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独杖僧举杖当头一碰,九子鬼母存心要较量较量臂力,两膀贯足功劲,横担着鬼母拐往上一抬,硬架硬接。

双方都势猛劲足,眼看两力相拼,必有一伤,哪知独杖僧杖招绝伦,巧妙无穷,偏不同她蛮来,倏的杖头一昂,反实为虚,指天划地,舍上攻下。这一来,九子鬼母上了当,两臂用空了劲,竟没有沾着虬龙杖,反而上身一俯,向前一欺,下面被虬龙杖已挑进裆来。

九子鬼母却也不惧,足根一垫劲,“唰”的身形腾起,竟趁势从独仗僧头上窜过,身形腾起一丈多高,人未落地,鬼母拐反臂一抡,呼呼带着风声,向独杖僧背脊碰下。独杖僧一扭腰,杖随身转,正把半空落下的鬼母拐架住。

说也奇怪,鬼母拐击下来,虬龙杖架上去,一拐一杖相交,并不发出撞击的声响,却同漆胶一般,互相粘住。而且九子鬼母在半空一使劲,头下脚上,身与杖平,虚悬半空竟不落地。独杖僧虎目一睁,声如沉雷,两臂虬筋累累愤起,架着鬼母拐,迈开大步,整整转了一圈。

九子鬼母虚悬半空的身体,竟也跟着他转圈子,周围贼党看得怪喊起来。葛大侠、桑苧翁、无住禅师却看得暗暗点头,明白这一次是独杖僧有意较量内功的气劲。九子鬼母身悬虚空,居然能够身拐合一,针锋相对,而且借着悬空的势子,全身功劲都贯注在鬼母拐上,从高敌下,反比地上的得势,只看独杖僧脚如擂鼓,团团一转,沙地上一个个脚印足有几寸深,便知两人功力骇人,不亚龙争虎斗了。

猛见独杖僧转了一圈,屹然停住。九子鬼母身体渐渐平落下来,一足已经点地。独杖僧这一面,似乎身体渐往上升,也是一足点地,一足后翘,中间杖拐相交,相持不下。骤看去不像拼命争斗,活像虚摆着式子一般。这边葛大侠却急得头上冒汗,就怕独杖僧一个接不住,反过来身子一悬空,便要服输。

说时迟,那时快,葛大侠心里一急,那边已起了变化。只听得独杖僧一声雷吼,身形猛地往下一沉。九子鬼母獠牙格格山响,也突然腰板一挺,霍地杖拐分开,倏又往中一凑,顿时各自展开杖拐的独门招术,狠斗起来,行前就后,乘虚蹈隙,只听得杖拐掠空的呼呼之声,裹着两条黑影,此窜彼伏,倏分倏合,疾逾电闪,哪还分得出敌我来。而且双方招术,都已到炉火纯青地步,鬼母拐利用拐头的九个鸟嘴,专找三十六死穴下手,只要被九个鸟嘴里边的一啄,啄了一下,不死也得重伤。恰好独杖僧虬龙杖上龙角龙舌,也是招呼穴道的专门利器。

两雄相遇,只凭本身武功的火候,力争胜招,生死存亡全在呼吸之间,非但四围的贼党看得目瞪舌翘,鸦雀无声,连久经大敌的葛大侠几位也是惊心触目,唯恐独杖僧有个疏神之处,满盘计算,便要付诸流水,连逃出秘魔崖都有点不易了。

这一场拼斗,时间未免稍久。双方观战的人,谁也看不出,断不准,胜利属于哪一面,没有一个不把心提在腔子里。正走得心惊胆战眼花缭乱之际,猛听得九子鬼母一声怪吼,一个身子宛如断线风筝一般,飘起一丈七八尺高,头下脚上,疾逾飞梭,斜着向矗立长幡所在飞落。

众人看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其实九子鬼母几乎命丧在虬龙杖之下。不知哪一招露了破绽,被独杖僧横江截浪,从身后拦腰一杖,如果实胚胚受这一杖,怕不脊断骨折,还亏九子鬼母功夫老练,明知无法破招,竟用出借劲化劲,险里逃生的小巧功夫,丹田一提气,腰里叠一劲,“唰”地身形腾起,一杖扫来,虽已沾身,受了点暗劲的内伤,总算杖劲化去不少,一时尚能支持,趁势借虬龙杖一扫之力,一个身子抛出老远,直向长幡所在投下。

九子鬼母要在许多贼党面前保持自己威严,本来身子头下脚上的倒撞下来,她紧咬牙忍受着内伤,到离地七八尺高下,倏地一个细胸巧翻云,依然轻飘飘的两脚落地。她这一落地,长幡下面的贼党们,距离已近,呼的围了上来。

九子鬼母这时发如飞蓬,面目狰狞,一对血睛,似欲裂眦而出,格外添上几分凶丑之相,一见贼党们奔来,两只鬼爪乱挥,大喊:“散开!预备捆索,不由老娘不下毒手了!”喊罢,把腰后两具鼓鼓的豹皮囊推到前腰,怪手插入豹皮囊,大步向独杖僧走来,可是步履之间,已显出没有刚才的矫捷,大约虬龙杖的内伤真还不轻,已成强弩之未了。

独杖僧兀自屹立在争战之处,一见九子鬼母这副穷凶极恶的狰狞之态,立时觉察,霍地转身向桑苧翁一招手。桑苧翁立时挽起长袖,反臂拔出背上双股合股雌雄剑,两手一分,光华乱闪,一个飞鸟投林的式子,轻飘飘落在独杖僧身边。同时无住禅师把方便铲向葛大侠手中一递,从怀里取出一对争光耀目的大铜钹来,钹背挽手拖着尺许黄绸条,两手一挽,宛如两面宝镜,向葛大侠身前一站,却好同独杖僧、桑苧翁那面一东一西,相隔好几丈路,和九子鬼母立处变成一个三角形。

九子鬼母还以为他们四人,要合力齐上,左右夹攻,立时怒火中烧,高声大骂道:“老娘一举手,便教你们一个个粉骨碎尸!”骂声未绝,插在两面豹皮囊里的双手,突然向外一展,分向左右两面一撒,从她手内撒出两件有翘有尾,比乳燕还小的东西,疾逾飞鸟,微带一点尖轻破空的风声,一东一西,一般的走着弧线形,向桑苧翁、无住禅师两面掠来。同时屋上屋下的贼党,声势汹汹,喊声如雷,似乎替九子鬼母助威一般,长幡底下一堆男的女的党羽,也个个举刀横剑,在九子鬼母身后一字排开,个个睁大了眼,要看这几位老杰士,命丧飞蝗阵之下。

原来九子鬼母撒出来的暗器,便是歹毒无比,独门暗器“飞蝗针”,又名“飞蝗阵”。这种特殊暗器,乃是一种巧劲,不走直线,专走半圆形,自己会拐弯。厉害就在这一点上,饶你手眼身法的功夫到家,也摸不准这种暗器的巧劲,使你避无可避,防不胜防。因为飞蝗阵不是接一连三,发出几支就完的,而且这种暗器,只要一沾上身,针腰铜翅一扇一闭,嘴上像蚊刺一样的毒针,自然往前一送,立时刺入肤内,一见血便得废命,没有本门吸针解毒的方法,极难解救。九子鬼母把两枚飞蝗针一撒手,一东一西,翩翩飞掠,疾逾电闪,还隐隐带着嘤嘤的叫声。

这当口桑苧翁、无住禅师早已端正好手上兵刃,全神贯注。独杖僧、葛乾孙分立在桑苧翁、无住禅师身后,也是挥动兵刃,刻刻提防。说也奇怪,两面飞来的飞蝗针,绕了半个圆圈,到了分际,突然一拐,“唰”的向四人身上袭来。桑苧翁只用右手单剑一抡,呼呼现出月栏般的剑光,往前一迎,“叮”的一声,一枚迎面飞到的飞蝗针寂然无踪,想已削落在地上了。这一面无住禅师更来得特别,并不舞动双钹,左钹护胸,右钹藏背,待飞蝗针袭到,猛地侧身向后一退。左钹一迎,右钹疾向左钹一合,“锵锵”一声响,一枚飞蝗针便石投大海落入钹内了。可是事情没有这么容易,两枚飞蝗一到,后面一个接一个跟踪飞来。

那面九子鬼母双臂齐展,目送手挥,不断的向豹皮囊内一掏一撒。起首飞出来的飞蝗针,分成左右两串,跟着手法一变,有高有低,有缓有疾,有的左右交织,从空而泻,宛如电掣星驰,有的贴地平铺,忽起忽伏,无异浪腾波涌,满空飞舞,“嗡嗡”之声不绝,“飞蝗阵”三字,这才名符其实了。

这当口满空歹毒的飞蝗针,真像活蝗虫一般,齐向四人飞去,而且前后左右都有。只要有一个沾在身上,便不得了。真是危险到万分。

葛乾孙、独杖僧虽然久经大敌,却未碰到这种阵仗。可怕的这种暗器头上的毒针,其细如发,饶你内功到家,运气闭穴,也闭不住这种漫天飞舞的锋芒。只可把手上一杖一铲,各自展开少林绝艺,遮前防后,暂护身躯。幸而事先早已防到这层,两人身前挡着桑苧翁和无住禅师。

桑苧翁手上合股雌雄剑,却是宝器,剑术精奇,这时双剑齐施,展开武当派秘传一百单八手风雷剑法,把双剑舞成一个极大的光圈,光圈内好像有无数匹练般的电光,来回交掣,疾转如轮,令人难以睁目,有时身法一变,剑光远射,又似十几道长虹,隐隐夹着风雷之声,绕场飞驰,非但看不见桑苧翁本人身影,连身后独杖僧也在剑光笼罩之下,不见他身影杖影。

原来独杖僧深知“飞蝗阵”的厉害,非武当派的风雷剑法不能破。可是风雷剑能够练到运用自如的地步,大约桑苧翁可以说“硕果仅存”,所以独杖僧等专诚请他到此臂助。恰巧桑苧翁对于九子鬼母另有一番纠缠,也要趁此机会一探秘魔崖,于是彼此在锄暴安良和维护少林武当两派的大题目之下,联袂偕临了。

桑苧翁剑法果然超群绝俗,一展开风雷剑法,身随剑走,疾逾飘风。身后独杖僧如影随形,挥动宝杖,相得益彰,专迎着飞蝗针密集飞驰的方向,攻向前去。这种神妙的剑术,倒是奇巧歹毒的“飞蝗阵”唯一克星。四围飞驰的飞蝗针,只要沾上一星剑光的边儿,便像一群飞蛾扑入洪炉之中,立时冰消瓦解,踪影全无。

无住禅师这一面却显出有点应接不暇了。无住禅师的双钹,也是独步少林的名手,能够脱手飞钹,击人于百步以外,而且专破各种暗器。不过对于漫天飞舞的飞蝗针,只能挡,不能破,把他赶罗得双钹如飞,窜高纵矮,“锵锵”乱鸣。后面葛大侠也是一片铲光,护住后路。无奈飞蝗针越来越多,未免手脚忙乱,难以持久。

亏得桑苧翁目光如电,剑光如虹,身随剑走,又似夭矫的神龙,早已看出这边吃紧,一纵身,宛似一道闪电,和独杖僧飞身过来,四人混而为一。

桑苧翁当先,无住禅师断后,把独杖僧和葛乾孙夹在中间,各自施展平生绝艺。结成一体,忽近忽远,忽东忽西。剑光钹影,相得益彰。风驰电掣之间,把近身飞蝗针,破的破,挡的挡。剑钹所至,满地都是残毁的飞蝗针。

这一来,出于九子鬼母和一班党羽的意料之外。满满两袋的飞蝗针,已经发得一针不剩了,却没有一针中在敌人身子,到此地步,似乎凶焰应该挫了下去。但是苗蛮秉性倔强,宁折不弯,九子鬼母依然毫无惧色,一声怒吼,从身边掏出一面红黄二色的尖角小旗,迎风一展,跟着一跺脚,一鹤冲霄,腾起一丈多高,在空中双臂一抖,又向正面楼屋平飞过去,真像从空掠下的一只大鹰,轻飘飘的停在箭道旁靠楼屋的一支石柱上。

石柱下面铁环上,还斜矗着一支极粗的松油火把。火苗熊熊,照着九子鬼母一张瓜皮青的鬼面,活像深山老魔。她立在石柱上,又把那张尖角旗迎风一展,近幡一堆贼党,由罗刹女、黑牡丹领着飞奔至正楼阶前一字排开。同时两旁屋上屋下的匪党,喊声如雷,一个个拨刀扣箭,预备厮杀。断壁要口又吹起“呜呜”的角螺,角声一起,断壁口外似乎也埋伏着匪党,刹时步履奔腾,镖枪如林,涌进无数弓手枪手,密层层把断壁出口塞住。前一层的弓箭手,以及两边屋上端匣弩的,拉硬弓的,端正着飞梭飞镖的,一齐瞄准着场心四位嘉宾。

眼看这四位武林名宿插翅难逃,要葬送于乱箭之下,在这危机一发当口,葛大侠忽然鼓气撮口发出长啸。啸声如鹤唳长空,猿啼绝壑,山壁回响,高曳入云。

匪党们从来没有听过这种啸声,更不料一个人的口内,能够发出这种声音,连石柱上的九子鬼母都愕了一下。哪知就在这一愕的当口,忽然九子鬼母一声怪吼,无端把手上尖角旗一抛,扎手舞脚竟从石柱上倒撞下来。

九子鬼母的身子还没有落到箭道上,楼上双扇窗户,忽然“呀”的推开,从窗内跃出二人来。每人臂下挟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俘虏,卓立箭口,向下面大呼道:“秘魔崖的人们听真。你们首领九子鬼母已经中了我‘子午透骨钉’,子不见午,午不见子,没有我独门解药,万难活命。还有你们少主少狮普明胜和死党游魂普二,都在我们掌握之中。如果你们放一支箭,动一支飞镖,你们来看,立时先把这二人废命,再和你们算账!”

生龙活虎的九子鬼母在石柱上好端端的竟会倒撞下来,跌在箭道上,仰天躺着一动不动,似已死去。这一下,已把贼党惊得魂飞天外,万不料楼窗内又会飞出人来。檐头一阵大喝,贼党大半懂得汉语,听得逼真,一发事出非常,手足无措。

这其间罗刹女、黑牡丹和几名有点能耐的死党,明知棋错一着,满盘顿输,秘魔崖铁桶般的基业,眼看要毁在这几个人手内,但是楼上这一阵威喝,还有点似信非信,各自挥动兵刃,护住头面,“唰唰唰”一齐跃到箭道上。有几个先察看地上九子鬼母的伤痕,有几个翻身抬头,辨认檐头发话的究系何等人物,一面还要监视那面四位怪杰们的举动。

哪知贼党一抬头看出楼檐口卓立着二个异样的人物。一个是白面微髯,文士装束;一个是英俊少年,一身劲装。二人并肩而立,都是右手横着兵刃,左臂挟着一个手脚捆绑的人,面上却蒙着一块黑布看不出面目,更猜不透这二人怎样会在楼上出现。

贼党们略一踌躇,其中有几名天生鲁莽,不识轻重的悍目,妄想先下手为强,暗箭伤人,挽回颓势,不问青红皂白,猛地右臂一抬。一声大喝:“休得逞强,先收拾了你们再说!”“唰唰”几缕尖风,挟着二支钢镖、一支飞梭向楼檐二人身上射去。

二人纹风不动。那英俊少年微一上步,把手上提着的人向前一迎一挡,二镖一梭都中在活挡箭牌上了。那英俊少年哈哈一声大笑,右手长剑一晃,用剑锋挑开那人蒙面的黑布,上面左臂一松,下面腾的一腿,把那人跌起七八尺高,从空一落,正向箭道上一堆贼人头上掉了下去。其中一个高大悍目,双臂一举,恰把掉下去的死人接住,拼命的一拏桩,才稳住身势,低头一看,立时大声惊喝道:“不好了,老九被他们弄死了!”

原来从楼檐跌下去的,是六诏第九鬼游魂普二。正是双方动手之际,九子鬼母差他进楼唤人,被铁笛生在楼梯下候个正着,暗地里给他点了晕穴,擒上楼去交给何天衢捆住手足,搁在窗下候用,往窗外一看,广场里已经动手,慌又转身跃出后窗,把先时高搁在崖坡上的俘虏,也运到楼内,和游魂普二搁在一起。这当口才和何天衢、桑窈娘匆匆略说大概。等到分际,下面葛大侠啸声一起,这原是预定的暗号,立嘱窈娘守住窗口,铁笛生和何天衢一人挟起一个俘虏,刚要跃出窗口,不料事有凑巧,忽见九子鬼母跃上近楼的石柱,相隔不过二三丈远,而且九子鬼母背楼面外,只顾展旗发令,哪料到窗口埋伏着三人。

铁笛生心机一转,哪肯轻易放过这种机会。立时把俘虏一放,拦住何、桑二人,暗地掏出三支独门“追魂子午钉”,扣在右手掌心,存心要这恶魔的死命,窥准背后骨节中间的命门穴,左右的肾俞穴、志堂穴。还怕九子鬼母软硬功全,难以深入,特用了十二成功劲,悄悄把窗户推开了几寸空隙,施展暗器中“三元联第”的绝招,哑声儿抖腕一放。

九子鬼母有泼天本领,也防不到自己楼上埋伏着催命鬼,发出来的还是专克铁布衫、金钟罩的独门暗器。九子鬼母立在石柱上纹风不动,整个背脊都给了人,哪有不中之理,一声怪叫,倒撞下来,连人家面目都没有看到,便这样晕死过去了。

这一下,连葛大侠等都出意料之外。蛇无头不行,九子鬼母一倒,比原定计划还来得高妙。四人惊喜之下,一面提防四围贼党们暴动。一面留神铁笛生、何天衢已现身楼檐,鲁莽的悍目暗地放了二镖一梭,却把自己游魂普二射死,被何天衢挑下面幕跌下地来。铁笛生趁势也把手上俘虏的面幕,用铁笛挑开,赫然露出庐山真面,下面贼党们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百般趋奉的少土司少狮普明胜。贼党中像黑牡丹、罗刹女等已得峨嵋玄门真传,一看普明胜在人家手中非但四肢捆缚,而且垂头搭脑,生气毫无,便知给人点了穴道。

这一来把全场贼党镇得鸦雀无声,面面厮看。眼看早已死定的狮王普辂,兀自高搁在柴架上;生死难明的九子鬼母,又躺在箭道;不死不活的少狮普明胜,又落在人家掌握之中,局面已是一败涂地,有输无赢。如果依仗眼前人多势众,一不做,二不休,再同人家硬拼一下,旁的不说,普氏唯一无二的根苗少狮普明胜,定先剑下丧生,有死无活。何况大家已经声明,九子鬼母中了“追魂子午针”,没有他们独门解药,难以救活。语气之间,似乎借此要挟,并非真要九子鬼母性命。贼党们有这一线希望越发受制,真个不敢乱动了。

其实铁笛生嫉恶如仇,好容易除掉一个恶魔,哪肯用自己独门解药解救。无非兵不厌诈,借此使贼党们投鼠忌器,不敢乱动罢了。可是对于掌握中的普明胜却另有处置。

铁笛生一看贼党业已气馁受制,已到了最后的一步,立在檐口大声喝道:“你们如果依仗人多势众,还想胡闹,那也不妨试一试,我先把你们少主结束了再说。”喝罢,铁笛一举,便要向普明胜当头劈下。

下面贼党们齐声大喊:“且慢动手!有话可以商量!”

铁笛生微微一笑,用铁笛向四围一指道:“既然你们服输,先叫他们掷下手上武器,我们自有公正办法。”

贼党无法,尤其黑牡丹、罗刹女二人,气得柳眉倒竖,面皮铁青。罗刹女小蛮靴一跺,咬牙点头道:“好,听你的。”纵声一跃,拾起地上的三角旗,向四围一展,嘴上咭咭呱呱说了一阵蛮音苗语,屋上屋下围着广场的无数匪党,轰雷般怒吼起来,经箭道上一群悍目大声呼喝了一阵,才无可奈何的把手上弓箭、匣弩、镖梭,一个个掷向广场。这原是苗蛮服输的惯例,算是放弃了争斗。可是黑牡丹、罗刹女和箭道上一堆贼党悍目,却依然佩刀带剑保护着九子鬼母的尸身。

这当口葛大侠、桑苧翁、无住禅师、独杖僧已知大功告成,无所顾忌,一齐向楼前箭道上走去,刚一迈步,忽听得断壁口外,一阵马蹄奔骤之声,由远而近,霎时已到断岩壁外。蹄声一停,却不见有人进来,只听得壁外苗匪鼓噪了一阵,奔进二个悍目,飞一般跑到楼前,向贼党们不知说了甚么,罗刹女把手上令旗交与黑牡丹,立时跟着二个悍目往外疾走,恰好和葛大侠等擦身而过。

罗刹女略一停步,娥眉微挑,星眸带煞,匆匆说道:“诸位少待,此刻外面有几位英雄带人到来,恐怕他们不明道理,又起争执,特地出去阻止他们。”说罢,不等葛大侠等探问,带着二个悍目飞一般赶出断壁口外去了。

葛大侠朝着罗刹女背影微笑,来的正是飞天狐这宝货。不过罗刹女这一出去,难免不另生诡计。

桑苧翁道:“这孩子在这贼窝里生长,全然不知自己的根源,倒教我无法可施。看来在她身心上,还得用一番心力。不是一言半语便能收效的了。”

独杖僧说道:“她姿容体态,同她母亲一般无二,当然毫无疑义。但是此刻不必说破,免得匪党们起疑,生出别的枝节。便是她本人也茫无头绪,不会相信。依我想,还是先找寻她的母亲,才是正当办法。”

桑苧翁点头叹息,一面走一面不断的回头看那断壁口外的动静,许久不见罗刹女回身进来。本来断壁出口处,密层层塞满了标枪手、弓箭手,此刻却变成疏疏的一排,望去不过十几名苗匪,似乎都跟着罗刹女溜出去了。葛大侠唯恐苗匪们安排毒计,迟则生变,立刻止住独杖僧等三人,立在中间箭道上,遥向楼檐上的铁笛生打了几次手式。

罗刹女一去不回和断壁外的情状,铁笛生原已起疑,经葛大侠一打手势,便已会意。好在这时铁笛生已暗授何天衢、窈娘三人密计,窈娘原没有露面,何天衢趁下面贼党不留神时,也早跃进窗内,同窈娘暗地照计而行。

楼檐口只剩铁笛生一人,双足一点瓦面,左臂挟住半死不活的少狮普明胜腾空而起,并不向楼上跃下,施展绝顶轻功,宛如点水蜻蜓,却纵向近楼的一支石柱上,只一点脚,“啾”的又飞到第二支石柱上。“唰唰唰”,一口气飞越了五六支石柱,已到了葛大侠等立身所在,翻然飞堕。

五侠一会合,葛大侠接过俘虏,自己肩上一扛,朝楼下贼党们一招手,大呼道:“时光不早,一忽儿鸡鸣天亮,还得替你们救这位小主人的性命!你们有胆量有担当的,快跟我们去作个了断。”喊罢,桑苧翁怀抱雌雄剑,独杖僧横着虬龙杖,当先开路。无住禅师和铁笛生一铲一笛断后,护持着中间葛大侠肩上的俘虏,一齐向外便闯。

这一下,贼党们又吃了一惊,摸不清他们主意,小主人又在人家手内,一时无法可施。由黑牡丹率领着楼前一群贼党,拔步便赶,一面掣出三角令旗,向两面挥动,指挥屋上屋下的匪党,跟在身后调出断壁口外,预防双方决裂、小主人救不回来时决一死战,另外留下几名心腹悍目,吩咐把地上九子鬼母尸身抬进楼下正屋内,严密保护,还希望真个从敌人手内取得本门解药,救治这个怪杰的性命。

这一来无异空巢而出,正中了敌人圈套,而且还变起仓猝,一经被人挟制,处处走了下风。机警绝伦的罗刹女偏又一去不返,连敌人有几人,前面走的五人是否人数相符都没有查点。黑牡丹虽然也是一个智勇双全的英雌,这当口也闹得心急如焚,方寸大乱。无怪铁桶一般秘魔崖,一夜功夫,便冰消瓦解了。

葛大侠等五人向外一闯,明知后面无数贼党跟踪而来,故意头都不回,活似五只饿虎,向断壁出口冲去。出口处尚有一排标枪手守着,看到五人身后,黑牡丹当先率领了一班同党,送客似的远远跟着,并没有发令拦阻。当时情势,眼见小主人落在大虫口里,确也无法拦阻,不由的向两旁一闪,闪出中间一条路来。

六诏山秘魔崖天生峻险,像广场尽处,崖壁中断,形成天然的门户,直达秘魔崖境外,共有五重。平时九子鬼母利用这种天然门户,一道道派人扼守,到了晚上,还放来一群通灵猛兽狒狒,散布崖下森林之中,端的森严威武,万想不到今夜被五位隐侠从内达外,平平安安闯过五重关口,宛如无人之境一般,一直闯到秘魔崖下通达阿迷的山道上,兀自不见一个苗匪的影子,这是出乎情理以外的。

铁笛生一面走,一面说道:“今夜我们虽然替滇南除了大害,但是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恐怕还有后患。一路走来不见一人,定是罗刹女别生鬼计,把外面的党羽统统带走了。这一走,定是另有巢穴,其志恐不在小,我们还得当心呢!”

桑苧翁叹了口气道:“我多年隐迹埋名,今夜无端同秘魔崖一群贼党结下生死怨仇,还不是为这孽障,偏又节外生枝被她溜走。她这一走,铁兄说得一点不错,又不知生出多少是非来。我们春蚕作茧,自讨苦吃,又不知怎样才能结局呢!”

葛大侠笑道:“日后的事,权且放在一边。你们看后面追来的贼党们,狗急跳墙,恐怕不容易打发呢!”

大家回头一看,那座巍巍矗立的秘魔崖,在这夜色迷茫之下,已只见一个庞大的黑影,活像云雾迷漫之中,涌出一个狰狞的天魔。因为五位隐侠,步下如飞,这时已冲下四里山路,只见秘魔崖巍巍黑影之下,险仄陡峭的山道上,火燎如龙,蜿蜒而下。看情势似乎黑牡丹率领倾巢匪党分三路追下崖来,又像分道从捷径兜袭,想抄在他们五人的前面,拦住去路的模样。

铁笛生道:“他们在阿迷碧风寨两处,定有不少匪党。刚才罗刹女独自溜走,也许奔往这两处调动人马。碧虱寨离这儿不远。也许罗刹女走时,已和黑牡丹安排好计划。想倚仗人多势众,两头猛击,把我们围困在秘魔崖和碧虱寨的中间,故意欲擒故纵,等救回少狮普明胜以后,再同我们决一死战,也未可知。我们倒不能不防。”

葛大侠道:“不要紧。这儿道路,我已探查清楚。这儿前面一片枣木林的外面,有一座山岗,岗上便是向碧虱寨转阿迷的要道。我们倘不过岗,从枣木林侧面有一条山径,可通翠微山。绕出翠微山便近三乡寨的竹园村。我们发放了手上小贼头,从这小道转回三乡寨便了。好在天衢、窈娘事毕仍从进去的秘道退出来,断无危险。我们不必等他们了。”

葛大侠等便在林外停了下来。一看来路上火把烛天,黑牡丹挥动鸳鸯钩,带着一批匪党,飞一般赶上前来,相差只有一箭之路。葛大侠等明知还有大批匪党,分路绕到前面高岗上拦截去了,且看她赶来怎样应付。

这当口,突然见秘魔崖上冒起火光,直冲霄汉。霎时火势越来越猛,一片红光,照彻崖前崖后。可笑黑牡丹和一群贼党,一阵风的赶到,正看清五个敌人兀自立在枣木林下,一面趱行一面暗暗预备交涉的辞令,万不料背后巢穴突然起火,这一惊非同小可。

跟来的贼党们,个个暴跳如雷,嚷成一片,闹得黑牡丹手足失措,进退两难,几乎急疯了心,明知这火起得奇怪,又中了敌人圈套,可恨那边五个死对头,行了这样绝户计,还没事人似的,向秘魔崖指指点点,谈笑自如,故意做出隔崖观火的态度来,给自己看,有心返巢救火,无奈小主人这条性命,全仗自己设法救回,可是秘魔崖内人手不及,万一火势蔓延,非但鬼母洞一洞珍宝要化灰烬,生死未明的九子鬼母也要同化灰烬了。

正在急得要命,猛听得来路上步履奔腾,一阵风跑来两条人影,到了跟前,认出是碧虱寨的头目,向黑牡丹说道:“奉罗刹姑娘之命,请黑姑专心对付敌人,务必想法救回小主人。敌人有甚么话,只管口头答应。罗刹姑娘和吾土司飞天狐已在前面要道口带领多人等候敌人,只要小主人无恙,不怕他们逃上天去。秘魔崖火起,罗刹姑娘已派沙定筹土司带人赶往扑救,请黑姑娘放心好了!”

头目说毕,又转身向秘魔崖跑去。黑牡丹心里略安,一抬头,却不见了枣林下的五个敌人,慌不及带着一般匪党飞步赶去,到了林口,匪党们高举松燎四照,哪有五人的踪影,却见当前一株大枣树上,削去树皮,用剑刻着几行字迹,细看时刻的是:

“尔等当以狮王、鬼母为前车之鉴。从此晓喻同党,革面洗心。普明胜巨憝遗孽,本应一并加诛,姑念齿穉,赐恩释放,以观后效。余等临时监察,无微不至,探锋所及,希勿后悔。”

一班苗匪不解汉文,等于白看,只有黑牡丹尚能了解大意,一看这句话,九子鬼母已无活命之望,少狮普明胜既已释放,怎地不见踪影?从匪党手中夺过一支火燎,探身入林,四下里一搜,才从林内搜出少狮普明胜来,手足经已解除捆缚,因为点穴过久,人尚奄奄一息,出声不得,慌命人背起普明胜穿出枣木林,翻上一条高岗,走了一程岗脊,一吹口哨,岗脚下丛林内立时哨声相和,窜出无数埋伏的党羽,彼此一打招呼,却未见五个敌人到来。

黑牡丹跺脚道:“闹了半天,还是被他们脱身了。”

一语未毕,岗下奔上几个悍目来,悄悄说道:“不要紧,罗刹姑娘早已料到敌人诡计。在翠微山的小道上,也派了不少伏桩。又说教我们通知黑姑,只要小主人救回,探实他们落脚地点,总有报仇的日子。现在秘魔崖被敌人闹得一团糟,有许多大事要办。请黑姑先回秘魔崖再说。”黑牡丹无法,只可集合党羽,背着普明胜回秘魔崖去了。

原来五位隐侠,本想利用手上俘虏,挟制几个重要死党,按照苗蛮惯例,沥血明誓,解散党羽,退出阿迷一带,做个永远了断,后来一看罗刹女乘机远飏,飞天狐、沙定筹等并不露面,碧虱寨、阿迷州等处党羽尚众,断非一夜之间所能解决,所好巨憝鬼母、狮王均已伏诛,党羽虽众,一时已难兴风作浪。这样仔细一斟酌,适可而止,立时把普明胜点活释放,搁在林内容易找寻之处,又在树上留下恩威兼施的训诫,趁黑牡丹望着秘魔崖火光,进退两难之际,悄没声的从枣木林边一条小道上去了。

这条小道,便是向翠微山再经竹园村到三乡寨的便道。一路峻险之处,匪党们虽也分段埋伏不敢明袭,想用暗箭报仇,无奈这五位对头,非同寻常,哪有匪党们施展手脚的余地。沿途暗桩,不但无功,反而又葬送了几个同党的性命,到底连五位来踪去迹,都没有十分摸清。

匪党们垂头丧气,一齐回到老巢秘魔崖,只见正中峨峨高楼,虽已扑灭,一半已化灰烬,贼窝已弄得一塌糊涂,留守几名匪党和九子鬼母的尸身,都已葬送火窟。唯独狮王普辂的尸首,因在广场中间,兀自高搁在柴架上,十几名巫婆倒一个不缺,躲在柴架背后,已吓傻了。

最奇的柴架上狮王尸身边搁着一封信,却是罗刹女寄的,信内大意说是“刚才飞天狐从远地赶回,到了断壁口外,正值普老太(即鬼母)受害,少狮被擒,大势已去,因此不敢露面。暗地请出罗刹女商量挽救之策,这才召集断壁外面几道要口的同党,调到崖外要道口暗地埋伏,预备救回少狮以后,在敌人回身时,乱箭攒射,一洗耻辱。万不料敌人又在崖内纵火,罗刹女带人赶回秘魔崖来,火势已炽,普老太太和几名悍目已葬火窟,楼房一半也已坍倒,切齿痛恨之下,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事机贵速,立时独自离崖他往。时机成熟,自有相见之日”等语。

黑牡丹看得似信似疑。信内口气,好像追踪敌人,志在报仇。可是罗刹女平日心细如发,智勇兼全,决不会做这样鲁莽的事,也许急痛攻心,不顾一切,前去同敌人拼命。

可是从这天起过了不少日子,罗刹女竟是踪影全无。一问飞天狐等人,也弄得莫名其妙,只好把她暂且抛开。

秘魔崖已闹得瓦解冰消,无法留连。好在鬼母洞内的珍宝,没遭火劫,暗地运到碧虱寨,由少狮普明胜承袭余业,坚守碧虱寨基。阿迷土司府暂托飞天狐、沙定筹等驻守,养精蓄锐,徐图报仇之策。

可是狮王、鬼母一死,威风顿息,少狮普明胜究竟差得多,一时却无法兴风作浪。滇南一带平时受普氏压迫的各苗族,也暂时可以安居乐业了。

秘魔崖祸根既除,当夜那五位隐侠从小道直奔翠微山,再绕道回到三乡寨,进寨时已经红日东升了。到了后寨,何天衢、桑窈娘二人业已回家,领着水上飘、浪里钻、火鹁鸽、老巴等迎了出来。何老夫人也笑容满面的迎到阶下。

大家进堂坐下,何、桑二人才上前向未曾见面过的独杖僧、桑苧翁二位名宿拜见。何老夫人又向五位隐侠拜谢除普安何之德。大家谦让了一番,才各安座。

葛乾孙道:“你们二人,倒先比我们回家来了。”

何天衢向窈娘一笑,才答道:“徒弟们昨夜在秘魔崖进出宛似做梦一般。如果没有铁老前辈暗中指示,桑姑娘熟悉秘径,徒弟更是废物一样了。”

何天衢这么一说,众人大笑。

铁笛生笑道:“你们怎样放火的呢?”

何天衢道:“老前辈暗地嘱咐我们以后,我趁下面贼党不留神时,早已跃回楼内。等到诸位老前辈们动身,黑牡丹只留下六七名悍目看守九子鬼母,其余贼党统统调出秘魔崖,追赶老前辈们以后,桑姑娘在中楼佛堂内找着火种,便在楼上先纵起火来。贼人房屋都是竹木建就,纵火一点不废事。下面几名贼人正把九子鬼母尸身抬入楼下,已看出楼上窗棂上四处冒烟,齐声怪喊,奔上楼来。我们刚预备仍从后窗飞渡岩上,一见贼人上楼,立时停步,分伏暗处。我暗贼明,楼上又已烟雾迷漫,上楼的贼人,一个个丧在我们二人暗器之下。桑姑娘秘传的丧门白虎钉更是厉害,钉无虚发,中必丧命。我们一见上楼的贼人都已了账,前楼火光已冒出屋顶,铁老前辈原吩咐过,只要火光冲天,引得群贼难以追赶便得,所以我们没有到楼下仔细搜查,便跃出楼窗,翻上岩壁,仍从那条秘道退了出来。却喜一路并无阻碍,回到此地不久诸位老前辈也就一齐驾临了。昨夜事情真是痛快淋漓,九子鬼母夫妇儿子一家门都是凶神恶煞,一夜之间,死的死,擒的擒,一败涂地,从此非但三乡寨重见天日,凡是滇南的安善良民,不论汉苗,哪一个不感念五位老前辈的大恩呢!”

坐在上面的独杖僧、桑苧翁向何天衢、桑窈娘看了一眼,点头微笑。这一笑,笑得天衢、窈娘二人有点不安。

桑苧翁肩下坐着的无住禅师呵呵笑道:“天衢贤侄,且慢痛快,昨夜固然般般凑巧,我们五人初进秘魔崖时,偏碰着鬼母亲赴阿迷迎接她丈夫尸去了,暗地探听匪人口气,知她当夜便回,我们才收变方法,在秘魔崖头道关口等候。等得鬼母大队人马一到,出其不意的,明目张胆在鬼母轿前一拦,说明专诚拜谒。九子鬼母居然也懂得江湖过节,竟把我们五人当客人般迎进崖来。其实她想诱入魔窟,一网打尽罢了。这一来,我们乘机直入,一点没有费手脚。最凑巧最后九子鬼母恶贯满盈,自投险地,飞上石柱,被你铁老前辈连发子午钉,命中要穴,又被你们一把火,烧得挫骨扬灰,这一下确出我们意料之外。我们原意并非一定要制她死命,无非想痛下警诫,稍戢凶焰,所以先把普明胜擒住,预备退身之地。这一凑巧,除了元凶,表面上自觉痛快淋漓。可是九子鬼母羽翼已成,匪党遍布,这一来对于我们格外仇深似海,难以两立,迟早尚有一番风波。不过可以预料在最近期内,匪党极难有所举动,但也不能不防。因此我们在路上同你师傅商酌了一点办法,特地一齐到此向你详细说明,全因这儿三乡寨和贼党们邻近,首当其冲,和你更有莫大关系。这事你师傅已有办法,自会同你作主的。”

无住禅师这样一说,何天衢头上好像浇了一盆冷水,何老太太、桑窈娘也立时惊慌起来了。

滇南大侠葛乾孙笑道:“你师伯说的确有道理,不过一二年内,我料定贼党未必敢明目张胆的大举。趁这元凶除掉,贼党们元气未复当口,你应该极力整顿寨基,使贼党们不敢轻视。我同你铁老前辈便至时会到此地指点一切,所好桑姑娘熟悉贼情,倒是一条大膀臂。刚才你师伯们也提到此事想替执柯,撮成好事。我辈做事,不必效世俗儿女之见,只要你老太太赞成,桑姑娘心愿,这事立可举行。”

葛大侠说到这儿,立向何老太双手一拱道:“老太太,愚下这点意思,不知老太太有何高见?”

葛大侠说时,何老太太早已喜心翻倒,慌不及敛衽万福,满面喜气的笑道:“不瞒师傅说,老身早有此心,全仗师傅和诸位前辈成全!”

这时天衢和窈娘二人真有点难乎为情,万想不到谈到这上面去,而且当面锣,对面鼓,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闹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可是二人的内心,却同表面相反,比昨夜杀死九子鬼母还要痛快几倍。尤其是何天衢,虽然低着头假装难为情,嘴角的笑容,却已透露无遗,恨不得张嘴说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葛大侠同上面坐的几位江湖隐侠,何等人物,早已一览无遗。大家呵呵笑道:“既然老太太早有此心,我们这杯喜酒吃定了。”

桑苧翁朝着独杖僧笑道:“葛兄调度有方,非但替自己徒弟娶了一个十全的媳妇,又替三乡寨奠定了兴隆的基业,同时又在贼党的咽喉上,又下了这样的一道卡子,从此三乡寨定必蒸蒸日上,非但成了阿迷一带苗民的保障,也可与石屏金驼寨、华宁婆兮寨结合鼎足之势,为滇南苗族的表率。既纾沐府肘腋之患,复消弭了汉苗仇杀之祸,一举而得众美,葛兄真是算无遗策了。只有我们这几个人,可谓‘无事忙’。”

独杖僧、铁笛生、无住禅师正在彼此笑语之际,火鹁鸽、老巴两个老头目,忽引着一个轩昂壮士进来。众人多不认识,只有葛大侠点头微笑。无住禅师已从座上站起来,指着来人说道:“鹏儿,你到此做甚,难道沐府又生变故么?”

金翅鹏先向众人一躬到地,然后抢到无住禅师跟前,跪倒行礼,口内说道:“沐府无事,徒孙奉命差遣,特地赶来拜见我师祖和师叔祖的。”

无住禅师向葛大侠一指道:“那边便是你葛师叔祖。”

原来这人便是新任沐府都司——金翅鹏。

金翅鹏慌又向葛大侠拜倒,口称:“徒侄孙今天才得拜识师叔金面,实在万分欣幸!请师叔祖多多教诲才好。”

葛大侠笑着把金翅鹏挽起,笑道:“我不信你年纪青青,没有几天的事便忘怀了。我同你是初会吗?”

金翅鹏猛然记起白蟒山的事来,慌又打躬道:“果然!还得谢谢师叔祖指引的恩典。那时节实在不知道是师叔祖暗中指点,还求师叔祖海涵。”

葛大侠笑道:“过去的事不必提了,我替你引见引见几位老前辈和此地的主人罢。”

当下替他向各人一一引见完毕,便问到此原因。金翅鹏慌从贴身取出一封信来,双手奉呈葛大侠过目。葛大侠接过一看,知是沐公爷亲笔写的,信内写着:

“启元辱膺世爵,开府南荒,志切澄清,才难建树,致苗蛮隐患,几欲燎原。幸荷侠心义胆,驱除小丑,德满云天,感同再造。虽未能面接英仪,而寸衷景仰之忱,无住老禅师当已代为先容矣!阿迷事了,务乞高轩并驾启迪蓬衷,当扫径下榻,恭聆雅教,或不以风尘俗吏而峻却也,幸盼幸盼。左老英雄锐身任难致罹不测,病象日增,生死呼息,引领援手,如望云霓。爰着都司金翅鹏赍函驰报,恭迎仙驾,尚乞晋而教之。书不宣心,无任延伫。黔国公沐启元再拜。”

葛大侠看完书信,微微点头,便把信件递与无住禅师。无住禅师把信摊在桌上大家同看。

独杖僧道:“这位公爷在现代公侯中,总算是个有心人。不过那位瞽目阎罗受伤太重,恐怕命在旦夕了!”

葛大侠点头道:“此人气血两绝,魂游墟墓,便是神仙也无法挽救。我们前去,也无法可想。倒是我已面许瞽目阎罗,把二公子沐天澜收到门墙,倒不能失信于他,只可再到沐府一次的了。”又向无住禅师笑道,“信内意思,叫我们俩一块儿跟金翅鹏前往,我想你黄牛峡也没有放心不下,不如同我先到沐府一转,再一同回到小弟哀牢山中盘桓盘桓,山村人中,也酿得一手好酒,不亚于铜鼓驿的醉八仙哩!”

大家知道葛大侠、无住禅师,无意逢着上官旭戏耍飞天狐的一档事,都大笑起来。当下金翅鹏又说些沐府善后的事,便同几位老前辈在三乡寨盘桓了一整天。

到第二天早晨,独杖僧、桑苧翁、铁笛生均各告辞出,分头散去。葛大侠又向何天衢、桑窈娘嘱咐一番,便同无住禅师、金翅鹏,向昆明沐公府去了。

从此三乡寨经何天衢、桑窈娘合力整顿,气象一新,四近各苗族望风归附,势力日增。葛大侠等几位老前辈又不时到来指导一切,九子鬼母死后的余党,也无隙可乘,暂时可以相安无事,已属无事可记。

至于罗刹女、黑牡丹、普明胜、飞天狐等几个桀傲不驯的脚色,是否别起风波,已不在本书范围之内。他日或再搜索枯肠,另起炉灶,与读者们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