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上,写着林黛玉贾宝玉这一对小儿女,常是说说笑笑之后,接着便是吵吵闹闹,可是这吵闹并不要多久的时候,两个人又言归于好的,说笑起来了。平常人看到书上所说的,以为这一对痴男怨女,故意如此,殊不知普天下男女之间,个个都是这个样子的。俊人同雪芙,虽是最新式的未婚夫妻,但是感情无所谓新旧,自然也是这一套。当时两人说笑了一阵,又把过去的嫌隙完全给忘记了。俊人在舱房里收拾行李,雪芙也就站在一边,帮他料理一切。等着把事情归理清楚了,一走到舱大厅里,方先生就迎着他笑道:“陈先生,我们是决定了今晚上就上山的了。”

俊人倒没有预备这句话的答复,回头看一看,见雪芙正随在身后,就向他笑道:“我对于这事没有成见,以敝亲尚老太太之意见为意见,假使尚老太太赞成今晚上山,当然我跟了去。否则……”

方先生笑道:“不用否则,尚老太太既是常到牯岭来的人,对于游程,一定是很在行。九江这地方,火炉的程度,比南京有过之无不及,我们既是来避暑的,何必在这火炉子里过一夜,一口气上山去,要省多少事。”

俊人道:“那我们就是冒夜上山吧。但是上高山,抬轿子也很不容易,轿夫肯在晚上抬吗?”

方先生笑道:“陈兄!你越说越外行了。轿夫抬了轿子,周身出汗,还要愿意太阳晒吗?夜里走路,坐轿子的人风凉,抬轿子的人当然也风凉。”

他两人说得这样有趣,就索性坐下来谈。

雪芙随着俊人后面走出来的,这倒有点烦腻。因为两人感情逗发以后,正是有许多话要和他说呢。于是微微地蹙了眉,两手环抱在怀里,且斜着眼,看他们怎样说下去。恰好尚太太似乎也带着问题来讨论的样子,一直眼望了方先生奔去,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方先生道:“尚老太,我们就是今晚上山吧?”

尚老太道:“当然,我们并没有什么事,要在九江办,何必受这一夜的罪。回头靠了岸,我打一个电话上山去,说是有客到了,让他们多打扫两间房,而且要他们备好一桌菜,我们索性只在船上吃些点心,上山到我们那里去吃饭。船到九江不能过五点,船上是不会开晚饭的了。”

雪芙一路都打算着,姑母未必真的就请方氏一家到一处来住,所以她在船上两天,对于这个最放心不下的问题,虽是微微地向姑母表示过反对两次。可是姑母觉得这件事,并不怎么的重大,很随便地笑着,答应过一句话,那也无所谓。当时心里想着,这无所谓,一定是说请客并无诚心,不过一种口头表示。现在她明明白白地约人上山,还打扫了两间屋子给人住,这就是明明挽留人同往的意思了。事到于今,可也不能加以反对,只好苦着脸子,闷坐在一边。俊人明知道她心里有点不舒服,可是回头一看,方静怡小姐,又是很安定地坐在一边。她像一朵空谷里的兰花,你不必去赏鉴她,她有一种香气送了过来,你直接去赏鉴她也好,间接欣赏她也好,她的态度,是那样幽娴贞静,你对她十分地欣赏,你决不会起一点亵渎的心事。俊人在这样情况之下,不但是不能亵渎她,而且还对她生出一番畏敬之心来。所以也是默默地坐在一旁,没说什么。

四点多钟的时候,轮船就靠了九江码头。真也是怪事,立刻,这船舱里,发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闷热。因此,大家全起了一种立刻离船的意思,全拥到船舷上来,向外面望着。尚太太手上,拿了一把小摺扇子,和她的巴掌,尺寸有些相合。她扇得最是起劲,连一秒钟的时间,也不会停着。在人丛里挤来挤去两趟,将扇子向方先生连招了两下道:“方先生!这事不用着急了,等到中国旅行社的招待员来了,我们把所有的东西全交给他,他自然会把我们舒舒贴贴地送上山去。大家只注意那穿白衣服,帽子上有中国旅行社铜质徽章的人,就把他叫了来,你们不用着急。”

她说完了,又自己拿了那小扇子,不住地在胸面前扇着,表现出她是个老旅行家。方先生也就顺了她的指挥,把中国旅行社的招待员找来,点明了行李件数,然后督率着一行男女,走上岸去。

这九江岸上,一行绿树,映带了一排洋楼,在平常可也风景宜人。可是到了这时,人在上面走着,仿佛身子前后,全是火焰,一阵阵向人身上扑了来。便是马路上那些透露出来的小鹅卵石子,犹如每一个热炭一样,踏在脚底下,都有些烫脚。所幸那招待员把大家引到招待所里,就给他们找好了一辆大汽车,请他们立刻坐汽车到莲花洞去上山。至于所有的行李,可以隔日送山上去。尚老太只在招待所里坐了一小会,身上一件白纱长衫,早是湿得汗水淋漓的。额头上的那汗珠子,每颗全是豌豆般大的,成队成群地向下流,抬起手来,可以成把地抓着,向地摔了下去。她手里拿着那一把小扇子,不住地在胸面前扇着,张了嘴只是喘气,只管向大家道:“九江这地方,怎么停得住脚?”

及至一声说是有了汽车,在手提的小皮包里,抽出一方绸手绢,连连在额头上擦着,笑道:“这不是玩意,有了车子,我们赶快就走吧。”

雪芙站在姑母身边,只见她钳着衣襟,一手扇着小摺扇子,那份子受窘,简直不可以言语形容。也只好拿了一把扇子,站在她身后,不断地替她扇着风。因之她盼望着汽车来,自己可不敢多说一个字。便是自己也在这接待所的客厅里,不敢坐下。

偏是那位方小姐,她是一个冰人,一点也不怕热,坐在窗口边,一把竹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扇子,而且还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慢条斯理地,去扶着耳朵上的鬓发,心里这就暗暗地冷笑了两声,心想,这东西,也是故意的做作。哪会坐在蒸笼里面,也一点不怕热的。如此想着,也就不免对了她,多冷射了两眼。偏是这位姑娘,也就知道有人在注意着,她倒是回转脸来向雪芙看着,而且还眯了她那双含有英气的眼睛,对人微微一笑。雪芙看了她两片小红嘴唇里,微微地露出那两排白牙齿来,说也奇怪,自己那一腔子怒气,也就不知不觉的,消蚀到什么地方去了。因笑道:“方小姐!你不怕热吗?”

静怡笑道:“当然怕热,眼见得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高压的热了,只有不多大一会儿的事情,我们一定得镇定着。外面已经是热,心里再要烦躁,内外夹攻,那就更热了。”

俊人也是热得只管当了风,不住地牵后衣襟,听了方静怡的话,这就情不自禁地赞了一声道:“这话实在有道理。心里烦躁的人,那就会更觉得热的,所以……”

说到这里,偷眼向雪芙偷看了去。恰好她微微地瞪了两眼,向这边看了来,吓得他也不管话说完了没有,立刻把话止住,乱牵着前后的衣襟道:“好热!好热!”

方先生由外面走进来,笑道:“不必嚷着热了,车子来了,大家快上山吧。”

说着,把手连招了两招。大家也就随了他的话,一同走了出来。

这辆汽车是加大的坐车,恰好可以坐下六位客人。俊人心虚,只好躲到司机生的前座坐着。车子到了莲花洞,已是七点钟,太阳早已落了山,大家下了车,也就觉得胸襟豁然开朗起来。在大路的西边,是一个汽车站,牯岭管理局的上山登记处,一列柜台,四个登记位边,都站满了的人,纷纷地在填姓名表,领登山证。方先生在老远的所在看到,就扛了两扛肩膀,现出踌躇的样子,笑道:“原来上庐山来,还有这样一套手续。”

尚太太道:“这两年,牯岭也成了政治中心点,这处名胜,可就不同平常啦。那柜台上有中国人填的表,也有外国人填的表。不但姓名年岁职业,全都得填好,而且上山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熟人,全得一一地给填上。这个好办,我在山上有一户,你就填写认得我好了。一客不烦二主,也就填写住在舍下,这样一来,省事就多了。”

尚太太说得头头是道,雪芙听了,就很不自在。方先生招招手,带了俊人,一块儿挤上前去填表。雪芙似乎有什么事不放心,紧紧地在后面跟着。那个登记员,和俊人隔着柜台而立,就伸手指着表上道:“老太太填在这里,夫人填在这里。”

说到这,还抬眼向雪芙看了一眼,以看测验得对是不对。雪芙听了这话,又受了人家一眼,把脸臊得通红,立刻抽回身来,默然地走开了。那位方小姐正也站在她叔叔身边,立刻将自己手上捏的那把扇子展了开来,掩住自己的嘴。而且同时把身子一扭,将脸藏到一边去。一位最留心方小姐的雪芙,她这样的行为,不能不知道,鼻子里很急促地透出一阵气,气得闪在姑母身后,一语不发。

俊人挤在人丛里,填上山的登记表,哪里会想到两位小姐会有什么冲突。所以他还是很从容地回到尚太太面前来。这里有一个大棚,棚下一排排的,停下了几十辆蓝布轿子,站在旁边的轿夫,看到有客人,便问:“先生有票吗?”

原来坐轿子上山的人,并不在这里临时订价。在别处来的人,在旅行社买票时,连火车船票汽车票的价目,都已代为买好。到了莲花洞,将票子拿到管理处,掉换一张轿票,便可以坐轿子上山。轿夫抬轿子,也有号码的。他们是依次序地来抬客,所以只要答应一声有票,就可以随便坐上轿子去,决没有人来抢夺。那没有轿子票的,当然在这个站上,临时买票,也决不愁买不到票子的。

当时俊人招呼过了六乘轿子,大家分别坐下。乘着天色还没有全黑,赶快上山,太阳落到西角,老早是让庐山的一角,把它遮住。那高大的正峰,在迎面突入了天空,显着那阴黯之色。在一带青隐隐的当中,发现两条很粗的白色条纹,由上向下。在轿子上仰面向前,正看得清楚。俊人在轿子上看得很有味,便道:“看见没有?那是瀑布。徐凝的诗:万古常悬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这不能说坏。苏东坡说这是恶诗,那有点过分。”

他说这话,是对后面一乘轿子上的雪芙小姐说的。因为在莲花洞上轿子的时候,雪芙的轿子,正紧跟了后面上来。所以并不考量,以为她还在后面。及至说完了回头看去,却不是朱小姐,是方小姐了。原来上山的轿子,和平原上的轿子不同,只是一把藤椅子上面,支起了一架轻巧的布篷。晚晌抬着上山的时候,把布篷就给折叠起来。向后看着,那是毫无遮拦的。彼此看得很清楚之后,俊人不便就不理方小姐,将错就错地就问道:“方小姐以为怎么?”

静怡心里也就想着,我研究文学,也有若干年,这样极肤浅的问题,有什么答复不出来?便笑道:“这诗本来不坏。中国文人,总是彼此相轻的。苏东坡嫌这诗不好,说是太刻画了,这里面欠着灵感。其实古诗人用刻画见长的,那也就很多很多。”

俊人见她有这样的见解,忘其所以地,又跟着说:“据方小姐的意思,哪个诗人是善于刻画的呢?”

方小姐被他这样一问,怎么肯示弱,也就随了他的问话,举出许多诗人来。

话是越说越长,说到了一个山峰转弯的所在,轿子全停下来。轿夫们都向茶馆子里要茶水喝,要点心吃。坐轿子的人,依然坐在轿子上。这里是个过路瓦罩亭,卖茶的人家,两三家店面,在一个独山峰脚下排立着。人家正对面,远远地又是一排山岸斜抱过来。在这两山之间,斜下去一条深涧,虽看不到水,却听到那水流声,在山脚下响着。这卖茶的人家,在屋檐下悬了一盏纸糊的四角灯,在风里面来往地晃荡着,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代情调。抬头向上一看,那伟大的黑影子上面,横了许多星点,仿佛这天上的星斗,就在这山顶上一样。

雪芙走下了轿子来,就在这路途上来往地徘徊着,抬头看了两看天色,笑道:“这山上的夜色,我是初次领到,实在是好,你看,一点儿声音也没有,让我的心灵,深深地感受着一种静的安慰。”

俊人便插嘴道:“这还是刚上山呢。而且这里是大路头上,来往的人是很多,不能完全脱离人的环境。假使到了那深山里面,四周只有草木,那就更静了。”

雪芙没作声,又徘徊了几个来回,走到了尚太太的轿子边,低声笑道:“姑母,你到山上来,也有什么感想吗?”

尚太太道:“我怎么没有感想呢?第一个感想,便是这儿比山下凉爽得多。”

雪芙笑道:“那么,第二个感想呢?”

尚太太道:“第二个感想吗?还是这儿比山下凉爽得多。你不用问了,第三个感想还是这样,这儿比山下凉爽得多。”

雪芙道:“这样说,姑母也是一位诗家,听你老的话,多么幽默呀。”

尚太太道:“你这叫胡说了,难道诗家的说话,全是幽默的吗?”

雪芙笑道:“诗家的话,虽不一定是幽默的,但是据我的经验,我知道,诗人是噜唆的,至少……”

尚太太道:“什么?至少我是会噜唆的条件吗?”

俊人在旁边听着,觉得她这话里,又是满带了讽刺的意味。自己接嘴不得,一接嘴让静怡知道了,是很让她难堪的。

大家休息了一会,轿夫抬了轿子,继续的星光之下前进。在每乘轿子的前面一个轿夫,手上都拿了一根火把,照耀着登山的石级层数。在轿子附近,看到这火把,是无所谓的。只有看那高山顶上的行人,打着一点点的火光,在山上或山腰里,上上下下,显显隐隐,很有个意思。约莫又行了三五里地,轿子全在一所茶棚子外面停止了。一个轿夫就走到俊人面前,向他低声笑道:“先生!请你老帮一点忙吧,前面是好汉坡。”

俊人听了这话,倒有些愕然不解,连连问了两句什么?尚太太在一边看到,便笑道:“这里军警戒备森严的地方,决不会有什么坏事出现。他的意思,要你下轿子来走一截路。前面那个岭,叫好汉坡,是到牯岭去最陡的一个所在了。其实我们坐轿子,就为了走不了险路。险路下来走,那平坦的路,还坐什么轿子?”

俊人笑道:“原来为的是这个问题,那很好办,我帮他们一个忙就是了。”

说着,跳下轿子来。

方先生的轿子,也停在后面,他也站起来道:“我们初上山,也得赏玩赏玩夜晚的山景,我也走。”

他说着,已经一抬腿跨出了轿杠。静怡笑道:“叔叔!我也跟你走。”

方先生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你抬头看看山顶上的火把,那有多么高,你能够走得上去吗?”

静怡走到她叔叔面前,抬起一只手,向山顶上的星星火光指着,因道:“就是那个所在吗?”

方先生道:“火把走到的地方,是半山顶?还是真正的山顶?全不得而知。到了那半山腰里,那怎么办?”

静怡还没有答言呢,那轿夫可就说话了,因道:“那我们还能让先生走多少路吗?只要把这个高山坡子翻过去,我们就省劲得多了。”

静怡道:“这样吧,我走一截路,是一截路,走不动了,你们可就得抬我。”

轿夫们本来就不希望小姐下轿子来的,她既是自动地这样说了,那就落得少抬一肩,连连答应可以。尚太太笑道:“方小姐这样一个斯斯文文的人,还能跑山,这倒是我猜想不到的事情。”

雪芙坐在暗地里,向方小姐冷眼看着,心里头有话,只管要说出来,还不曾发表,这时就由轿子上向下一跳,因道:“我也上山去走走。”

尚太太道:“你可别胡来了,你几时爬过这样的高山。”

雪芙道:“我在学校里,同全体学生出去旅行,我也就常常走山路的。要走就走,这有什么要紧?我还要在大家面前做领导呢。”

说着这话,可就把轿夫手上的一根火把,夺了过来,大声笑道:“我在前面走了。”

她口里说着,已是出了瓦亭子开始向登山的石级上,一步一步踏着。

俊人看她这样子,料着是十分的负气。晚上登高,可不敢说不出一点儿乱子。只得紧紧地跟在后面,追了上去。雪芙也许是兴奋得过分了。不到三分钟,就走上了六七十层石级。回头看着,灯火在极低的下层,这就站定了脚,先喘过这口气。其实她不歇脚,也许可以再走几十层。只这一停脚,累得吁吁不断,只是喘着气。偏是手上又既拿了一支火把,而且脚底下,还穿了一双漏帮子半高跟皮鞋,这份儿吃力,自出娘胎来,不曾先有过一次。俊人虽是紧紧地跟着的,还落后一二十层石级呢。好容易跑着到了她的身后,笑道:“为什么跑得这样快?”

雪芙道:“我就是这个脾气,不能让人小视了我,我跑一点给人看看。”

俊人道:“也没有人小视你,其实身体强健与否也不在乎这一段山路上。我向来就说你的体格好。你不必走了,还是坐轿子吧,到山顶上,还远着呢。”

雪芙也没作声,把手上的火把头,在山石上碰了两下,碰去火把头上焦炭。俊人道:“我给你拿火把,好不好?”

雪芙只把身子一扭,却没有答复。俊人也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悄悄地由她手上,将火把接了过来。雪芙昂着头只向山顶上看,却不移步。俊人道:“依着我的话,你还是在这里等一等,等着你的轿子来了,你就上轿子吧。”

雪芙没作声,在火把光下,见路边有一条石凳,这就走近一步,打算坐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只听到山脚下人语喧哗,火把光挥舞上下,是同伴的几乘轿子跟着来了。于是站起来道:“走!我还要继续地向前,人生总只有向前的。”

俊人不曾答复,她已是走上了好几层石级。自己不敢多怠慢,只得拿了火把抢上她前面去。雪芙到了这时,不能像先前那样,鼓着勇气跑了。一手牵了裙子,一手撑了膝盖,走一步停一步。因为尚老太太老早地也就说了,长衣服岔开得低,迈不开步来,还是穿短衣服上山的好。到了这时,就相信老人的话,果然是不错了。换身短衣服,可便利得多。不过便利是一事,吃力又是一事。虽是走一步石级,又停顿一下。可是气吁吁的,心房随了乱跳。两条腿几乎有百十斤重,简直儿迈不开步子。这次不同以前了,只走了五六十层石级,又站住了。俊人在前面打着火把,始而还是不知道,后来不听到身后有脚步响,这才回转身来,走到她面前,低声道:“你不必走了,到山顶上还有几百层呢。”

雪芙道:“歇一会子吧。至少也要走一半的地方,我才能坐轿子。”

俊人跟着她后面追,也有一点累,她说休息,那就休息吧。于是将火把放到地上,同雪芙并坐一张石凳上。

偏是刚刚坐下,后面的几乘轿子都来了。方先生手上提了一个小白纸灯笼,引着方小姐,一步跟了一步走上来。他们到了面前,俊人先站起来,笑道:“走得怎么样?”

方先生道:“还好!可是比你两位,却比不上。”

方小姐笑道:“密斯朱你真能跑。”

雪芙道:“不算会跑,可是在白天就好走多了。”

方先生道:“不必这样抢了,我们一边儿走着,一边说话。”

静怡笑道:“叔叔走着,喘气还喘不过来呢,哪能够说话呢。”

她说了这话,偏偏还是向朱小姐望了去。雪芙明知道自己喘息未定,这话虽是说她叔叔,自己也不能不疑心,于是她新起了一个念头,就是累死,也要走过这好汉坡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