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程都督叹道:“哪里是我赏识,乃是洪荫芝写信来竭力推荐的。”黄兴恍然大悟道:“洪荫芝名叫述祖,现充内务部秘书,与袁总统素有瓜葛,就此推究起来,此案更有线索可寻了。”程德全道:“我要彻底清查,决不使宋君含冤地下就是了。”众人均起立致谢,又商议了一回,决定由交涉员函致领袖领事及英法两领事,请将全案人证移归华官审讯。各领事不肯照允,辩论多日,仍议定在公共租界会审公堂开审。武士英亦由法捕房解到,与应桂馨两人,均从容不迫,面现得意之色。各方面所延律师,共有十余人,互相辩论,经过一星期,毫无眉目。好容易问到武应二人,都是东拉西扯,任意狡展。

原来应桂馨手下爪牙最多,都在外面替他设法运动,又去向武士英说许他三千银子,叫他认定自己起意,非但与应某陈某无干,且与两人全不认得。因此武士英到了堂上,竟侃侃而谈,说是宋教仁妄自尊大,想做国务总理,还要想做大总统,我为四万万同胞除害,不能不将他打死,我今情愿给他偿命,别无他说。堂上再问应桂馨时,更推得干净。只得先从证据着手,派了几个人到法捕房去,将应宅抄出文件,逐一检查,内中有洪述祖往来信札不少。再向电报局调查应与北京往来电底,非但与洪述祖行为诡秘,且与国务总理赵秉钧也有密切关系,所以电文,俱用密码,紬绎出来,语意已可略得大概。乃电达内务部指明洪述祖与此案有重大嫌疑,请即解送来沪,归案研讯。当晚得着北京回电,说是洪已闻风远扬,后来虽由袁总统下令通缉,其实他早逃避青岛,托庇外人宇下了。

内务外交等部,迭次令行陈交涉员,叫他向领事团援据约章成案,严重交涉,务将全案人犯证据,移归华官讯理。磋商了许久,才得英法两领事许可,当由上海检察厅长陈英将此案完全接收。岂知过了没有几天,未及开庭审讯,忽由看守所长报告,凶犯武士英在押所暴病身死。当派西医剖尸检验,确系服毒致命,明明是受人之愚,杀了他灭口,也就着实可怜可叹了。这边程都督应民政长,会同地方官吏,连日又检出赵秉钧洪述祖与应犯往来文电,关涉此案者甚多,即择要电告总统总理,始终均没有复电。上海审判厅虽然几次开庭,提犯讯问,无奈人证不齐,难成信谳,只得延宕下去。又加上国民党党运欠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天忽然接到北京凶讣,党员林述庆在都门山本医院暴病身死。原来林述庆素为同盟会会员,光复时被举为镇军都督,勇敢善战。自从攻下南京后,被临时政府任为北伐军总司令。

后来南北统一,他便有归田之志。袁总统因他有功民国,授为陆军中将加上将衔,并聘为总统府高等军事顾问。他本不肯就的,又接黎副总统来电,劝勉交施,他才登程北上。见了袁总统,力以征蒙自任,岂知袁总统听了非但不加奖励,心中反不以为然起来。林见话不投机,不久便辞出总统府,在都中号召同志,另组征蒙团。呈报上去,袁总统置之不答。林述庆一腔爱国热忱,无处发泄,随时到国事维持会演说,慷慨激昂,声泪俱下。这时梁士诒邀他,在将校俱乐部饮宴,席上有几个同志,畅谈衷曲,多吃了几杯,回寓后便觉身体不快,连忙到山本医院求治。次日更加寒热往来,像小儿出天花似的,发出一身红泡,泡破流血,颜色渐渐黑暗。又过一天,便不起了,年纪只有三十二岁。当下党中得信,大字惋叹一番,有疑他是中毒的,后经确实调查,据医生言,确有这种险症,不足为奇,谣言才渐渐平息了。

再说中华民国第一次国会,已于四月八日正式开会,自有一番盛况,不必细表。巴西国又在这时候来电,首先承认中华民国为列强的先导,两院议员自然兴高彩烈。惟议员中党派纷歧,国民党人数较多,其余共和民主统一三党,虽宗旨各有不同,却都与国民党人居于反对地位,因此联络起来,与国民党相抗。 当下为着选举议长问题,国民党员奔走运动,选举了几次,方才选定,仍旧是得半之数。参议员议长定为张继,副议长王正廷;众议院议长汤化龙,副议长陈国祥。议长既定,正要开始办事,忽然接到大总统的一件咨文,说是五国银行团的二万五千万圆的大借款,已经订约签字,特请两院知照备案。两院议员,见了大为诧异,都说照此独断独行,要我们来何用?国民党议员本为监督袁政府违法横行而来,至此尤为愤激,拟将咨文退还。袁总统虽用金钱也买不动,因此院中诸事,均停顿下来,不能开议。诸议员乐得拿了每月几百两的公费,终日流连嫖赌,花天酒地,八大胡同等处,倒是生意兴隆。赵秉钧恐国民提出质问,托词医病,避往天津,袁总统也不好强留,暂令段棋瑞代理。财政总长周学熙,又将大借款理由电告全国,声明政府乃是履行前参议院议决之案,并未违背约法。于是各省都督民政长复电到来,有袒护政府的,有模棱两可的,只有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广东都督胡汉民,本是国民党籍,电中直斥政府违法。国民党议员仗了三督的声威,争持的也更加利害。无如袁总统早拿定了老主意,任你如何说法,一概置之不睬,但求借款按时拨到,随手滥用,乐得眼前宽裕,料人无可奈何他。国民党人见此情形,心愈不甘,暗中遂酿成誓不两立之势。当时南北表面上虽仍维持和平,而人人心目中,都以为不久将有战事发生,栗栗危惧,军警各界,亦时常戒严。

湖北黎都督处,便时常有党人带着巨金前来运动,劝他脱离中央,首先独立。黎都督本是好静不好动的人,况身为副总统兼领都督,于愿已足,安肯做这涂炭生灵、扰乱治安的事?

当即婉言谢却。但是这班人如何肯甘心,以为首次革命,靠着几颗炸弹之功,不费吹灰之力,不上一个月,天下大定,此刻何妨依样葫芦,再闹二次三次,到那时候不怕没有都督。黎元洪也晓得他们决不能就此罢休,暗派国警严密稽查。果然不到几天,查出私藏军械机关不少,都用讨贼团、诛奸团、铁血团、血光团等名目以为号召,人民被诱的颇为不少,当把为首的刘耀青、黄裔、曾尚武、吕丹书、许镜明、黄俊等几个人讯明枪毙,其余的分别取保改过释放。后来又在武昌城内查出一起也是血光团的名义,内中很有几个重要人物,捕拿时公然开枪对敌,经兵士竭力抵御,当场击毙数人,余者夺门欲逃,也一并拿住。搜查他的文件,竟与武汉国民党交通部联合一气,还有北京众议员刘英及省议员赵鹏飞等往来的书信,黎都督立刻派兵将国民党同交通部监控起来,凡有出入的人员,以及往来的信件,都要盘问检查。因此办事人逃遁一空,有些人便分赴外县去起事,幸而防范得严密,均随即扑灭,已属危险得很了。

这天都督署内,又来了一个形似女学生的人,手持名片,向传达处声言机密事,须亲见黎都督面告。府中稽查人员,见他打扮得不伦不类,又在戒严期内,少不得要详加盘问。这女子形色张皇,言语也支离起来,稽查更加起疑,遂唤出府中仆妇,当场搜检,那女子便要退出,早被众人围住,不由她自主。

上身搜遍,并无犯禁物件,已想放他去了。后见她步履蹒跚,再向裤档中按搦,女子急向左右躲闪,忽有两颗铁丸从裤脚间坠下,仆妇还想拾起观看,稽查员知是炸弹,连忙拦阻,当即回明黎都督,将人证发交军法科审问。女子见事已败露,无可隐讳,自言:“姓苏名舜华,现年二十二岁,本是暗杀党铁血团副头目。黎元洪既与吾党反对,所以特来杀他,不幸被你们擒获,有死而已。”说话时毫无惧怯之意,当即押往法场枪毙。

原来女子暗杀团人数不少,且大半年轻美貌,论她勇敢有为,实不在男子之下。此后随时留意,又陆续破获两起:一个名叫周文英,混入监狱之中,拟作内应,救出同党;一个名叫陈舜英,乃是党人钟仲衡的妻室,因钟被诛,特投入女子暗杀团,志在刺杀黎都督,好替夫报仇。均以所谋不成,枉送了性命,到案时却都是侃侃而谈,决不露怕死贪生之意。同时北京也有一个女学生,姓周名予儆,自己走向步军统领衙门报告,说是受了黄兴的指使,结连党人,携带手枪炸弹来京,伏匿某处秘密机关,伺便将政府要人凡政见不合的一齐击死。我因同种自残,心有不忍,所以特来自首,并将运到炸弹地雷硝硫数目,及藏匿处所,一一陈明。署中闻报,立刻派了军警,照她所说地点,前往搜查,果然抄得危险物品不少,并拿获乱党四五名,送往北京地方检察厅监禁待质。一面呈报大总统,请下严令饬传黄兴到案候讯。命令上措词极其严厉,此时的黄兴已成为乱首了。照此看来,这女子事迹虽然相类,宗旨却大有不同。

袁总统也下令将江西都督李烈钧,安徽都督柏文蔚,广东都督胡汉民三人同日免职。安徽另换了孙多森,以民政长兼署都督;广东都督换了陈炯明,江西因离湖北不远,都督一职,令黎元洪兼理。这命令一下,人人都晓得天下从此多事了。虽然三都督没有显然反抗,但暗中酝酿,为祸也就不小。据说当这命令未下之先,袁总统与几个亲信人筹划,俨然以满清时撤三藩自比,都说是免职则反速祸小,不免则反迟祸大,才毅然决然的将命令宣布了,暗中仍处处防备,如临大敌。

因上海为紧要口岸,中外观瞻所系,不好遽派重兵。恰巧接到制造局发来警电,某日深夜,有匪徒百余人,乘风雨交加之际,闯入局中,抢劫军械,幸局中防备素严,将匪徒当场击退,擒获为首一人,自供名叫徐企文,请示办法。政府借此派遣北兵千余名,乘轮南下,另由海军部特拨军舰装运卫队多名,陆续到沪。这种兵士,个个服装齐整,气概轩昂,一望而知为百练精锐。又特遣海军中将郑汝成为总执事官,所有续到的陆军团长臧致平,海军营长魏清和、周孝骞、高全忠等,均归郑汝成节制。照这样小题大做,众人都晓得战事不远了。

再说武汉方面,又有宁调元、季雨霖等潜谋起事,机关虽被查获,党人逃遁的不少。湖北军界一律戒严,黎副总统深居简出,非知交密友,概不接见。还有民政长夏寿康署中也迭遇炸弹,幸无大害。各暗杀党见无可下手,又去图谋江西。党人既多,风声一天比一天紧来起。黎元洪既奉令兼管江西都督,南昌省议会与总商会恐变生意外,函电交驰,请他来到任。黎元洪势难兼顾,当此多事之秋,何敢离开武昌一步?只有先遣第六师师长李纯带兵赴赣,一面电告中央,请迅速增江西军队,以保治安。袁总统即任命李纯为九江镇守使,并陆续调遣北军南下,以资镇慑。岂知军队尚未到齐,李烈钧已将湖口炮台占住,宣告独立,并有德安镇守使林虎为之后援。其余俞毅、方声涛、周璧阶等均赶到湖口与李联合,连黎元洪自己保荐的江西护军使欧阳武,护民政长贺国昌也帮助李烈钧方面,遍发檄文,自称讨袁军,痛骂政府违法,愿与天下人民称兵北向。黎元洪却总抱定维持治安宗旨,虽也晓得老袁违法的不是,但推倒他谈何容易,徒然使百姓再遭涂炭,这些身为戎首的如何对得起他们呢?从此以后,连连接到李烈钧、黄兴、柏文蔚等函电,无非以私人情谊,劝他脱离中央,建立事业,黎都督一概置之不睬。又接欧阳武通电,说由省议会公举,权任赣省都督,现为维持大局计,已于某日任事。黎都督尤为怒不可遏,当即电告中央,请明令讨伐。

且说李烈钧手下的健将,只有林虎一人,所以一到湖口,便招他前来援助。不料李纯早在沙河镇将他的去路堵住,安坐不动,以逸待劳。林虎一到,即下令开仗,第一次总算未分胜负。次日破晓,李纯督饬全部将士,一声呐喊,直向林虎军前杀来,枪炮齐施,势甚猛烈。林虎虽也奋勇出迎,无奈军中子弹无多,勉强支持到午后,看看手下兵士伤亡殆尽,只得下令退兵。顷刻秩序大乱,东奔西走,溃散殆尽。李纯追了一程,大获全胜,整队而回。正是:猿鹤虫沙尽遭劫,螳螂黄雀本相乘。

要知李烈钧在湖口如何结局,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