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从两个车站里流出来大批的旅客,他们很快的就滚到街上,用茫然的眼睛望着四方,然后很快地便拔脚就走。他们要走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才来的呢?这在他们自己怕也是一个难以答复的问题。
满街上都是那些陌生的旅客。有的是从乡间来,有的从沿海的大都市来,都是赶来鉴赏这个古城来的。有的为留纪念,偷偷地把一方大域砖装在旅箱中。挺着大肚子的,油头粉面的洋场少年,娇滴滴的美女,还有一批从外国或早或晚回来的留学生们,到处“卡拉卡拉”地对着镜头,好象锦绣江山只要在他那底片上留下影迹就万事皆休了似的。
在课堂里,当着那老先生正摇头晃脑地高诵低解两都赋的时候,黄静玲偷偷把一张纸条送给赵刚,那上面写着:
“你说,这算怎么回事,日子就该这样过去么?”
“等到下课我们再说好不好?”
“我不,我偏不在乎这个老古董,我简直受不了。”
“怎么办,我们又跑不出去,点名的还没有过去。”
正在这时候,一个同学被春睏抓住了,从坐位上滚下去,惹起大家的哄笑,那个老先生瞪着眼睛望,过后就象唱一般地吟出来。
“是乃朽木也,是乃粪土之墙也……”
当着这许多声音爆成一片的时节,静玲就大声地和赵刚说:
“你走不走,我要跑出去了!”
赵刚只做一个手势,要她再等一下的意思,笑声还没有停,下课铃声就响起来了,大众都很欢欣地哄着出去了。
“这不成——”静玲很忧心似地和赵刚说:“日子怎么能过得这么松散?看看学校里面,看看整个的城,说好听的是充满了和平的气氛,说不好听的是麻木不仁,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努力……”
她非常激动,她的脸涨得通红,她再要说下去的,一下被什么哽住了,说不下去,只是用一双那瞪得溜圆的眼睛望着赵刚,等待他的解释。
可是他许久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走着,不断“咯咯”拉响他的骨节。正在这时候,宋明光迎面走了来。
“喂,正好我碰见你们,这一个星期我们到××园去远足,要我来通知你们……”
还不等宋明光的话说完,静玲就用力地摇着她的头,嘴里连珠般地爆出来。
“不去,我不去,我没有那份心肠!……”
宋明光只是微笑着和她说:
“黄静玲,不要气急,谁也不会有那份心肠去游玩。你去了自然会明白。”
这才挑动了她的热情,她殷切地问:
“是么?是么?星期日几点钟?从什么地方出发?”
“上午六点到学校来,我们一齐去就好了。”
“好,我一定来,我一定来,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谈谈好不好?”
“不,我还有事,我还要通知许多人,回头我们再找你们去。”
当着他们走到布告栏的前面静玲就说:
“你看,你看,这不是星期郊游的布告么?”
“再仔细看看!”
静玲果然听从他的话站下来看着那张画得很好看的启事。在空白的地方画着一幅很美丽的风景画,特意说明有丰富的午餐,还有直达的汽车,只要到××宿舍签名,一点费用也不收。
“那真奇怪,既然有布告,宋明光何必又特意来通知我们!”
“你还看不出来?那是另外一回事——”
“噢,怪不得我不相信有那么多钱,可是为什么那样巧,都到一个地方,又是同时?”
“那就难说了,去看吧,在这广大的社会里,有各种不同的事,睁开眼看吧,我想我们还很需要磨练呢!”
“我也这么想,我真看不惯,这是什么岁月呵,许多人还在梦里活着!自从××事变全解决以后大家都在伸直身子喘一口气,好象天下太平了似的,他们象是再也不需要战争了,我不知道我们真要是和敌人打起来,他们抱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那些学者名流正在两方请愿,想把这个城算是文化城——”
“文化城有什么用?”
“那意思就是说:‘我们保持超然的态度,既不是中国的也不是日本的,谁有力量就是谁的,可是千万不能使这个城受一点损害,’这就是他们全部的最高的理想!”
“那不是汉奸卖国贼的论调么?”
“还用说,你看看那批人,哪有一个好的。”
“假使我要是有力量就把这些忘记国家的民族败种都杀了。”
“轻点,当心他们全把我们杀了。”
正在这时候,远远有一堆人走过来了,走到他们近前,中间跳出一个来,一把抓住静玲的手臂,那原来是Mary柳。
“That's you,我很久没看见你了,How do you do?最近你看见静珠么?”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静玲很不耐烦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可是那个柳女士一面不自然地笑着,一面紧紧地拉住她。
“Will you join in this Satutday's party!”
她用鼻子一翘,指着那张美丽的广告,还没有等她回答,她又说:
“要是去的话,我就可以代你签名it is a merry party。”
“对不起,我早另外有一个约会——”
静玲也假做出顶客气的样子,那个Mary柳就狠狠地盯了赵刚一眼。过后就有声有色地说着:
“Oh I am very sorry,我真对不起你们,我希望你们有一个sweet time-I好,下次我再约你吧,Bye-Bye-Bye-Bye!”
她又投到那群人中,向着前面滚去了,静玲极其厌恶地望着他们的背影过后就和赵刚说:
“走,走,碰见这个怪东西,真气人!”
“你以为她怪么?她很有路道。”
在走着的时候,赵刚和她说。
“我不信,她有什么路道!”
赵刚把声音放低了,轻轻地说:
“她不是中国人……”
“真的么,难道她是日本人。”
“那也不是,她大约是高丽人。”
“朝鲜人不是有许多有志之士,时时都在和日本人对抗的么!”
“不错,那是最好的一些,我们中间就有,还有一些可是什么都不懂,一味玩乐,忘记自己的国家。”
“不错,有这种人,我想Mary柳就是这一类。”
“你怎么知道?”
“有人调查过,她不是说课余给人做家庭教师么?你想哪一个家庭会要她,她不过借这个名字来遮掩,和那些日本人来往。”
静玲好象打了一个寒战,这是她再也想不到的事,不过她还有点疑问。
“那么为什么她也参加我们的爱国运动?”
“那也是计策,免得露出马脚来。”
“真可怕,我一点也想不到——”
“有许多怪事真是解不通的,按照我们的想法他们已经受了这么多苦难,就该充满了反抗的精神才对,事实上可不然,所以我们随时都要注意,随时都要提防,免得上当。”
“一点不错,我们都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