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交上,新订的条款,就是与日本交涉的五大案。日本在东三省地方,因安奉铁路改筑的事情,自由行动,交涉几至决裂,经外务部费尽心机,才并吉长借款契约等五大案,一齐议结。又有两起查办案子:一起是查办督办津浦铁路大臣吕海寰,为失察局员李德顺营私舞弊,开去差使;一起是查办直隶总督端方,为恭送孝钦后梓宫当儿,令人在隆裕皇太后行宫外摄影,恣意任性,不知大体,下部议革职。那大员里头,却又凋谢了张之洞、孙家鼐两位,都各赠官赐谥,备极荣哀。
一年易过,又是新春。这一年是宣统二年岁次庚戍,不意正月里就出了两件大乱子,监国异常忧闷。一件是广东新军与巡警交斗,革命党乘机起事事情。先是军二标与警兵口解起衅,继因统带官不准放假,一标营兵首先斗闹,统带官刘雨沛唬得躲避了开去。营兵见统带逃走,胆子更大,哄闹得更为利害。
革命党倪映典就乘机煽惑各员,希图起事,当众昌言,不如下一个根本解决的爽快办法,推翻满清,一劳永逸。防军得了信,立时挟枪驰至,开枪轰击。战斗多时,新军大受夷伤,被格毙二十八名,捕获正法十一名。先后捕去党人四十余名,官军方面,也伤掉一标一营队官胡思深,二营队官宋殿魁,二标二营队宫李铮来,并军士多名。这一次革命,又遭失敚一件是川兵入藏,达赖喇嘛遁入了印度去。当下监国与众军机大臣商议了一会子,命拟旨把广东新军各官分别斥革惩办;一面降旨革去西藏达赖喇嘛名号。其辞道:西藏达赖喇嘛阿旺罗布藏吐布丹甲错济寨汪曲却勒朗结,夙荷先朝恩遇,至优极渥!该达赖具有天良,应如何虔修经典,恪守前规,以期传衍黄教。乃自执掌商上事务以来,骄奢淫佚,暴戾恣睢,为前此所未有!甚且跋扈妄为,擅违朝命,虐用藏众,轻起衅端。光绪三十六年六月间,乘乱潜逃,经驻藏大臣以该达赖声名狼藉,据实纠参,奉旨暂行革去名号,迨达赖行抵库伦,折回西宁,朝廷念其远道驰驱,冀其自新悛改,饬由地方官随时存问照料。前年来京展觐,赐加封号,锡赉骈藩,并于起程回藏时,派员护送。该达赖虽沿途逗留,需索骚扰,无不量予优容,曲示体恤,宽既往而策将来,用意至为深厚!
此次川兵入藏,专为弹压地方,保护开埠,藏人本无庸疑虑。
讵该达赖回藏后布散流言,借端抗阻,诬诋大臣,停止供给,叠经剀切开导,置若罔闻。前据联豫等电奏,川兵甫抵拉萨,该达赖未经报明,即于正月初三日夜内潜出,不知何往,当经谕令该大臣设法追回,妥为安置,迄今尚无下落。掌理教务,何可叠次擅离?且查该达赖反复狡诈,自外生成,实属上负国恩,下辜众望,不足为各呼图克图之领袖!阿旺罗布藏吐布丹甲错济寨汪曲却勒朗结,着即革去达赖喇嘛名号,以示惩处!
嗣后无论逃往何处,及是否回藏,均视与齐民无异。并着驻藏大臣迅即访寻灵异幼子人,缮写名笺,照案入于金瓶掣定,作为前代达赖喇嘛之真正呼毕勒罕,奏请施恩,俾克传经延世,以重教务。朝廷彰喜瘅恶,一秉大公,凡尔藏中僧俗皆吾赤子,自此次降谕之后,其合遵守法度,共保治安,毋负朕绥靖边疆维持黄教之至意!钦此。
这两件事情,方才办妥,山西湖南两省的警报又至。山西是交城、文水两县人民为了禁烟的事暴动;湖南是长沙饥民为了米贵的事暴动,焚毁巡抚衙门及教堂、学堂。山西为的是黑饭;湖南为的是白饭,都不过是口腹细故。监国览过电奏,分别降旨办讫,两处官吏都受了很大的处分。
在监国办理庶政,总算忧勤惕厉,对得过国家,对得过人民。不意,国民中偏还有人跟他大大不答应,定要把他置诸于死地。此人姓汪,名兆铭,字精卫,是革命党中著名人物。谋建共和,志存暗杀,携带炸弹来京,想把摄政王炸为墨粉,借这一炸之威,警醒国人立宪迷梦。机事不密,被官吏拿捕了去。
这汪精卫真也利害,到了法庭,侃侃直供,一字不讳。究竟预备立宪时代,似这么政治重犯,只判了个永远监禁之罪。
人民救国,志愿偏是不同;方法也偏是不同。有用暗杀革命等激烈手段的;也有用伏阙上书等稳健手段的。不能说用激烈手段是救国,用稳健手段便不是救国,此话从何说起?原来直隶各省咨议局议员孙洪伊等,上年冬季,已经联名上书,请愿速开国会。彼时监国谕以俟将来九年预备业已完全,国民教育普及,然后毅然降旨,定期召集议院。孙洪伊因请愿未成,未肯就此罢手,驰书各省,再事进行。到了此刻,联合了各省旗籍各代表,为第二次的请愿。其辞道:窃上年冬间,某等伏阙上书,吁请速开国会。蒙温旨慰请敦勉,跪读之下,感激涕零!某等同具天良,苟时势尚可支援,救国尚有他策,亦安忍渎于陈君父之前,致重贻宵旰之累?惟是细绎朝旨,于宪政期于必立,国会期在必开。其所以审慎图维者,实因筹备之未完全,国民程度之未划一,且谓资政院可为国会之基础,故仍期以九年。然某等之所以谓国会不可不即开者,亦正因筹备之不完全,国民程度之不齐一,资政院之性质,尚未明了耳。今谨将其理由,为我皇上缕陈之。
一曰欲宪政筹备之完全,不可不即开国会也。夫有国会然后可以举行宪政,无国会则所谓筹备皆空言。此官骤闻之,似近于激,然证以近两年来之政治,实不为诬。内而各部,外而各省,其筹备宪政,大率真诚之意少,敷衍之意多。观其报告,灿若春华;按其实际,渺如风影。两年之情形如此,推之九年可知!所以然者,因无国会以立于其旁,则人民与官僚声气隔阂,其始也;则行政官不能借重全国人之研究,以决定其施政方针,其继也;则因无国会以编订法律法规,一切政治无所遵守,其终也。因无国会以为法律上之纠问,则行政官所负之责任,究属有名而无实,有始而无终。夫朝廷之所以三令五申,皆促筹备宪政者,岂非出于治国安民之至诚?若如今日官僚之奉行不力,则国家因筹备宪政,而较之前日财力更困,元气更伤!是吾国日日言筹备,而宪政之利未收,害已先着也。且考各国宪政之成立,惟英国由于自然之发达;其余各国,大率模仿英国,并无所谓筹备之时期,而不闻各国以此致败者。良由立宪制度,首重机关完备。去其一而取其一,则运用不灵,反以取祸。惟模仿其全体,则有百利而无一害。人之几经参酌而后得者,而吾国可以顷刻吸收之。稍涉游移,即危国本!夫吾国今日为宪政萌芽时代,即今国会组织,未尽适宜,亦应属有之情实。而国会一日不成立,即筹备一日不完全,此必然之势。
然则吾国惟其欲筹备宪政,亦当速开国会也。
一曰欲国民程度之划一,不可不即开国会也。夫国会者,所以演进国民之程度。若不开国会,即人民程度,永无增进之日。今以欧美人民之程度,衡吾国民,诚见其不及。若以吾民之程度,参与吾之国会,何遽见其低?夫一国务有特别之历史政治风化,即各有其肆应之能力。既不能强彼以就此,更何容抑己以扬人?且国会制度者,非尽人而参与国政之谓也。世界无行普通,选举之国家,必有限制之资格。吾国资政院、咨议局之选举,即系此种限制制度也。于千万人民中,择其少数有程度者,畀以选举权;又于千百人民中,择其少数有程度者,畀以被选权。国家既限制之于前,而犹谓其程度不足,是矛盾其法令也。况国会将来被选之议员,其大半必系曾有官职有资望者,并非纯系齐民。不过因其为人民所选出,而混称之,曰人民而已。例如现在各省咨议局之议员,以在籍之职员为最多。
其在本籍为士绅为人民;在他省即为官吏。前既受朝廷之录用,后更邀乡议之推崇,其程度岂反逊于泛泛之官吏乎?其次则以其有新智者为多,此种人才,朝廷近来亦常破格录用,各部院各新政衙署,无不纷纷调用,委以重权,岂一旦置之国会中,即虑其程度之不足耶?故以议员概视为人民,因人民程度不及,而并谓议员程度不足者,吾侪小人,不乐闻也!至各全体议员中,虽不无少数之滥竽,然宪政者多数取决之政治也。少数人程度不足,于事何伤?即如全国官吏又岂能人人称职乎?
夫专制国之人才,专投身于官吏;立宪国之人才,则分布于朝野。欧美各国,无不如此。若以专制国衡鉴人才之法,施之于立宪国,则所失多矣!且求智识程度之划一者,为多数国民言之,其收效在于二十年后之教育;求智识程度之较高者,为少数国民言之,其发端在于现在之政治。谓中国亟宜择民间之优秀者,许其参政。其多数之国民,一面普及之以教育,一陶熔之以政治,庶几并行而不悖。若待人民程度之划一,而始开国会,是无其时!然则吾国今日,惟其欲培养国民之程度,亦当速开国会也。
一曰资政院不能代国会之用也。夫资政院,为上下两院之基础,近于各国一院之制。然细察其性质,又与国会迥殊。君主不负责任为立宪齐拥戴元首之良法,而资政院与大臣有争执时,则恭候圣裁。道仍以君主当责任之冲,而大臣逸出于责任以外,行政官不兼议员,亦立宪国之良法。而资政院议员,则有各部院司员,是仍为行政立法混合之机关。况总裁副总裁,较之议员品秩特崇,尤与行政部院之常属无殊。夫国家颁一法令,立一机关,先视其组织之若何,许可权之若何,而后效力,因之而生差异。今资政院之组织与许可权皆不相融洽,既不利于人民,复不利于官吏!窃恐开院后,将酿成朝野两派之冲突,行政官吏无所适从,冰霜所兆,识者忧之!故朝廷既欲实行立宪,必自罢资政院而开国会始。按以上所陈各节,实与去年冬间所颁之谕旨,精神隐合,想在圣明洞鉴之中!抑某等更有请者,方今国中舆论混淆,多有不悉朝廷股殷图治之苦衷,而怀觖望。或争路争矿,或拒借外款,或攻击官僚,亦恒有走于狂热昧于事实之弊。甚或主持舆论者,亦以偏激挑拨之惯技,邀誉于社会。而社会靡然从风,而涵濡于浇滴之舆论中,而不能自拔。众喙争鸣,公理湮晦,不独朝廷荧其听视,即士大夫亦几几不敢与闻国事。危象至此,亦由于无国会以统一舆论、训练舆论之故也。盖专制国无人民参与政治之机关,故舆论散布于社会。立宪国有之,故舆论汇归于国会。舆论散布于社会,故无统一无训练,其是非淆乱宜也。舆论汇归于国会,则主持舆论者,事事受法律之节制,有一定之轨线。是以定国家之大计,供政府之采纳。至如国会以外之人民,因有国会耸立于国中,有百千议员参与国政,有确定之责任内阁,彼自不能横倡浮议,鼓动风波。观各国当未立宪之时,舆论披猖。既立宪之后,民安,职守,即可知此会中之妙用。夫天下有道,庶人不议者,因盛世无可议之由。若国会既开,庶人亦可不议,因有议员代表庶人议政也。吾国近来当道见国中民气稍激,深恐开国会之后,人民据有机关,更难遏抑。此种谬见,恰与世界治理相反。夫英法两国,前日人民要求立宪之时,革命大起,岁无宁日。日本人民当明治初年,亦屡次几成革命。今日英法日本之人民,其皆各守法令,各尽职务。何也?国体己定,民心已安,乱机无由生耳。倘吾国能步趋各国之成规,急以国会范围民心,则国家安荣,翘起可待!万一再因循不决,则民情日郁,恐日后虽欲定立宪二字,收拾民心,已无及矣!某等观近今来各省兵变民变之事,至十数起。天下骚然,遇事发难,虽一时暂归于扑灭,终有铤而走险之时!朝廷若无雷霆之举动,以昭苏薄海之生机,恐人心一去不复回,国运已倾而莫挽!大势滔滔,何堪设想?近来人民窃窃私议,课吾国历代倾覆之危机,与世界各国灭亡之原因,吾国今日,皆已备具,恐国事从此已矣!某等骤聆之,痛恨此种不祥之言。而一转念间,神魂又未免为所搅乱,觉前途一切之惨豫,时悬悬于梦寐中。故今日不得不妄陈圣听,伏愿我皇上念祖宗付托之重,体先帝求治之怀,祛屏浮言,从速颁布国会之诏,以国家之安危,与四万万人共之!则某等冒犯忌讳,身膏斧钺,亦所甘心!国家幸甚!
宗祖幸甚!
监国览过之后,也颇动容,因事情重大,随批交会议政务处会议。
五月十八这一日,各大臣齐集会议政务处,先由军机大臣那桐开言道:“今儿是议请愿国会的事情,须将折子请诸公一阅。众人都应了一遍“是”。候了许久,却并不见有折子取出,一时庆王奕劻驾到,众人迎着。奕劻一进门,就道:“我来迟了一步,你们会议得怎么样了?”
那桐道:“本该请诸公阅折子,因王爷没有到,未曾交出。”
奕劻即命将折子交阅。传阅未半,奕劻道:“我家里有事,要先走一步。此事该如何办理,且俟众位议过了,再复奏吧!”
众人都应了一遍“是”。奕劻才待动身,忽见一人越众而出道:“王爷且慢,章京还有话告禀!”
奕劻住了脚瞧时,见这发言的乃是新派在军机大臣上学习行走的吴侍郎吴郁生,随道:“侍郎有何见教?”
吴郁生道:“立宪之举,原是朝廷旷荡洪恩,国会该早开,该迟开,上头自有权衡,岂容臣民妄渎?所以章京已把谕旨稿底拟就,呈请王爷示下”说着,就靴统里摸出张字儿来,奕劻也不用手来接,笑道:“大见很不错,请交给肃王爷等斟酌就是。恕我家里有事,不及领教了!”
说毕,头也不回,向外去了。吴郁生一个没意思,两颊上顿时觉得热辣辣地,只得把稿底交给肃亲王善耆。众人见吴郁生这么没眼色,不禁都暗暗好笑。当下善耆接来瞧时,见上写着:据都察院奏代递咨议局议员孙洪伊等,并直省旗籍各代表等,呈请速开国会一折,披览均悉。速开议院一事,上年十二月间,据直隶各省咨议局议员等联名呈请,已经明白宣谕,俟九年预备完全,国民程度普及,必毅然降旨,定期召集。朝廷慎重图维之意,无非愿我臣民勿骛虚名而隳实效。本年复经宪政编查馆奏派妥员分起前赴各省,按照筹备清单,认真考核,并饬各省将筹备事宜应需之示,详加预算。本日复面询各衙门行政大臣,询谋佥同,皆奏称按期次第筹备一切尚未完全等语。
朕仰承先朝付托之重,俯念臣民呼吁之殷,夙夜孜孜,深愿宪政早一日成立,即早纾一日忧劳,亦何所靳于议院耶?惟思国家至重,宪政至繁,缓急先后之间,为治乱安危所系。论议院之地位,在宪法中只为参预立法之一机关耳。其与议院相辅相成之事,何一不关重要,非尽汉院所能参预?而谓议院一开,即足竟全功而臻邦治,古今中外,亦无此理。况以我国幅员之广,近今财政之艰,屡值地方偏灾兼虞,匪徒滋事,皆于宪政前途,不无阻碍。而朝廷按期责效,并未尝稍任松懈。宵旰急切图治之心,当为薄海臣民所共谅!本年九月即届资政院开院之期,业已降旨选定议员,先期集会。如能上下一心,共图治理,不惟立议院之基础,兼以养议院之精神!朕赞述前谟,定以仍俟九年筹备完全,再行降旨定期召集议院。尔等忠爱之心,朕所深悉,惟兹事体大,宜有秩序,宣谕甚明,毋得再行凄请!
兹特通行谕令知之。钦此。
欲知善耆瞧过之后,有何话道,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