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上海方面的人民每日看见报纸上东也光复,西也独立,心中早跃跃欲试,都有徯我后的意思,就是那官场一方也晓得必不可免。上海道刘燕翼早将衣箱细软及一切值钱的物件,从后门拆开围墙穿遁出去,眷口人等躲避一空。刘道台自己却住在静安寺路洋务局里,总算没有擅离职守。独有上海县知县田宝荣因为不晓得外面的大势,还指望清军得胜,武昌可以一举荡平,上海又接近租界,革命党是万不会来的,所以他的眷属物件却丝毫未动。
原来李燮和带了敢死队回到上海,先见总机部各同志,说是民军光复的地面虽然不少,但都在内地,无海口以便交通,以致诸多隔阂,且不足以动外人的观听,所以上海光复万不可缓。众人听了都以为然。此时江浙两省有些名望的巨绅,如张季直、汤蛰仙等都聚集在沪上,探听消息,待上海一动手便各各回去起事。当下公同议定上海九月十三日起事。分派同志向各界接洽知照,并向巡警商团等再三申说道,此间非但华洋杂处,极宜慎重,而且各国领事早有照会,双方不得在离租界十英里内开仗,故一切举动须格外文明,方不致使人借口。现定于十三日午后,机关团体悬挂白旗,个人袖围白布,以为记号,众皆应允。
到了这天,四民各安生业,如无其事。午后四点钟时,忽见闸北浓烟起处,巡警首先放火。有几个身穿白色军服,袖围红线的,直冲入内,见者都晓得是敢死队到了,巡士等以礼相待,不加阻拦,民军遂将巡警局占领。少顷但闻枪声几响,城内店铺争先关闭,居民都认作开战,纷纷向租界逃避,扶老携幼,扛箱掮箧,其狼狈情形不堪言状。有钱的已先在租界凭有房屋,其大多数皆暂住客栈,一时屋价顿增数倍。但这些人虽有了存身之所,心中终不免牵挂城内,到得晚间,都聚集在望平街报馆门前,打听消息,才晓得巡警总局已被巡逻队陈队官直入占领。同时各警局巡士齐向巡长喊取子弹,各警局职员听枪声四起,急忙逃散,陈队官遂命在总局门外挂出一面白旗,大书光复二字,暂以此处为办公之所。七点钟时派出敢死队一百数十人,手执炸弹火具,齐向道署进发。才至头门,见有卫队不少,彼此点头示意,遂直入宅门。见两旁室中电灯照耀,尚有人在内办公,民军遂大喊道:“革命军已到,办事人赶快空身走出,不准携带物件 !”一语未毕,办事人争先向外逃走。
民军直进上房,见已无人,便将炸药抛出,顷刻火光熊熊,延烧大堂,顿时焦土。当由救火会救熄,两旁幕友房屋丝毫未动,故案卷均完整无缺。民军又至城守衙门,情形也大略相同,只烧去大堂宅门等处。至参将衙门时,方欲放火,见一人走出向民军昂然说道:“诸君既来,我即避让,何必放火,使居民受惊耶?”有认得的知是参将杨某,乃唯唯而去。到了县署,也是空无一人,什物都完全未动,拣粗重的概行捣毁,只剩衣箱十余只,加封保存。然后走到监狱里,将一起审而未结的谋害人命的案犯提出枪毙,省了许多繁牍,也算一件快事。其余内外监狱,概令加兵防守。
当晚忙碌了一夜,次日行人照常往来,但见租界上各华商店铺挨户悬挂白旗,大书光复汉室,或书复我疆土等字样。各城门均有商团十余人,持枪鹄立,城楼上高插民军旗帜,迎风飘动。城内白旗尤为繁密,各要路的贴有民国军政府安民的告示,真是市肆不惊,闾阎安堵。
这天十二点钟,各报馆均刊发号外,详载民军夺取制造局的情形。原来昨晚收复各衙署时,民军即另分敢死队一支,往攻制造局。分两条路径前进,一从斜桥马路直趋西栅,一由沪军营经望道桥,向制造局大门进行。共有一百四十余人,分为三队:第一队约五六十人,第二、第三两队,各三四十人,身穿白色军服,手携快枪炸弹。走西栅一队,先进局门,见无人拦阻,队人即将炸弹抛入。轰然一声,房屋震动,众乃一拥而进。早有炮队营上前拦阻,队长道:“我们本是同胞,此次为驱除异族而来,君等何必为满人出力,请随我们一同立功。”
话犹未了,有排枪从迎面打来,敢死队中有七人中弹而倒,队长亦伤及手臂。连呼众寡不敌,挥众速退,直至望道桥守候,一面用电话招集援兵帮助。当有新舞台艺员潘月樵、夏月润等见清政不纲,久已跃跃欲试。此次闻信,即带领全班艺员,并游手好闲之人不少,前来助攻。十四日清晨,民军先将要路口四面守住,乃令敢死队由前门攻入,护兵出而拦阻。两军正在坚持,潘月樵等恃其身手矫捷,从后门围墙一跳而入,手持炸弹向内抛掷。护兵见腹背受敌,不知来数多寡,众心惶急,立时溃散,不一时制造局遂人民军之手。潘月樵等急奔军械库将门打开,凡随来之人手无枪械者,各给白浪林手枪一支,共发出千余枝,一时冒领者甚多,事后大半无从查究了。当下沪上大局略定,又派员往铁路局接洽,将沪宁铁路收归民军管理。
交通军事均已齐备,乃由绅商公举陈其美为沪军都督,拣定海防厅作为办公地点。绅商各界有捐助军饷的,有抬着牛酒面包前来犒军的,每日不知凡几。吴淞与上海呼吸相通,同于十四日光复。论起功来,当以李燮和为首,公举他为军政分府,驻扎淞镇。
再说民军既得上海,如鱼得水,顷刻活跃起来,各路调遣军队,筹集粮饷,均以上海为总汇之区。函电交驰,文牍盈尺,陈其美适当其冲,大有应接不暇之势。乃出示延揽人才,任人投效,随时接见,量材录用。又招募新兵,终日训练,以为北伐之用。等了数日,因苏州尚无消息,乃派出敢死队五十余人,乘火车到苏,先赴枫桥新军标营,宣告起事宗旨。说是苏沪本是指臂相联,趁此建立奇功,真乃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弟兄,不可让他人占了先着。新军闻说一哄而起,拥到队官处索取子弹。队官叱问何事,兵士齐声道:“沪城消息你还假作不晓得么?”队官道:“我虽有所闻,但须听上官作主。”兵士不等他说完,群起哗噪,不由分说,已将子弹全数劫去。当晚各营密议,一夜未寝,买了一匹白布来,扯作三寸宽、一尺长的条,各向袖间围裹起来。
且说巡抚程德全闻得上海光复,正在心神无论,次日晨起办事,闻得头门外人喊马嘶,即命戈什哈出外观看一语未毕,各兵士已拥到签押房门口,向德全道:“各省多已光复,现在轮到江苏,大帅如赞成,请仍为一省之主,否则莫怪无礼。”
程德全道:“我也是汉人,没有反对之理,只要用文明办法,不许扰及百姓。”兵士齐呼万岁,只听得门外炮声隆隆,连放九响,旗杆上已换了两面新旗,大书民国军政府江苏都督府兴汉安民等字样,各门城楼上都悬挂了白旗,气角为之一新,又立刻刊出就江苏都督印信。程德全任事后,各官均来谒见,乃议定先行出示安民,一面通饬各府州县反正。省城官制分为四部:一曰民政部,举张詧为部长;二曰财政部,举应德阂为部长;三曰外交部,举伍廷芳为部长;四曰司法部,举郑言为部长,秉公办事,人心大定。又打听得浙江也在这天同日光复,举定汤寿潜为都督。汤都督莅任后,见内政虽然布置妥贴,而清军方用全力进攻武汉,必须联合苏沪劲兵,进攻南京,以为援救武昌之计。遂派得力人员数名,分头进行,这且按下不表。
单说黎都督见两军虽暂休息,日后终难免激战。黄兴对于战事颇有经验,奔走革命,又最热心,乃请他担任噪声军总司令之职。黄兴少不得谦逊一番,便欣然应命。元洪欲仿照古人登坛拜将之礼,表示尊崇,命就都督府搭一座将台,择期行礼。
到了这天,看的人果然不少,但见将台高耸,旗帜飘扬,元洪亲率卫队,排列两旁。黄兴一到,军乐齐奏,礼炮连声。元洪乃请黄兴登台,然后将新铸的将印及令箭令旗亲手递过。黄兴接了,各向国旗行三鞠躬礼毕,又互相行礼,各退。众人见军容严肃,黄克强俨然大将丰采,十分欣慰,各健儿也都擦掌摩拳,预备抵敌。
再说袁世凯进京之后,摄政王竭力慰劳。觐见时,隆裕太后也谕令组阁,情辞十分恳挚,袁世凯只得就任。选用梁郭彦、赵秉钧、严修、唐景崇、王士珍、萨镇冰、沈家本、张謇、唐绍仪、达寿一班人为阁员,又拣了些名望素著、老成谙练的人为各省宣慰使,想借此收拾人心。无奈到了此等时局,哪个肯出来任事呢?原来此时海军舰队及长江水师已陆续归附民军,听他调用;大河南北,未独立的,只有直隶、河南两省;大江南北,四川又继起独立,完全为民军所用;只有南京总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尚服从清命,然已是孤守危城。
袁世凯先派刘承恩以同乡之谊写信给黎元洪,劝他和平了结,元洪置之不复。又加派蔡廷干,一同前去当面求和,元洪反劝世凯倒戈相向,不可再作满奴。两人回来将情形说了,世凯暗想民军方面势正嚣张,非给他个利害,他们如何瞧得起我?我尽可乘此机会,轰轰烈烈做番事业。今满人已听我指挥,如再能够制服民军,双方均奉我如神明,那时便可行我施为了。
主意已定,先与庆王商议,叫他索取内币犒师。庆王辞以无有,世凯道:“慈禧太后私蓄不少,此时如不拿出,事败之后,徒为他人享受。”庆王转奏隆裕,不知赔了多少眼泪,才把这宗款项发了出来。袁世凯立命干员解往前敌,奖励冯国璋部下,并令即日进攻汉阳。国璋闻令,精神踊跃,便令全力进攻汉阳。
黄兴在龟山望见,忙叫开炮抵敌,彼此互有伤亡。战至数日后,民军精锐略尽,只得用新募各兵充数。此等兵士训练未久,遽令临阵,毫无经验,一味开枪乱击。清军愈进愈猛,民军阵亡不少,清军遂将龟山团团围住。黄兴初犹率众抵御,战至两昼夜,未分胜负,不意冯军忽改装夜渡,偷过汉阳,用机关炮突攻汉阳城外民军,民军猝不及防,纷纷倒退。黄兴闻得汉阳紧急,慌忙回兵援救,见汉阳城外的要害,处处龙旗招展,知已尽入清军之手,料想汉阳是不保的了,徒然牺牲无益,便权行避入武昌城内去了。龟山所有炮队忽然失去了总司令,自然是手忙脚乱,如何还能够打仗?均被清军夺去。汉阳城内随即溃散,眼见得城池失守,恢复前清状况。等到武昌发兵来援,远水难救近火,黎都督懊悔不及。但事已至此,无可奈何,只得收集汉阳溃军,加派武昌生力军,沿江分驻,固守武昌,并不可假手于人了。黄兴见了黎都督,自觉惭愧,无可交代,惟有痛哭了一回,自请只身赴沪,借兵援鄂。黎都督点头答应,随他自去。
这边冯国璋得胜之后,兴复不浅,便想乘胜再下武昌。当下发令据住龟山,架起机关大炮,瞄起准头,向城内轰击。武昌与汉阳只一江之隔,炮力不难射到。幸亏武昌军民日夕严防,虽间有流弹飞人,不过略受损伤,尚无大害。沿江上下七十余里,处处都有民军把守,清军无从飞渡。只苦了那些渡江难民,从汉阳南奔,船至中流,但见炮火纵横,无从躲避,中弹落江的不知凡几。但见断股折臂的尸体,随流飘荡,更有妇女儿童,披发溺水,宛转呼救的声音,令人惨不忍闻。
各国驻汉领事见此情形,以为有伤人道,代为不平,遂推英领事出为介绍,劝令双方停战。冯国璋以为功在垂成,不肯罢手,只推说须有朝廷谕旨,方可定夺。一面仍令兵开炮,乒乓乒乓的放了三天三夜,又要发兵渡江,谁知袁总理又发来电令,叫他即日停战。冯国境一场高兴,早又打消了几分,乃照会英领事,开列停战条件。文中称民军为匪党,言匪党须退出武昌城十五里,所有匪党军舰炮闩均须一概卸下,交与介绍人英领事收存云云。英领事转达黎都督,此时已有各独立省分派来的代表,拟在武昌组织临时政府,以便对内对外。各代表正齐集武昌,黎都督当将来文交给阅看,请公同议决对付。各代表见这条件,愤怒异常,本想置之不复,因碍于英领事颜面,只得用滑稽办法,也写了两条:一、须令虏军退出十五里以外;二、虏军所据的火车应由介绍人英领事签字封闭。请问这种绝对不相容的条款,怎样能够磋商就绪呢?但是冯国璋也不好再战,只有暂行停炮勿攻,等待后命,再作计较。过了几天,忽然接到南北两封急电,一封是袁总理的命令停战十五日,一封是南京来的,说是江督张人骏、将军铁良、提督张勋都已弃城出走,南京被民军占领。这一吓非同小可,正是:才闻战鼓停荆楚,又见降帆出石头。
要知南京战守情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