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前面的人用拳头搥用身子撞,可是那两扇门仍然是不可撼地闭在那里,有谁在嚷着:“我们要合力去撞,不怕撞不开的。”
“好,我们合力干,向后退一退——”
说着,人们退出一丈多的距离,然后同时向前奔跑,把全身的力量使上,那两扇门,果然动了动。
“再来呀,再来一次就行了。”
人们照样又退回来,这一次,那两扇门在这一群人的力量之下倒进去了,他们冲进去,传达室的校役呆呆地站在那里,二十几个穿着童子军制服缠着护校团臂章的学生们,飞快地拖着木棒跑进去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叫着口号,在课堂那边有人应和着,许多人跑出来迎接他们。赵刚、黄静玲和向大钟特别象回到家里的孩子一样高兴,他们的手都来不及和那许多伸出来的手握着。
静玲跑到女学生那一群里去,她热情地和刘珉拥抱了一下,又抓住白淑芸和李纫芝的手。她的头是不断地点着,那许多熟习而亲热的脸,使她的心都笑开了。不知道谁在嚷着:
“我们到操场去开临时大会,请本校的和外校的同学一同去!”
于是就象一群蜂似地一面嗡嗡着,一面走向操场。每个人都特别高兴,就是外校的学生,一大部分也是从这个学校出去的,有熟人的牵在一处,没有熟人的热望着那些房屋,那些什物,那些树,那些路。
那个操场黄静玲还记得清清楚楚,可是这一次她却象得胜般地来了。
关明觉冷不防给了向大钟一拳头,向大钟才转过身,就看见他,他们的手握着笑了。
“李玉明有信来么?”
“有,有,他已经入伍了,他真行,小伙子有他的!你这小子也不错,挨一拳头,纹丝不动!赵刚呢?”
“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儿,一转身的功夫,我就看不见他了。”
这时他们这六七百人已经在那个木台的前面站定了,人头象海浪似地起伏着,一个声音又在吼:
“学联的代表请到上面,我们再请本校的和外校的同学上去组织临时主席团,我们要争取时间,快点办。”
学联的代表们自动地跳到台上去了,有的人在叫着名字,赵刚被人拥到台下,一抬就上去了,刘珉就算是本校代表,她不愿意做,可是在大家的鼓掌和叫喊中她也不能退缩了。黄静玲也被别人推上去,她倒很习惯,她站到刘珉的身边,觉得她的身子有点抖,她就紧紧地拉着她的手。
一个人把传声筒放在嘴边叫着:
“我们今天,到××中学来,为的是帮助你们和校长接洽,组织救国会,不得任意开除爱国学生——我们来的人少数是学联的代表,大半还是××中学的校友,我们诚心诚意地来和校长接洽,可是他把门关起来,不许我们进来,他自己呢,他自己可象耗子一样地溜掉了!——”
哄笑的声音在台上、台下响成一片,那个人喘了口气又继续说:
“连重要的职员也看不见了,你想这叫我们向谁去交涉呀?诸位同学,我们不能做这没有结果的举动,我们要推定几个人留在你们学校里,他们是代表全城大学中学的学生们,要他们负责和你们校长接洽,使你们不再受无理的压迫,使你们有爱国的自由……”
热情的喊叫和鼓掌混合着,正在这时候有二三百个属于护校团的人来了,那里面还夹着校役和小职员,跑在前面的是童子军,一个穿着军长制服的体育教员挥着手跑在最前面,他们的手里拿着木棒和铁棍,他们一边喊着一边奔过来。
“他们来了。我们要迎上去,不要伤害他们,抢下他们的武器来!”
主席台上的人发着号令。下面的人都转过身去准备着,站在台上的人跳下来,当着快要接触的时候,站在这一边的本校同学大声嚷着:
“不要弄错我们是自己人,我们应该站在一条线上,放下你们的棒子棍子呵!”
这样叫嚷着,迎上去,女学生大半躲到外边去了,两边相对厮打。有些人果真放下棍棒,撕去臂章加到这边来或是溜开去,向大钟挨了几木棒,他并没有打人,只是扯下他们的棍棒来向地一掷,可是他一眼看见了张国梁,他并不在这群人里面,他躲在通校园的门边,他就猛力地追过去,许多人看见他跑,也跟着他跑,向大钟一面跑一面喊:
“我们去赶那个走狗,打死那个走狗!”
张国梁看见他跑过来,早就转身拔脚跑去。更多的人听他的叫喊跟着他跑过去,留在后边的还混乱地打着。对面的人也有许多莫明其妙地跑着,有的跑有的追,这些人终于都跑到向大钟的这条路上!
赵刚紧紧追着向大钟,他一面跑一面喊:
“大钟,不要追了,我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可是向大钟只象一只野牛似地奔跑,他只朝前跑——后面的人也跟着他跑。
这时候,群众的激情已经爆发了,每个人都象视死如归的兵士,勇往直前地跑去。追到办公室那里,张国梁仓卒地钻进校长室,可是在后面紧追的向大钟什么也不顾,一拳打碎了门上的玻璃,他的拳头满都是血,再一脚,那个门倒了,他跑进去,又一拳正打在张国梁的后背上,他踉跄了几步,摔倒了,恰恰从另一个门滚出去,向大钟正要追,赵刚死命地拖着他。
“你,你不能再打了,要惹祸的。”
可是这时候追随在后边喊打的人来了,看见没有可打的人,就把他们的愤怒放在这间房子上,屋里屋外都是人,有的从门那里挤进来,有的从窗子跳进来,不知道谁把红墨水丢过去,许多人的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这鲜血的颜色,这更激起他们的愤怒。
“打呀!打呀!……”
人们疯狂地跑着,不知谁用什么丢中了那个百烛光的大电灯泡,訇地一响正象一声枪。
“放枪了,放枪了……”
有的朝外跑,有的朝里挤,人们简直塞住那间小房子了,这些只手,这些只脚,这些个愤怒的心,挤在这间房子里,把凡是可以毁坏的全毁了,终于还是以站在外边的人嚷:
“住手吧,住手吧,都是自己人了。”
里面的人才痴呆地望着,不知道该再做些什么好,还是站在外边的人又嚷:
“大家都出来吧,我们到外边集合。”
这些人才一个个地出来,这时候,不知道谁还拖出校长的绣花被来,在院子里划一根火柴点起来烧着。
那些护校团没有了,那些职员和校役也全不见了。这全是他们的力量,可是燃烧着的丝棉的焦味却呛着他们。那个主席宣布:
“军警在外面已经守住了,我们怎么办呢?”
“我们还是冲出去吧!”
“那不成,那不成,我们的人数太少……”
刘珉紧紧地拉着静玲的手,她的眼红着,不知是为了恐惧还是被烟呛红的,她不断地低低说。
“这可怎么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人们都觉得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了,沉默着,可是没有人埋怨。
“首先,我们得要注意,我们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学联的代表准备留在校里和你们的校长接洽……”
这引起了那些学生们的同情的掌声,冷静地,有力地鼓着。
“——我们也要留在这里负这次事件的责任,我们不能不解决你们的问题,反倒给你们增加困难——”
刘珉低低地和黄静玲说:
“这才好,这才好,你留到这儿吧?”
“我,还不知道,看他们的计划吧!”
“其余的同学们和代表们,请分散着走出去,如果遇到阻碍呢,我们再用行动,第一我们要化整为零——”
“好,好……”
许多人这样叫着,他们各自整理凌乱的衣服,有的洗去血或是墨水。向大钟那只打破了的拳头,已经用一张手绢包好了。
黄静玲走过来向着赵刚:
“怎么样,我们有没有留在这儿的必要?”
“不好,我们是这里的学生,那一下他们一定咬定是我们主动了——”
“那我们不是显得太胆怯?”
“这不是胆怯,这种牺牲不必要。”
先走出去的几个人没有引起什么动静,过后就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分着从正门和后门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