。”

洪锦问:“这李家住在那里?离此有多少路?”

毛小山说:“就在状元桥三门街,离此二里多路。”

洪锦闻言,一声长叹:“俺洪锦时运乖蹇,一至于此,实是惭愧。”

锦云口呼:“兄长不必悲伤,或者此去便有机会,也未可料。趁母亲睡熟,奴同兄长去去就回,不可耽搁。若母亲醒来,就不肯让咱兄妹去。”

洪锦无奈,答应是。

锦云悄悄进房,换了一件旧布洁净衣衫,又将发鬓掠掠,走出房门来,托女店主道:“费大娘的心,奴母亲少时醒来,倘若要茶要水,望祈大娘照应;若问奴,只说在后面有事。”

洪锦同妹走出店门,毛小山口呼:“洪少爷须记明白,状元桥三门街,东大门门上悬有‘状元府’匾额,便是兵部李府。这街上有三家乡宦,所以起名‘三门街’。那第一家才是李府,不可投错门户,切记,切记!”

洪锦答应,领着妹子往状元桥而来。可怜一位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只因母病无钱医治,无奈抛头露面,前去卖身。洪锦生的丑恶,是半边青半边红的脸面,身高八尺,豹头环眼,阔口浓眉,兄妹真有天渊之别。因此街坊上那些人见了,都疑惑这一凶恶大汉领着一如花似玉的美人,纷纷议论。这锦云走了一程,只累得走不动了。洪锦见妹子累的气喘吁吁,粉面流汗,遂近前搀扶,口呼:“妹子,你且走到那桥上,稍歇片刻再走。”

遂走至板桥上,坐下歇息。

洪锦望前一看,见是三岔路口,心中思想,从那一条路走方是呢?瞥见前面走来一人,手捧磁盆,内盛豆腐,低着头慢慢走来。洪锦大踏步上前,一声喝问:“吠!我且问你,到李府走那一条路?”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见他如凶神一般,只吓得胆落魂飞,!啷一声,那豆腐磁盆落地,打得粉碎。只因途人胆小,壮士心粗,正是“英雄误听小人言,美人错投奸相府”。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