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早晨起得迟一点,她就匆忙地一直跑到学校,果然上课了,她就迅速地钻到座位上,心在不停地跳着,那个戴着老光眼镜的国文教授正在有味地讲孟子“鱼我所欲也”那一节,他一面讲一面摇着头,而且他的嘴是不断地顺着,她把假做低着的头抬起来搜寻着赵刚,没有看见他,就是向大钟也没有来。她自己就很无趣地在计算下课的时间,正在这时候她的身后的门口那里,起着“咝咝”的声音,她回过头去,在那里探头探脑的原来是赵刚,他很急的样子,还不断地做着手势,看情形是要她出去的样子。

她点点头,装做没有事,等着那个老先生转过身去写黑板的时候,她就敏捷地溜出去。

赵刚还在那里等她,他们急急地走出了教室,他才说:

“我们的学校又出了事情。”

“什么?不是好好地在上课么?”

“嗐,不是这个学校,是我们从前的学校——”

“噢,怪不得——”

可是她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她的话也就无从接下去了。

赵刚有点不耐烦地说:

“你不要岔我好么,让我把这件事好好告诉你,你知道今年开学不是学联决议各校成立救国会么,单独我们那个校长不许,他说中央没有命令,显然是奸徒捣乱,危害治安,不但这样,他还把那个学生救国会的男女代表何道仁和刘珉开除了——”

“呵!刘珉和何道仁!”

“是呀,就是他们两个,我想你当然记得,这种处置当然极不公平罗,所以救国会的全体代表十一个人向校长请愿,结果你猜猜怎样,校长把十一个全体开除了——”

赵刚很激愤地抓着他那个光头,这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校门,便又走向他的公寓。

“那真岂有此理,不知道这十一个人里面还有谁?”

“不用问了,你听着吧,后来全体学生做他们的后援,请求校长收回成命,可是这一下,那个校长更神气了,说:“你们不同意我的办法,全体离校好了,我的学校可以关门……”

“他又是这几句话!”

静玲切齿地说,她想得起那个发亮的脑袋,还有那刚愎自用的个性,他只在威力之下低头,同时应用他自己的威力压迫比他软弱的人。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他的屋子,赵刚显着许久难得露出的愤慨,他不坐,只是在那一个小屋子里转圈。

“可气的是这样,这一下学生就分了两派,一派是不妥协的,一派向着校长的那面。”

“我问你,我问你,我们从前那些人是哪一派?”

“那当然是不妥协的,听说连白淑兰都表现得很坚强——”

这点事实把他那失望的心又刺激起来,黄静玲也得意地摇着她的头,好象她也分得有一份光荣。

“可是,”赵刚又把话接下去,“仿佛护校派是由张国梁在暗中操纵。”

“张国梁?呵,那个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他不是好东西!他怎么还在那个学校?”

“谁知道他是怎么一回事呀,看样子他大学都该毕业了似的。”

“那怎么办呢!”

黄静玲也在搓弄着自己的手,应和着赵刚不断地按着骨节。

“学联已经有了一个决议声援,而且还发动所有从那个学校出来的大学生,一致行动,向大钟从早就去通知旧同学,为了声势的关系,当然别的同学我们也欢迎。”

“到底是什么时候,怎么办?”

“就是今天下午一点钟,大家在××大学集合,到那边去交涉,不但要他收回成命,而且要当场把救国会组织起来。怎么样?你去不去?”

“我,你还用问么?”

黄静玲好象被侮辱似地霍地从椅子里跳起,把两只眼睁得滚圆。可是赵刚并没有留意这些,他只匆忙地说着:

“好,好。你去联络本校的女同学吧,我也就要走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下午在××大学见!”

赵刚说着就把围巾打了一个结,预备就要离开的样子,到他离开这个房子的时候,他把钥匙交给她,和她说:

“好,你可以在这里呆一会,想想怎么办,不过你出去的时候不要忘记把我的房门锁好——还有碰见我或是向大钟,不要忘记把钥匙给我们,否则我们只好在外边蹲一夜了。”

赵刚走了,她一个人留在房里,她想这些事怎么入手呢?自从进了这个学校以后,简直还没有和她们往来,不住在学校里,许多事都觉得不方便,终于被她想到去找静婉,她想,她原来是一个老学生,一定有很多熟人,要她介绍给我,也省得我象一个瞎子似地乱扑。

想定了之后,她就站起来,正走到门外把门反扣起来的时候,向大钟气咻咻地回来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风吹的还是热,他推着一辆自行车,向墙根那里一靠,就走过来。

“怎么,有什么事情发生么?”

“没有没有,”向大钟一面用手绢擦着汗一面回答,“走到那边恰巧遇上查捐,我一看不对,赶紧绕道就跑,警察一直追我,可是也没有追上。”

“你的车没有上捐?”

“上捐还会怕他们才怪呢,平常我也不在乎,今天不是有事么,抓住倒不怕,可耽误了我的事。赵刚呢?”

“他才出去——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他要我去接洽的都弄妥当了。”

“好,你们的钥匙在这里,我交给你好了,我要到学校里去,你还到别处去么?”

“我不去,我得休息一下,你今天下午去不去?”

“当然去,你呢?”

“我,我休息一下,还预备贡献点力气呢。”

向大钟得意地笑着伸伸拳脚发出咯咯的声音。

“那不成,你得提防打坏了事情。”

“也得看什么人,什么事情。象张国梁那小子不擂两下出不了气的。”

“打他我赞成,记住替我搥两下!”

她说完了就赶着到学校去,她简直摸不清该在什么地方找得到她,正当她站在院子里不知向哪一边走的时候,就看见一群男的女的走了来,他们正和唱着一支“永远的爱情”歌,走近了才看到里面原来有静珠。她好象故意停下来,她就乘机问她:

“你知道静婉在什么地方?”

“怎么,你还不知道,她休学了,医生说,她一定得休息,她今天来过又回去了。”

“你到哪里去?”

“你还看不出来么?”静珠说着很漂亮地把她的头一扬,静玲才注意到在那些男学生的肩上每人背了一双或是两双冰鞋,“这是最后一次了,今年冬天才能再来。”

静珠向她做一个爱娇的手势,就又投到那些人中间去了,歌声重复起来,他们浩浩荡荡走向校门去。

静玲呆呆地站在那里,在她的心中升起了无比的憎恶,朝着他们的背影,她狠命地向地上吐了两口口水。

“呸,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