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尸体上穿着一件日本式的棉质睡衣,白地上有蓝线的方格,好像是国产出品。下身穿一条薄灰呢的西装裤子,足上穿一双棕色纹皮的拖鞋和一双白色的丝袜。那尸体是向右侧卧;他的左手摘在左股上面,手背的皮肤显得很黑。我把身子凑向前些,才瞧见那死者的面目。这人的伤痕果真在下颔和颈项之间,硬领已卸去,衬衫上架着不少血迹。

他的咽喉已完全破碎,显见是一种散子的猎枪所伤。那左面的面额和右面的颧骨上,也有不少散子的伤洞。因此血淋淋地越见得伤痕的可怖。他的两眼紧闭着,长黑的头发乱没在额上,并且也有血污凝结。

那探目王掼香波:“这个伤痕厉害极了!分明一中枪立刻致命,连救命声都喊不出的。”

霍桑点点头,又旋转来向戎明德问道:“这个尸体你可曾移动过?”

戎警官摇了摇头,还没答话,那旁边的公仆忽自动地接嘴。

“刚才主母因为楼梯下不能通过,曾叫兆坤拖动过一下。”

霍桑又点了点头,立直了身子,向尸体仔细端详。他又走到死者的足劳,重新低沉着头细瞧尸足上的那双棕色级皮的拖鞋。停了一会,他方才移过单被,照样把尸体差没。

接着霍桑回到中间,向戎警官低声说了一句,叫他请死者的妻子到中间里来谈话。

一会那好人仍低垂着头,扶着那中年女仆,缓缓地走到中间里来。伊的瘦弱的腰肢,举步时似有一种自然的袅娜。伊在一只沙发上坐下,那手中的素巾依旧掩住了伊的樱口。

霍桑开始说:“曹夫人,这案子发生的经过,我已经约略知道。现在还要问几句话,请夫人见告。”

那妇人略略抬了抬头,紧蹩着双眉,操着带九江上音的国语,答道:“这件事我可以说完全不知道,因为这一次惨祸实在是出乎我们意外的。”

霍桑道:“但昨夜里发案的时候究竟在什么钟点?夫人可知道?”

伊的目光注视在地毯上面,摇着头缓声答道:“我不知道。那时我已经睡了,纪新却还在书室中。他日间从事化学工作,晚上浏览书报,总要到深夜才睡。书室在东面的楼上,我们的卧室却在西面。故而他在书室中的动作,我是不知道的。

后来我忽听得轰然的一声枪响。

霍桑忽扬一扬手。“对不起。你在听得枪声以前可曾听得其他声音?”

伊摇摇头。“没有。我是给枪声惊醒的。”

“好。请说下去。”

“我当时还不敢起身。后来我呼叫不应,勉强穿了衣服下楼,扳亮了楼下的电灯,才发觉纪新已经倒在地上。当时我仓卒间下楼,所以不曾注意到钟点。”

“你下楼发觉的时候,可曾瞧见凶手?”

“没有。”

“听得什么声响吗?”

“也没有。那时全屋子都是静悄悄的。除了我的丈夫倒在地上以外,这正屋中只有我一个人。那时我几乎吓破了胆!”

霍桑侧过了脸,问道:“这个女佣人可是也住在后面附屋中的吗?”

曹夫人道:“不,周码本是住在这正属中的。伊的卧室就在靠东的楼下。但昨夜里伊恰巧回家去。”

我因着霍桑的目光注视在那女仆的身上,我的眼光也取了同样的目标。那女仆的年纪约在三十左右,肌肤虽然略显苍黑,但眉目端正,乌黑的眼珠,也显得聪明伶俐。伊因着我们目光的集中,忽也低倒了头,又像含羞,又像畏惧似的。

霍桑说:“那真凑巧了!周妈,你可是常常回家去住的?”

那周码疑迟了一下,才低声答道:“不,我是难得回去的。昨天——一昨天却因着——”

我们的同伴正根香探目忽然从旁插嘴。“你为什么吞吞吐吐?”

霍桑仍保存着他的婉和声音,又问道:“周妈,你不妨据实说。你昨天为着什么事回去的?你既然说难得回去,该必有什么特别事情吧?”

那女仆顿了一顿,方始答道:“是的,先生。昨天饭后,胜庆——我的当家的——曾到这里来找我。他又向我要钱,我没有给他,他就骂我,我和他吵过几句嘴。到了晚饭以后,主人恐怕我们夫妻俩失和,特地叫我回家去的。

“你在什么时候走的?”

“晚饭过后,我把碗碟洗过了,才回去,大约八点半光景。到了半夜过后,这里东面的张阿主,忽到我家里来敲门报信,教才匆匆赶来。”

霍桑的眉毛似乎扬了一扬,又向那矮胖的警官瞅了一眼。那警官却似见非见,低着头并无什么表示。

霍桑又说:“你的家里想必就在镇上吧?”

女仆点头道:“正是,就在镇西的豆腐店隔壁。”

霍桑一边点头,一边又把目光移转到王根香的脸上。王根香倒像全意议地点了点头。

霍桑又向死者的妻子继续问道:“曹夫人,请说下去。你发觉了这凶案以后怎么样处置?”

伊答道:“我走到梯脚下,看见了我丈夫血肉模糊的形状,几乎站立不住。我叫了几声兆坤,没有人答应,便放声骇叫。接着我受不住惊恐,便晕过去了。直到我们的男仆兆坤惊醒了赶下楼来,方才把我唤醒。我那时已失了常度,不得不回房卧下。回房时我才见已交十一点半。以后的事情,指先生问兆坤吧。”

霍桑谦和地点了点头。“很好。对不起,还有一句话。这一次尊夫被害,那凶手究竟是什么样人物和有什么作用,夫人可有些意见?”

霍桑的声浪虽很和婉,但他的锐利的目光却始终不曾懈怠。他问到这一句话时,更是目不转瞬克注视着伊的神色。

伊又摇头答道:“我完全没有意见。我已经说过,这件事是出乎意外的。纪新在这里的交友很少,更没有怨仇,我实在想不出谁会下这个毒手。不过——”

“不过什么?”

“我记得两三天前,有一个大麻子的江湖乞丐,走进竹篱里来,强暴地向我们要钱,后来给纪新赶了出去。他临走时还凶狠狠地咒骂。先生,你想这样的人,可会得因报复而行凶?”

霍桑迟疑了一下,应道:“晤,这果然也有可能,不过要侦查这种流丐的行踪,我想戎警官总可以办到。除此以外,夫人可还有别的见解没有?”

伊沉吟着道:“或许有什么偷儿——”

那矮胖的警官先时本默默地坐在旁边,圆脸上早已显露着不耐的神气。这时竟似按捺不住地从中插口。

他皱着眉头说:“这话说得太远了。你家里不曾遗失什么东西,怎么会有偷地?况且偷地行窃,怎么会携带猎枪?就是你所说的江湖乞丐,这种人虽然强横不法,但也决不会用了猎枪行凶。

这几句话,我也不能不承认恰合情理。同时霍桑又加上一句重要的补充,更足反证伊的见解不能成立。

霍桑道:“我听说你们有一头猛犬。如果有什么流丐偷儿们进来,这犬决不会安静不吠。但据我所知,昨夜里那犬并不曾吠过。不然这里附近的邻犬也一定要连带狂吠起来了。”

那妇人点头道:“是的,不过迪克现在却不知去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