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玲这两天正是焦急地过着日子,她一心一意想方法也加入到他们中间去做宣传工作;可是她找不着一个藉口的理由离开家,家里这些天也很忙碌,来往不断的客人,多半是拜年来的,但是这些事她一点也不感觉兴趣了,她只是成天心神不定地在楼上楼下走着。

一天的下午,她正烦得不知道干点什么好,阿梅忽然向她说下面有一位客人来看她。

“哦,来看我的!”

她很惊讶地应着,心里想着该是谁来看她呢?走到客厅里才看见正襟危坐的原来是赵刚,她正要嚷一声,又看见父亲原来陪着他,看见她进来之后他才站起来说:

“静玲,你陪着你的客人谈吧,我要到后边去歇息一下。”

赵刚也很熟娴,很有礼貌地站起来向他行礼,一面嘴里不停地象念着咒语:

“您请便吧,您请便吧——”

这使她很清晰地想起来,只是几个月前他鲁莽地跑来的情景,她忍不住笑了。

“我真不明白,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尽管学得好,也是没有用。”

“怎么会没有用?”

“真武庙的宣传已经被禁了,你知道么?”

“什么?我还正打算参加进去,怎么就会被禁了呢?”

“说我们鼓动市民,危害社会。”

“这罪名还真不小!”

“是呀,如今一动就是犯罪!”

赵刚也失去了那份涵养的功夫,气愤地说了一句,就鼓着眼睛坐在那里半天不响。

“那么,就这样算完了么?”

“当然不,当然不——”赵刚自信地摇着他的脑袋,“我们总有方法做别的事,到罗马去的路不只一条,不过得费点思索。”

“怎么,你要到罗马去做墨索里尼的信徒么?”静玲显出很惊讶的样子。

“哪里,我不过是打一个比喻。”

赵刚也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倒使静玲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脸微微红起来。

从前她总自以为没有人比得上她,可是这几个月来她分明看到赵刚在任何方面都比她强,她还猜想得到,在这世界上比赵刚更好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呢,心里尽管这样想,嘴里却一个字也不说,有时还故意装出来不服气的样子。

“你知道么?最近×××要给他死了十八年的母亲做阴寿,听说要有一场顶热闹的堂会戏。”

“这个时候还要化这许多钱——”

“钱当然不会化他的,戏有人送,菜也有人送,总还有许多值钱的礼物送来;其实可恨的还不在此,他原来是想一手遮尽天下人耳目——”

“这种人真不要脸!”

“什么是脸,不过象高尔基所说的,变成了可以穿裤子的脸了!”

“脸怎么能穿裤子?”

“你想想看变成什么东西才可以穿裤子?”

静玲果然就想想,随后就带点不好意思地和他说:

“你真坏,哪里学到这许多古怪的话!”

“我想不到你还有点道学气?”

“瞎说,这就算是道学气——”

“好了,不要争这些小事吧,要争的大事还多着呢,我们现在正想怎么来表示一下民气。”

“我想,最好我们设法打消这件事。”

“那很不容易,他们从来不肯轻易听从别人的话,而且他们做官的人觉得自己神气得很。”

“那可怎么办?”

“总得有一个办法,过两天你留意报纸好了——报纸不一定靠得住,我再来告诉你。”

“我不能够做点事吗?”

“那不必了,这种事我们弄得好,将来我们该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我还忘记了,你那个当兵的舅舅在家么?”

“我不知道,我替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回头你代我说一声就是了,我还有事,我得立刻就走。”

赵刚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原来他还有一顶三块瓦的皮帽挂在墙上,自己摘下来,戴在头上,再用那条又宽又长的围巾把脖子一绕,静玲就忍不住笑着说:

“这一下你倒真象一个戴面幕的土耳其女人。”

“新土耳其的女人也不戴面幕了——”

赵刚也哈哈地地应着。

“可是,学校的事怎么办?”

“你交给我好了,只要一复课,就请你到××学院上课——不曾想,你对于学业倒这么注意起来了!”

“你何必故意这样说,你简直不了解我,这样家里管着我不许出去,上了学,那我就自由了。”

“那就好了,我走了,下次再见吧。”

她送过赵刚之后,就跑到李大岳那里去,她敲着门,没有应声,她又叫了两声,把门推开,原来他躺在床上睡着了。

“幺舅,你倒好,大白天睡起觉来了,起来。”

她一面说一面推着他的身躯,李大岳一骨碌坐起来。

“你又淘气,我才睡着——”

“谁要你白天睡觉,我告诉你,方才赵刚来了,他告诉我就是我们看到的宣传,已经被禁了。”

“我早知道——”

李大岳很漠然地说着,静玲却不服气地睁大了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还到真武庙里去来着,难道我还不能用眼睛看么?”

“好,好,去逛庙会不带我去,连通知我一声也不来,幺舅,有你的!”

静玲做成不高兴的样子,把嘴唇撅起来,两只眼睛瞪得溜圆,摇头晃脑地摆着。

“我也不是成心去的,还不是闷得慌,顺步到街上去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庙里去了。”

“好了,这次不算,下次要再不告诉我,我就不饶。”

“不瞒你说,我已经去了两三趟,从昨天起,那些宣传把戏就不见了,我也很纳闷,到底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那我可知道,我可不告诉你!”

“我猜也猜得到,是不是又说妨碍邦交?”

正在得意的静玲被这一句话怔住了,她低沉地说:

“可不是。”

“一面侵略,一面还说亲善;一面交战,一面还讲和平,这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那个军人出身的李大岳一时遏制不住他的情感,用拳头猛力把床边一击之后站起来,象一只愤怒的兽一般,在那不大的房里,迅速地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