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孔明以信义激励三军,众皆感德,奋死报之。蜀兵正切齿而待,西凉人马倍道而来,走的人马困乏,方欲下营歇息,被蜀兵一拥而来,人强马壮,将勇兵骁,以一当十,杀得那雍、凉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余皆逃走。孔明出城,收聚得胜之兵,入城赏劳。忽报永安李严有书告急。孔明大惊,拆封视之。书云:

近闻东吴令人入洛阳,与魏连和;魏令吴取蜀,幸吴尚未起兵。今严哨知消息,伏望丞相深谋远虑,早施良图。切勿怠忽!”

孔明甚是惊疑,乃聚诸将曰:“若东吴陆逊兴兵寇蜀,谁敢敌之?吾须索速回也。”即传令,教“祁山大寨人马,且退回西川,司马懿知吾军在此,必不追也。”

却说王平、张嶷、吴班、吴懿,分兵两路,徐徐退入西川去了。

却说张郃见蜀兵退去,恐有计策,不敢追之,乃引兵来齿城见司马懿曰:“今蜀兵退去,不知何意?”懿曰:“孔明诡计极多,岂可相拒?不如坚守,待他粮尽,自然退矣。”郃曰:“都督何故惧蜀兵如猛虎耶?惹天下之人耻笑也!”懿曰:“兵法云‘善战不如善守。’今孔明粮少,利在速战。吾坚守不出,彼若粮尽,自然变矣。”大将魏平出曰:“蜀兵拔祁山之营,必归去矣,可以攻之。”懿坚执不从。

却说孔明知祁山兵回,遂唤杨仪、马忠入帐,授以密计曰:“汝二人先引一万弓弩手,去剑阁木门道两下埋伏;若魏兵追到,听吾炮响,急滚下木石,截其去路,两头一齐射之。”二人引兵去了。又唤魏延、关兴引兵断后,城上四面遍插旌旗,城内乱堆柴草,虚放烟火。于是蜀兵尽望木门道而去。魏营巡哨军来报司马懿曰:“蜀兵大队已退去了,但不知城中还有多少兵。”懿自来视之,见城上插旗,城中烟起,懿笑曰:“此乃空城也。”令人探之,果是空城,懿大喜曰:“孔明此去,必有东吴消息也,谁敢追之?”大先锋张郃曰:“吾愿往之。”懿阻曰:“公性急躁,不可去耳。”郃曰:“都督出关之时,命吾为大先锋之职。今日正是立大功之际,却不用吾,何也?”懿曰:“今合兵法云:‘归师莫掩,穷寇勿追’。今蜀兵急退,险阻处必有埋伏,须十分仔细,方可追之。”郃曰:“吾已知之,不必挂虑。”懿曰:“公只要去,休要后悔。”郃曰:“大丈夫舍身报国,虽万死无恨!”懿曰:“不若另委别将追之?”郃曰:“何谓也?”懿曰:“公性如烈火,不能忍耐,恐中孔明之计。公今若去,悔之不及矣!郃大声曰:“孝当竭力,忠则尽命,有何悔乎!”懿曰:“公既坚执要去,可引五千兵先行,教贾嗣、魏平同引二万马步兵后行,以防埋伏。吾却引三千兵续来策应。”

却说张郃引兵火速赶来。行到三十余里,忽然背后一声喊起,树林内闪一彪军出,为首大将横刀勒马大叫曰:“贼将引兵那去?”郃回马视之,乃魏延也。郃大怒,拍马交锋。不十合,延诈败而走。郃又追赶三十余里,勒住马,四下视之,全无伏兵,又策马追之。方转过山坡,忽喊声大起,一彪军闪出,为首大将乃关兴也,兴横刀勒马大叫曰:“张郃休赶!有吾在此!”郃就拍马交锋。不十合,兴拨马便走。郃随后追之。赶到一密林,郃心中疑有伏兵,令人哨探,并无埋伏,放心又赶。不想魏延抄在前面,与郃又与战十余合,延又败走。郃奋怒追来,又被关兴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马交锋,战有十合,蜀兵尽弃什物缎匹等件,塞满道路,魏军皆下马争取。延、兴二将轮流交战,张郃舍死追赶。看看天晚,赶到木门道口,魏兵各取财物,皆无战心。魏延拨回马,大骂曰:“汝乃逆贼!吾乃汉之名将,吾不与汝相拒,汝只顾赶,吾今与汝决一死战!”郃十分大怒,挺枪骤马,直取魏延。延挥刀来迎。战不十合,延尽弃衣甲头盔兵器,披发引败兵望木门道中而走。张郃杀的性起,又见魏延不顾盔甲兵器,大败而逃,郃奋恨赶来。正赶之间,忽然一声炮响,背后魏军叫曰:“张将军休要追赶!他已去的远了!”郃生性急暴,只管追之。此时天色昏黑,又一声炮响,山上火光冲天,大石乱柴滚将下来,阻其去路。郃大惊曰:“误中计矣!”急回马时,背后早被木石塞满了归路,中间只有一段空地,两边皆是峭壁,郃进退无路。忽一通梆子响,两下万弩齐发,将张郃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于木门道中。后史官有诗曰:

葛施谋暗学孙,山藏万弩似云屯。马陵当日庞涓死,张郃今朝丧木门。

又诗曰:

伏弩齐飞万点星,木门道上射英雄。至今魏卒残魂魄,犹怯军师旧姓名。

却说张郃已死,随后魏兵追到,见塞其道路,已知张郃中计。众军勒回马急退时,只听得山头上大叫曰:“诸葛丞相在此!”众军仰视,只见孔明立于火光之中,以羽扇指众军而言曰:“吾今日围猎,欲射其‘马’,误中一‘獐’。“獐”与“张”同。“马”者,司马懿。“獐”者即张郃也。汝各人安心而去,上复仲达,早晚必为吾所擒矣。”魏兵回见司马懿,细告前事。懿悲伤不已,仰天叹曰:“张隽乂身死,吾之过也!”乃收兵回洛阳。魏主闻知,大哭不绝,多官再三劝解,方才休息。叡曰:“西蜀未平,良将先没,如之奈何?”群臣泣奏曰:“张郃乃栋梁之材,今日已亡,国家栋梁折矣!”忽谏议大夫辛毗叱之曰:“是何言也!昔建安年间,皆言:‘天下不可无武祖也。’及至升遐,传位文皇帝,时又曰:‘不可一日无文皇帝也。’及至文皇帝晏驾,今日陛下龙兴,国中文武如雨,其少一张郃乎?”多官默然无语。叡曰:“辛谏议之言是也。”因此令人去木门道取张郃尸,厚葬之。

却说孔明入汉中,欲归成都见后主。早有李严妄奏后主曰:“军士粮草已办不乏,丞相回师,必顺魏也。”后主即命尚书费祎入汉中见孔明,细言军旅之事。孔明大惊曰:“李严发书告急,说东吴陆逊兴兵寇川,因此回师矣。”费祎曰:“李严奏称军粮已办,丞相无故回师,必有顺曹之意,天子因此命某来问耳。”孔明大怒,令人访察,乃是李严因军粮不足,怕丞相见罪,故发书取回,却又奏天子以粮草丰足遮饰。孔明大怒曰:“匹夫为己之过,废国家大事也!”令人召至,欲斩之。费祎劝曰:“丞相念昔日同受托孤之恩,且恕此罪!若杀之,天下人言丞相不容也。今留之亦难,只可贬为庶民。”孔明从之。费祎即写表章赴成都,入朝来奏后主。近臣接表,展于龙案之上。后主览其表曰:

吏部尚书臣费祎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表!李平既为大臣,李平即李严,先名“严”,后改为‘平”。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狭情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闻军临至,西晌托疾还沮、漳;军临至沮,复还江阳,平参军孤忠勤谏乃止。今篡逆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包含,以危大业。可将本人削去官职,徙为庶人,以杜内外奸党之路!宜急施行。谨表以闻。

后主览毕,勃然大怒,叱武士将严推去市曹,斩首号令。参军蒋琬出班奏曰:“李严乃先帝托孤之臣,未可斩之,当依表施行可也。”后主从之,遂即谪为庶人,徙于梓潼郡闲住。李严辞朝而去。后李严闻孔明身亡,挂孝出城迎接灵柩,大哭而死。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严子李丰并刘琰等为长史,积草屯粮,讲文论武,整治军器,存恤将士,三年然后出征。两川人民军士,皆敬仰孔明恩德。事之如天地父母。不觉三年,吴、魏并无侵犯。是年,乃建兴十三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军士,已经三年。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强壮,可以伐魏,以报先帝知遇之恩。今番若不扫清奸党,恢复中原,誓不见陛下也!”后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势,吴、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今恤兵三载,梦寐之间,未尝不设伐魏之策。实欲竭力尽忠,与陛下克复中原,重兴汉室,为一统之基。”言未毕,一人出曰:“不可伐魏也。”众视之,乃巴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未知有甚高见?毕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