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静珠被一声鼓惊醒了,看看腕表,已经是午夜后一点钟了。在平日也许她倒不十分留意,这正是星期六,她一定要回家去。
她原是和雷约翰一个人来的,在舞场里恰巧碰到几个同学,他们就坐了一张桌子。她没有空过一次,拒绝了一个,另一个又来请求她。男人们喝了酒,整齐的衣服已经有些乱了,喧闹着称呼她“我们的小皇后”。到她和雷约翰说时候不早了,她要回去,他就笑着和她挥手。
“No, nonsense!呵,呵——还早着呢,忙什么?”
“不,今天是星期六,我得回家去。”
“why don't you tell me before?为,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我呢?那我就不会在今天约你。”
“喂,你知道么,you are talking to a lady,怎么一点礼貌也没有?”
“Oh.I'm sorry?我很对不起你,让我们再跳一次我就送你回去吧。”
他说着已经站起来,很有礼地请求她,为了不使她自己失礼,她也站起来和他再跳一次。
几点钟的欢乐之后,他象是完全变了样子。他那海一样蓝的眸子包在红丝的中间,金黄的头发象一丛苧麻,他的嘴喷着恶臭的烟气和酒气,踉跄的脚步象是再也支持不住他的身子。黑色的领花斜在颈子那里,平时他的礼貌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他们最后的合舞他两次把脚踏在她的脚上,有一次他几乎跌下去。就是为这些原因她也该回去了。当着乐声才一停止,她就急匆匆地走回去。她和同坐的人说过再见就朝外面走,雷约翰就和她说:
“我送你回去,那是我的责任。”
“不用,不用,我自己好回去——”
她一面说一面坚决地摇着头;可是他好象也打定了主意。别人问他是不是还要回来,他就说:
“of course I will come back.”
穿了外衣走出门,一辆出租的汽车已经等在那里,他们就走上去。
途上他们没有说一句话,他倚在车角象是睡着了,她甚至于不愿意贴近他的身边坐,她忽然想起来方亦青,她象有点后悔似的为什么不答应和他谈一谈。她也想得到那些话也许是很没有趣味,但是从那里面寻得出温暖的友情;在这些男人的面前,她只是一个玩物,不止是她,一切女人都是玩物。
到了她的家汽车停了,她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跳下来,车夫故意掀两声喇叭,随后就开走了。那响声并没惊起看门的老王,却惊起费利,它汪汪地吠叫。静珠就低低地叫着:
“费利,不要叫,我来了。”
它好象真的听得懂她的话,不再叫,只是在门里扑来跳去,喉咙里微吼着。她站在门外,一直就把手指按在电铃上不放松,过了些时,才听见老王答应的声音。
“真不是东西,这小子到这阵才回来,我看他也不想吃这碗饱饭了!”
隔着门她听到老王这样唠叨着,她也听到他迟缓的脚步声,等她叫了他一声,就什么都快起来了。
“四小姐回来了,我还当是——”
他一面打开门一面说,可是他并没有把话都说出来就停住了。
费利看到她高兴地在她身边转,有一次还跳上她的身,可是她赶紧叱住它。
“费利,你要弄脏我的新衣服!——老王,你说当是谁回来了?”
“没有谁,小姐,我还当是天才亮,过路的孩子们同我玩笑。”
她知道问下去他也不会说出来,可是她想得出一定是李庆又到外边去赌钱。因为这种事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
她急匆匆走进去,完全用脚尖踏着地,很怕惊醒别人。上了楼,就一直走进她自己的屋子。
她才匆忙地把衣服换下来,就听见有人轻轻地敲着她的门,随着门推开了,走进来的是静宜。
“呵,大姊——吓了我一跳,您还没有睡么?”
“没有,我看见你回来了——”
静宜说着走近静珠的身边,拉住她一只手,眼睛望着她。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应该似地,头低下去,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没有想到您等我——”
“我等你没有什么关系,全家人都等你,盼你礼拜六能早点回来。”
正说着的时候,阿梅睡眼矇眬的跑进来,向静宜说:
“大小姐,太太要我问问您二小姐同四小姐回来没有?”
“太太还没有睡么?”
“那我不大知道,她把我叫醒了,叫我来问的。”
“你看四小姐不回来了么——”
“我到妈房里去一次不好么?”
“不用,让阿梅回一声就是了,就说二小姐也回来了,要太太不要惦记,好生安歇吧。”阿梅就走出去了,静珠惊奇地问:
“怎么,二姊也没有回来么?”
“唔,没有,我知道——”静宜顿了顿,跟着又说下:“她大概是预备考试,你们不也是考过才放春假么?”
“年年是这样,谁知道今年怎么办,我还没有听说要考呢。”
“静珠,你不知道,今天妈当你们都要回来吃饭,特意预备几样菜,谁想到你们没有回来。”
“我看见大哥,好象我还告诉他我不一定回来,那样就省得你们等了。”
“不是那样说法,你不知道上个星期妈的病不大好么?这次由马大夫看过很见效,她十分高兴盼着跟我们一同好好吃一顿饭,她平日也很想念你们。”
“妈也不见得怎么欢喜我。”
“不要那样说,妈对谁都是一样,我们都是她的孩子,不过她身体不大好,有时候招呼不来,你呢,每星期六回来得都很晚,早晨又起得晚——”
“我下次不再这么晚回来,好么?”
“那真是再好也没有,我们都得好好整顿一下自己,让我们都有向上的气象。”
“可是,我告诉您李庆象是又没有回来。”
“是么?那我明天一定得问明白,你也睡吧——呵,不过我想你洗洗脸再睡也好。”
静宜又看到她那脂粉残落的脸,就和她说。
“没有热水了——”
“不要紧,我房里还有一点,你随我来,先拿去给你用吧。”
“好,你先去,我就来,我要把睡衣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