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统急问曰:“汝何人也?”答曰:“吾乃徐庶也。”统闻是故人,心下稍定,回顾左右无人,乃曰:“汝出此言,可惜江南八十一州百姓,皆是你送了也!”庶曰:“此间八十三万人马,性命如何?”统曰:“吾若惧死,不来江北!”庶曰:“吾感刘皇叔之恩,未尝忘报。曹操送了吾老母,吾已誓终身不设一谋。今为此事,吾安肯破你良策?只是吾亦随军在此,南军一到,玉石不分,岂能免难乎?我愿思得一条走路为妙,望先生指示。若果可以脱我身,我即缄口远避矣。”庞统笑曰:“元直如此高见远识,眼底纤粟之计,有何难哉!”庶曰:“愿先生教之。”统向徐庶耳边略说数句,庶大笑而拜曰:“吾命全矣!吾昔日所许刘皇叔有伏龙、凤雏,才高天下,以此论之,吾言不虚也。”二人大笑而别。庞统别却徐庶,下船回报周瑜。

却说徐庶当晚密使近人,去各寨中暗布谣言。次日,寨中三三五五,交头接耳而说。少刻,人来报知曹操,说:“西凉州韩遂、马超谋反,杀奔许都来。”操大惊,急聚众谋士商议。操曰:“吾自引兵南征,心中所忧者,韩遂、马超耳。军中谣言,未别虚实,不可不防。谁可代吾一往?”言未毕,徐庶进曰:“某自蒙丞相收录,恨无寸功报效。请得三千人马,星夜往散关把住隘口;如有紧急,再行告报。”操大喜曰:“若得元直公去,吾不忧矣!散关之上亦有军兵,公统领之。目下拨三千马步军,命臧霸为先锋,星夜前去,不可稽迟。”徐庶辞了曹操,与臧霸便行。此便是庞统救徐庶。后有诗曰:

曹操征南日日忧,马超、韩遂起戈矛。

凤雏一语教徐庶,正似游鱼脱钓钩。

曹操得徐庶去了,心中稍安。操遂上马,先看沿江旱寨,次看水寨。乘大船一只于中央,上建“帅”字旗号,两傍皆列水军,船上伏弓弩千张。曹操居于上。时建安十三年冬十一月十五日,天气晴明,平风静浪,操令置酒设乐:“吾今夕欲会诸将。”天色向晚,东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长江一带,如横素练。操坐大船之上,左右侍卫者皆锦衣绣袄,荷戈执戟,何止数百人。命文武等官,各依阶位而坐。操指南屏山如画,东视柴桑之境,西观夏口之江,南望樊山,北觑乌林,四顾空阔,心中暗喜,曰:“吾自起义兵以来,与国家去凶除害,誓愿扫清四海,削平天下,但所未得者,江南也。吾得江南富饶之地,可以富国强兵。今手下有百万雄师,更有诸公用命效力,何愁功业不成耶!收复江南之后,别无事矣,与诸公共享富贵,以乐太平。吾不忘今日之语,诸公幸留意焉。”文武皆起而称谢曰:“愿得早和凯歌!终身皆赖主公之事。”操大喜,命左右行酒。饮至半夜,操酒酣,遥指南岸曰:“周瑜、鲁肃,不识天时!幸有归顺之人,为彼腹心之患,此天助吾也!”荀攸曰:“丞相勿言,恐有漏泄。”操欢笑曰:“吾观座上诸公、近侍左右,皆孤心腹之人也,言之何碍。”又指夏口曰:“刘备、诸葛亮,汝不料蝼蚁之力,摇撼吾泰山之重也。”顾与诸将曰:“吾今年五十四岁矣,如得江南,诚有所喜。昔日桥大老与吾至契,托二女欲令侍吾。吾视之,皆有国色,不料被孙策、周瑜之所娶。吾新构铜雀台于漳水之上,今得江南,定娶二桥,置之台上,以足吾愿也。”先是孔明借意说周瑜,到此曹操亦有此意。言讫大笑。故后来杜牧之有诗曰:

折戟沉沙铁未消,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桥。

于是曹操大笑不止。忽闻群鸦之声,望南飞鸣而去,操问曰:“此鸦缘何夜鸣?”左右答曰:“鸦见月明,将谓晓矣,故离树而鸣也。”操又笑不止。此时酒酣,教取槊立于船头之上,取酒奠于江中,满饮三爵,横槊与诸将曰:“吾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收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纵横天下,真乃大丈夫之志也!况对此景,甚有慷慨。吾当作歌,汝等和之。”即古诗也,故以声歌之。歌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青青子襟,悠悠我心。补原文缺: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皎明如月,何时可辍?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和之。忽见坐间一人进曰:“大军相当之际,将士用命之时,丞相何故出此不吉之言?”操视之,乃扬州刺史,沛国相人也,姓刘,名馥,字元颖。本人起自合淝,创立州治,聚逃散之民,立学校,广屯田,兴治教,深沟高垒,结甲利兵,积盈仓之粟,作草苫数千枚,贮鱼膏数百斛,为守战之具。久事曹公,多立功绩。馥曰:“丞相何故出此不利之言乎?”操曰:“何为不利?”馥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此大不利之言也。”操大怒曰:“汝安敢败吾兴也!”手起一槊,刺死刘馥。遂罢宴。次日酒醒,悔恨不已。馥子刘熙告请父尸归葬田里。操泣曰:“吾醉,昨夜误伤汝父,悔之无及。可以三公厚礼葬之。”命请送灵柩,即日而回。水军都督毛玠,请操看水军。摆布如何,下回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