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青年被打的时候,这里几十个人都凝神望着。那里打一下,“哎哟”一声;这里几十个人的身子就同时往旁边一闪。后来那人被打得滚在地下了,这几十个人中,有两个人也吓得跌到地上。喜良在众人中,看到这样打人,非常不平,就想跳了出来,一下把这宋必忠打翻。可是杨不凡在旁看见他的脚动了两动,就连忙在一个人身后,把手向他连摆了儿摆。喜良想了一想:自己的体力本来不行,再加上那宋必忠手里拿着一根马鞭子,这里要一动,他的鞭子就扑过来,自己就是送死,这实在动不得。不过看见这人倒在地上,四个兵士还在拿鞭子乱打,真觉气无可出,只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响。后来宋必忠发一阵狂笑,很得意地带了兵士扬长而去,他这才敢吐一口气。

等到宋必忠的笑声远远地离开了,这里就有几个人赶忙过去蹲到地上,摸了一摸受伤人的鼻息。喜良道:“这人虽然不会死去,但是这一顿饱打,也要半死。我看把这人搬进洞子去,让他好好地歇息歇息吧。”

他虽然这样说了,但是这群人中,可没有谁敢上前。喜良看样子,心里越发难过,便道:“我想抬他一下,大概不要紧吧?我来抬一头,还有一头,我看不凡兄你来一个好吧?”

这样说了,不凡只好抬一头。他们把那人抬进洞内,又出来听听官长那边,也没有什么响动,料想没有什么事,于是又摸进洞子去,把手伸着,摸一摸那病人的鼻孔,觉得他的呼吸很好。徐子和这时也摸进洞子来了,问道:“病人怎么样了?”

喜良道:“这人有救,呼吸很好。明天我们给他一点吃的,再看他怎么样。只是我的一点钱,都给人搜去了,以后怎么活着,倒是个麻烦。”

子和道:“谁不是一样啊!这个被打的人,虽然没有死,我想倒是死了好些。”

喜良也懒得作声,就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次日,喜良舀了一勺粉,放在那人手边,然后走出洞来,把昨晚接到的竹简一看,是到十八段工地,就对子和道:“不用说,你也是十八段工地吧?”

子和站在洞口,也把竹简一看,摇头道:“不!我是二百零七段工地。”

喜良道:“这便不是一段工地了。我们这二十个人还分好多地方吗?”

子和道:“大概是这样子吧。”

喜良也有些疑惑,就到各洞一问,果然那十九人都不同。至于昨晚挨打的那人竟是死了。还有各洞要死的人,昨晚一晚,也死了两个。这三个死人怎样收葬,还不知道,不过这洞里已经禀报上去了。

大家所派的地方不同,这就各人去找各人的地方。这时太阳,已经有丈来高。看着集合场上,人分成一二十段,都慢慢儿站齐。所幸这里每段都有木头牌子,倒是好找。喜良这一段,只有二百多人。这二百多人里头,有几个人各扛着大桩,还有十几个人分别拿着小桩。其中有一个胖子,看见喜良在找牌子,便道:“喂!你是新来的来找你的作工地方吧?”

喜良道:“是的。十八段工地,是这里集合吧?”

胖子道:“不错,是在这里。我就是工头,姓洪。如果有什么事,你找姓洪的就是了。工地算你找到了,站过来,你姓什么?”

喜良就把姓名告诉了他。洪胖子对喜良上下打量了几下,把两手搓搓,叹了一口气,才道:“虽是来了几个新人,全是不能出力的,人来了有什么用!今天来了个万喜良,这又是一个不中用的。”

喜良听了这洪工头的活,对自己先就不满意,这得好好地对付,不然,这一关又不好过啊!

这里人都站齐了,当然兵士也多些,前后点过了名,就去上工了。喜良看看自己应该做的城墙,正好对着宋必忠的房屋,这就更不能偷懒,一偷懒就被看见了。这二百多人,把洪工头当头目,让他先走,大家在后面跟着。到了城墙上面,他就分派:一半人挑土,一半人打桩。喜良分着打大桩,自己拿着一根草绳子头,还有一个人拿着绳子中间。四根绳子,占了八个人,还有八个人拿着木桩的柄,就这样把木桩往上一举。和喜良合公拿绳子的人,也是新来的,也没有气力。作工的时候,把绳子往下一拉,这就完了,也许别人看不到,但是那个洪工头,他可不作事,在东边看看,西边望望,这时就对两人一声冷笑。

二人听到洪工头这样一笑,知道是笑着自己没有气力。这时两个人彼此望望,就不言而喻,彼此要出力。因之两个人就出力把桩住下拉,究竟出力够是不够,那自己就不知道了。作工有两次歇息,回头就吃午饭。这回吃午饭,是公家的了,自然是不在工地上吃,下得城墙来,有一片平地,就在这里吃。这时还好没有风,太阳只管晒着,因之在这里坐着,还有点暖气。一会子饭来了,却是几个人抬着大桶,另外几个人,把树条编的篓子背着,走来放地上,打开来一看,里面是筷子和碗。又把大桶盖一开,那就开始盛饭。其实不是饭,也不是馒头和面条,就是比水略微稠一点的粉糊。这里面放了一点儿盐,就当了小菜。至于洪工头,却不在这儿吃,吃的是什么,也是不知道。这样吃饭,自然每个青年人,要吃几大碗。至于干的,要两天才吃一顿,就是炒粉。四天吃一顿黑馍,这就是大荤了。

喜良把工作完了,才慢慢儿回去。这倒有件可喜的事,那个病人,偏是好多了。喜良给他放在手边的粉,却是吃光了。喜良还没有开言,他就先说:“多谢你救了我一条命。可是你也没有许多的粉来救济朋友啊。明天求你哀告工头,赏我一点饭吃吧。”

喜良道:“你是怎样挨饿的呢?”

那人道:“先是有了病,后来病好了,他们偏看我好不了,就没有给饭吃。”

喜良听了这话就想着:这粉糊值多少钱一碗啊!看到病好不了,就不给人吃,要把人饿死,这实在不忍心了!正这样想着,不凡在洞口问道:“喜良回来了吗?”

喜良道:“回来了。怎么样,有话说吗?”

不凡道:“三个死人,都给拖走了。”

喜良道:“埋在什么地方?”

不凡道:“听说是,三个人丢在沙堆里,没有埋,就是把沙盖上。”

喜良听了这话,就把拳头在铺位边上捶了几下,叹道:“像这样的死,算什么呢?人真不值钱啊!”

这里没有了声息,那不凡没话可说,也悄悄地走了。天还有点昏昏的亮,只见徐子和捧了一只左手,慢慢地走了回来,也不进洞,就在洞口边坐下。喜良道:“子和,你回来太晚了。”

子和道:“唉!回来太晚?我差一点就不得回来了!”

喜良道:“这样说,你是挨了打了?”

子和叹口气道:“可不是!本来快要下工了,我走上城墙边,看看这里是怎样的情形,这也无所谓啊。工头就说我不懂规矩,拿起马鞭就抽了我三鞭。还是城墙右边,另一号的工头说:算了,快下工了。这才没有抽。要不然,还不要受十几鞭子吗?”

喜良一听,心想着:“死既死不得,活又活不成,这日子实在不好过!刚才这里一个病人,说是要我明天替他衷告工头,赏他一碗饭吃。我看来,还是少说为妙。我篮子里还有粉,可以帮助他两天。至于求工头赏他饭吃,那等他好了自己去说吧,我没有这大力量了。”

想着也是叹日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