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欲斩徐母,程昱急止之曰:“令武士且留人!”昱入谏操曰:“徐母毁丞相者,欲求死也。丞相若杀之,则招不义之名,成全徐母之德。徐母一死,徐庶知之,必死心塌地以助刘备,而尽力报仇也。不如留之,则使徐庶身心两处,纵使助刘备,亦不尽力也。昱自有小计,必赚徐庶至此,以辅丞相也。”操然之,使送徐母于别室养赡。程昱如亲母待之。昱乃诈言曾与除庶为昆仲,时常送物,必具手启。徐母亦作手启以答之。昱赚了徐母笔迹字体,诈修书—封,差一心腹人,持书径奔新野县,寻见徐庶行幕,使军士达知。

庶闻母有家书至,急唤入问之。来人曰:“某乃馆下走卒,奉老夫人言语,有书上达。”徐庶拆封视之。书曰:

近汝弟康丧,举目无亲。正悲凄之间,不期曹丞相使人赚到许昌,言汝背反,下于缧绁,独赖程昱等力救。若得汝降,能免吾死。如书到日,可想劬劳之恩,星夜前来,以全孝道;却图归耕故乡,免遭大祸。吾今命若悬丝,专候救济!更不多嘱。

徐庶览毕,泪似涌泉,持书釆见玄德曰:“某本颖川徐庶,字元直,为因逃难,更名单福。昨因荆州刘景升招贤纳士,特往见之。与之论事,方知无用之人也,故作书以别之,夤夜至司马水镜庄上诉说其事。水镜深责庶不识主,却说:‘刘豫州在此,何不事之?’庶故作狂歌于市,以钓使君;幸蒙不弃孤陋,曲赐重用。争奈老母被曹操计囚于许昌,将欲垂命,持书来呼,不容不去。非不欲尽犬马之劳,以事使君;争奈慈母被执,不得尽其力也。今且暂归,尚容再会。”玄德哭曰:“子母之道,乃天爱也。元直毋以备为念,而割其天爱。待与老太君相见之后,再从听教。”庶乃拜谢。庶便欲行,玄德曰:“再聚一宵,来日相饯。”孙乾等入见玄德。乾曰:“徐元直乃天下之奇才也,久在新野,今回许昌,尽知我军中之虚实。若使此人归曹操,必重用之,来攻我军,势必危矣。望主公苦留,休教放去,使曹操见庶不去,必斩其母。庶知母死,必与母报仇,力攻曹操也。”玄德曰:“不然。使人杀其母,吾独用其子,乃不仁也;留之而不使去,以绝子母之道,乃不义也。吾宁死,而不为不仁不义之事也。”众皆感叹而去。

玄德请徐庶饮至半夜,庶曰:“今闻老母被囚,虽金波玉液,亦不能占肠胃也。”玄德曰:“闻公之行,使备如失左右手,虽龙肝凤髓,亦不甘味也。”二人相泣,坐以侍旦。诸将已于廓外安排饯行。玄德与徐庶上马出廓,至长亭下马相辞。玄德举杯劝徐庶曰:“备分浅缘薄,不能与先生相从听诲。望先生善事新主,以全孝道。”庶泣曰:“某才微智浅,深荷使君重用。今不幸半途而别,实为母之故也。纵曹操逼勒事之,终身不设一谋。岂不忠也?非所愿也。”玄德又曰:“先生此去,刘备亦欲远遁而避世也。”庶曰:“本欲与使君共图王霸之基业,奈老母在许昌被执,是以徐庶方寸乱矣。纵使在此,无益于事。请使君别求大贤以佐之,共图王霸之业,何心灰如此也!”玄德曰:“愚意度之,恐天下无如先生者。”庶曰:“吾樗栎音书力庸才,非栋梁也。使君可求栋梁以佐之。”玄德泣谢。庶谓诸将曰:“望诸公善事使君,以图名垂竹帛,功列青史,休效庶之无始终也。”诸将皆感伤而别之。玄德泪如雨下,不忍相离。又送一程,彼各上马,玄德与徐庶并辔而行。玄德曰:“先生此去,备心如割,无复有匡扶王室之心矣!”庶曰:“使君保重,以图再会。”玄德曰:“各天一方,未知相会却在何日!”不觉又行十里,庶辞曰:“不劳使君远送,庶当星夜而行,见老母矣。”玄德又送十里,诸将请回。玄德就马上执庶之手,曰:“先生此去,刘备奈何?”泪沾衿袖。庶亦掩面而哭别。玄德立马于林畔,看庶乘马,从者数人,匆匆而去。玄德放声大哭。孙乾等劝:“主公休如此恸伤。”玄德曰:“元直去矣!吾将奈何?”凝泪而望,被一大树林隔断。玄德以鞭指曰:“吾欲尽伐此处树木!”孙乾曰:“何故伐之?”玄德曰:“因阻望徐元直也!”

正望之间,又欲赶庶而送之,忽见徐庶拍马而回。玄德曰:“元直此来,莫不无去意乎?”遂下马相迎。庶亦下马而来。玄德曰:“先生此回,必有主意。”庶曰:“庶心绪如麻,失却一语:有一大贤,只在襄阳城二十里隆中地名,使君何不见访?”玄德曰:“公可与某请来相见,甚好。”庶曰:“此人非庶之比也。使君可往相见,不可屈致也。使君若得此人,可比周得吕望,汉得张良。有经纶济世之才,补完天地之手。其人每自比管仲、乐毅。以庶观之,管仲、乐毅不及此人也。”玄德曰:“比先生才德如何?”庶曰:“某比此人,如驽马以并麒麟,寒鸦以配鸾凤。庶何足言之。此人乃天下第一人耳!”玄德大喜,曰:“愿求大贤姓名。”庶曰:“此人乃琅琊阳都人也,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其父名珪,字子贡,为泰山郡县丞,早卒。时从叔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后汉朝选朱皓代玄。玄素与荆州牧刘景升有旧,往依之。不幸玄卒。其人与弟均躬耕于南阳,好为《梁父吟》。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所居之地有一岗,名卧龙岗,故自号‘卧龙先生’。此人乃当世之大贤也,使君急宜枉驾见之。若此人肯相辅佐,何虑天下不定乎!”玄德曰:“昔备在水镜庄上,有云:‘伏龙、凤雏,两人得一,可安天下’。备再问之,但云‘好,好’而已。莫非伏龙、凤雏乎?”庶曰:“凤雏者,襄阳庞统是也。伏龙正是诸葛孔明。皆是庞德公之所言也。”玄德踊跃而大叹曰:“今日方悟‘伏龙、凤雏’之语。何期大贤只在目前!非先生一言,备有眼如盲也!”后人谓徐庶走荐诸葛亮诗曰:

痛恨高贤不再逢,临歧哭别两情浓。

片言恰似春雷震,能使南阳起卧龙。

又诗曰:

四海苍生在倒悬,豫州天下谩求贤。

不因徐庶临歧荐,怎得西川四十年?

徐庶荐了孔明,再别上马而去。玄德闻徐庶之语,似醉方醒,如梦初觉,方悟司马德操之言也。引众将回新野,便具卑辞厚币之礼,同关、张前去请孔明。

先说徐庶上马,想玄德留恋之情,恐怕孔明不去,遂乘马直至卧龙岗下马,入庄见孔明。孔明问曰:“元直此来,必有事故?”庶曰:“庶本欲事刘玄德,为因老母被曹操所囚,驰书来召,乃舍此而往。庶临行时,将公荐与玄德。望勿推阻,可往见之,当展平生之大才,不负夙昔之所学也。”孔明闻之,作色而言曰:“汝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拂袖而入。所言享祭之牺牲者,乃郊祀之牛,闲当以草料喂养,以衣绶锦,临期杀之。此言因庶所相轻也。庶乃满面羞惭,不辞而退,上马趱程,而赴许昌见老母。正不知玄德来请孔明,还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