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陈音见蒙杰大战里璜,正在出神。忽见两人中一人落马,吃了一惊。

定睛看时,却是里璜被蒙杰的刀尖划开臂上的层甲,吃了一惊,手便慢了。

蒙杰一刀杆,将他敲下马去。里璜爬起,拾起金锤,含羞牵马而退。蒙杰勒马退归本队。本队中突出一骑,拦住道:“我与你见个高低。”蒙杰见那人生得黑面有光,黄须倒卷,身上无甲,只穿一件短衣,十分破烂,头上无盔,只扎一块青布,跨下一匹黄色劣马,手中一杆虎头錾金枪,腰悬一条紫铜铜。

蒙杰哪里把他看在眼里?便转到当场,横刀以待。那人把虎头枪一摆,劈面刺来。蒙杰把刀隔开,乘势滚进,横砍直劈。那人一技枪,左盘右旋,也是神出鬼没,直战到一百余合,两旁的人都看呆了。那人忽然把枪一掩,把马一夹,败下阵去。蒙杰杀得高兴,那里肯舍?骤马追下,恰恰马头连着马尾,蒙杰扬起九环刀,照脑后砍去。那人霍地掉转身,左手持枪,隔开刀锋,右手耍的一锏,打中蒙杰左肩。蒙杰负痛而退。

卫英见了,只气得眉竖眼睁,刚跑出队,见右队中一人,声如巨雷,大吼道:“胥弥在此,快来领死!”众人认得是胥犴之子,齐声喝采。胥弥手握蘸金斧,飞奔而来。那人不慌不忙把虎头枪一弹,枪尖起花,直扑胥弥的咽喉。胥弥并不招架,头一偏恰恰躲过,蘸金斧已横腰扫来,喝声“着!”

那人并不收回枪头,只把枪的尾梢一拨,拨开一边。胥弥性起,挥斧恶战。

那人舞枪相迎,斧头到处,山岳立倾,枪影飞来,蛟龙远避。二人命拼性赌,百合以外,毫无上下。不但两边的人喝彩不绝,就是越王,也是连连地点头。

那人战胥弥不下,心生一计,把马一兜,跳出圈外,向空地跑去。胥弥扬起金蘸斧,拍马追下,看看追近,双手举斧,劈头盖下。那人陡地把马一勒,闪身躲过,胥弥连人带斧,扑到那人怀中。那人轻舒猿臂,把胥弥摘离雕鞍,向地下一掷,只跌得面肿血流。四围齐声喝彩,臂弥挣起,拾斧归队,那马自有人带住。卫英方欲出马,右队又跑出一人,挥戈便战,被那人一连几枪,杀得盔歪甲散,败回本队。那人一口气直杀败左右两队一十八人,喝彩之声,上下哄成一片。

陈音叹道:“好勇将!”卫英按捺不住,手挟双戟,拍马向前。那人见了,劈面就是一枪。卫英把乾一架,道:“且慢。”那人道:“有何话说?”

卫英道:“你连战十八人,想来气力乏了,赢了你,也不算本事。”那人笑道:“我与你战三百合,怯战的非丈夫。”说着,一枪刺来。卫英大怒,把戟往下一叉。那人不肯着手,把枪收回,一个乌龙探爪势,向卫英左肋下飞来。卫英左手的戟,向那枪杆一揽,碰开尺余;右手的戟早已风车般快,直扑那人的肩窝。那人肩窝一闪,恰从戟尖闪过,把枪舞得腾云掣电相似,一手紧一手。卫英急把双戟展开,恰如两条蛟龙,摇头摆尾,搅成一片。二人战四十余合,忽见司令官手掌令箭,跑到垓心,大叫道:“大王有令,二位且慢。”二人听了,霍地把马纵开,停住手,跳下马来,把枪戟插在地下,系好了马,随着司令官走到厅前叩头。越王问那人道:“尔姓甚名谁?那国人氏?”那人道:“小人曹渊,本籍秦邦,寄居吴国,颇有家私。不料近年来,家中人口相继死亡,家财耗尽,在外飘零。”说着眼中滴下泪来。越王道:“你既有这般本事,何愁不能显达?为甚弄得这样难堪?”曹渊道:“要显达,非钱不行,本事全无用处。”越王点头叹息,命人取了一副细鳞熟铜铠,一顶撒缨烂银盔,一根镀金勒甲带,一双黄皮衬底靴,吩咐二人起来,着曹渊到帐后结束。少时好了,出来叩谢,司令官手擎令箭,传令复战。二人得令转身就走。越王又叫道:“且慢。”二人转身,重行跪下。越王道:“你二人的马,想也乏了。可一并换过。”二人谢过,便有人从帐后牵出两匹战书,鞍镫俱全。二人正要上马,越王道:“且慢。孤看你二人气概,都是虎将。孤王正需人之际,唯恐二虎相争,必有一伤。若就此不战,又不足以服众人之心。你二人只可争强斗胜,不可有伤性命。违孤旨意,虽胜不录。”

二人领诺。越王便命就此上马,二人扳鞍而上。曹渊结束一番,方显出英雄气象,合场的人无不称赞。

到了原处,曹渊抽起枪,卫英抽起戟,那两匹马自有人牵过。卫英因蒙杰为曹渊所伤,含着忿恨,曹渊因越王加恩赏赐,整起精神。二人枪戟并举,重战起来。真是两条龙激水,一对虎争餐。越王又命人击鼓助战,只杀得阵云乱卷,杀气腾空。直战到二百余合,难定输赢。四围喝彩之声,轰雷一般。

越王也立起身来,看得呆了。将台上也大叫:“好斗!”到底卫英本事,另有秘传。两枝戟出神入化,愈战愈紧。曹渊觉得有些招架不来,深恐败于卫英之手,失了光彩,又战了二十余合,把虎头枪向外一吐,荡出空隙,勒马便走。卫英知道他必有计,笑道:“怕你不算好汉。”骤马追去。八个马蹄,翻盏撤般在草地里紧凑相逐。曹渊见卫英赶近,暗取铜铜在手,把缰绳一抖,忽的闪在旁边,卫英的马,一直突过前头。曹渊满心欢喜,挥起铜铜,觑得亲切,向卫英背心打去,喝声“着!”卫英却早防备,趁鞭未下,忽的弃了右手的戟,扭转身躯,伸手正接过正着。冷不防夺铜在手,呼的一声,向曹渊打去。说时迟,那时快,曹渊只得把头一偏,将台上却镗镗地鸣起金来,挥动白旗。卫英只得收手,吓得曹渊一身冷汗。此时人山人海,喝彩之声,直是惊天动地。越王立在那里,也是摇头叫险。二人见鸣金止战,一齐跳下马。卫英拾了戟,牵着马,上厅跪下。越王见卫英英勇绝伦,再三称赞,赏了一副黄金盔甲,立时升为大将,为诸稽郢之佐,曹渊也封为列将,两匹马就赏了二人,二人叩头谢恩退下。曹渊心服卫英,便随卫英来与陈音等相见。赵王又传肯弥、蒙杰、里璜、司马彪、薛耀德、雍洛、皋愕等上厅,各有赏赐。众人叩谢下来。越王暂时退帐,用些茶点。

驾到箭棚,演试弓箭。二百四十步设一箭垛,涂了三个红心。众人报名,挨次而射。有中一箭的,有中两箭的,甚至有一箭不中的,只有肯弥、薛耀德、蒙杰、司马彪连中三箭。卫英来射时,请将箭垛移至三百二十步,一连三箭,俱透红心。鼓声不绝,众人喝彩。曹渊挟弓而上,正要放箭,忽见空中一群飞鸟,联翩斜掠而过,一声高喝:“我射活的!”嗖的一箭,当头一鸟,应弦而落。看的人齐声叫好。越王方悦,卫英上前道:“臣能一箭双贯。”

随即搭上箭,拽满了,左手上扬,右手撤直,喝声“着!”弦声响过,果然双鸟贯胸,带箭落下。喝彩之声,如雷贯耳。越王对着文武道:“楚之养由基,不过如是。”群臣称贺,二人退下。陈音带了臂弓,叩请道:“臣闻楚之潘党,力穿七扎。臣之弓力,可穿十扎。”越王即命人取了十副铠甲,架在三百二十步。此时看的人都纷纷私议道:“铠甲十扎,要想一箭穿透,只怕未必。”话声未了,呼的弩声一响,一枝箭直透出十扎之外。惊得众人目瞪口呆,连彩也喝不出。共是三枝箭,枝枝透过。越王大喜道:“任是铜墙铁壁,何愁不摧?”陈音复奏道:“弩箭所至,兽不及走,鸟不走飞。请大王面试。”越王道:“演武场中,何来鸟兽?”恰巧,一双皂雕横空而起,陈音当的一箭,喝道:“穿它左翼!”皂雕带箭坠于场外里许。有人飞奔去拾来呈上,越王一看,果然左翼洞穿,大加赞赏。左右两队的人,莫不惊服,哪一个还敢上箭比射?越王颁了赏赐,大奏军乐,上了宝辇,文武拥护回宫。

陈音约了曹渊,到了家中。此时陈音另有住宅,甚是宽敞,服役的人也很多。置酒款待,利颖在座,便把那年盗马的事说了。大家狂笑,曹渊也笑了一笑。陈音道:“曹大哥的尊眷可在此地?”曹渊道:“流落此地,于今三年矣。”陈音道:“敝处房屋尚多,不多移来暂住,再图奠居。”曹渊生性直爽,起身称谢。陈音命人同着曹渊去接,曹渊一妻二子,还有一个女儿,名叫素蕙,现年二十三岁,十分娇艳。韩氏娘子甚是喜爱。

陈音数人日日各勤职守,尽心教练。忽听吴王杀了伍子胥,赵王大喜,便与范蠡、文种,谋伐吴国。文种道:“子胥虽死,吴兵尚强。我国受吴大败,军心久怯,士气不扬,须杀三牲以告天地,杀龙蛇以祀川岳。一则天地呵护,川岳效灵;二则宣示杀气,振作兵心。”越王道:“三牲自是易事,要杀龙蛇,却是万难。”文种道:“落雁山中,有一毒蛇,屡害行人。赤沙湖里,有一孽龙,叠着妖异。大王诏示群臣,自有能人应命。”越王准奏,颁发一道诏命:有能斩除毒蛇孽龙者,不次升用。诏命一下,就有许多人分头任事,或是明攻,或是暗取。无奈那龙蛇,都是千百年的妖物,不但于它毫无损伤,反丢了多人性命。转把龙蛇触恼了,落雁山一带,被那毒蛇噬人畜,践禾苗,蹂躏殆遍;赤沙湖一带,被那孽龙掀波涌浪,周围四五十里,通成泽国,一片汪洋,水势有增无减。

越王心中十分着急。陈音此时,同了宁毅,向范蠡称扬卫茜的本事,若蒙大王赦其小罪,责以大任,必能尽除孽怪。如不见效,甘与同罚。范蠡允了,对越王奏道:“大王平日忧虑吴国莫邪之剑,吴鸿、扈稽之钧,不能抵御。今又龙蛇为害,百计难除,臣近闻甫林有一处女,姓卫名茜,就是大将卫英之妹。此人精通剑术,随身有一盘螭剑,即黄帝时的曳影,剑锋指处,无物可当。伏乞大王宣请前来,教练剑术,何患钩剑不敌,龙蛇不除耶?”

越王道:“卫英之妹既有如此异能,何不早奏?”范蠡奏到:“只因曾在西鄙,挟祖父之仇,激杀杨禄第一家。大王曾有榜文,四处缉拿,因此不敢冒昧呈请。现今龙蛇为患,势甚披猖。卫英、陈音等向臣柬请,如卫茜到来,不能收伏,甘与同罪。臣念杀死杨禄第是激于亲仇,事虽不合,情尚可原。当此用人之际,伏恳施恩,赦其小罪,稗得效力,责以大功,社稷之福。不然,卫茜既抱奇异之才,若是逼仰太甚,恐一旦为敌国所用,复患何堪设想!”

越王沉吟一会,道:“才固难求,法亦当立。若招来之后,仍是无效,将如之何?”范蠡奏道:“任而不效,按律治罪,彼亦无怨。”越王允奏,先传了一道赦书,后备了一道宣诏,命牙将武伦捧诏,往甫林宜请。陈音、卫英同写了一封书,派一妥人,开了居址,同武伦前往。不一日,到了南林,寻着卫茜,把诏旨书信呈递。卫茜见了,心中感悦,即随武伦动身。

武伦二人坐车,卫茜骑驴,行经山**上,两旁竹影横斜,浓翠欲滴,薰风习习,爽气扑人。突见一个自发老翁,趋至驴前,拱手道:“来者可是南林卫茜?”卫茜见了老翁生得清奇,问得突兀,应道:“正是。”随即跳下驴来道:“老翁有何见教?”老翁含笑道:“有何奇技异能,敢应越王之聘?特来请试。”卫茜道:“小小技能,何敢自夸奇异?老翁既欲赐教,但凭尊便。”老翁随手向竹林中挽取竹枝,如摘腐草一般,意欲来刺卫茜。所折竹枝还未坠地,卫茜早将竹梢折在手中,向老翁咽喉刺去,老翁大吃一惊,措手不及,丢了竹枝,将身一纵,飞在一株大树上,指着卫茜道:“你在崆峒山时,日日逐杀我的子孙。下山之日,满拟报仇,恨未得手,今日又几为你所伤,眼见此仇难报,容再后会。”说罢,化为白猿,长啸一声而去,转眼已不见了。后来蜀汉周群游蜗山采药,见白猿从绝峰而下,对面挺立。周群抽身上佩刀,向白猿砍去,白猿化为老翁,手中执一玉版,长有八寸,递与周群。上皆图纬历数之术,自云生时不知年月,轩辕时始学历数。黄帝之史容成风后,皆其学徒。周群后来历术日精,皆出自白猿所授。当时卫茜听了白猿之言,知是初到崆峒山学习剑术之时,紫霞、赤电日日引去逐刺猿猴,将及一年,算来所伤不少,心中才明白下山时所遇的老妇,是白猿所化。此时武伦见了,好不惊异。卫茜上了驴儿,一同起行。武伦于一路之上,奉为神明,丝毫不敢怠慢。进了都城。武伦自去复诏,卫茜径到卫英府中候宜。

兄妹相见,喜庆自不必说。陈音等都来聚叙,十分高兴。

次晨,越王传宣卫茜上殿,两旁文武侍立。卫茜拜舞毕,谢了赦罪之恩,俯伏在地。越王命卫茜起立,见卫茜生得蛾眉犀齿,琼鼻脂肤,袅袅婷婷,异常娇艳,却不信有偌大的本领,赐了坐位,问道:“剑术之道若何?”卫茜道:“其道甚微而易,其意甚幽而深,道有门户,亦有阴阳,开门闭户,阴衰阳兴,凡手战之道,内实精神,外示安侠,见之如好女,夺之如虓虎。布形候气,与神俱往。杳之若日,偏如腾兔。追形逐影,光若仿佛。呼吸往来,不及法楚,纵横顺逆,目不及瞬。闻斯道者,一人当百,百人当万。王若不信,愿请试之。”越王听了,半信半疑,随即传集勇士百人,就在丹阶之下,各持长枪大戟,当殿演试。卫茜立起身,缓步下阶。众勇士一声口号,腾步向前,四围枪戟,麻木般向卫茜攒来。不但两旁文武替卫茜担惊,就是陈音等深知卫茜的本领,此时却是一双空手,心中也替卫茜捏一把汗。却见卫茜不慌不忙,伸手如神龙探爪,腾步似猛虎翻身,顷刻之间,连夺三五十枝枪戟,纷纷掷于地下。越王狂喜,急命勇士各退。两旁文武,惊得瞠目结舌。陈音等也是心悦诚服。卫茜却面不改色,气不略喘,从从容容,升阶而上。复命坐下,越王即加卫茜之号,名曰越女。意是此女唯越独有,以夸显异也。即时传诏,委卫茜斩除孽龙毒蛇,军士听便调用。卫茜领命,起身叩谢,越王退朝。

卫茜同卫英约齐陈音、曹渊、司马彪、蒙杰、雍洛,齐到府中,探问孽龙毒蛇之事。雍洛道:“我曾随着那班人去过的。毒蛇是亲眼见过,粗有十围,其长难以尺计。头生一个红肉角,浑身黑白两色,错杂成斑。刀箭着身,毫不知痛。吐信之时,毒气直射,人若触之,立时昏倒。穴在落雁峰下,两头皆通。那孽龙却不曾见得清晰,前次那班人去撩拨他时,只见波涛矗立,水头隐隐有一黑凛凛的物件,摇头摆尾,涛吼如雷,浪翻似墨,眨眼之间,周围十余里,通被水淹。近来直淹了四五十里。”众人听了,莫不以为怪异。”

陈音道:“姑娘想来,可能制伏得住它?”卫茜道:“这两样东西不过是两间乖戾之气所生,却不是甚么灵物,曾经修炼得道,沉郁多年,一朝发泄,便要蹂躏土地,陷害人民。文大夫说要杀来祀川岳,以宣杀气而振军心,不为无理。谅这两个蠢恶之物,不难除它。”正是:禹王昔日曾驱放,越女今朝尽斩除。

不知卫茜如何除以二毒,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