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人就是娇凤心目中最瞧不起的人,乃是珠郎的盟弟,普洱府治游击樊宗敏,这时娇凤觉得宗敏颇有肝胆勇气,居然能舍身救人,这倒是出于个人意料之外,不由改去昔日对他的恶感。他们经过这场惊扰,也就无兴再游玩,就返回猛连寨去了。

这一场惊扰的过程,樊宗敏不但增进了与珠郎的交谊,并且改善了娇凤对他的印象,此后樊宗敏见了娇凤,便也嫂子长、嫂子短的叫得更外亲热,那娇凤也就换去了过去敷衍的态度了。

光阴过去甚快,一日,樊宗敏在自己宅中邀请珠郎小饮。樊家距珠郎家甚远,因为宗敏本是普洱府的游击,汎地却在普洱河西岸的山村中,那地方距离猛往寨与打罗不远,也算是个崇山峻岭的地方,好在两人都是武将,骑了快马,带了骑从,往来赴约,都不觉得怎样不便。

这日珠郎到了樊家,才知道竟是宗敏三十九岁生日,珠郎忙命从人补了一份厚礼,随了众人,向宗敏拜起寿来,宗敏再三谦让,当即将珠郎请到内花厅安坐。珠郎在滇南颇负盛名,在普洱本府治下,更不必说,真是妇孺皆知,人人景仰,此时宗敏一班贺客亲友,见了珠郎,人人都要来敷衍几句,因此不论识与不识,都跑到内花厅来拜访珠郎。

珠郎这时正觉有些应接不暇,忽听得外面廊下直奔进一个人来,只见他一面跑,一面高叫着:“穆索土司。”珠郎抬头远看,觉得那个人面目长得獐头鼠目,一时倒认不出是谁,等那人一步跨进门来,珠郎才认出谁来,原来正是自己的盟兄弟元江州同知吴礼,当时慌忙迎将出来,向吴礼拱手笑说:“久违!久违!”

吴礼却一把拉住珠郎的一双手,紧紧握了几握,露出十分亲切的神态来,口内连说:“今天真是幸会。”说着,又回头向边立的几位朋友说,“我与穆索土司,我们是过命的朋友,我们是盟兄弟,他是老大哥。”他一连向众人背了一篇履历,然后又指着珠郎的鼻子,似高兴似埋怨地说:“大哥!你这可不对。你既过河来,(按:指过漫路河而言)竟不想到我那个小地方去,真算你不对。”

珠郎究竟实心人,先听他认乎其实地指了自己说不对,还当自己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及至听他说出口来,才知他是一句哈哈,心想你在元江,从普洱城到元江城,少说也有二三百里地,我才渡过了漫路河,离开普洱还远得很,怎说我不到你那里去?但心虽如此想法,口内究不便不敷衍他,忙陪笑说:“这真该罚愚兄了。”

一句话又说得吴礼拍手跳足地说:“好极!好极!回头我们痛痛快快喝上一百杯。”说完又回头向大众说,“我一生就是佩服我这位老大哥,真是文武全才。别的先不提,单说当年平吴三桂的时候,要没有我这位老大哥,还有京师老皇帝吗?”

原来苗人称吏目人役曰官,称官曰皇帝,称天子则曰京师老皇帝。吴礼并非苗人,他此时却对一班众宾客说,其中十之七八是苗人,所以他也用上苗语了。

珠郎听他讲话过分,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惶恐地说:“不谈了,不谈了。”

吴礼何等精灵古怪,立即转过话风说:“好,我们不谈这些,我真是昏头了,也不问问大嫂的好。”说着便向珠郎庄容问起嫂子好、侄儿的好来。这一天,吴礼竟将全付精神都用在了珠郎身上。读者诸君难道以为吴礼真是珠郎的那样一个好朋友吗?要论关系,倒确是聊过谱的盟兄弟,但心里却满不是那件事,如今见了珠郎,如此奉迎亲热,也正有原因在内,不妨乘此说一番。

甘坝自从受了甘氏之托,一心要想条恶计,除去娇凤,便日夜思量,可是穆索珠郎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主儿,又与自己不甚投契,自己断不可出头,他想此事必须要找到官儿才能有办法。甘坝所请官儿,也就是指的是当地的官衙中的吏目。甘坝想到这一层,便连想到元江州衙内一个书吏,名叫张以江的人来。这张以江是贵州人,与甘坝从贩私上相识,便结拜了盟兄弟。此人诡计多端,为人极为阴险,甘坝知他专能设法害人,所以便到元江去找他。谁知与张以江一谈之后,好多日也不曾给甘坝一个回信,甘氏过了三五天,向甘坝一催问,甘坝没有办法,只得再去找张以江。

张以江一见甘坝,便向他笑说:“你这档子事儿,我已替你想过办法,并还求过人,可是人家问我什么报酬,我却答不上话来,今天你来得很好,我正想派人去请你,到底事成后用什么酬谢人?”

甘坝一闻此言,登时闹了个张口结舌,张以江看了暗暗好笑,便向他说:“人家自己点了菜,只问你们求人的自己肯不肯?”

甘坝便问:“点了什么菜?”

张以江说:“人家要他家出名的那顶珠冠,你能办到吗?”

甘坝一听,可就为上难了,便嚅嚅嗫嗫地说:“这是穆索珠郎的宝贝,如何能要的出来?”

张以江闻言冷笑一声说:“正因它是穆索珠郎的宝贝,才向他要呢。”

甘坝一时绕不过这弯儿来,瞪着眼说不出话来。

张以江看在眼内,心里骂了一句“好蠢的苗子”,口内却叫了声:“老弟,你怎的想不通?我们要做,单做倒一个臭娘儿们有什么油水,要做必须要从穆索珠郎本人做起才有劲呢!”

甘坝这才恍然大悟,忙哦了声说:“原来如此,如果能连这只大虫一起做了,还用说什么珠冠,那不是全是我们的了吗?”

张以江拍手说:“着呀,老弟这才是聪明人了。”

甘坝便问如何下手,张以江当时不说,只含笑说:“你不用忙,且在元江住上几天,夜深人静,我与老弟一边喝酒,一边详谈就是了。”

甘坝心中欢喜,便不再问,张以江自去办公。到了日落前,张以江回到寓所,命下人宰了一只鸡,烹了一方肉,打了一壶酒,便与甘坝慢慢地饮酒谈心。

原来张以江自闻甘坝之言,心中盘算,穆索珠郎是滇南第一等豪富之家,难得他自己家里大小不合,竟来求教外人,知道此事如办得好,此身便吃着不尽,但素知珠郎不但武功了得,而且官高名显,不易做倒,此事要做,必须要向本官吴同知商量。他素知同知与珠郎是盟兄弟,但又知吴同知的为人,见利忘义,只要有钱,便连亲老子也能宰了当猪肉卖,所以心中拿了一个动之以利的主意。

到了次日,进了同知衙门,公事料理完毕,便悄悄地向吴同知的签押房中探头一看,见同知吴礼正坐在公事桌边批阅公事。张以江站定了,轻轻咳了一声,吴礼缓缓地回过头来,一看是本班吏目张以江,便将那付玳瑁大墨晶眼镜向额上一推,打着官腔问了声:“有事吗?”

张以江见问,忙佝偻着腰身,应了句“是”。吴礼即又说了句“进来”,张以江便斜着半边身体,跨进房内,一步抢到吴礼面前,伸左腿,屈右腿请了一个安,然后直身站在面前,一声不哼。

吴礼此时将手中的笔放下,欠了欠身,向着张以江坐着,一只右腿慢慢地架到左腿上,一边摇晃,一边昂头问了声:“这样的贼头鬼脑,究竟为了什么事呀?”

张以江嚅嗫着说:“有一件事委决不下,特来求大人指示。”

吴礼一听,就觉得此言有些鹘突,但他们堂属二人,营私舞弊,谋产害人的事,不止做了一次,所以吴礼一闻此言,便知张以江话里有话,吴礼本是一等的机灵鬼,立即将脸上颜色放和蔼些说:“有什么事委决不下?是你本身的事吗?”

张以江躬身进前一步,凑到吴礼面前,低声说:“就是为了猛连土司穆索珠郎的事。”

吴礼猛闻事关穆索珠郎,倒是一呆,忙问了句:“穆索土司有什么不好吗?”

张以江悄悄说:“据他的妻舅甘坝来说,怕穆索珠郎有点招兵买马的情形。”

吴礼真不愧为个老奸巨猾,他一听张以江说穆索招兵买马四个字,就猜到内中有绝大的文章。因为猛连属于普洱,与元江毫不相干,自于张以江更不相干,他今忽然用这样大的罪名来加到他的头上,穆索珠郎又是一等富翁,这里面准是想打他的主意,要不然也不会这样鬼鬼祟祟的说话,当时心中如此想,口内却不露出来,仍是淡然说:“他妻舅打算怎样呢?”

这一句话就问到了焦点上,张以江也不外行,知道本官已了解其中的深意,忙又上前一步,凑到吴礼耳边,一五一十地说了个备细,吴礼这才知道穆索家中妻妾不和,闹出来的一出好戏,耳内一边听,心中一边想,等张以江说完,便问说:“你向他要珠冠,他姊姊能答应吗?”

张以江忙道:“这话是还未向他说过,小人看来,那甘氏有名的一个妒妇,只要能摆布她的情敌,没有个不答应的,倒是……”说到此处,咽住了似乎不便说下去。吴礼问“倒是什么”?张以江才吐出专做娇凤,反怕做不好,不如一不作二不休,一下就将穆索珠郎毁了,那时别说是珠冠,什么也不是随着大人分派吗?

吴礼闻言,只是点头,却不曾表示。张以江见他不语,知他正在思索,一时不敢再多说,一会儿便见吴礼含笑说:“好吧,你等着信吧!如果那个姓甘的来,你对他说,只要献出珠冠,我就有办法。”

张以江闻言大喜,忙躬身应诺而退。

过了几天,甘坝特来找张以江,张以江便将吴礼的话对他说了,并叫他回去问过甘氏,如能以珠冠为谢,吴同知自有办法。甘坝回去向甘氏一说,甘氏志在除去情敌,竟不顾到利害,立即允许了事成以珠冠为酬的条件,可怜珠郎与娇凤却都还在梦中,哪里想得到甘氏竟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来?

吴礼一面正在进行他的阴谋,一面偏偏又在樊宗敏家中遇见珠郎,他为预布网罗起见,并免除珠郎的疑心,所以特与珠郎拉足了交情,一口一个大哥,好叫珠郎没有防备。珠郎性直,又哪里识得他的口蜜腹剑呢?

吴礼进行的究竟是什么阴谋呢?原来吴礼也深知珠郎不是个好招惹的主儿,如果听了甘氏的话,冒冒失失地去摆布娇凤一人,有珠郎在旁,不但都是白费,一个不好被珠郎识破,真个性命难保,所以他认为要就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彻底,那便是不是以娇凤为目标,而却以珠郎本身为目标。他又一再的与张以江商量,张以江也认为非拉下珠郎是不会成功的,于是二人就定了一条谎报穆索谋反的计划,这也就是张以江初次向吴礼进言时,作开场白说词的办法,如今竟弄假成真了。其时李国栋已自广南总兵晋升为张、沅、普、顺四镇的提督,这普洱地方,正属李军门管辖,吴礼既与甘氏商定之后,就悄悄的向李军门军前报告,说穆索珠郎在猛连宣抚,联合三十五猛苗蛮,有在滇边蠢动的消息,要向军门请兵去擒穆索珠郎。可是李军门深知珠郎的为人,且当年平定吴三桂时,没有珠郎定计,渡不了十里铺、春岩渡,就夺不来铁索桥,大功之成,全在此人,如今说他有反意,莫说毫无凭证,纵有了朕兆,自己也都不敢深信,便将此意对吴礼说了,并说:“贵同知想你所得消息不实,据本军门所知,穆索珠郎绝不是反复小人,也绝不会辜负朝廷之意,去效反叛所为,我看此事还须从缓办理,好好地打探打探再说吧。”

吴礼万想不到会碰这样一个钉子,便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连连称是而退,回到自己衙内,张以江迎着探问消息,吴礼便将李军门不肯相信的话说了一遍,张以江这样刁钻的人,到了此时,也就无法可想了。

过了三天,甘坝兴兴头头地来讨消息,张以江真觉得无言可对,只得向他胡扯了一阵,甘坝越发的不得要领而去,回去向他姊姊甘氏一说这情形,甘氏兄妹认为张、吴等索钱未满所欲的缘故,才有此推诿,二人经商量了一阵,甘坝重又向张以江保证,只要将珠郎和娇凤做倒,如珠冠嫌不足,只要吴、张开口,决不驳回。张以江一听,心里真叫难受,心想如此好的买卖,全让姓李的给搅散了,要不承当下来,这是多可惜的机会;要是承当下来,又真没有办法,只是默默不语,呆在那里。

甘坝见他如此,也不明他是何用意,临走又补了句:“只要事情成功,我看姊姊的神气,要什么都不会不答应他的,老年兄赶快卖些力,把事情办成了,你我都有好处,别犹豫了,快上紧去办吧,三天后我再来听你的好消息。”说完自顾自走去,也不管张以江心中如何难受。

俗语说:“财帛动人心。”张以江被甘坝一阵引诱,重又想将没办法的事儿,去找出个办法来,他一咬牙,便又找到本官吴礼来了。

樊宗敏自从在猛连河中救起珠郎和夫人娇凤以后,心中时发痴想,他记得在匆忙与惊慌中,从水中抱住了娇凤的身躯,追想织腰一捻,温玉入怀,在那个性命呼吸之际,谁也顾忌不了什么,不但亲肤相触,而且湿衣贴肉,织悉皆已触手,后来将她托出水面时,自己一面游泳,一面留神她的死生。彼时,二人一在水面,一浮水中,头与头并在一起,也可算得是耳边厮磨,还仿佛闻到一阵阵的脂粉香,从娇凤口鼻中发出,不过那时心在救人,不暇转入遐想而已,如今事后想来,却越发令人追思不止。宗敏从此以后,连到珠郎家中去了几次,觉得娇凤对自己的态度,确已不像原来那样凛然,一样也有说有笑的十分亲热,知她因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如此,心中愈加混淘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来碍着有珠郎在旁,二来素知娇凤性情贞静,不是三瓦两舍人物,不敢稍露爱恋之意,可是强忍着这一股爱焰,却见得十分难受。

一日正在家中闷坐,又在追思摹拟在猛连河救娇凤的那一刹那风味,三不知有一人直闯进书房里来,宗敏吓了一跳,忙定一定神,向来人一看,这才认清楚是元江州同知吴礼,忙立起身来,拱手迎着说:“吴兄何时来的?怎的下人们也不通报一声,致失迎候,罪甚,罪甚。”

吴礼一进门就见他瞪着大眼望着自己,仿佛不认识似的,好半晌才站起说话,却又是摇头摆尾,满嘴假客气,一望而知他心中正在有一椿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被我骤然来打断思潮,一时醒悟过来,才有这一套像唱戏似的说白,心中虽是好笑,却也有些犯疑,便开门见山地问说:“你在想什么心事,怎的说话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

樊宗敏万不料被他一语说到心里,一时面上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道:“哪有什么心事?请坐,请坐!”一阵敷衍,打算将吴礼的话题转到别处去。

好一个老奸巨猾的吴礼,他素知宗敏好色,大概此时又遇到什么女子,才这样的心不在焉,自己来此,正有事同他商量,不愿意叫他心里不快,便也换了口风,向宗敏说:“老樊,我有一件事和你商量,你替我出个主意如何?”

宗敏见吴礼满脸惶急,不知他有什么大事,便说:“你有什么事?且说给我听听。”

吴礼当时沉吟了一会,坐到宗敏身旁,低声说:“此事也是为了你我的富贵,不得已而为之。”

宗敏听他没头没脑,不知他说的什么,但听他说为了你我富贵这句话,立刻钻进了耳朵,欣然问说:“什么事于你我富贵有关呢?”

吴礼咳了两声,才一口气将穆索的家庭情形说了一遍,又将甘氏一再要求自己将珠郎之妾娇凤除去,愿以珠冠见酬,以及自己觉得除去娇凤,有珠郎在,决做不成,不如害了珠郎,说他谋反的话说了一遍。

宗敏一听事关娇凤,不由上了心,便说:“那么你说他谋反,有什么凭证呢?”

吴礼叹了一声说:“正因没有凭证,李军门才不信我的话,碰了回来,可是此事如放手不做,一来已许甘氏,那女人日日派她兄弟来催问;二来穆索家财饶富,此事做成,不是白白的落了一笔大财吗?便是那一顶珠冠,也够你我吃几辈子的了。”

宗敏听着这些话,好像不曾听进耳朵去,只是瞪着一双大眼,呆望着吴礼,一语不发。

樊宗敏这一种表示,却使吴礼暗暗地吃了一惊,心想:“莫非樊宗敏与那苗子结识出真交情来,听了我要害他,竟不表同意吗?这倒怪我失着了。”当时心里非常不安,便讪讪地立了起来。

宗敏似乎已经看出吴礼的心事,忙将精神一敛,笑脸拦住了吴礼,说道:“你先不要忙,我正在替你考虑这件事呢。”

他此语一出,吴礼才放下一半心,便试探着说:“那么,你看此事能做不能做?换句话,这笔财,你我能发不能发呢?”

宗敏有些猜到他错会了意,分明有些怀疑自己,忙安慰他说:“这有什么不能做?不过我们不能造次就是了。”

吴礼听他这样一说,才又放心大胆地问说:“那么你老弟有何高见?何妨说出来,大家商量商量!”

宗敏一边点头,一边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探头向外望了一望,然后回身将门掩上,坐到吴礼对面,正色说道:“吴兄,你是一个最精细的人,怎的不想一想,穆索珠郎是什么人物?他手下有多少有本领的苗子?本不是容容易易,随人摆布的人。你前次向李军门处告密,说他谋反,偏偏军门不信,这一来不但告不成他,万一有些风声吹到他本人耳内,莫说你们把兄弟,被人笑你不仁不义,那珠郎毕竟是苗子,万一苗性发作,找到你头上,你自问斗得过他吗?”宗敏这几句话一讲,不啻在吴礼头上倒了一盆凉水,将个吴礼呆在座上,一句话都答不出来,宗敏才又接说,“我看此事,你既已向军门提过,迟早总有一天会让穆索珠郎知道的,那时你就危险了,所以我以为此事已经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不过得想一个万全之计,才能下手罢了。”

吴礼此时被宗敏一说,也十分后怕起来,他自然知道珠郎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苗子,自己果是危险万分,便急得抓耳骚腮的向宗敏问计。

宗敏含笑说:“这么办吧,珠郎对你我二人的交情,似乎我比你胜些,此事少不得做我不着,由我出面来调度,帮你这个大忙,你看如何?”

吴礼闻言,早喻其意,忙应说:“这有什么说的?你帮我这个忙,等于救了我,我自然感激图报。至于若能将这珠郎置之死地,所得的财产,我和你还分彼此吗?老实不客气,二一添作五,你我一人一半,再公平没有。”

宗敏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吴礼当时心内不由一惊,心说:“你和我平分秋色,你还嫌不足吗?这也未免太狠了些?”

他正心口相商之际,宗敏似已解得吴礼内心的惶惑,忙向他说:“你不要误会,我不想发财。”

吴礼闻言更觉诧异,不由问了声:“那么你想什么?”

宗敏又是微微一笑,低声说:“方才你进来之时,不是说我想什么心事吗?我老实告诉你吧,那苗子的小老婆娇凤与我颇有情义,新近我们还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只碍着这苗子讨厌,双方都不便怎样。此事若能邀天之幸,成功以后,你只顾你拿了那顶珠冠去,我却只要带了这娘们儿走,别的什么都不在我心上。”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丧良心、无廉耻的樊宗敏,他片面的相思,居然对人大吹大擂的,将刘娇凤也拉上了。

吴礼哪知底细,一听此言,真以为娇凤与他有心,只要宗敏不分自己的财务,他也无暇去管这些闲账,当时自然一百分满意地答应下来,但是究用什么方法去陷害珠郎呢?二人就在书房内密密切切地计议了一番,一时商量妥当,虽是全由樊宗敏出的主意,却是二人各有应为的任务,那便是所谓分工合作,等到一切俱已齐备,樊宗敏又教了吴礼一个方法,便是上次有李军门不信穆索珠郎会谋反的一个过程吗?宗敏就主张由吴礼直接晋省,先向巡抚那里告一个密,等回头再到普洱地方动手,为的是动完了手,不反也是反,便不怕李军门再有什么主张了。吴礼觉得宗敏的计划果然周密,便依照他所说的,晋省面禀巡抚。恰巧遇见一个吴三桂时代,被三桂杀怕了的人物,一听云南省内又有谋反的人,也不问问真假,查一查真凭实据,竟是糊里糊涂地准了吴礼的告密,并且还叫他回州以后,立刻联络普洱府,相机进剿。如果穆索珠郎要是违抗,就给他个格杀勿论。吴礼领到这样一个口谕,立刻胆子壮了起来,回头到了普洱府,与地方上一联络,竟说是奉谕办理呢。

这果然是吴、樊二人,人面兽心,一个图财,一个贪色,便硬将一个清清白白的穆索珠郎,拉下了十八层地狱,闹得家破人亡,但如不是甘氏一时妒意,自掘坟墓,吴、樊二人,又何能下手?这正是物必自腐,而后虫生呢。只可惜穆索珠郎自幼受了大觉禅师的教育,不但武艺精通,便是处世接物,也与一般蛮苗不同,处处显得彬彬有礼,他的缺点就在成功以后,不思再有作为,一意以声色自娱,收藏珍宝,更是他的致命伤,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然,就不致启小人觊觎之心,致自讨杀身之祸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