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跑不过一里来路,眼前那疾驰的马影早已没有了,而身后的得得蹄声已经逼到。楚江涯回首一看,这二人他全认识,原来都是万里飞侠高炯的弟子,一个是白面瘟神洪锦,一个是病太岁吕信,鞍旁全都携带着刀剑。楚江涯至此时,突然心中另生了一个主意,他就不再跑了,转身站住,挽袖子,掖衣襟,等到那两匹马赶到了临近,他就向道旁一闪,说声:“请你二位站住吧!”那二人一齐收住了马,尘土挟着马尿的气味向四下落。病太岁吕信的一张淡黄脸膛,满布出怒容,用皮鞭向下指着,厉声说:“楚江涯!你也来到洛阳作什么?”楚江涯却从容带笑说:“我不是已跟你们表白过了吗?你们走到哪里,我要追到哪里,非得看你们诸位练把戏不可。”吕信抡鞭子就要向马下打来,又怒闻说:“刚才你站在土岗看什么?”楚江涯说:“我也是听说你们来了,忽然又都走了,我就觉得你们的行踪太可疑,怕你们背着我去耍把戏,故意使我不能看见。所以我才寻找到这里,果然见你们几位都在这里了……”才说到这里,病太岁吕信就自鞍旁掣出了钢刀来,怒骂着说:“你敢小看我们?”刀从马上“刷”的一声砍了下来,楚江涯只往旁一闪,并不逃跑。洪锦可将他的师兄拦住,跳下马来,推着他师兄的马头往后去,连使眼色带劝说:“师哥暂且息怒,楚江涯不是不讲交情的人。”吕信还瞪着眼大骂,楚江涯却只管微微冷笑。洪锦走了过来,抱拳说:“楚兄,我们有何得罪于你的地方,你这样居中乱搅?苏黑虎李剑豪他们又不是你的什么至交好友!”楚江涯也拱拱手说:“正因为他们都非我的至交好友,我才要打这不平。苏黑虎已经死了,你们何必还要欺负他家。”洪锦说,“我们并不欺负他家,我们找的是李剑豪,是为给我们的恩师报仇。”楚江涯摇头说:“那你们就弄错了,李剑豪不在他的家中居住。”洪锦就问说:“楚兄可晓得他在哪里?”楚江涯又发出了一阵冷笑,眼睛望着吕信骑着的马,嘴却对洪锦说着:“你们也一定知道,我与李剑豪是毫无交情,我虽打不平,管闲事,可是我绝不能够将他隐匿起来。我只晓得他没在苏家,苏家的老太爷是才病故,家人正在悲伤不幸,你们不该又去向人搅闹!”吕信也下了马,提着刀瞪着恶眼,先推开了他的师弟,便扑过来抡刀向楚江涯就砍,说:“与你什么相干呢?你只要找死,可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了!”刀落了下来,楚江涯却向旁急跳,吕信将刀又横抡,楚江涯却翻臂反扑了过来,一下就抄住了他的手腕。吕信咬着牙发怒,夺臂,踢脚,同时洪锦也抽刀来杀楚江涯。楚江涯此时已将吕信的刀枪在手中了,他舞了起来,寒光闪烁,吕信缩着头早跑到了一旁。洪锦业抵不过他,而直向后退。楚江涯就向洪锦说:“我看你们那一群人之中,只有你还不错,所以我连你的马,你的刀,都不肯要。你们快告诉于铁鷓岳大雄去吧!”说时他已抓住了吕信的那匹马,而且骑上去了。洪锦一抡刀又来拦,吕信由地下抓起了石块也向他打。楚江涯却在马上闪身,躲开了飞石,又舞刀将洪锦杀得不能近前。但是此时他略略地一回首,就见那边步行来了六七个人,手中全都提着刀棍,其中为首的就是那岳大雄。楚江涯微微地笑着说:“你们的人都来了!我可还有事,没工夫跟你们捣乱。暂借你们的马匹用一回,晚间你们到东关找我去,我再将马奉还,好在咱们现在东关住得又近邻,不愁不能见面。”说时,他催马向西驰去。吕信张着手大喊,洪锦已上了马提着刀追来,那边岳大雄率领的几个人,也步下加快,并齐声喊说:“楚江涯!你若真是个英雄,何必又要逃跑?”

楚江涯听了这话,就一怒收住了马,再回首去望,见那岳大雄正在向吕信询问,忽又望着楚江涯说:“啊!原来你就是河南省鼎鼎有名凌霄剑客?我还以为你是多么个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你只会在暗地里窥探人的行踪,耍无赖,抢掠别人的刀马?你来吧!”他从身后一个的人手中要过来兵器,“哗啦啦”乱响,抖动了起来。一看,原来他金鞭岳大雄所用的“鞭”,并非什么竹节钢鞭,乃是这种东西,一共七截,每截长约一尺,完全铁制,用铁链子联在一起,抖起来就如同是一根铁棍,又如一条长蛇,而若摺叠起来又可以挟在胁下。当下他向着楚江涯抖了起来,虽然相离尚远,但确已表现出寻衅的意思,其余的人又在喊嚷大骂。洪锦并且拨马横刀,挡住了去路。楚江涯如今就算是已经被困在垓心了,他不愿立即拚斗,可又不能下马服输,他很是着急,但却冷笑着,说:“金鞭岳大雄,我知道你是万里飞侠高炯的师弟,我也久仰你的名声。可是如今看你们来到洛阳,不敢直头去寻李剑豪,仍然假装卖艺,不敢在店房中商量事情,却到河边来……哈哈!我也就看出你这些人的胆量来了!”此时岳大雄已抡着鞭扑奔了过来,楚江涯一面哈哈笑着,一面催马就走,那洪锦迎面抡刀就来杀他,他也舞刀相迎,三四合,趁着洪锦抵挡不住,人马一闪之际,他就催着马冲了过去。但后面的岳大雄竟已赶来了,“哗啦啦”地一鞭,几乎就打在这匹马的屁股上,楚江涯却连头也不回,纵马飞奔。后面的岳大雄也已骑上了洪锦的那匹马,自后紧紧追来。相离不远,又在马上抖了一鞭,可是仍然没打着。楚江涯催马急奔,由西转北,眼前又望见隐凤村了,他就越发将马加快,少时就闯进了隐凤村,只见村里这时已然得到了信,很是杂乱,刀枪耀眼,有人扑上来喊着:“捉贼!”又有人急忙来阻挡,说:“不要莽撞了!这便是楚大爷!”

楚江涯连人带马,此时已被许多人围上了,若不亏有个人来解劝,村里的这些庄丁,就许刀棍齐上,把他杀死。原来村里的人闻听苏老太爷的仇家来了,虽然抄过村子向东去了,可是待一会准来,所以一齐找家伙,全都气极了。李国良是提长枪抡着,胡子跟枪的缨子同时飘荡。楚江涯已下了马。那走过来称呼他为“楚大爷”的人正是耿四,此时也是短打利落,手持着一柄猎叉,他说:“楚大爷怎么样了?看见那些贼人了没有?我们这里可都已预备好啦!”楚江涯提着刀,倚在马旁不住的喘气,话不能立时答复出来,许多人团团围住了他。这时大家都知道他就是已经跟苏家有了交情的楚江涯了,大家的眼光就齐注视着他,要听他说话。李国良也走了过来,大声河说:“楚兄!你可看见了那群人?”楚江涯冷笑了笑说:“他们也是胆虚,对于这个村子有所顾忌,所以不敢当时就找来拚命,他们才聚到洛河畔去想主意。”耿四一听这话,当时摇动了猎叉,愤愤地说:“他们都在河边了?好!不用等他们来到咱们这村,咱们就先去,把他们收拾了再说,你们哪个跟着我去?捉住云媚儿那娘儿们,好给老太爷报仇!”立时很多的人都举着家伙,愤愤地要向村外走去。楚江涯却高声地呼喊,将他们都叫了回来。楚江涯就说:“他们没找到村里来,你们就暂且不要去!再说云媚儿也没同他们在一起,不知道她是否来到洛阳,或许有别的缘故。可是刚才我已经会着岳大雄了,这匹马,这口刀,都是由他们手中夺过来的,我想他们少时必定要到村里来找我要刀要马……”他说到这里,那耿四却有些发呆,问他说:“可是,楚大爷!你的那一匹马跟宝剑又送给谁啦?怎么没有啦?”楚江涯却装作没听见,就没回答,他仍然往下说:“他们既在河边商量事情,就可知是要来搅闹,他们全是久走江湖,惯会飞檐走壁的人,无论什么毒手;他们都能施得出来。由今天起,我想咱们这里就得加紧防范!”

他说出了这话,有的仍然不服气,要迎出村去斗那些人,有的却转过脸去撇嘴,说:“他抢了人家的刀马,往咱们的村里跑来,这不是有意给咱们招惹麻烦吗?不如咱们先把他打出去吧!”可是有的人又觉着楚江涯说的话很对,而不住点头赞许,说是:“咱们只要保护住了咱们的村子就是,那些人若是不来,咱们也不必去寻他们打架。”李国良此时是最为急怒,他嚷着说:“那些人会怎能够不来?除了我独自去会他们,跟他们讲开了,我这条老命由着他们杀死!我的儿子并没藏在这里,叫他们休来扰这个村子!”他说的这话声音虽很大,但因为旁边人语纷纷,也没有人听明白了他的什么儿子的事。苏振杰跟他的大哥振雄也都抱着长大的白布孝衣,从门里出来了。这苏振雄在外经商,闻知父亲的凶耗,昨天才自潼关赶到。他也听说了这位楚江涯便是救过他父亲性命,而且护送过他父亲归家,父亲临终又曾嘱咐与他结交为友的那个人,就很恭敬地往门里去让。苏振杰却满面惊慌之色,问着说:“是金鞭岳大雄来了吗?于铁鷓那些人都来了吗?……云媚儿也来了吗?……现在什么地方啦?……”楚江涯也顾不得答复他的话,却拉了李国良的胳膊一下,说:“李老英雄,现在你可千万沉着点气!”李老英雄是面容惨黯,双手紧紧握着他的那杆长枪,仿佛如今他只等待着仇人前来拚命,——只有这件事他还明白,别的事他就跟傻子一样了。苏振雄过来挽住了手往大门里请楚江涯:楚江涯将刀跟马都交给了别人,他也就迈步上了石阶,忽然看见苏小琴也出来了。她是粗布的白裤子白短衣,头发用白绳儿系着,脸上也没擦着脂粉,可是因为气愤,也显出有些娇红之色,手中提着一口有白丝绳子的剑,剑光闪闪夺目。楚江涯本应当从她的身旁走过去,但此时他不禁赧然了。苏振雄就给引见说:“这位就是楚江涯义士,这是舍妹。”楚江涯先拱手,又赶紧改为打躬,小琴倒象是没看见似的,就让了让路,等楚江涯走过去,她却发急地向下面问说:“到底那云媚儿来了没有呀?”下面的人有的呼“姑娘。”有的叫“小姐”,都说那些人现在村外了,在河边了,有人更高声呼喊着说:“小姐!你率领着我们去吧!去把那些忘八蛋都宰了!不用等他们找到咱们门口儿来。”小琴愤愤地举起来宝剑,跳下了石阶,就要带领着这些人走去。楚江涯却回身就说:“姑娘不必去了!等他们找到庄里来再说!”他又不便将小琴拉住。那边的耿四摇晃着钢叉,激着小琴,恨不得立时就走,幸亏有苏振杰拦住了他的妹妹,苏振雄也大声呵斥住了众人,不许胡谈乱讲,不许轻举妄动。这样一来,小琴才没有率众出村,而众人的嘈杂声也渐渐平静了下去。楚江涯就见苏振雄不愧是苏家的长子,很能够镇服得住这些人,而一转脸,又恭谨带着笑地让他进内谈话,态度和蔼,真是一位善于贸易的大掌柜的模样。楚江涯进内,又被请到外院的专为接待来宾的临时客厅里,此时里院正诵着经。苏振雄与楚江涯叙了几句闲话,便叫仆人请来了他的二弟振忠。这位丁忧归家的县太爷,是携眷自山西任上坐着马拉着的轿车今晨来到的,面上不仅风霜之色未褪,而且显出悲痛过度,形容俱毁的样子。尤其他知道楚江涯就是他父亲临死嘱他务须结交的那位侠客,他本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他也不知道楚江涯有多大的本领,所以非常感觉不安,连说了些客气的话,也都文绉绉的,楚江涯倒听得懂,他的大哥却听不懂。少时苏振杰也进来了,说:“刚才有人骑着马跑到河边去看了看,那里却连个人毛儿也没有,大概都吓跑了,不敢来啦!”楚江涯怔了怔,就说:“那岳大雄等人虽然是江湖上的强霸,可是这里的老太爷既已亡故,大概他们也不能相逼过甚,只是今晚请府上派几个人,要小心一些就是了!”苏振杰听了这话,倒还不大慌忙,他的大哥二哥,却都害怕了起来,于是就恳请着楚江涯搬到这里来住,并问了他现在的寓所,就要给他取来行李。楚江涯说:“我本没有什么行李,今晚我也不必在这里住。不过我是一定尽力帮忙的,何况我也跟岳大雄云媚儿等人结下了仇恨,即使我不惹他们,他们也必不肯饶我了。”

苏振杰苏振忠二人听了楚江涯的话,齐都现出感激之色,口中更是称谢不置,苏振杰的心悬了半天,如今又放下了,心里说:“只要有楚江涯,再加上我的妹妹,那就全都不怕了,那就用不着我再着急了。”这时里院又敲奏起各种法器,仆人进来请三位少爷去跪灵烧纸。三位少爷就一齐请楚江涯在此坐候,他们往里院去了。这时屋中没有别人,楚江涯可真是懊烦,而且惭愧,因想着自己生平也没作过似今天这样的拙笨事情,马匹一声不响地在光天化日之下,咫尺之间,竟被人盗了去,而自己竟没有追的上;自己虽又抢了一匹马,也夺了人家一口刀,可是岳大雄追赶上来之时,自己竟不敢敌他的“金鞭”,而且,简直是逃到这村里来了。今天的事诚然是灭尽了自己平生的锐气,若是被苏小琴晓得了。若是自己不再显露显露才能,不争回来这口气,那纵伎无人知晓此事,自己也真无颜见人了!想来想去,就觉得连坐也坐不安,忽然看见门关了,李国良又从外面走进来,他的那大扎枪也不知放在哪里了,但面色比刚才更为惨黯,楚江涯就过去悄声对他说:“李老英雄,如今愁也无益了。咱们可要精神些!把胆子振起来,刀法剑法预备熟了,以便到的——我想就在今晚,咱们耍跟那些人拚拚,因为人家苏家除了与云媚儿有隙之外,跟岳大雄等全都无仇,这里的老太爷一死,他们更不愿到这里来,如果来了,那不是因为我给招来的,便是为要寻找你家父子。”李老英雄听到这里,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他的身躯,须发,全都乱颤,他说,“我……非要……离开……这里不可!我本是往平阳去找镇三峡,却不料镇三峡已隐居不问江湖事,不肯来救他的徒弟,也不肯帮我,才致我被岳大雄,被那些人赶到这里。可是我回来,苏家的大公子,二公子也都回来了,人家一家好好的人,岂可为我所累?我一定得离开这地方!”楚江涯摇头说:“那也不必。”李老英雄又说:“我不离开,他们那些人也绝不能来,他们不怕别的人,必是怕苏小琴,美剑侠。一定……但是,我不能依赖此地,叫,叫个女孩子来保护着我!我要走,要舍了我这条老命!”楚江涯一听,就细细地想,也相信那些人都是被小琴的名气镇住了。

他因此就更觉得惭愧,叹了口气,也点头说:“好!你真不愧是一位老英雄,你很有骨气。那么,现在我就回一趟东关,到五福店里看看他们回去了没有。然后,我或是与他们在那里比个高低,或是我就回来在此防夜。你,再去寻觅他们。”李老英雄就点头说:“好!好!你立时就去吧!我等候你到天黑的时候,如若星星出来了,你再不来,那我就不管你了,我就要走了!”楚江涯心说:“这个老头子好怪的脾气。”遂又说:“一切的事,老英雄你也用不着瞒我了,据我想,岳大雄的金鞭虽未必比我们高,可是,我怕你我也断难取胜。老英雄你一世的英名,也不可就轻身与他们去拚,你的令郎李剑豪,他没有走远,人家此次来找的就是他,应当叫他来出头。”李国良却急躁着说:“我不认他了!我早就没有他那样的儿子了!他如果来到,我是先杀了他,再与岳大雄拚命!”楚江涯便不再说什么话了。这时那铙钹经咒之声,渐渐又清亮了起来,又在耳边吵了起来,原来是僧人道士往门外去了,一片哭声盈耳,孝子孝女贤媳,都到门前跪哭,焚烧冥纸去了。此时这屋子的门并未关严,李国良与楚江涯齐都止住了谈话,而转脸向外去望。只见振雄,振忠,振杰,一个一个低着头流着泪走了过去,随后就是那把宝剑已放下了,上面又穿了一件雪白的孝衣的苏小琴,楚江涯发呆地想:“凭这么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她竟能使得岳大雄那一干人,不但不敢在店中议事,而且不敢冒然来进隐凤村,可真令我愧死了!”转脸又见李国良,他望着小琴却现出愤怒之意,他口中叨念着说道:“这个妖媚的丫头!徒有一身好武艺也给她爸爸丢尽了脸,她,迷惑了一个少年英雄,毁了两个老朋友,我昨天一回来,我就全都看明白了!”他真恨得切齿,楚江涯却趁着外面的纸尚未焚完,人还没有进来之时,就走了。

当楚江涯出门的时候,那苏小琴姑娘跪在门洞里,哭着她的爸爸,尚未起来。楚江涯看了,更觉得这位美剑侠是可怜而又可爱,他自己调怅无颜地从小琴的身旁走了过去,只见门外的火光正猛,哭声正哀,法器敲得正在紧响,他也无处找人去要他抢来的那匹马跟那口刀了,而且觉得马既骑不回东关去,刀呢?自己本来就没学过使刀,耍起来也不便利,所以他一狠心全都不要,大踏步走出了隐凤村,就顺着大道直往西去。同时两眼不住向两旁去看,竟没看见一个行踪可疑的人,他的心里又觉得烦闷。回到了东关,只见五福店的门首,站着两个人,都很熟识。一个是那圆眼睛的小伙子豹子李承,一个是刚才会见过面的白面瘟神洪锦。走到了这里,楚江涯就突然止住了步,六只眼睛都瞪在一起了。那豹子李承面现怒色,洪锦却又拦住了他,拉着李承就回到店里去了。楚江涯不禁哈哈大笑,走到门前又向里看了一眼,便昂然走了过去。面上虽无惧色,心里可确实也有点紧张,本想趁着天色尚早先进城去,找个合式的家伙,所以路经自己住的那家店房,也没有进去。正自走着,忽听背后的脚步声急,迎面来的几个行路的人,也全突现惊异之色,楚江涯便知有异,急忙将身向旁一闪,就见后面是那病太岁吕信又追来了。此时他的手中倒无刃物,上前要扑楚江涯,没有扑着,反被楚江涯顺势一带他的腕子,又一抬脚,就将他踢得退后两三步,坐在地下,吕信往起来爬,大怒着说:“还我的马!还我的刀!”猛虎饿鹰似的又扑来抓打。楚江涯又巧妙地还击。忽见由东边又赶来了一个人。大声嚷嚷着说:“吕信住手!”吕信听了这话,就回头看了看,立时向后退去,——来的这人正是于铁鷓。楚江涯迎上去拱手说:“想不到我们来在洛阳又会着了!”于铁鷓却沉着脸说:“楚江涯!你不用装傻,我知道你早就看见我了。你,也不可逼人太甚呀!”楚江涯仍然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我并没有逼迫你们呀!我只是追来要看把戏,因为我已经发下了大话,许下了心愿。”于铁鷓叹了口气,仿佛是极力忍抑着胸中的愤怒,先拂拂手,令吕信回去,然后便拉着楚江涯,躲开了人群,他悄声地说:“今天洛河边的事情,咱们也不便提了。吕信的那匹马跟刀,你若是讲交情,你便送还我们,不然我们也不要了!连我的岳师弟他都晓得,你是与苏黑虎有旧,所以你才保护着他们。但,这事你不要发愁,苏黑虎既已死了,云媚儿在平阳府就已与我们分了伙,我敢答应你,我们绝不到隐凤村去搅闹!”楚江涯微笑着说:“你这话,我倒不承你的情!因为我想,不用说你,就是金鞭岳大雄,他若想进隐凤村,他也得先打听打听美剑侠苏小姐的武艺怎样!”于铁鷓听了这话,脸上虽然发了一阵紧,可是仍然耐着气,又说,“苏小琴不过是个女子,她的武艺若低,我们胜之不武。”楚江涯接着话说:“对了!她的武艺若是高呢?你们就败了足羞!”于铁鷓冷笑着说:“若真个拚斗起来,漫说一个苏小琴,就是他隐凤村的人一齐上手……”楚江涯冷笑着。忽然于铁鷓喊起来说:“可是我们何必要那样办呢?我们的仇家只是一个李剑豪,连他的爹爹李国良,我们也不忍伤他的性命,不然岂能又放他从平阳府回来?”楚江涯说:“李剑豪确实未到洛阳来。”于铁鷓摆手说:“你不要替他隐瞒了!我的一位族弟,便因追他来此,被他杀死在这条街上的镖店里,他男扮女装,住在苏家,已有多日……”楚江涯听了忽然吃惊,暗想:“他们探听得倒真详细。”当下于铁鷓又说:“如今假说失踪,其实仍然混在苏家的仆妇群里,他不敢出头。”楚江涯发笑着说:“这你们可又猜错!你们若找李剑豪,还是得先来问我!”说到这里,却又自悔失言,觉得李剑豪刻下正在难中,自己不该泄出他的底细,说出他的踪迹。遂笑了笑,转身就走。于铁鷓本来就不信他这话,认为他仍是故意居中扰乱,便追上前来,又说:“楚江涯兄!讲交情,你就去叫李国良出来见我们,交出他的那男扮女装的儿子来,不然,我们可连他的老命都许不饶,再托你去告诉苏家的人,若在三天之内交出李剑豪,我们便不进他的村中去扰,否则,也怕难免要稍稍惊动他们了!”楚江涯说:“这些话你们自己向他去说去办,与我无干。”于铁鷓说:“你一定不搅了么?”楚江涯笑着说:“我并不是搅,是你们若见李国良,见苏家的人客客气气,谈论曲直,我也绝不过问,你们若是大批的人马,持刀动杖,去扰人的丧棚,那我可就难以袖手旁观了!”他才说到这里,忽然身后有一人趁他不备,猛向他的头上重重击了一拳。楚江涯觉得一阵头晕,当时立足不住,身子就向旁边倒去。那击他的人原来正是黑牛姜勇,就趁势将他的双臂揪住,先嚷嚷着:“他偷去了我们的马,我们要捉他送衙门!”连推连拉,那意思是想将楚江涯推回他们的店房,捆起来,然后或者先打一顿,再去派个人同他打官司,或者就将他载走,淹死或是杀死,他们这些人也都暂时匿去。——这是姜勇在那边同他们的伙伴洪二,冯七等人已拟好了的主意,连于铁鷓也没有料得到。此时他本要拦阻,那边的吕信,洪锦等人都赶过来了,就一齐推着架着楚江涯。街上乱哄哄,有人说是:“捉住盗马的贼了!”有人却又纳闷,说:“这个不是那位楚大爷吗?他很有钱的呀,不至于当贼呀!”姜勇等这些人个个凶悍,也没有人敢向他们来问。转眼之间,楚江涯就已被推进了五福店,他先是挣扎,挣扎不动他便狂笑。当时这些人,万里飞侠的徒弟们,就棍棒频挥,手脚齐下,楚江涯又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