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冯军既打了胜仗,马上红旗报捷,清廷传旨嘉奖,冯国璋立刻加封侯爵,其余出力将弁以次升赏。这个风声传播天下,一般内外官僚都欣然色喜,都说是到底袁宫保先声夺人,从此一日三捷,民军不难匿迹销声。就连黎都督一方面,也防他再来逼迫,严戒部下,小心谨慎。至于各省将独立未独立的,也都徘徊观望起来。岂知等了多时,冯段各军忽都深沟高垒,按兵不动,毫无进取的消息。众人都怀疑不解,仔细一打听,才晓得是奉了袁世凯的将令,不许他们前进一步。
未及数日,袁世凯的行旌到了汉口,见着冯国璋,又当面告诫一番,说是汉口迫近租界,举动须要格外小心,恐怕碍及外人生命财产。前次之战,各国驻汉口领事已经啧有烦言,况且这回武汉举事,与寻常土匪不同,也不算什么造反,听说他军律很是严明,题目也很正大,决非从前洪杨可比,你若单顾满人出力,纵然得胜,只怕将来还没有立足之地呢。国璋唯唯应命。 正说着,只见外面递进廷寄,内称奉上谕庆亲王弈劻等请辞准职,着照所请,庆亲王弈劻开去内阁总理大臣,大学士那桐、徐世昌开去协理大臣,袁世凯着授内阁总理大臣,该大臣现已前赴湖北督师,着将应办各事略为布置,即行来京组织内阁等语。袁钦差瞧毕,递示国璋道:“没事的时候亲贵擅权,把别人不放在眼里,目下时势日迫,却把千斤万两的担子,一层一层的压到我们身上,难道他们应该安乐,我等应该吃苦么?”言毕,咨嗟不已。国璋也长叹了好几声,见袁世凯无言,方才别去。
袁钦差踌躇一会,即命随员拟折奏辞内阁总理,并请开国会,改宪法,下诏罪民,开放党禁数事。拜疏数日,见报纸上登着各处独立的又有数处,清廷果然下了罪己诏书,命实行立宪,宽赦党人,并拟定宪法信条十九则,宣誓太庙,布告天下。
又催促袁世凯入京组阁,毋再固辞,所有湖广总督一缺,另着魏光焘补授,未到任以前,暂着王士珍署理。袁世凯得旨,当即起程北上。
且说当武汉战事紧急的时候,清廷恐军火不能敷用,兵工厂赶办不及,只得向欧洲某国购得枪炮子弹数十万,预备接济前敌。某国制齐后,装西伯利亚火车,直达东三省运进关内。
陆军部得信,电令二十镇统制张绍曾沿途派兵保护。绍曾驻扎滦州,正在等候军火到来,忽有陆军部司员张世膺前来求见,绍曾延接,问其来意,世膺道:“现有数千万同胞生命悬于贵统制之手,吾此来特为同胞请命。”绍曾忙问何故,世膺道:“吾虽身为清室之官,种族界限却还明白,闻陆军部将有数十万军火运到,专备杀我汉族之用,贵统制同是汉人,当不忍坐视不救。惟有请贵统制将此项军火全数截留,不令运入战地,则我等之义务尽矣。某今远来,专程奉商,但吾言既出,决无两全之理,还请速决勿迟。”绍曾曰:“吾亦久怀此意,此事愿一力担任,可请放心。”世膺乃告辞而去。
绍曾这日正在营中办事,忽报第六镇统制吴禄贞来见,绍曾即叫快请。吴禄贞号绶卿,湖北云梦县人,留学日本陆军学校有年,虽仕清廷,富于革命思想。此时来见,开口便向绍曾道:“武汉起义,东南半壁虽多响应,诚为可喜,然北京一日不下,民军有仰攻之势,成败正未可知。阁下如有意立不朽之业,可率奉天混成协蓝天蔚及我部下,分三路直捣北京。我部下有四员健将,均属同志,一名周符麟,一名吴鸿昌,一名汪人杰,一名马茂珍,现充协统标统,可召来共商大事也。”绍曾连连点头,先用电报去召蓝天蔚,不数日已到滦州,告知此意,天蔚极力赞成。绍曾道:“政治革命必先有所要求。等他不从,然后出兵,方为名正言顺。”禄贞道:“这却容易,只要阁下先上个最激烈的条陈,使他万难允从,我们便有词了。”当下提笔开出十二条,措词极严,如年内召集国会,准军人参预国政之类。当下缮好,就用张绍曾领衔,其余都是有兵权之人,派队官率领骑兵百名,赉送进京,见军谘府涛贝勒,交资政院议决。岂知正是清廷颁布十九条信条之时,非但所要求的一一照允,比他所开的还多了七条。禄贞大为懊悔道:“莫非我们的计策已被清廷窥破么?”正在疑虑间,又听山西起事,禄贞道:“山西事成,北京已在掌握,我须先行回京,观看动静,再定行止。”到京后打听得山西已举定阎锡山为都督,巡抚陆钟琦全家殉难。
清廷闻报大惊,商议攻剿之法,军谘使良弼道:“吴禄贞心不可测,与其留在京师,贻腹心之患,不如调出去为是。”
遂降谕命第六镇吴禄贞率军往讨,禄贞道:“这明明是以毒攻毒之计,试吾心耳。”遂带着周符麟等四人一同西去,行至半路,又奉到寄谕,山西巡抚着吴禄贞补授。禄贞大为诧异道:“这一定是良弼的诡计,想借此夺我的兵权,真不愧凤山第二。
良弼一日在朝,吾人北方事业终多掣肘。”只得率众且去到任,心中想道:“河南居南北之中,河南不到手,南北如何联络? ”
火车到了石家庄,禄贞向左右道:“此乃四省交通孔道,可以暂行驻扎,再议进行。”一日向部众道:“此次民军举事,处处文明,我虽奉命平乱,又何忍自杀同胞?况山西民军之健将仇亮,乃日本陆军士官毕业生,前陆军部军制司科员,乃是余之好友,快速给我召来,我自有法劝降。”乃遣一将到娘子关,与亮相见,告以如此如此,亮惧,不敢应召,对来将道:“今日我只知有民国,不知有清国也,为我多谢吴统制。”使者依言回报,禄贞道:“彼必疑我,岂能知我心耶?”遂单身坐正太火车赴娘子关,亲见仇亮,两人把臂而谈,直到半夜。
禄贞是夜宿民军营中,次日,亮果率部下五百人归石家庄车站,向众宣言道:“吴统制亲来劝我,部下五百人,听吴统制节制。”禄贞回到石家庄,又有大队民军,随后赶来,与仇亮兵合,军中都窃窃私议道:“吴统制想联络我们,占河南山西之地。”禄贞趁仇亮来降,人马渐众,乃发密电到滦州,求张绍曾率第二十镇之兵来与第六镇相合,自此专等绍曾回电。一面部署人马,且待后话不题。
却说初十以后,因汉口两军停战,清廷连日不接捷报,正深焦虑,忽有瑞澄电奏递到,摄政王览毕大怒道:“瑞澄弃城逃走,朝廷宽其大罪,望他带罪图功,乃竟逃至上海么?看他电奏措词,说是兵轮煤尽而至九江,九江兵变而至上海,随口乱道,想骗何人?”当下降谕两江总督张人骏,迅即派员,将瑞澄拿解来京,交法部严讯治罪。其带出之湖广总督印信,令张人骏收取,赉送袁世凯军营。张人骏想道,我自顾不暇,哪有闲空来拿瑞澄,遂搁起不问。
且说瑞澄逃走后,九江民军握长江形势,船只往来必须盘查。其时南昌得信,绅商学各界联合发起保安会,往见巡抚冯汝(马登),要求独立,愿举为都督。汝(马登)不允,新军遽于初十日哗变,放火烧抚署。汝(马登)改装从署后逃走,向民房躲避,其余阖城官员逃散一空。十二日在省教育会开会集议,公举吴介璋为大都督,刘起凤任民政部长。介璋到任后,通饬各府州县声明革命之理由,不数日均复电赞成,江西全省便算完全归入民国了。此外广东则由商民首先承认共和,要求张鸣岐宣布独立,张正在迟疑,忽接云南来电,译出看时,电云:广州张坚帅鉴:自武昌倡义,各省陆续反正,锷等于九月九日光复滇垣,传檄旬日,全省胥平。迭接湘鄂电,清军屡败,荫袁北走,满廷惶急,叠电求和。各省义军志在恢复全权,拒而未允,人心思汉,大局可知。广州士气郁愤,万难久遏,清援既绝,岂能独支。以公雄才重望,如能拔赵易汉,应天顺人,东南半壁,指顾可定。新国大计,舍公莫属。若意涉迁就,任人掣肘,非特结怨同胞,莫补清室,甚且祸起萧墙,楚歌四逼,进退失据,收拾尤难。锷夙受知遇,莫报为歉,为公熟虑,深以为危。用敢披沥肝胆,冒昧直陈,君国轻重,惟公择之。仲帅因迟疑莫决,失机于前,现惟延住议局,相持以礼,群情不附,推戴莫由。龙子澄因在粤抵抗义军,家族濒危,另电忠告,并以奉闻。如何?敬候电示。蔡锷叩印鸣岐看罢道:“蔡锷现充三十七协协统,是我提拔起来的,现在也在云南起事么?”便将电报搁了起来,置之不复。原来云南自从接到武昌起义电信,蔡锷便与七十三标标统韩建铎、七十四标标统罗佩金首先创义,占领各处军械财政机关局所。
全城官员自总督李经义起,逃走一空,藩司世某乃是满人,被民军寻获,全家枪毙,遂公举蔡锷为都督。蔡锷任事后,通电各省道:各省军政府鉴:痛哉二百六十年!我汉族九死一生,仅留残喘。诸公义旗特起,天地光华,锷等以爝火微萤,亦得附骥尾于戎魔。未及一旬,全滇底定者,固黄帝在天之灵,与将士用命之效,锷等从事其间,亦与有荣。嗣后缔造建设,发挥国光,诸公必有伟画壮猷,同心孟晋。锷虽不敏,固将部署约束,敬候指挥。窃查日前各国情状,对于各省义军,虽已腐烂交战团体,暂守中立,并未认为完全政府,列为国际团体。自今以后,非有集中统一之机关,即无对外活动之资格。现在长江以南,渐次光复,黄河流域,当必陆续反正,统一机关之急宜组织,谅为数万万同胞所共认。武昌居全国中心,交通总汇,联合枢纽,似以此地为宜。至国体政体如何规划,自宜由各省军团选派代表,集合武昌,共同筹议。以至短之时期,立不拔之基础,务使新造之国家,能直接于国际团体中确占一席,庶不致迁延日月,外迟列强承认之机,内胎生灵涂炭之苦,斯为全局之幸。如承赞同,请互发通电,预定日期,以便各派代表,一致进行,无任盼祷。滇军都督蔡锷效。
这电报递到武昌,元洪看罢说道:“我亦久有此意,但目下时机尚未到耳。江南为财赋之区,且有上海在内,为中外人士观瞻所系,总要等江南底定,方能召集军团,选派代表,会合武昌,共同筹议,才是正办。”遂将此意电复滇省。
黎元洪这天正在盼望江南的好音,忽闻报说湖南志士李燮和来见,元洪连忙叫请,便与黄兴一同出见。燮和自言安化县人,自从广州失败逃出之后,奔走长江革命事业,不遗余力。
元洪问道:“阁下既由长江来,可知近来自武昌起义,各省纷纷响应,长江下游,何以独无举动?”燮和道:“此中实因南京几个老朽官僚作梗,被他横亘于中,致上下游声援隔绝,下手较难。现已托陶成章、尹锐志等几个同志,在江浙运动联络,日来当可成熟矣。此来请都督发给敢死队若干,当有以报命也。”元洪又问着手的办法,燮和道:“上海为五方交通咽喉,消息灵通,又有制造局在内,自然应从上海下手。好在彼处已有民军总机关,军警两界及制造局护兵多属湘人,早有接洽,果得敢死队一到,不患大功不成也。”元洪不敢遽允,目视黄兴,黄兴道:“李君与鄙人同学,怀抱革命主义已十余年。丙申岁,集合三湘志士,拟在省城起事,湘抚闻风,先时严捕,燮和乃逃往南洋,为孙总理、宋教仁、汪兆铭等所引重,结为死友,由此声名大振,清廷悬赏格三万金,捕拿不得。近今广州之役,彼亦在内,此我敢为之保证者也。”元洪闻之大喜,极道倾慕,即拨出敢死队五百人,交燮和带去。正是:眼前难得逢同调,耳内惟期报捷音。
要知上海光复情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