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自古为西南夷,与中原不相统属,自从几位好大喜功的野心帝王,欲以边功为武成,这才渐渐将目光放到西南滇黔这一带去。我们并非考古,尽可不必研究谁个帝王的势力扩张到西南的哪一部份去,只笼统地说一句,自从历史上所谓“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有了这些经过以后,西南滇黔却已归入了中国版图。太远的且不必提,元末时,那元梁王的封地正在云南,曾一度与明太祖抗衡,旋被消灭,太祖便命西平侯沐英镇守滇南。自沐英以次,世代袭封,永镇斯邦,满清入主中华,那地方很快的又服从了满清。直到吴三桂投清反正,自湘入滇,将云南一度作了他最后的根据地,直到吴三桂败亡以后,云南重又归入了中原版图。
因为滇中是古时的西南夷,那里的居民向来是汉苗杂居。在滇边或深山中的人,便与汉人迁入滇省者不同,那便是所谓苗民。在汉人目光中看去,这些苗民仿佛是落后民族,事实因苗民的文化低落,在智识方面,的确远逊于汉人,可是体力方面,恰恰与此相反,因为他们的脑力发育既不完全,自然易使体力坚强充实起来,所以苗民人人犷悍勇健,无论男女,都爱武善斗,尤以生苗为最。传闻尚有食人之苗,猓猓便是一种,但经实地考察,猓猓也自有猓猓的纪律,并不若传闻之甚,不过大多数习于迷信,擅制毒蛊,这倒并非故作惊人之谈呢。
滇黔山水,甲于天下,这句话实嫌夸大,因为即以云南而论,除了几处名胜而外,大都是崇山峻岭,说他险恶则可,说他美秀则未必。本书述的是滇中故事,自然要谈一谈云南的地势,尤其是关于苗民聚集之处。别处不论,单说滇省西南上,邻近缅甸的一个地方,名曰普洱,这普洱在清初却是府治,它北倚顺宁府,东邻沅江州,东南却临安府接壤,在这一块地方,苗民最多,因而有一句俗话,谓之“普洱临宁三五猛”。这是什么意义?原来在普顺临三府界内,共有三十五个地名,都以猛字当头,那即猛弄、猛梭、猛勒、猛赖、猛蚌、猛烈、猛岩、猛岛、猛腊、猛搻、猛养、猛统、猛迺、猛龟、猛住、猛海、猛混、猛班、猛麻、猛准、猛朗、猛宾、猛啻、猛回、猛勇、猛库、猛撤、猛渗、猛董、猛波罗、猛连、猛猛司、小猛罕、上猛尹、下猛尹便是。这三十五猛所居,虽不敢说尽是苗民,但在千分之几内或有几个汉人点缀其中,这是实在的。
在普洱西南方,紧邻缅甸的那一道边疆,正是葫芦野夷界,在野夷界之南,后来便是所谓猛连宣抚,但在清初时节,那地方似乎尚未经宣抚,一片全是蛮苗交错,可说一句是化外之地。在猛连与葫芦野夷界之间,有一带山脉,那是属于金沙江以北的云岭山脉的一支。此间地广人稀,尽为葫芦野的一种苗人所集居,其族世以勇武为荣,若干年、若干代下来,相沿成风,因此小孩子秉了祖先强悍的体气,生下来就与他处的人不同,发育既极坚实,练武尤为他们的天经地义。
这里有一家姓穆索的苗人,夫妇素以专猎野兽为生,如虎豹狮象之类,他们的勇武当然是不必说起。这男苗名叫穆索金环,在三十岁上生下一子,起名穆索珠郎,自幼勇武有力,善于奔山,行走如飞,这些都是葫芦野苗人的通常能耐,原不足为奇,奇的是,这穆索珠郎幼年在山中猎捕小兽,忽然遇到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采药僧人,能通苗语,见穆索珠郎天生矫健,迥异常苗,便与他谈将起来。也是穆索珠郎福至心灵,知道僧人不是常人,就问他请教武功,僧人偶而试了几手给他一看,喜得穆索珠郎一味缠着那僧人,必要随他去学武艺。
那僧人本因他是可造之材,才故意点醒他,此时见他居然已经悟到,益发欢喜,便对珠郎说:“你愿随我去学艺,你的父母意思如何呢?”
珠郎便引了僧人,来见他的父亲穆索金环。苗族学武,本视为重要,自无不允之理,便以三年为期,过了三年,无论学成与否,必要回来一次,双方约定,次日便由僧人挈了珠郎自去。
光阴如箭一般飞快的过去,穆索珠郎不但三年期满回家来探视过一次父母后,再去又是三年,可说珠郎随着僧人学艺,每三年回家一次,如此已经到了第三个三年上了,此时金环夫妇,年过四旬以上,转眼就已五十岁,自然儿女的心情,比壮年更要浓厚,到了第三次珠郎回家探视双亲时,金环夫妇便不愿再让珠郎回到僧人那边去了。
于是珠郎便向他父亲说:“果然我师父大觉禅师在此次临别之时,曾对我说过一番话。”
金环便问:“说了些什么话?”
珠郎说:“师傅说‘你此番回去,怕你父母不愿再叫你到我这里来了,到时你也不必再来。万一你父亲尚无此意,那便是你的造化,这是关于你毕生的命运,无可强勉的。’如今爹果然不让我再去,看来这也是命中注定的吧。”
因为苗人迷信甚深,信命甚坚,知道这是命定,也就无话可说,其实在大觉禅师之意,乃是另有一番用意。他传授珠郎九年的武功,不论内外功,珠郎均已达于上乘,只是关于奇门六甲等术,尚未学到。如果此次再回到大觉禅师处,大觉便要传授他此等术数,结果终于因金环舐犊之爱,而竟牺牲了这一门本领。但是这点终于珠郎的毕生命运有无关系呢?读者看到珠郎的结果,自然就明白大觉那句话的意义了。
苗族尚武,谁有武艺,谁就有人崇敬,穆索珠郎学成了如此惊人的本领,在苗族中谁不尊崇他?虽然他此时才整整二十岁的一个少年,可是在葫芦野夷群众中,他已隐隐然是一个首领人物,曾经有几次与邻地苗族发生争端,珠郎以一人之力,击退数百蛮苗,由此威名远镇,渐渐及于普洱府全境。
上文说过,顺宁、临安、普洱三府群苗,分处在三十五猛地方,每一猛地方,都有一个头领人物,也都是强武有力,剽悍善斗的人物。起初也是各人自负各人的武功,互相掠夺,及至珠郎一经出了名,三十五猛的首领,谁也不信他有这大的本领。尤是其中有五猛的首领,都是具有了不得的武功,与本猛特制的武器,和特备的毒蛊,极其厉害,平时三十五猛苗民,都奉这五猛的首领如天之骄子,手下羽党,尤为众多,此猛便是临安府的猛蚌、元江州的猛烈、顺宁府的猛麻、普洱府的上下猛尹五处。猛蚌的首领名叫龙金驼,猛烈的首领名叫安目麻,猛麻的首领名叫朋乃,猛尹分上下两地,上尹的首领名叫檀台羽箭,下尹的首领名叫檀台金箩,二檀台乃亲兄妹,金箩还是个女性。此五人闻知猛连宣抚有这样一个穆索珠郎,都不胜愤愤,屡想和他见过高下,可是珠郎武功虽好,向不出外生事,众苗一时倒也无可如何。于是五猛各寨首领也只好逼着一股忿气,待时而发。
苗族习惯,每年在春风和畅,百兽交尾之时,全寨人众,必须来一次跳月的大会,此种跳月,正是为未婚的少年男女而设,所以也是少年男女择配的好机会,男女之间,各凭自愿的和相爱者携手跳跃春宵花月之下,边跳边唱,随着唱与跳,尽可以一对对地避入深山邃谷、密林旷野之间,互诉情爱,去订终身之约,所以跳月也就是苗人少年男女定情的一个节季。但是有些已婚男女难免也有所偶非人,或是另有情人的,也往往趁这个时期,背了各自配偶,鱼目混珠的,也跑去跳月,也居然挽了情人的手臂,悄悄地背了熟识的亲朋,到深山里去幽会,更有那双方情不能畅,为了阻礙,就在跳月之夜,双双自杀在山林之中的,也有乘了跳月之夜,偕了情人远走高飞,逃到别寨的管界以内,以图与情人终身偕隐的,形形色色,正是什么都有。
这一年暮春三月十五之夜,猛连宣抚境内的一个男苗,带着一个有夫苗妇,乘着跳月之夜,悄悄逃出管界,一直奔到邻寨猛往界内。要知苗民所居,还是原始生活,他们的人口也决不像如今的大都市一般,动辄以万计,所以外苗逃人极易发见。按苗族法律说来,私携有配偶的苗人出境,这是有罪的,如果邻境发见此种情形,立即送回他的原寨,如隐藏不送,寨与寨间便须发生意见,所以此时猛往寨既知猛连宣抚有违法苗民匿此,自应将其送回,那就任事没有了。偏偏猛往寨的首领乌托邦里年岁太轻,因是上猛尹檀台羽箭的妹丈,一半依了檀台之势,一半心中瞧不起穆索珠郎,他竟不顾苗族向来的律规,未将这对男女送回猛连宣抚。此时孟连寨中人也据了苗妇本夫的报告,知道正在猛往,当即派人向猛往来索取,论理猛往就该将这二人交付猛连来人,更无别话可说,不料乌托邦里明知故犯,拒而不遣,这一来孟连寨苗民就动了公愤,要求穆索珠郎和乌托邦里交涉。
珠郎因知此是苗族老例,猛连绝不应如此,自然不能拒绝众苗的要求,但珠郎向来不肯仗势欺人,所以特派了一名穆索本族的高职司人,前去猛往,请他念在两寨的友谊,将二苗送回猛连。哪知此时乌托邦里早与上尹猛檀合羽箭商量好了,故意的要与珠郎为难,无非想借了这次的事端,好与珠郎翻脸,一面约齐五猛各寨的有名人物,要一举将珠郎打倒。这纯是一种无意识的义气仇杀,遂致引出了许多恶斗的场面。
穆索珠郎本人既受过大觉禅师的九年熏陶,自然智识方面,也较一般苗人高明。猛往寨的乌托邦里不肯将逃去的两个苗男妇送回,虽觉他们犯了本族的律规,但是他一方面也深觉此种律规,根本没有意义,因此他本人对于此事原未十分重视,怎奈一班部下认为这正是乌托邦里藐视猛连之处,此事如不与他有个解决,越显得猛连无人,也正是猛连的耻辱,就成天嬲着珠郎,要与乌托邦里武力解决。珠郎拗不过部属的要求,与维持苗族一惯的律规起见,这才再派专人去向乌托邦里严重交涉。
谁想乌托邦里有心挑衅,不但不曾将两个猛连逃人交出,反倒将差去的人们剁去耳鼻,赶了回来。这一来,不但孟连寨全部苗民愈觉忿慨,就是素主和平的穆索珠郎也不由得大怒起来。他觉得乌托邦里太也无礼,明知他仗了他妻舅檀台羽箭,才敢如此故捋虎须,觉得此事已不得不与他们动武的趋势,当时就允许派人去用武力将二逃人捉回。其时珠郎就派了部下,孟连宣抚的一二三三道镇山口的幄主前去。
原来,葫芦野夷的编制大概以寨或洞为最高层机构,以下便是“幄”。幄有幄主,手下常有数十至数百苗兵,幄主自有他的居处,系用巨竹支成皮帐,一排连着二三十座,为首的住的称为幄子,幄以下便称为蓬子。这猛连宣抚的镇山口,第一道幄主名宗宗夔甲,第二道幄主名龙血鹤,第三道幄主名张景桓,此人却是世居苗疆的汉人,可是娶的也是苗女,一切生活习惯早与苗人无别,仅仅姓名未变而已。这三位幄主,在得了珠郎许可之后,各带了二十名苗卒,直向猛往寨而来,猛往离猛连宣抚最近,半日多的路程,早已到了猛往的入口道上。
乌托邦里也早已得报,他便约请檀台羽箭,率领百余名健苗,截住入口,也不容宗宗夔甲等三位幄主开口说话,早已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一阵恶斗竟伤了龙、张二人,并活捉了宗宗夔甲而去。龙张二人闹了个灰头土脸,回来向珠郎哭诉。珠郎闻言大惊,一问情由,才知道有上猛尹檀台羽箭相助,乌托邦里才获此大胜,登时心中也上了真火,心说我无非不愿同族相残,才一再和你们好说,谁知这些人是故意与我为难,才这样不讲情面,少不得自己也只好与他们周旋一下,否则在滇南境上也就没法再混了。
穆索珠郎打定主意,就挥手命龙、张二幄主退去,自己暗暗地盘算如何进兵去征服乌托邦里,又如何先去截住檀台羽箭。他计划已定,才传出令去,除了龙、张二幄主因伤回幄修养,不必随征,此外点齐了一部骑卒和一部长矛手,共有八十余名,次日黎明起程。珠郎却只带了猛连宣抚的守卫长和随身一个武士,押队向猛往进发。这个随身武士也是苗人,今年才十四五岁,名唤馨儿,自幼就由珠郎收留部下,爱他聪明勇敢,就由自己授他武艺。馨儿从小没了父母,终日在深山穹谷找饮食,日与兽群为伍,因此不但天生神力,就是纵跳上下,也真和猿猴一般灵捷,自得珠郎传授,武功益发大进,别小看他十余岁的一个小孩子,却是珠郎的一个唯一好帮手呢。此时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重又向猛往乌托邦里的寨中推进。离着乌托邦里所驻尚有一二里路,珠郎就命前面部队暂时站住,自己在马上向四面的山势察看了一番,然后将馨儿叫到马前,附耳吩咐了几句话,馨儿便带着他手下的二十名健苗,又向来路上走了回去,珠郎见馨儿已去,才又整队向前直进。
在穆索珠郎意中,以为乌托邦里与檀台羽箭系属至亲,此次仗了檀台,才敢与自己作对,因此命馨儿悄悄地埋伏在猛往入口的山沟之左,作一支伏兵。哪知乌托邦里不但约请了檀台一人,原来檀台等早已想压服穆索这一族,便借了此次事端,又与猛蚌寨的龙金驼,猛烈寨的安目麻,猛麻寨的朋乃等四家,悉力来应付穆索珠郎一人,这又岂是穆索珠郎所能预料的呢?
此时天色早已大明,一轮红日高照在猛往珠连山山脊上,远望却看不见猛往寨有一人一骑。珠郎看了心中怀疑,便不敢深入,只在寨道口扎住,向队中唤出一名报事卒,命他且到前面乌托邦里寨中请人答话。谁知那报事卒去了好久,依然不见一个人出来,便连那报事卒也一去不返。珠郎知他们必有诡谋,然自恃武艺,一声令下,带了八十名勇苗,一齐向珠连山入口上的诸幄冲去。
哪知在穆索珠郎率队前冲之时,一路进去,绝无一人拦阻,孟连宣抚的苗人一直冲进六七里路,竟不曾见有一个敌人,两旁幄子全都空空如也,再一看四山一望无际,全是菁深的绿竹,那条羊肠小道越来越窄,珠郎一看情形不对,深知已中了敌人的围伏,又知自己带的人不多,少时必要冲杀不出,忙传令将后队改前队,立刻退出去。哪知还未退得几步,早听四野一片喊杀之声,和铜皮战鼓咚咚打个不已,立从四面深林中杀出无数的苗兵来。
珠郎一见不是头,忙命甘居和莫利铎两人各人分带二十名苗卒,各倚石为战,弗使腹背受敌,自己带了二十名健卒前去冲围,冲开了,令甘、莫二人随在一处杀出,吩咐已毕,珠郎左手苗刀,右手长矛,催动坐下白驹马,大喝一声,向正西上敌苗大喊一声,骤马前驰,打算冲开他们重围的一角。哪知前面正是猛蚌、猛烈、猛麻三寨合围,他们用来包围的阵势名为荷叶式,乃是两重叠一重,一重外再叠两重的重叠包围,不使稍有空隙,此种阵势,也可说是连环亚字形的式样,确为苗人别出心裁的一种包围网。珠郎自然识得,但他凭了本身武功,竟不将此辈放在眼底,一马当先,冲将上去。
忽听对阵中鼓声响处,骤马跑出一苗,年纪二十余岁,生得又肥又笨,正是那奸狡的乌托邦里,手中托了一支长矛,背弓腰矢,神气十足。
穆索珠郎喝道:“猛往乌托邦里寨主,为什么一再欺我猛连来使?”
乌托邦里仰天大笑,其声磔磔如怪鸟,笑了一阵,竟向珠郎说:“你这厮仗会几手拳脚,到我跟前来充什么字号,眼看今天就是你转世投胎的日子了。”一句话说完,一催坐下马,喇的一声向珠郎这边冲来,手中长矛,恶狠狠的向珠郎的前胸直刺过来。
珠郎本已怒他说话无礼,又见他已动手,便也不客气的一声叱咤,用左手苗刀在他的矛杆上唰的削去。珠郎这口苗刀乃是三代祖传,平时用以猎兽,无论多坚韧的野兽皮骨,举刃之下,没有不立断的,此时又是故意要叫乌托邦里得知利害,一刀削去,自然用足了劲的,但听“咔嚓”一声,乌托邦里手中矛杆,立成两段。乌托邦里不由猛的一惊,他知道珠郎的厉害,也不等珠郎再来第二手,早已呼的一下,回转马头,逃回去了。珠郎以为他怯阵,不由暗暗好笑,刀尖向前一挥,领着众苗,向乌托邦里逃去的路上直追过去。
哪知刚刚转过一座山坡,猛听咚咚几声皮鼓响起,马前早拦住一个高大异常的苗酋,头发披在两肩,额上却箍了一个金圈,上身一丝不挂,一身黑肉,前胸两臂,全填起了一块块的筋骨,显出异常坚强的躯干,腰围兽皮,齐膝而止,两足却从小腿上便是一路裹腿,人字纹打了个结实,两足穿着一双百结麻绳鞋,骑着一匹赤炭似的大马,飞一般冲到珠郎马前。珠郎猛一望他的面目,觉得尤为凶恶,双目闪闪如电,扁鼻阔口,两只大耳上挂着一连串三四个金环,每一摇头,便听叮当乱响。尤其前胸双乳皮下,也穿着一双金环,大几盈尺,身体一动,金环左右乱摆,手中擎着一支五股钢叉,又长又大,看去好不威猛奇特。
珠郎因不甚和这类威猛的人物往来,竟不认识,便按住刀矛问道:“来人何不通名?”
那凶苗闻言,仰天大笑,笑罢说:“你既不认识你家寨主爷,少不得告诉你,叫你死了也好明白,你寨主爷就是威震滇南顺宁地面的上猛尹檀台羽箭。”
珠郎知道檀台羽箭兄妹二人武功颇好,比不得方才那个乌托邦里,当即留上了心,接说道:“原来你就是檀台……”
一言未毕,檀台早已唰的一声,钢叉早已飞临珠郎头上。
珠郎见他来势凶猛,便不用刀去格,两腿将马一夹,倏的闪过那一叉,一回身,扣镫扭腰,单臂擎矛,唰的一声向檀台后肋刺去。檀台一摆钢叉的后把,“咯噔”一声,将矛格开,拨过马头,翻手使了个“画龙点睛”的招式,向珠郎前胸斜刺过来。珠郎深觉如此久拼下去,真没有个完了,当时顺了他这一刺,身子往旁边一偏,脚尖点镫,跳下白驹马背,躲过了这一叉,一矮身蹿向马腹下,一挥苗刀,照定檀台的右腿砍去。
檀台一见珠郎下马,尚来不及跳下马来,珠郎的苗刀已到,慌忙中右腿向上一抽,左足在镫上一登,唰的也跳下马背,可是珠郎一刀正砍中了马腹旁鞍镫上,只听嘣的一声,半边鞍镫齐飞,刀锋竟划及马腹,那马长嘶一声,负着痛,跑得不知去向。这里檀台一看珠郎刀砍马腹,怒吼一声,向珠郎面前直蹿过来,起手迎面一叉,又准又狠,不容珠郎闪避,早又到了他的肚腹。
珠郎见来势过猛,知难力敌,便一腾身,来了个“旱地拔葱”,跃起一丈来高,倏的一探身,飞过檀台头上。檀台一叉用力过猛,不料一下落了空,不由身子向前一冲,一时还未及回身,早被珠郎使用“白鹤展翅”的刀法,左右手斜着向上下这一分,左手苗刀正剁在檀台后胯骨上。檀台不由一个龙钟,冲出好几步去,珠郎不等他转身,接着向左一旋身,右手长矛早已刺到檀台后心上,还算檀台不错,忙着向地上一滚,就听“哧”的一声,檀台左肩上早已中了一矛,任他檀台多么勇猛,也经不住身受两伤,自知不是珠郎对手,忙不迭连跳带纵,逃回本阵。
此时早怒了猛蚌的龙金驼和猛麻的朋乃,一齐怒吼连声,飞一般的跑到珠郎面前,也不开口讲话,龙金驼一递手中苗枪,哧的向珠郎迎面刺到。珠郎倒是认识龙金驼;因为他是一个苗酋中的老辈,此时已有六十余岁,须发如银。别看他年老,武功确有独到,珠郎对这一枪,哪敢怠慢,忙一个错步,倒纵出七八步去,当即将右手长矛向后队中一扔,左手苗刀换到右手,一揉身早踹进了龙苗的洪门。
龙苗万想不到珠郎身手竟如此的快疾,刚一惊顾之际,珠郎的苗刀早已随身点到,只听“噗哧”一声,正搠在龙苗右肩窝上。龙苗“哎呀”一声,望后便倒,刀尖起处,鲜血飞溅出来,龙苗雪白的胡须立刻染成了一片大红。
旁边朋乃一见龙金驼也受了伤,不由又惊又怒,大吼一声,从珠郎身后跳过去,一起手中那柄阔背倭刀,唰的就向珠郎背上砍到。
这柄阔背倭刀并非寻常武器,乃是苗洞中的一种特殊品,此刀不但刃厚背阔,而且全身特长,约及四尺以外,使的招数也与单刀苗刀不同,此刀乃双手并握,倒有几分与单头棍相仿,用的好时,却也十分厉害。
这朋乃原是苗族最凶悍的一种,名叫猓猡,相貌丑怪,力大如牛,尤善跳跃,行动如牛,尤善跳跃,行动如风。珠郎窥他长刀快到背后,倏的一拧身避过刀锋,跨左足起右足,拍的一声,正踢在朋乃左腕上,幸而他的阔背倭刀是双手并握。虽被踢中左手腕,倭刀竟不曾脱手,珠郎见一踢不中,更不怠慢,回手就使了个“凤凰单展翅”,人向左边跃出,刀却向右边砍去,正好朋乃转身正要揉身而进,苗刀、倭刀碰得金星直併,珠郎恐伤了苗刀,忙撤身退出一丈来远,低头一看苗刀尚无损伤,只在这一瞬的功夫,朋乃倭刀早又二次向珠郎右肋搠到。
珠郎倏一旋转,使个“十字摆莲手”,将苗刀与左掌斜着向两边一分,荡开了朋乃这一刀,一扬左手,发出一件暗器,但见一道黄光,向朋乃面门直奔而来。朋乃万不料他能在这一转身之间,暗器发得那么轻快,心内猛然一惊,忙侧头避过,可是噗的一下,早已打中肩窝,只觉右肩头一阵发麻,便一个龙钟,倒退出去。
旁边早怒恼了猛烈寨的安目麻,一声招呼,将苗刀向前一挥,四寨苗兵轰的一声,一齐围将拢来,立刻将珠郎困在垓心。任珠郎骁勇,左冲右突,兀自冲不出去。此时他深悔方才不该跳下马来,要知马上对手,果然不甚得力,可是要讲到突围,则又非借马不可。
珠郎当时心中一急,立时生了一个主意;原来珠郎自幼在深山随许多走兽纵跳奔跃,本与猿猱足以并驾齐驱,及至从大觉禅师学技之后,又加上人力的功候,自然更进一层,大觉对于轻功,除了御剑凌风又当别论外,他自身却发明了一种盘坨功。这种功夫乃从纵跳轻功中,加入一种一边疾走,一边搏斗的功夫,另有一路招数。珠郎一看当时形势,非用盘坨功不能逃出圈外,当即向上举目四瞩,看清了当前的地势,立刻将身向下一挫腰,从下部卷进一只角去。当着的那角上的几人,自然纷纷后倒,珠郎乘此向近边一座二丈来高的岩石上,蹭的一下,飞纵上去,顺了那方岩石,一路盘旋。
在下面追赶的人,只见他如飞鸟般直纵上去以后,便在岩石左右,一路做回转之势,仿佛转磨似的连跃带飞,连人带刀,只见一团刀光人影,和圆球似的,渐渐向山高处滚了上去,众人纵想放暗器、发袖箭,但因他并非直上,而是一路盘旋,片刻不曾停留,竟没法对他瞄准,纵有暗器、弓弩也发不出去,只眨眨眼的工夫,珠郎早已从岩顶上翻到隔山,那些苗人虽也纵跳如飞,可是等他们一阵飞跃,赶到岩顶,哪里还有珠郎的影子,于是檀台等苗才知珠郎的厉害,果是名不虚传。但是珠郎本人是逃出了重围,可是他的部下左右两守卫长,以及五六十名苗卒却无法再逃,尽被四寨掳去,守卫长甘居还带着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