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次日也未停止,过午,那小厮从外面又跑回来,说:“东关的街上跌死了一个老头儿,是李剑豪的爸爸名叫李国良,近几天,原来他天天在街上找他的儿子,日中常常怒喊着:‘剑豪!剑豪!逆子!杀才!’昨夜下大雨,他还在喊,不知是什么时候被地下的泥一滑,摔了一个大跟头,雨又淋他,他就断了气了啦!现在死尸还在东关的街上躺着呢!”楚江涯一听,不禁肃然地呆了一会,又长叹口气,便带上银子打着伞,赶紧冒雨走到城外东关,却见就是在他住过的那店房门外不远,有许多人都站在铺户的台阶上纷纷地谈论,原来是:“李国良的死尸在街上淋了一夜,直到今天上午还没有人管。可是约莫十点来钟,那时的雨下得还正大,忽然自东面来了一个骑着马的青衣少年,佩带着宝剑,来到死尸的近前,下了马,抱起来死尸骑上马又往东边去了,那大概就是李剑豪收他父亲的尸来了吧?”楚江涯听了这件事,觉得李剑豪还象是一个人,“可是他又从哪儿来的马呀?……对了!那天在伏牛岗下偷去了我的马,我没看清楚那个贼,原来就是他呀?他可为什么还要跟我开那个玩笑?这小子真不是个好东西,他不但骗了小琴,还偷了我,不过他也可怜!这时候他一定在南边山里,雨中,葬埋他的父亲了吧?李老英雄死得真比苏老太爷更惨!”当下他似悲悼一般,发着呆,对着眼前如丝如雾,弄得满街稀泥的雨,身旁,他住过的那店房的掌柜的带着笑走过来,说:“楚大爷!您的伤好啦?”楚江涯点头说:“多谢你挂念!”这店掌柜的又说:“您的行李包袱,可叫那个小听差的由我们这儿取走啦?”楚江涯点头说:“我已见着了,那没有错。”店掌柜又指着街上一遍稀泥,——那里也看不出是跌死过人的样子,说:“楚大爷没听说吗,那儿跌死的那个老头子李国良,有多么可怜?听说他是隐凤村苏家老太爷生前的好朋友啊!他还在苏家住过,可是他死了,就没听说苏家的人来给他买口棺材,真是世态炎凉!”楚江涯没有言语,他对这话不表示什么。店掌柜的又悄声说:“也难怪!死的这个老头子,为叫儿子躲祸,他真会想主意,把个大小子扮成大姑娘,送到苏家,他却走了,叫他儿子跟苏家小姐混了有三个月,干柴就着烈火,那事儿还用细说?……”楚江涯听到这里就不听了,因为听到自己的耳朵里,使心里就不痛快,他说声:“再见!”打着雨伞又到了那家茶馆。街上是行人稀稀,茶馆里可是人多如鲫,都正在一块也在谈:“李国良,……李剑豪。苏小琴还不如就嫁给李剑豪哩!”又有人说:“刚才骑马来收了尸,收完尸就跑的那个就是李剑豪?可惜不知近他在哪儿住着啦?咱们也没看清楚,一定是个小白脸啊,不然象咱们这脑袋,也没法子男扮女装,美剑侠也不能为咱们着了迷……”并且有很多人都扭着头来看他,楚江涯在这儿也待不住,刚要走,却忽见自门外进来一个人,正是那于铁鷓,楚江涯一惊,准备着再打架,于铁鷓却向他抱拳,说:“楚少当家的!又是几天没见,现在的人都在孟广镖店里,请你去,咱们解个和吧!彼此全是江湖朋友,只要有人来出头,讲理,有什么说不开的?今天那粉金刚苏三少爷已经替他的妹妹,替他家里的人,已经向我们赔了不是啦,我们还有什么话说?本来我们找的就不是他家,云媚儿也不知哪儿去啦,我们更犯不上与美剑侠结仇。鲁雄也说,以后再说,现在的事情是完了。我们官司也不打了,死的人棺材自己运走,受伤的回家养伤,算了!李剑豪现在一定还在这儿,我们将来跟他别处再见面——他还能永远在苏家当那半明不白的姑爷吗?总算他厉害,美剑侠是又浪又难惹,——我这个人嘴不愿意太损,我得留阴德,不能再说她什么了。我们只认这次来到洛阳是栽了,明天雨就是不住,我们也要走。只是楚少当家的,你真行!你又什么好处也得不到,却给苏小琴出这么大的力。得啦!咱们这次也算是交了朋友啦,现在请你去喝一盅酒,这些话都不再提了!”楚江涯摇头说:“再见吧!我不去打扰了,后会有期!”于铁鷓说:“既是这样,我们也不好相强,只是楚少当家的!话得说明白了,你虽也帮了苏小琴,给我们扰了这场事,可是我们也把你得罪过,两下折账,以后有什么事,千万别再相扰!”楚江涯说:“只要你们不再来洛阳耍把戏,就是请我我也不去!”于铁鷓又一抱拳,出了茶馆。这里,楚江涯又闷闷地坐了半天,方才进城。次日雨住,听人来报告他说:“那于铁鷓,岳大雄,洪锦,小飞侠,以及鲁雄等人,确实全都已离开了洛阳走了,只是县衙门还在加紧捉拿云媚儿。”楚江涯又想:“我还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呀?只是那白绸汗巾跟绣花红睡鞋,我怎样才能去还给苏小琴呀?苏小琴现在已经弄得声名狼藉,被人看作了个淫荡的女子,她大概自己还不晓得,可是我要一送去这两件东西,那,人能信这两件东西是我那天拾拣的吗?一定要叫人都说了,我也是苏小琴的情人,苏小琴可更完了!”他觉着还是没法去奉还,为此很发愁,愁到晚间,天色又近三更,孤灯一盏,蜡泪盈盈,似是被屈含冤受辱的一个清白的女子向人诉着委屆,他叹气,睡不着觉,屋门已经关上,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忽然“吱呀呀”地又自己敞开。楚江涯先是一阵惊诧,继而就向外边说:“进来吧!胆怯薄倖,连真女人也不如的匹夫,到了现在你为什么还这样地扭扭捏捏?”果然,自外面走进来形容憔悴,更为忧郁,但是两眼倒更显得大,衣服也很脏的李剑豪,手提楚江涯送给他的那口宝剑,进了屋,吞吞吐吐地,嘴唇直动,却不知他是要说什么。楚江涯坐在椅子上也不欠身,只问说:“你又来作什么?”李剑豪很难为情地说:“我来把剑还你!”楚江涯冷笑着说,“我的马都叫你偷去了。如今为什么又单还我的剑,来假充好人?”李剑豪说:“那匹马,我是还想借着用一用,那天我是想;我住在山里,可是还得常常半夜去防护隐凤村,又有时到东关去买饭,还得暂时躲避我的父亲,所以没有马匹不行,你却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你倒可以不必用马!……”楚江涯气得几乎跳起来,说:“你可以跟我明借呀?我既能送你剑,就能赠给你马,你何必要用手段戏要我?”李剑豪说:“我不是有意戏耍你,我是,我是,我本来是个不愿求人的人,但为事所迫,处处都得求你,跟你借了男人的衣裳,借了宝剑,你还送给我银两,你简直成了我的恩人,我宁愿有十个仇人,不愿有一个恩人,因为别人对我有恩,使我心里难过,因此我才去偷你的马,却无颜去向你借马。”楚江涯指着他说:“怪人!这大概是你的老子从你小时把你养得太娇惯了!你应当永远当个女人才合适。”李剑豪忽又流着泪跺脚说:“你不要再提我父亲,今天我才将他老人家在山中掩埋,可是我还得把这件事去告诉我的已嫁的胞妹,不然我也还不走,我就必定再去和岳大雄拚斗,或是我自刎于街头,于苏老太爷的坟前!”楚江涯摇头说,“这不象男子应当说的话。我只问你。苏小琴,你将对她如何?”李剑豪一听,当时更仿佛要疯,面色惨白,发呆不语,半天才一跺脚,说:“我不再见她!我走也不见她!永远不相见!”楚江涯气得自他的手中突然将剑夺过来,“吧”的向桌上一拍,震得灯烛都几乎灭了,骂着说:“我今天要替苏小琴杀死你这忘八蛋!你为什么对人家的姑娘始乱终弃?”李剑豪赶紧摆手说:“小点声!小点声!……”楚江涯说:“小声什么?全城的人早就都知道了,都知道你男扮女装……”李剑豪说:“男扮女装是真的,……”楚江涯又说:“你住在苏家里院将近三个月……”李剑豪想了一想,点头说:“日子差不多,我去的时候她院里的牡丹刚开……”楚江涯又说:“你与苏小琴发生了暧昧之情,……”李剑豪却正色并摇头说:“没有!”指天指地的又说:“绝没有!只是她跟我,我跟她,二人很好,无话不谈,就是了!”楚江涯冷笑着说:“反正你也洗刷不清,你洗不清没什么,人家苏小琴却耍终身受辱。”李剑豪涕泗滂沱,竟至抽噎了起来,说:“我,我实在是对不住她!我原也想是将来与她结为夫妇,可是后来一看,不行!”楚江涯问说:“为什么不行?”李剑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她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她的哥哥都作了官,我却是自幼就随着父亲流浪,一贫如洗,仇人环伺,……”楚江涯微笑着说:“这不象是你的真话,年青的男女,既已混在一块儿了,就不管这些事,我替你说了吧!是不是因为她的爸爸苏老太爷是被你杀死的?”他原想李剑豪听了这话,一定又要昏倒,一定又要剁他自己的右手,却不料李剑豪现在竟瞪大了两只满浸着泪水的大眼睛,忿忿地说:“那是误伤,因为他将我逼到村外要杀我,我才还的手,可是我也没想伤他,他单剑小霸王苏黑虎一生作恶,本也该死,但,……我也不是心里不难过,我就跑到山中,不敢再去见苏小琴!”楚江涯说:“小琴对此事还不知道,她只是的时在思念你,你杀死她的父亲,不愿再昧着良心去娶她,这原也对。可是你要叫苏小琴为你相思死,她也太可怜了。据我想:她爸爸是被谁杀死的,都不用提,一辈子也不用提说,你还是先去见见她,安慰安慰她,然后你去闯一番事业,回来再娶她,因为你们两总是好过,而且都已尽人皆知了,她得从一而终,才对得起她家的贞节牌坊。苏老太爷虽是已被你杀死,但他一定暝目。至于以后你们小夫妻过上了小日子,于铁鷓,岳大雄,鲁雄,云媚儿,他们苔再去找你们麻烦,我楚某无论何时,也愿拔刀相助!”李剑豪摇头说:“不行!你是好心,但我不是那样人,我杀了人家的爸爸只好将来给人偿命,没人杀我我自刎,如若杀人之父,占人之女,那不是我李剑豪,你楚江涯大概也不能那样作!”楚江涯说:“我却,我却……我要是你,我可想的开,因为苏小琴姑娘太美丽了,人才,武艺,都太出众了!所遇的事情太委屈了!她那女子又太痴心多情了!”李剑豪决然地说,“我有法子能够叫她对付我断了念头!”楚江涯摆着手说:“不用!不用!还是叫她想着你点好!”李剑豪说:“今夜我特来还剑!”楚江涯却将宝剑仍交给了他,说:“你再拿走!连马我都送与你啦!”李剑豪说:“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洛阳,盼楚大哥能够到隐凤村东,洛水河边,送我一程,我还有事要求大哥!”楚江涯说:“有什么事你不会现在就说吗?”李剑豪却摇头说:“不!大哥!明日准见!”说时转身急

快地出屋,“嗖”的一声,上房走去了。这里,楚江涯又对着孤灯发怔了半天,很后悔,不该放他就走,总而言之,无论他说得怎么有理,也得叫他娶苏小琴,或是干脆叫他把苏小琴拐走,不然,美剑侠一个人在这儿可怎么办呀?我又只能想想她,不能真去巴结她,更别说娶她,——那我的太太当时就得打碎了醋坛子!可是,美剑侠要落得很伤心,我想她的时候,我也得永远伤心,我可不愿那样。我必须明天一早就赶到洛河,拦住李剑豪,即使争杀一场,我也不能放他走,得逼着他到苏家,由我作媒,叫他们在孝服内成亲,……对!”他吹灯睡了一会儿觉,天还没亮,就爬起来,换衣裳,又把小厮叫醒了,给他打来洗脸水洗脸,然后,拿上宝剑,——他朋友这里也没有马,他只好到街上雇了一辆骡车,东门的城门刚开开,就出了城,过了铺户还都没有敞开门板的东关。“咕嚕噜咕嚕嚕……”赶车的老头儿晃摇着鞭子,嘴说着:“得儿!唔喝!”这是跟骡子说的一种‘储”,由这爷头儿的嘴里说出来,声音模糊不清,而那匹拽着车的老骡子也就居然听得懂,下坡的时候应该慢走,走乎坦地的时候无妨飞快,与老头儿的“口令”非常的合拍,这样就快要走到隐凤村了。在西方天空此时仍然嵌着灰色无光的半圆形的残月,东方飘浮着几块朝霞,颜色是那么凄艳,如薄命女子,阳光的金针如利剑似的向着朝霞刺去,朝霞渐渐地消失了。偏北的隐凤村树木庐舍依然笼在烟雾里,模模糊糊宛若呈现着哀愁,“苏小琴一定在那里晨睡未起,虽然看不见她,也可以想象得出她那恍恍的睡态,相思泪是否湿透她的枕边?绮丽梦仍否飘在她的眼前?痛苦情有几许深?压在她的芳心心底!她能想得到李剑豪是此刻就要走吗?好!我替你送一送他吧!不,我非得替你把他强留住不可!”绕过了隐凤村,楚江涯还扭着头向那边看了看,然后再看前边,更觉着荒旷,而地下却坎坷不平,坟头上落着老鸦,嵩草间垂着朝露,成千成百的小麻雀见了车来,就惊得“普噜嚕”如下雨似的飞起。又转过了伏牛岗,就来到洛河边,河里因为前昨两日的大雨,河水陡涨,滚滚荡荡的浊波,飘着白色的泡沫,急驰地,去而不返的样子自上游向下流去,岸边是扶疏的杨柳,柳丝长拖到地,飘飘摆摆地舞弄着晨风。楚江涯就叫车:“停住吧!停住吧!”他下了车,往南边去望,远远之处,黄土山上飘着白云,看不见李剑豪的踪影,近处低头瞧,湿泥上也没有马蹄的痕迹,楚江涯就心里说:“莫非他又变了主意?又不走了?”赶车的老头儿下了车,找了一块石头,就向地下一坐,从裤腰带上摘下小烟锅儿,烟荷包,火镰,火石,“吧”的一声打着了火儿,就把烟一口—口地吸。楚江涯向各处张望了半天,忽见自西北方,发现了一匹黑马,起初只象个小黑点儿似的在那里移动,可越来越近,越放大,在飘洒着银色尘埃的阳光里向东飞驰,扑奔这辆车而来。楚江涯兴奋得不知要怎样才好,赶紧迎着走了几步,他看出了来者是谁了,他喜欢极了,大声叫着。“苏小姐!小琴姑娘!……”小琴的马还没有来到临近,就看出来他是楚江涯,立时显出有点失望的样子,立时马就收住,不往近处来了,又似有点儿羞涩,清亮宛转而含着点急切的声音,问说:“没看见剑豪,他来吗?”连个“李”字儿也不带,倒加了一个“他”,楚江涯心说:“李剑豪那个人可真是太难斗,昨晚他说是死也不见小琴,但他要不是从我那儿又到她那儿去了,这美剑侠怎会也晓得他是要走?李剑豪必定也是去通知了他这情人儿,此时此地来给他饯行。那既有人给他饯行就得了,何必叫我费车钱,来这儿给他们碍眼?”自己心里大不痛快,可是见那边的小琴,勒着马来回地摆动着,阳光越来越高升,照得她越发地明丽。她穿的是白布紧箍身的短衣裳,白布的裤子,白袜子白小鞋,头发上还系着个白布的孝箍,是更显得漂亮了。白绳儿的辫根,还有一个白银的“卡子”,乌云似的大辫子编得不太紧,飘飘洒洒的尤含媚态。额边也有点没理齐整的头发,晶亮的眼睛带着点儿急,双眉往一块儿紧蹙,那脸儿上虽没有擦着胭脂,可比擦胭脂更美丽。真象是一朵白牡丹。她简直是一身儿白,连鞍旁宝剑的穗子也是白丝的,纤纤的手指上还戴着两个白银的戒指。假如——楚江涯就想:“要把那条白绸汗巾还给她,系在她的腰上,那她可就愈增妩媚了。”楚江涯又后悔没带着白绸汗巾和红睡鞋,不然,这不是正应当“物还原主”的时候吗?想要过去先跟她说说,却又见苏小琴有点架子似的,对他简直是不理。他可也不生气,反倒惋惜地想着。“这样皓洁如仙子,干净的女儿身,却遭那些人的恶意污辱,真是太可怜太可惜了!”此时忽见苏小琴在马上掏出一块白手绢来擦了擦眼泪,似乎是她向日也就时常地这样伤心,忽然听北边有人高声地喊,“小琴!来吧!我在这里了!”楚江涯顺着声音一扭头,见北边的那柳树林中走出骑马挂剑的李剑豪。这剑跟马都原是楚江涯的东西,“好!你拿着我的东西充威武,跟你的情人来显摆来啦!”楚江涯刚要说:“好!你原来早就来啦?可在那儿藏着,叫你的情人,可不见我?……”这时,只见苏小琴又悲又喜,急地催着马“得得得”地如一只白蝴蝶儿似的就扑奔去了,楚江涯心说:“好!到底谁跟谁好,还是跟谁好!”只见小琴赶过去,是那么掠鞭勒马,倩目流波之后,又低着脸儿发话,并且随说着,还随着拭拭眼泪,李剑豪却死沉沉的一张脸,既不下马,也不发言,并且苏小琴的马往前进一步,他就向后退两步,楚江涯真看不过了,说声:“好个无情的小子,你要再冷淡人家苏小琴,我就跟你斗一斗!”他也自车里拿了剑,遂步往那边就走,却听小琴正在那里发着娇音对李剑豪说:“你昨夜为什么进了屋子先不叫醒了我呀?你拿走你那身留在我那儿的青衣裳跟鞋,你出了屋子才跟我只说了那一句话,那时我半睡半醒的,幸亏我还听明白了是你叫我这时到这儿来,可是我出了屋子,就,再也找不着你啦!你……”李剑豪却象是发怒地说:“我本来想永不见你,可是我留在你那里的东西,若不拿走,总算没断绝,不叫你来,把话说明了,你也不会心死……”小琴惊诧着说:“什么?……”泪更簌簌如雨下。李剑豪说:“你要听明白,咱们两人没有什么私事,不象是城里,东关,那些人所说的,你是小姐,我是——强徒,咱们两人弄不到一块儿,我这一走,就要投山结寨,永不回洛阳,你他妈的莫再傻念着我!”小琴马往前逼,痛哭,抽搐,颤抖,连问:“什么什么?你是发了疯?”李剑豪却“锵”的一声拔出了宝剑,晃动着,叫声说:“你再往前来,我就砍死你!”小琴却真就收住马不往前去了,却更悲急地说:“你是怎么啦?莫非是那些人把你欺负疯了?”李剑豪却摇头说:“我不疯,我只是叫你别做梦,早先我虽是说过将来娶你,可是,那是我骗你……”小琴也怒掣出青光闪闪的青蛟剑来,厉声问说:“什么?你是骗……”李剑豪点头,冷笑着说:“不错!告诉你实话吧!我早就有个比你好的老婆!我把她叫出来,你一看,也就死了心啦!”遂回手将鞭子一摇,就见自那边深密的柳树林中“得得得”又驰出来一匹黑马,马上的是一女,妖佻,冶荡,擦着一脸的粉,穿的是青绸小褂青绸裤,玫瑰紫的小尖鞋,高高挽着袖子,半敞着怀,只是笑。苏小琴却怒喊一声:“啊!云媚儿是仇人!”催马挺剑去直扑,云媚儿才掣出双剑来,但尚未还手,李剑豪却将马横遮住小琴,并挥剑“当”的一声巨响,将小琴手中的剑一震,同时李剑豪暴怒地喊叫说:“你的仇人不是她,你的仇人正是我!是我在那夜杀死的你爸爸,半点也不假,我是为不能甘心叫他杀我,也是为杀死单剑小霸王苏黑虎为昔年死去的无数无辜的人雪恨,复仇,所以杀了他,我一点也不悔,……”云媚儿又尖声地插话说:“得啦!算了吧!什么事儿都完了,苏小姐!我告诉你明白;我因为被你逼得逃到山里,在山里我就遇着我的这个李郎,昨天他才告诉我,哈哈!原来我妈妈的那个仇人苏老头子,命就是死在他的手,是他替我报的仇,他由昨天起,又跟我那么好,现在我们俩要一块儿走啦!我是他的老婆,他是我的小当家儿的啦!嘿嘿!苏小姐!后会有期!李郎!咱们走吧!”再也没看见象这时苏小琴惊愕凄惨的芳容,——风吹落的花,也没有这么可怜,锤击碎了的玉,也没有她凄侧,她泪落纷纷,面自如纸,剑都似举不起。这时李剑豪也用袖子擦一擦眼睛,说:“你明白了吧?”小琴点点头说:“我明白!也不是我不孝,但那事情不怪你,我爸爸临死的时候还替你瞒着,可见他老人家也是没怪你,剑豪!我知道你的心,你的心是太苦啦!”楚江涯这时赶上前来说:“对!你们还是好吧! 叫云媚儿还卖艺去吧!”那边云媚儿举双剑飞舞骂他说:“有他妈啦皮你楚江涯忘八小子的什么事?”李剑豪又大怒地向着小琴说:“呸!苏家无耻的女子,什么我的心苦?哈哈哈!我的心么?……”楚江涯可真气了,跃上前,说:“你这小子叫没良心!冲你向人家姑娘这样骂!我仗义行侠就得要你的命!”楚江涯纵身挺剑就向马上的李剑豪猛刺,不料,“当当!”小琴的剑跟云媚儿的双剑,全都把他手里的家伙给压住了,并且齐向他怒目而视。他就更气了,跳起来嚷着说:“好小子!有青蛇白蛇都护着你,我凌霄剑客对你也不能饶,我看你是良心真丧尽了!”他用剑拨开三口剑,再跳起来向着李剑豪去猛刺,李剑豪不还身,却闭着眼伸着咽喉来相迎,吓得楚江涯倒急忙缩回去手,心说:“你小子不想活着啦?我还怕这两个娘儿们给你报仇哩!”此时云媚儿将李剑豪的马拨开,并且“吧”的替他打了一鞭,李剑豪就被马载向北去,云媚儿紧紧跟着他。那边就是那座石桥,桥下滚滚着浊水,李剑豪云媚儿两匹马上了桥,还望着这边“哈哈,嘻嘻”不住地笑,马就过桥向东远去。这里,浑身乱抖的苏小琴忽然低头,“哇”的一声,吐在地下一口鲜红鲜红的血,娇躯连宝剑,都自马上摔下来了。楚江涯赶紧前去救,但见美剑侠苏小琴血也沾了素衣,泪更布满了脸,双目却紧闭,呼吸都似已停,风吹来的柳叶也沾在她的脸上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