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爱云调查两月,很费了一番苦心。有一天正是初秋时节,银河如洗,鸟鹊填桥。爱云忽又触念道:明天是七夕,神仙眷属不过一夕相逢,这也是一桩大恨事。如今我和固齐的感情就怦怦然动了。这处的学务已经查毕,决计回国罢。主意打定,次日就到达权那块去辞行。达权还要留爱云多住几日,爱云道:“如今暑假将满,准定回国以便切实整顿,且等姊姊毕业回国再会就是。”次日又向留东的女学生辞行。那些女子个个在招待所公饯,却是热闹一番。

到了开船这一天,孙达权亲送上船,便对爱云道:“姊姊此番回国定做出一番新事业出来,足可预料的。”爱云道:“总须实力整顿才好。”两人谈了好一会,就此分别。爱云回进房舱坐了一刻,只听见呜呜呜的一声,知道船已开了。好在船舱里首也有一个东京女子,彼此谈谈说说并不寂寞。那时候爱云归心如箭,到了上海并不耽搁,当下就坐火车回苏。

回到家里,看见婆婆和固齐两人照常强健,倒也放心。问固齐道:“你们有没有开堂么?”李固齐道:“天气太热,展限一星期,后天就要进堂。”爱云道:“东京女学完全得很。我此番回国,决计组织一个完全的女学堂。你先替我去寻校舍罢。”

李固齐点首称是。爱云随即拿铺盖行李安排停当,就去见孙女校长,细细告诉她。又拿出部游东日记,送给孙女校长看看,说是东京女学的教法都载在这书上。孙女校长看了非常佩服。

爱云就在堂里用了夜膳,随即回家,便问固齐道:“校舍有没有寻到?”李固齐笑道:“却好有一所大房屋就在对面那条巷里,你明天去核看罢。”爱云道:“这很倒好,回家来看看婆婆也很近便。”随即接下去道:“我看那些大的女学生不是打松辫子就是去外裙,头上卷棚梳起来,金丝眼镜戴起来,这种形式终究有碍女学界的名誉,甚而至于男男女女同食同走,以为文明极点,这真是崇拜西人了。若说女学界不应分别男女,难道娼家妓女天天和男子顽笑也算文明女子么?我们兴办女学原为开通民智起见,正要教她们学好样,不是教她们学坏样。我从此切实整顿,使那些来学的女子个个确守女教,才不负我出洋考察的苦心。我明天先定女学规则再讲。”一夕无话。

到了次日,爱云就和固齐两人核看校舍,走进大门只看见这所房屋还是半新,倒也高大得很,就拿某处做讲堂,某处做卧房,某处做温习所。安排了一会,便对李固齐道:“这房子倒也宽敞尽足敷用,就去租定罢。”随即拿出十块洋钱,交给固齐,叫固齐赶快去付信洋,明天来写租约就是了。李固齐道:“这房租似乎太贵。”爱云道:“只要学生满额,不怕房租贵大。”

李固齐道:“这也不错。”爱云先回家来,写了一张告白。一面就去刷印,一面又去托人添聘女教员,一番忙碌,不在话下。

次日租定了校舍,就和固齐商订了许多章程:一十六岁以下的女子,一不准打松辫子,一不准吃纸烟,一不准戴眼镜,一不准去外裙。十六岁以上者不在此列,一不准抹脂粉,一不准男子来堂,一别处男学生开会,女学生不准进去,一无事不准请假。以上八条确定为女学生应守的规则,犯者斥退。等到规则牌写毕,悬挂校舍大门外,那些过路人看了,佩服得很,都说这个女学堂规则很严,将来教法必好。这句话一传两两传三,人人都来报名了。到了截止这一天,合计报名的人数倒有二百五十余名。次日就点名传考,那些课卷都是爱云一人亲自细细评阅,取了正取一百名,备取二十名。等到家伙办齐,随即开堂。等到教员到齐,爱云先请酒一席,对各女教员道:“各位姊姊,既到这里来俯就,总要热心教育,格外费心。”那些女教员答道:“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况且姊姊如此热心兴办,堂中规则完善得很。我们若不相助为理负也,负却姊姊一片苦心了。”爱云道:“既仗各位赞助,好极好极。”等到开课以后,爱云逐日听讲,认真到了不得。还有教员改过的国文,篇篇亲自看过。这个内容真算得完完善善,他处的女学堂哪有这样完全呢?这个名誉已经传遍学界,爱云听了心里自然畅快。暗想:我如今既然兴学,若说到开通二字,还有一个待别法子。小说一道影响极大,那些书坊间卖的小说大半都是无赖荡子说些男女私情,弄得那些初解文字的女子这么眉挑,那么目语,反为发动爱情,可见这些**的小说实在误人不浅。我决计用些苦心,做几部女界新小说出来,把从前那些言情小说一概辟去,使种种陷溺的女子人人向学,也算得文明进化呢!

心里主意打定,就拿此意和各女教员畅谈。内中有一位女国文教员道:“如今的女界新小说虽则种数不少,却没有完全的善本,都是空中楼阁,讲些男欢女爱的感情,荡人心志,于提倡女学的宗旨俱付阙如。即有几种学务小说,也无非嘲笑女界,当作茶余酒后的笑谈,这就是小说中的缺点。姊姊既肯特别改良,开通女界,那是很好。”爱云道:“如此我就去编。”

从此以后日里办理学务,夜间编辑小说,费了两个月苦功,竟成了一部完全小说,大旨都是振兴女学,并不涉儿女私情。

有一天拿来删改几句,只看见沈振权进来,爱云就请沈振权到房里坐。沈振权就和爱云谈些教法,看见爱云书桌上书籍杂乱,就拿了一本过来看看,原来就是新编的那部小说稿子。

便问爱云道:“这部小说是你编辑的么?”爱云答道:“正是,正是。我总想开通女界,所以做成一部,一洗从前**小说的陋习。”沈振权道:“既如此,我要细细看看。”内中有几句话语精当到很了不得,说道:“你们女子既知道男女平权,应拿痛恨男权太重的思想,改做痛恨自己不学的思想,拿讲究装饰的工夫,改做研究学问的工夫,岂不是一举两得呢?”沈振权看到几处不觉拍案叫绝,便笑道:“你这部小说真正是一片婆心,暮鼓晨钟,发人深剩女界中得此小说,如昏天黑地里放出万道红光,纤悉毕见。将来出版后一定畅销,使那些女子看看也好醒醒春梦。这倒是一场大公德,好极好极。”爱云道:“我还想删改一遍,俾成善本,实在没得工夫。”沈振权道:“且缓缓罢。”说完就走。

爱云送了沈振权出去,回到房中一想,我编这部小说,原为振兴女学起见,并不想谋重利,定价要格外从廉,自然大家肯买。当下就改了一遍,没有一句闲文。等到删改已毕,就付手刷印五千部。哪晓得方才出版,不拘男女两学界,人人欢迎。有些男子看了也知道女子的苦楚,不敢虐待。有些女子看了,也知道女权不振,总由女学不兴的缘故,情愿凑些学费,想进学堂。还有许多女子看了,知道女子没有学问,如此吃苦,那时候双泪下垂,好比檐前的水,不知不觉直滚下来,好不凄惨。

爱云得了这个信息,心中暗想道:小说的影响倒有这样快速、这样重大,可见那些**的小说贻害已到极点,正是女子的大魔头。我改天还要编一部出来,使二万万同胞女子,人人向学,都成了一对一对的文明夫妻,文化就有进步了。如果人人文明,人人开化,到此地步才算得夫妇平权,称为功德圆满。正在思想间,只看见一个丫鬟进来,说是有女客人来。要知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回加批

严定女学堂规则,是今日至重要之事,吾望天多生李爱云其人,一洗女学堂陋习,女学哪有不发达。小说之影响极大,能于教授余闲,作此开通善本,读者安得不感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