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婆子说话时,语气渐渐有点缓和起来,两条倒挂黄眉似乎望上轩了几轩,毛茸茸的嘴角,也露出几道笑纹。一个身子慢慢的又斜靠着榻上兽皮捲成的高枕上,左臂支着,斜托着半个头,右边两尺多长的灰黄辫子,这时垂在前面胸前,辫梢上却系着合股金丝线,下面还坠着光华耀目、大似龙眼的两颗明珠,左边一条辫子,依然也有两颗,只凭这四颗珠子,便价值连城。
最奇这时丑女子态度大异,懒洋洋的半倚半躺地斜靠着兽皮榻褥上,右手还伸出枯枝一般的鸟爪,把指头装成兰花式,用食拇两指撷弄着辫梢明珠,一对三角血球眼,却在狮王普辂身上,从上到下,瞅个不停,看得普辂周身汗毛直抽冷气。这时普辂已从地上立起身来,正立在榻边,同丑婆子离得非常近。
最奇,这样天然的深广奥秘的山洞,一点不黑暗,洞上面倒垂下来奇形怪状、晶莹透澈的玉石钟乳上,悬挂着无数珠灯,同洞内陈列的各种珠光宝气,上下互相映射,交织成璀璨奇丽的五色光华,益显得洞中到处斑驳陆离,不可名状。可是这种瑰丽的宝光,笼罩于榻上这位“神仙婆婆”的橘色面皮上,简直是一个山魈旱魃。普辂贴身立着,越看越怕,满想从她面上寻出一处较为受看的地方,无奈看到那儿,便怕到那儿。
最可怕她那两只三角形的血球眼,这时两道火苗似的眼光,在普辂面上、身上扫来扫去,普辂似乎被这两道无形的火箭,燃烧得汗流浃背。尤其这两支火箭射到他面上时,真有点觉得灼灼生痛,简直不敢同她对眼光。可笑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会被这个丑婆子逼得像大闺女一般,普辂恨不得把两眼闭住,眼不见,心不烦,无奈没有这个胆量,只可把自己的脑袋,慢慢往下低去,自己两道一蹶不振的眼光,自然跟着脑袋移动了视线的角度,慢慢从一对血球移到砸扁葫芦式的鼻子,又从鼻子移到破锡夜壶式的歪嘴,最后消失了橘皮色的全部面廓,顿时头目为之一爽,看到从未见过的美丽图案。
原来丑婆子一件外衣非常夺目,这领长衣好像汉人的鹤披,金碧辉煌,似乎用孔雀毛夹着五彩丝线织成,周身还织出极细的图案。这种图案也特别得很,尽是奇奇怪怪的飞禽走兽。四周衣边又用极细银丝绣出一连串的髑髅,每一个髑髅的一对眼眶内,缀着两颗血红的珊瑚珠,红白分明。配着一身光怪陆离的花纹,为生平所未见。内衣看不出来,却只见下面两段黄耸茸的毛腿,瘦得像鹭鸶腿一般,套着一双香牛皮搬尖薄底靴,靴帮子也用彩漆画出古怪花样。她这一身装饰,竟不知怎样弄来的,大约整个云南,也找不出第二件来。普辂自己也是一个怪物,碰着这个丑婆子洞内的家当,真是小巫见了大巫,难怪他当作神仙洞府了。
丑婆子看他痴痴地注在自己身上,嗤的一声怪笑,右腿一翘,香牛皮靴子的尖头,朝普辂腿弯里轻轻一点,金刚似的普辂,竟禁不起这一点,猛觉腿肚子一软,情不自禁的一屁股坐在丑婆子的脚边。
丑婆子咧嘴一笑,叫道:“喂,你不是说愿意服从我一世吗?这话是真是假?”
普辂慌说道:“当然句句真言,而且……”
丑婆子不待他说下去,抢着说道:“好!丈夫一言,快马一鞭。不过现在还须依我几桩事,我说出来以后,你能依得依不得,让你们自己斟酌,我还绝不勉强。”
普辂不知所说何事,只可说:“请你说明,只要我力量办得到,无有不依的。”
丑婆子三角眼微微一抬,说道:“我先把我的来历,对你说明。我本是大理天池山‘猓猡’一族(猓猡为云贵边境最强悍之蛮族),我母亲是‘罗鬼女官’。父亲死后,大家都尊她为‘耐德’(罗鬼女官为该族酋长正妻的称呼,酋长死后,其妻继续酋长权柄,统率本族者,尊称‘耐德’)。
有一次,我母亲率领本族,同黔国公沐家军打仗,误中诡计,惨死军前。我们猓猡一族,也从此逃匿深山密沟。那时我们一族还有一千多人,我年纪不过十几岁。全族的父老,念我母亲生前的好处,依旧拥戴年纪幼小的我为‘耐德’。举族渡过丽江府的金沙江,迁入靠四川的十二栏杆山中,开辟草莱,依旧聚族而居,自生自活。我年纪虽小,立志要替母亲复仇,曾经在神前折箭立誓,一天到晚,练习武艺。我们猓猡一族,不论男女都能开弓拈箭,履险如夷,比别个苗族还来得勇悍。不过练习的武器,无非飞镖飞刀之类,哪有高深的绝技。
“天鉴怜我一片血诚,不料峨嵋玄门碧落真人,那时正隐居十二栏杆山内。这位真人还是汉朝孟获的后代,也是我们苗蛮的当代伟人。打听得我的举动志向,竟允列入门墙,真人门下连我只有三位弟子,我却是第三门徒,也只有我是个女弟子。肩上两位师哥年纪都已五十开外,早已在川贵两省替师行道,而且收了不少再传弟子。照说峨嵋玄门一派武术,也同少林武当一般,各色人等都有,同是峨嵋玄门,其中也有许多派别。像碧落真人门下,可以说没有一个汉人。从我们三个师兄弟起,和两位师哥在川贵再传弟子,都是我们一类,而且我们这一派的武功,也和其他武功不同,连同属峨嵋玄门的,也看不透我们的招数。
“我师父碧落真人三十岁以前,一招一式,恪守峨嵋玄门的传授。三十以后,独处深山,悟徹武功奥窍,别创一家武术,可以说集各派武术的精华,抉道艺双修之秘钥,为其它各派所不及。因此碧落真人命我两师哥广收门人,发扬门户,预备将来一鸣惊人,在江湖上同各派武术,比一比谁弱谁强,也显得我们苗蛮之族,未尝无人!这样情形,正对我心思。
“我昼夜用苦功,足足十几个年头,才奉命下山,同两位师哥一样替师行道。碧落真人还指定这儿六诏山秘魔崖鬼母洞,为我光大门户的根据地。我在此秘密经营已有五年,从各苗族内,挑选了九个男徒,三个女徒,此刻都在指定的练功处所。你不知这鬼母洞是一所天地造化的奇境,其中分门别户,宛如大厦,也是我师徒发祥之地。我初到此地,被一群比虎豹还凶猛的狒狒盘据,幸我早经碧落真人传授制伏狒狒的秘法,几年下来,被我教养的比人还灵敏忠勇,将来还能弄枪舞棒哩!
“现在我的来历你大概已明白了,至于我要说的几桩事,简单得很。第一桩,我们两人最好配成夫妇;第二桩,归入碧落真人门下,以后听我指挥行事,我必定使你雄据滇南,富埒王侯。这两桩事,你能依从不能依从?干脆此刻当面说明。”说到这儿,倏的从榻上一跃而起,两道火苗似的眼光,直逼到普辂面上。
可怜这时狮王普辂哪有狮子的威风,比一头小猫还来得驯良。看到丑婆子可怕面孔,心里一百个不愿依从,可是不依从,准死无疑,连带同来的几个死党也休想活命。再一看满洞的珠光宝气,同将来无穷希望,便把不愿意的不字,抹得干干净净了。这是普辂二十年前的一段笑话。
“自从这两位宝货结合以后,果然那丑婆子非但本领高强,而且广有机谋,一面挥金如土,由狮王普辂出面,拢络就近苗蛮各族,广结党羽,势力一天比一天雄厚。先占据了六诏山相近的碧虱寨,再由碧虱寨伸张到阿迷州。几年以后,居然在阿迷建设府第,自称阿迷州土司。就近官吏,竟被他威吓利诱,拢络得百依百顺,连省城方面大员,也被他们关节打通,竟抹掉普辂从前杀人放火的累累盗案,承认他是阿迷州土司,而且‘普土司’三字,也形诸奏章,说是怀柔之策,使他感恩戴德,报效朝廷。一旦有事,还可利用他强悍的部下,驰驱边疆,箝制反侧。这一来,他一发目空一切,为所欲为。远近苗匪,望风归附,连汉、回的亡命盗贼、犯罪流徒,都投入他门下,仗他作护身符。狮王普辂虽然这样雄据阿迷,对于他的妻室鬼母洞的丑婆子,越发怕到极处。普辂事事都要禀承而行,不敢略为违犯一点。
“那时丑婆子已名播远近,滇南一带替她上了一个浑号,叫做‘九子鬼母’,她居之不疑,反以为荣。提起‘九子鬼母’,没有一个不栗栗恐惧,比狮王普辂的威名还大得多,尤其各苗族中人,对于这位‘九子鬼母’真称得起敬如鬼神,畏如蛇蝎。可是她始终住在秘魔崖鬼母洞,不过这时鬼母洞内外布置,与从前大不相同。
“六诏山的秘魔崖本来是一处险恶无比的奥秘之区,经她亲自布置,就着天然险要的形势,在崖前崖后、内外出入各要口,由她九个亲信男徒,率领精壮苗卒分段把守,宛如铁桶一般。崖内又大兴土木,建造起许多奇巧富丽的精舍,为九子鬼母同她三个贴身女徒弟起居之所。九子鬼母生有奇癖,最爱聚藏珍贵的古玩珠宝,那所鬼母洞便做了她的宝库,挑选十几个灵敏的狒狒,专守宝库。
“这时一群凶猛狒狒生殖渐多,能够供她随意驱遣的,已比前多了一倍。这一群狒狒宛似她的一队禁兵,无事时,散处在秘魔崖外面附近的深林密窟,又无异一群守望斥候之兵。不懂出入秘魔崖诀窍的人,不用说进崖,只要一走进秘魔崖附近,那群散处林窟的狒狒嗔觉、听觉最灵不过,猛不防飞跃出来,便把来人活活擒住,却不敢私下吃人肉,立时把擒住的人献到‘九子鬼母’面前了。
“那时九子鬼母已养下一个儿子,便是现在并称为“太狮、少狮’,与普辂齐名的普民胜。由九子鬼母从小传授武功,到现在足足二十余年,练成一身惊人本领,比他老子普辂,还厉害几倍。据说到了现在,太狮、少狮的部下苗卒,已有两、三千人。平时散处六诏山、碧虱寨、阿迷州三处,也同普通苗民一般,可是每人身上都有一块票布(明代苗匪的标帜)、一支天鹅翎,为有事时召齐打仗的记号。
“九子鬼母把秘魔崖作老巢,也是她雍容坐镇发号施令的所在,碧虱寨作为第二重门户,命她儿子少狮普民胜据守,阿迷州土司府由太狮普辂坐镇,作为第一重门户。普辂土司府内,也有几个有本领的头目,助纣为虐,作恶多端。至于互相联络,结为死党,像飞天狐吾必魁等人,尚不在内。我那时听到这样情形,表面上还极力称扬一番,免得这家主人起疑。
“有一天晚上半夜时分,我偷偷跃上屋面,暗探土司府,居然被我探得一点秘密消息。我窜房越脊,直达土司府后面院子屋上。大约这天普辂没有在家,戒备也非常宽松。这进院子下面中间堂屋灯烛辉煌,笑语喧哗,一班得力头目正在屋内聚说,听出几句高声的口音,似乎这班头目正等候普辂回去,到这般时分,还不敢就睡。我在屋上探不出所以然来,一看后院黑沉沉没有灯光,也没有人走动,便轻轻跳了下去,隐身在前院堂屋的后窗下。因为里明外暗,不怕身影映照在窗纸上,用指甲戳了个小月牙孔,眈目往里偷看。
“原来屋内还坐着两个年轻女子,一色紧身夜行衣服,背插单刀,腰悬镖袋,都有几分姿色。其余坐的、立的,有四五个武士装束的汉子,各个膀粗腰宽,竖眉横目,大约就是普辂手下的头目,行动言语之间,对于两个女子却非常恭敬。听口音,这两个女子是九子鬼母的婢女,听得其中一个女子开口道:‘怎的此刻还没有回来?老太命令森严,诸位不是不知道,不要说我们担当不起,便是土司自己也吃不消。我们来了这半夜,还不见回来,叫我们怎样回去复命呢?’
“这时有一个满脸糟乞疸的头目,陪着笑脸答道:‘两位不要焦急。我们土司上哪儿去了,我们虽然没有知道,可是今晚是照例该回秘魔崖同老太见面的日子,土司自己哪敢疏忽。两位多辛苦,再等一忽儿,定必回来了。’
“说话的女子,抿嘴一笑,正要开口,那另一个女子抢着说道:‘你们不要从邪里想,你们在这儿当差,哪知我们那边的事。今晚上可与往常不同,老太在三天前,就传出令去,今晚头儿脑儿都要在秘魔崖聚齐。土司爷也是半个主子,怎能到时不露面?我们来的时候,日色还没有下山,几位要角像吾、沙两位土司,同我们少土司爷早已到了,还有分守各要口的九位门人也都撤回,一齐在老太跟前小心伺候。最得宠的三位姑姑更不用说,此刻大约连远地的人都到齐了。你们想,他老人家如果没有回去,成么?老太一发威,谁也得吓个半死。我们这位土司爷,大约也没有这个胆量。不过此刻还不回来,这是真透着奇怪了。’
“她说完,一个歪鼻子的头目,忽然也言道:‘两位在老太身边,有头有脸,谁不奉承?便是本领最高的三位姑姑,也要另眼相看,比起我们来,真是一天一地了。’
“两个女子被那歪鼻子极力一拍,立刻得意洋洋,笑容满脸。歪鼻子趁这机会,有意无意地探问道:‘两位说的今晚与往日不同,头儿脑儿都要到齐,究竟有甚么大事呢?’
“两个女子被人恭维得晕头转向,正想露一露自己的体面,歪鼻子这样一拍合,正搔着痒筋,立刻把其中内情抖露出来了,却被窗外偷听的我,听了个正中下怀,我还要感激那歪鼻子的一问。
“原来那女子说:‘这几天九子鬼母普家老太,连得手下报告,飞天狐部下在胜境关石龙山一带难以得手,已被镇守云南黔国公大军分头堵截,剿抚兼施,杀得零星四散,难以成军。气得飞天狐要疯!老太却满不在意,对飞天狐说道:“本来我叫你不要燥切从事,你不听我的话,报仇心急,恨不得立时恢复嘉崿,进据楚雄,这样鲁莽,当然要失败的。我们对头是姓沐的一家,我们要在云南大举,最低限度也要把滇南八寨一律听我们指挥。可是从中作梗的也是沐家,为公为私,我们同沐家势难两立!第一步先要去掉我们对头,才能谈别的。这次在边境一番举动,只要能够占据几处要隘,便可牵制住官军,腾得出功夫来,再从内地下手,使他们腹背受制,无如指挥不得法,被官军下了先着,才这样快的散了。现在要改变办法,不必大动干戈,先派几个了事的人,把沐家老幼洗尽了再说。可是这样干法,也要四面预先布置一下,不能任意行事。过几天我把你们召集到此,面授机宜,包管一举成功,只要除掉了我们对头,其余几个,蛇无头不行,还怕他们逃上天去?这样我们便可横行无忌,你要恢复嘉崿,雄据楚雄,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老太这一番话,对飞天狐说时,三位姑姑都在老太身边,我们当然也在场,所以听得很清楚。今天召齐那几位要角,不是那个话儿是甚么?定是老太亲自登坛点将,不知谁有福命,讨着这个美差。赫赫有名的沐公府,不知藏着多少稀罕物儿,去的人谁是傻子,还不尽量掳在腰里吗?’说罢,屋中糟疙瘩、歪鼻子等几个头目,都啧啧称羡!
“我在窗外听得心头火发,暗想如果真有此事,将来云南要出大乱子,百姓要遭殃。我仇人飞天狐还是个罪魁祸首,可是有这一群狐群狗党护持着,我人地生疏,孤掌难鸣,真还动他不了,心里一走神,屋内说话便没有入耳,隔了片时再听,无非不相干的话,便跃上屋面,神不知鬼不觉,回转宋家苗自己的卧室了。
“我琢磨了一夜,想到我自己报仇的事发生阻碍,不如把听到的消息暗暗通知公爷府中,免得闹出大乱子。飞天狐能同九子鬼母等联合,我难道不会帮助沐府?邪不敌正,这般恶魔岂能成大事?我这样行事,在我公私两益,不过冒昧到府中报告,岂能相信?只可到省城再见机行事。到此以后,却巧府上发生二公子巧吸鳝血的事来,好像天公自有安排,居然同公爷见面了。这便是我得来的消息。
“但是那晚府门前普辂说出我的名姓同到阿迷的情形来,到此刻还奇怪。我自问在阿迷时没有见过他,也许普辂手下有同我相识的人,我自己露了相,被他们窥破行藏,报告给普辂了。或者那晚我暗探土司府,被普辂手下能者识破也未可知。这层无关重要,不去管他。要紧是府中从今晚起,真应设法严密戒备才好。公爷同龙将军一心为国,是云南全省的福星、百姓的保障,千万大意不得。对于我报告情形,和最近府中发生的事,先后互相印证,便可明白其中很有关系了。”
沐公爷仔细听了半天,忽而皱眉,忽而张目,神情非常紧张,等瞽目阎罗左鉴秋说完,悠悠的一声长叹道:“云南从此多事了!想不到普辂等猖獗至此,万幸左老英雄巧听这番消息,否则不堪设想。真要被这班恶魔得了手去,老夫一家成败,尚在其次,云南百万生灵,定要受其涂炭了。天心厌乱,使老英雄转辗光临,和老夫一见投契,大约冥冥之中,也有天意。现在我们既知贼人举动,便不用发愁,可以从容防备了。”
独角龙王龙在田虎目一瞪,拍案大叫道:“万恶凶寇,沐府累代镇守云南,哪一个百姓不戴恩感德?普络等这样穷凶极恶,目无朝廷,真要把龙某气死。龙某不才,明天请公爷下令,愿本所部直捣阿迷,扫荡群丑!”
沐公爷慌摇手说道:“在田不必动怒,此事关系重要,我们举动也不能不仔细。好在贼人先要对付我家,然后再图大举,我们何妨将计就计,就在府内安排网罗,叫贼人自己上钩。这样还可以釜底抽薪,免得劳师糜饷。因为我们凯旋献俘以后,忽又申奏动兵,朝廷奸臣和本省一班大员昏聩糊涂,反而事事掣肘,再经贼人奸细之排拨,我们反而不好措置了,所以万不能明来,只可暗地布置。不过有一层可虑,阿迷一班凶寇党羽众多,都是飞檐走壁、高来高去的剧盗,我府内人手确实不够应付,这层倒有点可虑。左老英雄虽然绝艺冠群,究竟一拳难敌四手。在田的勇略我是知道的,可是马上英雄与盗贼小巧之能毕竟不同,再说也不能常在这儿,替老夫夜夜防贼。这事我们倒要仔细筹划一下才好。”
独角龙王蚕眉倒竖,虎目圆瞪,大笑说道:“龙某受公爷知遇之恩,早已以身许国。报效公爷,便是报效朝廷,公爷何必这样客气,倒使属下于心不安。公爷既然想到不便大张挞伐,我们不妨多多挑选精锐士卒,入府护卫。再说敝营那个金翅鹏本领非常,明日便叫他伺候公爷,也可助左老英雄一臂之力。”
沐公爷点点头道:“这人倒是一个好帮手。”
瞽目阎罗一问金翅鹏来历,独角龙王略说内情,瞽目阎罗微一沉思,笑道:“此君果然是个好手。可惜我那位老哥哥云海苍虬上官旭,同小徒张杰未见到来,否则也可凑个人数。”
这当口,坐在下面的沐氏弟兄同红孩儿,也悄悄彼此问长道短,尤其沐天澜同红孩儿年貌相当,一见投契,早已手拉手的谈得非常亲热。听瞽目阎罗说到贼人还要来府蓐闹,一点不惧怕,两人私下商量,反而想偷偷地躲在一边,看个热闹。这时红孩儿忽听自己父亲说到师哥张杰,心里想到那天失散的事来,暗想如果张师哥平安脱离虎口,也许打听出我的行踪来,便是无法探听,也必赶到省城,寻我父亲。所怕我父亲到沐府情形,同我随沐公到省一般,都打听不出所以然来,那才糟透了,不禁把自己意思,悄悄通知了沐天澜。
天澜不加思索,便张口说道:“师父,此刻师哥对徒弟说,那位张师哥即使平安到了省城,不知师父在此,叫他怎样寻找呢?”
瞽目阎罗笑道:“这层我已虑到。明天我本预备去探查贼党在省城何处落脚,顺便到城南从前寄寓的小客店,留个话或者字条在那儿。上官老哥同张杰定必先奔那小客店,一到便可知道我在这儿了。”
一语未毕,忽然远处隐隐一阵喧哗,刹时便寂。瞽目阎罗顿时闭口不语,侧耳细听。沐公爷同独角龙王似也听到了,正要派沐毓去前面查探,猛又听得宅门口报事云板,连响三下,其声清越,在夜静之际,传声悠远,坐在花园深处小蓬莱轩内,听得逼真。
云板余音未断,一阵急步奔骤之声,刹时奔到。沐钟、沐毓出屋喝问,转身同着两个雄赳赳的家将,急趋进屋。两家将单膝点地,禀报此刻在内宅前厅,已经拏获两名贼人,怎样发落,请爵爷示下。
沐公爷又惊又怒,向瞽目阎罗、独角龙王说道:“果然不出老英雄所料,刚过三更,大胆贼寇便来本府窥探。”说了这句,转脸向两名家将喝道,“快去传谕,即在前厅摆设公案,本爵立刻往前,亲自审问贼寇。”
两家将应声而起,刚要退出,瞽目阎罗倏的离席而起,转身向家将一点手,说道:“且慢!”慌又回头向沐公爷低声说道,“公爷洪福!贼人已自投罗网,实在可喜。不过贼人诡计多端,万一尚有余党,匿伏暗中,公爷这样到前厅审问,实在不妥,还请公爷三思。”
沐公爷一听,连连点头道:“老英雄所虑,果然不错。此刻老夫也想到贼人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居然一举获双,其间也是可疑。”
独角龙王抢着说道:“请公爷传谕,就在此处审问贼人,也未始不可,一面多派干弁到此伺候便了。”
沐公爷说道:“这样也好。”正要吩咐,却见大公子沐天波向两家将问道,“你们知道怎样捉住贼人的么?”
两家将躬身答道:“下弁乃是奉命把守花园出入要口的,这事及从外面一路传递进来,叫下弁飞速禀报,细情实在不知,不敢妄对。”
沐公爷喝道:“龙土司的话,你们听清楚没有?传谕他们,到此伺候,马上把两名贼子捆缚进园候审,另传本府上等家将八员,带领弓手二十名护审。快去!”两名家将,嗷应退出。
这里也无心饮酒,立时散席,由沐毓、沐钟收拾过一旁,瞽目阎罗却瞩二公子同红孩儿转回里屋,不必出来,免得在贼人面前露相。堂屋居中设了一把紫檀太师椅,面前一张琴台长几,增添了一支红烛,便算临时公堂。龙土司、瞽目阎罗暗携武器,分立沐公爷左右,宛似两位护驾大将军。大公子沐天波却想到内宅自己妻室,定必闻讯惊恐,急于想回内宅。
原来沐公爷夫人去世多年,平日有几名姬妾服侍。沐天波在父亲耳边,说明内宅无人照料,儿子意欲回去照料,沐公爷点头应允,叫沐钟跟去,多派得力将弁听大公子指挥,守护内宅。沐钟领命,跟大公子刚掀帘出屋,便听得檐外甬道上,灯球高举,耀如白昼,顿时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