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雪芙向前直栽下去的时候,若是碰在墙上,岂不碰了一个大疙瘩。可是她碰虽然碰到了,然而她碰着不是固定的墙,却是活动的人,俊人已是两手伸了过来,将她挽住,笑道:“你这是怎么了?吓我一大跳。”

雪芙笑道:“我听到你来了,我欢喜得要跳起来,不知不觉地就把门槛忘记跨过,就栽了下来,你来得正好,把我挽住,谢谢!”

说着这话,一面手扶了墙,一面手扶理着鬓发。她那颈脖子歪到一边,头也搁在肩膀子上,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尚太太坐在椅子上,就点了两点头道:“俊人!你到哪里去,忙了这样久?雪芙不大好过,你再不回来,恐怕她要躺下了。”

俊人挽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就微弯了腰向她低声道:“连累你等久了。”

雪芙手撑了头,半歪了身子坐着,却微微地一笑。在她那一笑的时候,更透露了几粒雪白的牙。

在往常这样嫣然一笑,那是很美丽的笑容。这时看到,却透着有些惨然了,便忍住了一口气,格外陪了笑容,在她对面坐着,因笑道:“怎么好好儿的你就病了呢?”

雪芙缓缓地道:“你这样大的人,也说孩子话。谁害病不是先好好的然后才害病,还有个害病的底子,然后才害病的吗?”

俊人道:“不是那样说,我以为你并不曾感到什么风寒雨湿……”

尚太太不等他说完,就插嘴道:“你问什么?她乃是心病。”

俊人猛可地把话塞住,却说不出什么来。雪芙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却微噘了嘴道:“姑妈老人家,也和我们开玩笑。”

尚太太道:“这孩子不识好歹,我怕俊人不知道,给你通个信儿,让他对你更好一点,那还不好吗?”

俊人向雪芙看着,微微地一笑。雪芙却是抬起一只手来,微撑了自己的头,眼睛也微微垂了眼皮,要睡不睡的。尚太太道:“今天俊人别再出去满山跑了,陪了雪芙在家里休息半天吧。”

俊人依然是笑笑,没有作声。尚太太坐着,搭讪着向天上看看云彩,笑道:“我也要走出门去看看,散散步儿。俊人在家里坐着,不要出去了。”

说毕,起身自去。

俊人虽不动身,但是隔了窗户,看到尚太太经过小院子,已是出大门去了。这就向雪芙笑道:“我想你准是受了凉了。山上的温度,和山下的温度,相差的很远。你稍微不小心,就该受凉了。”

雪芙道:“我是贱命,受不了三天大补,受了三天补,我就该出毛病了。”

俊人道:“这也是心理作用,譬如在山下,八九月里,不也是这种天气吗?由夏天一脚跳到了秋天,我们只觉得精神爽快,决不因为天气凉了,就容易生病。”

雪芙手还是撑了头的,却微微地报之一笑,点点头道:“你这话是对了,我是心理作用。我现在没有别的感想,只希望快快地就下山去。”

俊人道:“这几天,山下正是大热的时候,你在江南久住的人,还没有什么感觉。我是在北方凉爽之所久居的人,突然在南京火炉里住了两天,我真是周身不得劲。”

雪芙道:“你当然不愿下山,因为你在山上,是大有可图呢。”

俊人笑道:“你这话我有点不能承认。”

雪芙道:“你不能承认,有个很容易的证明,你同我一块下山去吧。”

俊人道:“我们不是上山避暑来了吗?正热的时候,我们倒要赶下山去,就算我们有不得已的苦衷,在不知道的人看起来,也一定以为我们犯了什么疯病。”

雪芙带些微笑,鼻子耸了两耸道:“哼!是有这句话,我已经疯了。你不肯下山去也可以。但是你得依我一句话,要离开这地方,搬到比较冷静一点的地方去住。”

俊人道:“我没有什么不赞成的,但是必须得着姑妈的许可,我们才可以搬走。不过住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搬走呢?姑母不说我们无故捣乱吗?”

雪芙道:“为什么要搬走,这缘故姑母是知道的。只是姑母住在这里,房子既不花钱,佣人又伺候得很周到,若是要她搬到旅馆里去住,除了花钱不算,一切还是不顺心,那又何必?”

俊人笑道:“话全是你一个人说了。你先说这里不能住,非搬不可。现在又说一切都安适,无故搬家,那又何必。”

雪芙将脚在地面上连连点了几下,咬着牙道:“进也不好,退也不好,所以逼得我病了。老实对你说,我要是不走,我眼睛里所看到的这些事情,耳朵里所听到的这些消息。不用什么毒药,活活就会把我气死。能够那么着,你心里自然是痛快。但是我为什么那样傻,就中你这条计呢?我仔细想着,我只有一个人回南京去是最好的一件事。虽然那样地做,是人家占了完全的胜利,但这是不可以强求的。我现时在山上住着,我用一副假面具对待你,你也用一副假面具对待我,彼此互相监督着,毫无意思。”

俊人当她说个滔滔不绝的时候,脸上也不免泛着红晕,这就笑道:“你这话说得让我有些不服。你监督我则有之,我何尝监督过你。再说,彼此只要爱情厚,谁也相信得过谁,根本用不着监督。”

雪芙道:“我就相信不过你。”

说那话时,脸色向下沉了去,脖子扬着,头就是一偏。俊人看她又有了生气的样子,本待答复两句。可是转念到她究竟身体有病,就让她这一次吧,于是低了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将皮鞋不住地在地面上点拍着。雪芙坐在他对面椅子上,手托了右腮,眼光向左斜看。看到他衣服口袋里露出一片花绸角,很注意地看着,总有十几分钟之久,随后就缓缓地走过来,走到了他的身边。俊人猜着她的意思,以为她的气已消下去了,要过来亲近亲近,不想她弯着腰笑道:“你这是什么?我倒要瞧瞧。”

说着这话,已是同时伸手把口袋里那只花绸角抽了出来。看时,却是一块很大的花绸手绢。拿起看了一看,向俊人怀里一掷道:“这是哪里来的?”

说完了,自己向这边藤椅子上倒去,脸色惨怛,眼里是几乎要流出泪来。俊人接了那手绢,自己也两手捧了看着,因道:“这是我在牯岭街上买的,这也有什么可以研究的吗?”

雪芙还是托了头躺着,垂着眼皮,当时闭了眼睛,沉着脸腮,什么话也不说。

俊人将那条花绸手绢,缓缓地折叠着,向口袋里塞了进去。手还不曾抽了出来呢,雪芙两脚同时跳着,人也站了起来,喝道:“你还向口袋里揣着啦。”

吓得俊人身子向上一耸,将手带了花绸手绢,一齐抛出口袋外来。雪芙瞪了眼道:“那条手绢,你还打算收下吗?你是个知事的,赶快把那条手绢扯碎了。要不然……哼!”

俊人笑道:“好好儿的一条花绸手绢,我还没有用到一天呢,为什么要把它撕了呢?怪可惜的。”

雪芙红着脸道:“这就是你的赃证。假使你不肯把这赃证消灭了,很显然的这是你心爱之物。”

俊人笑道:“当然是我心爱之物,不是我心爱它,我还不买呢。就算是我的心爱之物,这也碍不着你的什么事,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撕掉呢。”

雪芙鼻子又哼上一声,因道:“你不用替我装糊涂了。你起个誓,这条手绢,不是人家送你的吗?”

俊人只管把这条手绢在大腿上翻来覆去地折叠着,低了头出神。

雪芙又突然站了起来,一把将手绢夺过,两手就来撕着。无如新制的手绢,没有一点裂口子,她的臂力又小,咬着牙,左右开弓,横撕了几下,却是一些也撕裂不动。雪芙更是有气,把手绢扔在地上,两脚一阵乱踏,口里叫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俊人在她夺去之后,觉得太予人以难堪,身上气得发抖,人都呆了。直等她把手绢扔在地面上了,这才想了过来,因道:“你这人太不对了,纵然我用这条花绸手绢,是你看不惯的,你让我收起来,也就是了。手绢与你有什么仇恨?你一定要这样地糟蹋它。你想想,这不很与我的面子难堪吗?”

雪芙本来不踏了。听了他这话,两脚又在绸手绢上连连踏了十几脚。她发着恨道:“我为什么不恨它?我恨这手绢,我就是恨那些不知羞耻的女人,用这些东西去勾引男人。”

俊人道:“你这叫无理取闹。不管这东西,是我拿钱买来的,或者是人家送我的,东西到底是我的。你哪有这种权力,把我的东西废了。”

说话时,自己已是站了起来。雪芙也站定了脚,半侧了身子,把头偏着道:“我已经把你东西废了,你待怎么样吧。”

俊人将手一拧道:“你是一个无理性的女子,我不同你说了。”

俊人随了这话,已是走出屋子去,回到自己那间卧室里去了,远远地还听到他说:“你胜利了,你胜利了,我看你得意吧?”

雪芙得意是得意了,伏在桌子沿上,“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因为俊人走了,尚太太也走了,家里的男女仆人,也在厨房外的山坡下,说笑消遣,她大声哭了几分钟,也并没有人来相劝。自己是感到无聊了,这就抽出自己的白手绢来,擦了两擦眼睛,依然伏在桌上,就吟吟地哭起来。足哭了有二三十分钟,没有一点反应,于是自站起来,回到卧室里去,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上一觉。

一觉醒来,屋子里已放着一盏灯,先且不起身,听听四周可有什么响声?平常只觉得山上很是寂寞。但一把心思沉静下来,各种声音,就杂乱地送到。淙淙地响着,是山河里的水流声。轰隆隆的风过山谷声,哗哗的是松林里风摆树叶,吹成松涛声。因为天色是刚刚黄昏,窗子外面,阶沿石下,迎晚的草虫声,反而觉得热闹非常。这样静听下去,心里的不平之气,也就平静了些。转个念头一想,那条手绢,不见得就是姓方的送给俊人的。自己那一番强横的态度,未免太过。明天见了他,还是向他道个歉吧。男女之间,感情总是越强迫越生疏的。如此想着,把先前那番悲怨的意味,慢慢给消沉下去。扶着枕头坐了起来,拟到前面屋子里去了。理理鬓发牵牵衣襟,也就可以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呜哩呜哩的,有一阵笛子声,由半空中传了过来。那笛子不仅是响亮而已,忽高忽低,忽断忽续,是非常之好听,不由得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声道:“这贱东西,又在想法子找野汉子了,我誓不与她两立。”

于是手按了床沿,很是出了一会神。直待这笛声,已是吹完了一段,点着头淡笑道:“真可以的,我到领教了。”

于在开了房门出来,先到尚太太屋子里看看。见她开了窗户,手捧了一盏茶,迎风而坐。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屋角上的月亮,射进屋子来,却也把她看得清楚。因问道:“为什么摸黑坐呢?”

尚太太道:“你看!这样好的月色,点上灯来,那就大煞风景了。再说,这笛子不知是谁吹的,吹得真好。若在灯下面听,那就没有意思了。”

她如此说着,回转头来,可没有看到雪芙的颜色。雪芙怒火如焚的,恨不得骂姑妈是一个混蛋。但是转念一想,她又怎么会知道是那贱东西吹的呢。因道:“吹笛子有什么难处,只要对准了口风,现成的笛子眼,随便将手按按捺捺就得了。我从前也会吹,只因为先生说:‘吹笛子容易伤害呼吸器官’,所以我就丢了没有吹。”

尚太太道:“吹笛子倒不是怎样的难事,练习十天半月,就会吹了。可是刚才这个人吹的,手指十分圆熟,倒是有相当的技巧。”

雪芙淡笑了一笑,也不管尚姑妈是否看到这种笑容,自己转身又走到俊人的屋子里去。心里也在想着,姑妈是个女人,又偌大的年纪,听了她吹的笛子,还是这样沉迷。俊人是个青春男子,为她所迷,那当然是不成问题的事。偷偷儿地到他门外站着,看他现在怎么样?这样想着,就悄悄地走到俊人门外边,向屋子里张望了去。

大概俊人也学的是尚太太这个法子,他屋子里也没点灯。这要由门缝里张望,已是不可能。偏侧了身子,将耳朵贴着门,向里面听了去。约有十几分钟之久,连里面的呼吸声也不曾听到一声。雪芙这倒感到有些奇怪,就伸手在门上拍了几下。不想这扇房门,是随了她的手展开。推门伸头进去看着,窗户洞开,月亮由山头上照了进来,眼看到屋子里空洞洞的。虽然椅子靠背上搭了一件衣服,俊人并不在床上躺着。心想:晚上很凉,他出去了,不添衣服,反是脱下衣服吗?随手摸那椅靠上的衣服时,却有些香气,送到鼻子上闻闻,那香气还不是平常的香料,正是女人身上的脂粉香。两手牵扯开了,伸到月亮下来看,却是一件咖啡色的女人长衫。自己并没有这样一件衣服,俊人屋子里,怎么会有这样东西?虽然不曾看到方静怡穿过这件衣服,由身材颜色去揣度,那必是她的衣服无疑。一个小姐的衣服,脱在青年男子的屋子里,而且是晚上,这太奇怪了。当时却像自己做了什么亏心的事一样,那一颗心,由腔子里直跳到口里来。

手里捏住这件长衫,站着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地兴奋起来,就向外面跑着道:“姑妈!你快来看,你快来看,这可是一件大笑话,这真是一件大笑话。”

尚太太由屋子里迎了出来,问道:“什么事情?何必慌张,我在这里呢。”

两个人在外面堂屋里遇着,这是有灯亮的地方。雪芙早是将那件长衫,做了一个卷子,反放在身后,向尚太太笑道:“姑妈!我拿一样东西你看,你也就可以知道俊人不是好人了。”

她说话的时候,虽然还带了笑容,可是还不住地喘气。尚太太拿了一条手绢,只管揩额头上的汗。笑问道:“你这孩子,冒冒失失地吓了我一大跳,你发现了什么东西?”

雪芙道:“我在俊人屋子里,发现了女人用的东西了。”

尚太太笑道:“大概总是手绢相片之类,这也很平常。”

雪芙道:“决不是平常之物,是女人身上体己之物。若不是和那女人有十分密切的关系,这东西是不容易留下来的。就以我而论,和俊人的关系,不为不深。但是在这晚上,要我把这东西,留在他屋子里,我也绝对不能干的。”

尚太太听了这种报告,也就把脸色沉郁起来。向她望着问道:“你拿出来看看,且不要声张。若是有什么要不得的事,你还得顾全他三分面子,他的面子不好看,不也就是你的面子不好看吗?我自然要劝劝他的,你先把东西拿出来我看看。”

雪芙叹了一口气道:“这真会气死人。”

口里说着,把衣服向桌上一扔。尚太太先还怔怔的,把衣服看清楚了,便从容问道:“这不是方小姐的衣服吗?”

雪芙板了脸道:“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反正不是我的。”

尚太太对于这个严重问题,似乎很感到了兴趣,脸上很堆了喜容,接着有些忍俊不禁的情形,“噗嗤”一声,笑了起来。雪芙这倒有些愕然了。向尚太太望着道:“姑妈说这是什么意思吧?”

尚太太道:“今天下午,我在门外散步,方小姐也在那里。方太太在家里,怕她身上凉,叫老妈子送一件衣服去。她对老妈子说,并不凉,而且没有在大路上换衣服的道理。衣服依然在老妈子手上,我们爱那黄昏晚景,舍不得回家。恰好俊人迎面走来,就让他把衣服先带回家,这是十分公开的事,没有什么背景。你也不调查一下,就先嚷起来,幸是俊人不曾听到。他要是知道了,又要气个死了。”

雪芙把全张脸腮,臊成像猪血灌的,偏了头道:“虽然是公开的事,这衣服拿回来了,就该送到方家去,他摆在自己屋子里不肯拿走,什么意思呢?”

尚太太道:“也许他因为不便送去,还等着老妈子带走呢。”

雪芙道:“算我错了,算我错了,我不管这事了。”

她一扭着身子,竟自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尚太太将桌上的衣服提起,抖了两抖,笑道:“这孩子醋劲真大,无缘无故的,倒骇了我一大跳。”

于是叫着老妈子来,吩咐把衣服送回方家去。当晚,这件事过去了。

俊人曾同方先生下了两盘象棋,也是很疲倦的回房睡觉。次日早起,便想起了那件衣服,当老妈送洗脸水进来的时候,就问道:“这山上不会闹小偷吧?”

老妈子道:“陈先生丢了什么东西?你倒是要说明。”

俊人拍着藤椅子靠背道:“昨晚我在这上面搭了一件女褂子,今天不见了。昨晚我出去的时候,没有关窗户,回来才关着的。”

女仆将脸盆放在洗脸架上,退后两步,带了微笑。俊人道:“朱小姐看到了,又发了脾气了吧?衣服也撕掉了吗?”

女仆笑道:“没有问过青红皂白,朱小姐怎样敢撕?尚太太叫我晚上送过去了。”

俊人自洗他的脸,也没有追问。

到了用早点的时候,雪芙黄黄的脸子,蓬着头发,穿了花线织的睡衣,两手插在睡衣袋里,踏了拖鞋,缓缓地走了出来。尚太太虽是坐着的,老远地就拿眼睛看着她,眼光直随了她坐下,依然注视在她的脸上。问道:“你觉得身上怎么样?看你的颜色,比昨日更不如了。”

雪芙在衣袋里拔出一只手来,轻轻儿地拖开侧面一把椅子,头歪到一边,皱了眉道:“一宿没有睡好,现在还是昏沉沉的。”

说着这话,一手扶了桌子,一手拍了自己的额头。尚太太道:“有新鲜面包,吃一块?”

雪芙摇了两摇头。尚太太道:“牛乳喝一点吧?”

雪芙皱了眉道:“我一点也不想吃。”

尚太太道:“你不管吃不吃,先坐下来再说。”

说时,就扯了她的衣袖。雪芙好像是有点委屈,两手扶了桌沿,缓缓地坐下。

俊人是和她对面坐着的,勉强地笑着问道:“你今天的病好些了吗?”

雪芙向他点了两点头,微笑道:“好些了。多谢您,惦记着。”

俊人搓了两搓手,表示一种欢欣的样子,笑道:“你的北平话,说得很好了。连北京话这种特殊的口吻,你也学到了。”

雪芙点点头道:“这要多谢,都是你的指导之功,可是我仅仅知道这两句而已。若是和方小姐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人家是生长在北平的,我只是学上个一句两句的。”

尚太太向她斜看了一眼道:“这与方小姐何干?你也把她扯上。”

雪芙道:“姑妈!你是不知道。到了现在,我的生命,都在方小姐手心里,说到有关的事就多了,岂止说话的这一件事上?”

俊人左手捧了牛乳杯子,右手拿了长柄茶匙,正在里面搅和,这就连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来,正了颜色道:“凭了姑妈在这里,我有两句话要说了。雪芙和我闹脾气,这没有关系。我就对她屈辱一点,也不是外人。至于方小姐,虽然大家全认识,可是我也不见得和她有什么更深的友谊。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雪芙心里,总会觉得彼此之间有什么纠葛。吃饭喝茶,平常小事,总要联想到方小姐身上去,甚至多打两个喷嚏也要由这上面联想到我身上,更由我身上,联想到方小姐身上,这事是大可不必。”

说着说着,脸已是红了起来,接着头一昂,声音更大一点地道:“我是无所谓的。怎样说我也可以,但是你不能随便把方小姐拉上。固然,正大光明的男女恋爱,尽管谁人去说,这不但不足为惧,也许是青年人值得自豪的。可是并无其事,硬造出一段故事来说,这就会引起人家的不高兴。重一点说,也可以说是妨碍名誉……”

俊人只管一层一层的理由,继续向下说着,雪芙听了,正襟危坐,脸色鲜红苍白,变了好几次,到了这里,她好像是十分不能忍耐,将椅子向后推动,陡然站起来,喘着气道:“你有理!你有理!”

说毕,一阵风似地向屋外奔了去。这倒不知道要干什么?尚太太和俊人相顾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