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由来世乱见超群,矢志扫妖氛。堪羡一门皆隽,笑他群丑昏昏。
专征大将,待时而动,果建奇勋。只须一番深计,等闲了却狂魂。
右调《朝中措》
话说逢玉辞了吴督府,放炮开船,舳舻相接,旗帜蔽空,一帆风来到惠州。逢玉请梅英与诸葛同到来商议。诸葛同道:“永安贼徒虽有众数十万,分屯险要,然皆散仔,无足轻重。惟蓝能勇悍而猾,为诸贼所畏服。若破蓝能,则群贼自丧胆矣。”逢玉道:“计将安出?”诸葛同道:“新田、南岭为贼手足,描眉、上镇为贼耳目。将军当拨兵一枝出鹅阜,牵制南岭、新田,拨兵一枝出中镇,扼塞描眉、上镇,而自统大军直捣磜头,此上策也。”逢玉喜道:“军师论兵如指诸掌!”复向梅英道:“敢烦大王带本部兵将,即此上岸,超鹅阜以逼之,且坚壁勿战,俟破磜头,再图进取,必得如军师所料。”梅英道:“小弟愿往。”遂辞了逢玉而行。逢玉更使盘摩罗为正先锋,以马赞、单勇为副先锋,由苦竹泒进据佛子凹,大军随后进发不题。
再表蓝能,破了缩朒,纵军大掠,东至程乡,北至龙川,南至东莞,西至博罗,无所不到。及闻吴桂芳复至,发兵收捕,方才号召各队回山。又夺了许多娇姬美女,聚满一寨,酣歌恒舞,终日在温柔乡矣。及闻黄逢玉率两寨人马来征,他只道自己英雄,便不把来将放在心上,也不与贵儿商议,径调赖肇明为先锋、张易为元帅、黄允为救应,率众三万往前抵敌。兵至轿历,佛子凹已被盘摩罗占了。张易唤赖肇明进帐商议道:“探得瑶人其锋正锐,只宜深沟高垒坚守勿战,待他索战不得兵沮意懈,出奇以击之,当无不胜。”赖肇明道:“大王自斩陈铁牛以来,所向无敌,今日丞相独当一面而乃畏怯如是,宁不令山灵笑人耶?末将料瑶人狐鼠之雄,今已离其巢穴,必无能为。末将愿身先士卒,保为丞相破之。”张易再三阻遏,肇明不听,起兵而行。张易无可奈何,只得领了人马随后跟来。
行不十里,一声炮响,见盘摩罗摆成阵势,提着宣花斧立马门旗下,左有马赞,右有单勇,威风凛凛,与那缩朒的兵马大不相同。赖肇明出至阵前,指定骂道:“尔是个不入版图的山精,怎敢也来太岁头上动土!”盘摩罗闻言,怒得豹跳出敌,舞动大斧直杀过来。赖肇明部将沈英道:“不须将军动手,待末将擒来。”说毕,挺枪来战。盘摩罗举斧向顶门劈下,沈英急把枪向上一抬,就如半天里落下一个太行山来也无这般重,响亮一声,枪杆折作两段,虎口并裂,几乎跌下马来,冲锋过去,才欲提转马头望本阵而走,早被摩罗赶至,手起斧落斩于马下。肇明大怒,把马一夹,举刀向摩罗脑后斫来,摩罗大喝一声:“贼囚缓来!”刀来斧架,斧起刀迎,一往一来,战了一百合不分胜负。张易见肇明赢不得瑶将,命骁骑童骆驼、郑日狐飞马夹击,单勇、马赞看见,跃马出来,金鞭齐举,玉锏横飞,各接住一个,捉对儿厮斗,已到涧深里,单勇一双银锏从空盖将下来,郑白狐招架不及,正中顶梁,把头颅打为粉碎,连马也打挫了。童骆驼看见,心中慌忙,被马赞一鞭打来,要躲也躲不及,翻身落马而死。便并马来攻赖肇明。肇明虽勇,那里当得三员虎将,跳出圈外,欲拨马而逃。摩罗大喝一声:“走那里去!”赶上前来,一斧砍为两段。张易大惊,急要走时,马赞一骑已到阵门,手起鞭落,把张易打于马下。摩罗把手一挥,瑶兵一拥杀过阵来,就如一群虎般,杀得贼兵尸横遍地,血流成渠。正追杀间,不提防黄允一彪军从山凹里截出,摩罗收兵不迭,被黄允掩杀一阵,倒折了些人马,急忙退至竻竹坪扎住。黄允亦不敢追赶,招集败残人马,据住月角岭,着人飞报于蓝能。
蓝能大惊道:“不意瑶人如此利害!”原来赖肇明骁勇善战,贼众以吕布比之,号为吕温侯,今日被诛,贼众为之夺气。急使人请贵儿商议拒敌之策。贵儿早已探知备细,与金莲画定诛贼方略。听得蓝能来请,即来见蓝能道:“臣闻嘉桂山李公主,以三百女兵破缩朒二十万众于荔坡;罗旁五花贼破肇庆、屠三水、困省城,出入无人之境,此皆劲敌。而大王不谋所以万全之策,徒使好斗之夫轻举妄动,丧军实,坠锐气,而今士卒胆落,三都震恐,非臣浅谋所能及矣!”蓝能道:“吾不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愿卿勿吝奇谋,还当为寡人筹之。”贵儿道:“大王如必欲用臣,当檄令各寨画界固守,禁止士卒勿轻出入。待臣亲到黄允寨中刺探瑶人虚实,看有可乘之机再行出战,或者可以无虞。”蓝能道:“卿虑事慎重,不比寡人轻躁,必能破敌,寡人一一听卿而行。”
贵儿辞了出来,密藏了织锦程茧,携个小童来至月角岭,使人报知。黄允接进寨中,贵儿问道:“近日曾有瑶人来搦战否?”黄允道:“昨日差细作探听,闻得主将黄逢玉才到,尚敛兵不动。”贵儿暗喜。其夜,贵儿秉烛帐中,屏退左右,使人唤黄允到来,问道:“闻叔父是龙川生员,何为肯来做贼?”黄允道:“末将因事杀人,为官司所逼,实非本心。”贵儿道:“闻吴督府慈祥恺悌,爱民如子。天马、嘉桂,兵强将勇,纪律森严。使诸将各遵约束,同心协谋,胜负尚未可知,而乃骄蹇狼戾,鼓之不进,金之不退,侄与叔父窃恐不知死所矣!”黄允道:“蓝大王用贤侄之计,累胜而骄,日事淫乐,不惜士卒,其无成也必矣!末将生有生法,死有死法,独虑贤侄为他爱婿,竭忠摅智,竟成画饼,为可惜耳!”贵儿道:“叔父生法如何?乞赐教。”黄允道:“末将蒙贤侄父子引为骨肉。安敢相隐?官军如胜,吾将为化及之归唐矣!”贵儿大喜道:“吾实有此心,特恐叔父迷而不返耳!今既有同情,切须谨密。明日待小侄如此而行,叔父可亲到桥田来接,反祸为福,机在是矣!”黄允亦喜。一夜无话。
到得次日,贵儿妆扮做推命的,带了小童,假云缉探,离了月角岭,望逢玉营中而来。将到军营,被一队女兵拿获,解投梅小姐寨中来。梅小姐高坐帐中,看见贵儿生得:
笑春风三尺花,骄白雪一团玉。
肥似桃露为神,秀比梨云是骨。
梅小姐喝道:“你是何人?敢来此作奸细!”贵儿不慌不忙道:“小生非奸细,特来献破贼之策于公主者。”梅小姐道:“尔识公主否?”贵儿道:“小生不识公主。有个族弟,说与公主有瓜葛,特托小生来献计。”梅小姐道:“尔族弟姓甚名谁?今在何处。”贵儿道:“族弟姓黄,名贵儿,现在磜头为蓝大王心腹。”梅小姐闻言叱之道:“胡说!既是蓝贼心腹,为何又肯来献破贼之策?”贵儿道:“族弟夈虑公主见疑,叫小生携一物来,他说将此物交公主,转交黄将军一看,自然明白。”说毕,于身畔取出织锦程茧一条送上。梅小姐接来一看,暗暗惊讶道:“此茧与黄朗箱中的一样!闻黄郎说,此巾系婆婆亲手织的,只有两条,以一条与贵姐为聘,难道就是他?名儿虽同,为何却姓起黄来?”因问道:“尔那黄贵儿年纪若干?几时到磜头来?有甚同伴?”贵儿道:“年纪约十八岁,今年四月同着父母要到公主处,路过龙川被蓝大王部将掳至寨中,蓝大王义女谢金莲爱他才貌,招之为婿,现今为三都都督。”梅小姐想道:既从招亲,自然是个男子。又问道:“他的父母叫甚名字?何处人氏?”贵儿道:“程乡县桃花村人氏,父号思斋,母为沙氏。”梅小姐喑暗惊讶道:“如此则明明是公姑了!难道逢珠叔叔的乳名也叫作贵儿不成?”
正要使人请逢玉来问,适张志龙从外进帐来。梅小姐道:“哥哥来得正好。”因指着贵儿道:“女是拿着这人到来,说话大有跷蹊。”志龙急把贵儿一认,不党失声道:“此人酷似吾妹!”贵儿见了哥哥,心酸起来,掩面泣道:“小妹正是贵儿。”志龙闻言又惊又喜,忙上前道:“贤妹原来不死!这两年住在那里?为何如此妆扮?”贵儿道:“小妹不如此妆扮,已不能与哥哥相见矣!”梅小姐闻得是贵儿,忙离坐出来,扯着贵儿道:“既是姐姐,请进内寨相见。”到了内寨见礼毕,贵儿向志龙大恸道:“闻公主已为奴报仇杀贼,哥哥曾往火带收回父母骸骨否?”志龙亦泣道:“贤妹勿悲,二亲被贼掳至火带,遇着门生利宾王,救在寨中,不曾受苦。三月,妹夫同李公主并这位梅映雪妹子攻破火带,救了出来,复蒙三位安置嘉桂,优礼相待。”贵儿方知这个不是李公主,就是何足像所说救他的梅小姐了,忙拭泪向梅小姐拜下去。梅小姐一把拖住道:“姐姐不要折杀奴家!姐姐坐下,请问何故改妆?”贵儿遂把遇难改妆、到桃花村寻着公姑,如何被劫、如何招婚,及用计斩铁牛、诛陈兴、破涌口、封军师等事,粗粗述了一遍。喜得梅小姐喝采不绝道,“姐姐有胆有识,小妹不及也。黄郎忆念姐姐,终日涕泣。前在嘉桂,为姐成服超度,几欲捐生。今日到来太好,且请到中军与郎相见,一慰其心。”贵儿道:“奴如此妆扮,羞见黄郎,求小姐代达罢。”梅小姐道:“姐姐已得贼心,此来必有深谋,不见黄郎如何设施?”
贵儿无奈,只得同了梅小姐来至中军。梅小姐道:“姐姐且住在此,容奴先进去说明了来接。”贵儿遂立在辕门相候。逢玉与李公主闻得贵儿不死,父母陷在磜头幸得无恙,不觉惊喜敬狂,急同李公主出至辕门来接。贵儿见了逢玉,满面通红,把扇子掩了面,不肯进去。李公主与梅小姐挽到内寨,逢玉深深一揖道:“小生负约,致贤妻受惊,今见贤妻实为惶愧!家父母蒙救护无事,不知近日可安乐否?”贵儿掩面泣道:“公姑在山,有蓝能义女谢金莲妹子朝夕侍奉,亦甚平安,郎不必忧。闻郎为奴受辱南牢,破贼火带,深情高义,使妾捐躯莫报。”说毕,取出图本,扯李公主至案,指示道:“此图四至分明,险要悉具。”复指三角围道:“此围林深菁密,可以伏兵。公主可调强兵猛将,密密埋伏,中间虚立营寨,扯起黄郎旗号,俟腊八日,奴计遣蓝能并其骁将到来劫寨,发伏击之,强徒可尽歼也。强徒既歼,即分兵进取羊角、燕尾诸寨,可一鼓而下。公主与郎提兵一枝,直指磜头,奴叫黄允开关来接。话尽于此,奴当即归,迟恐有泄。”李公主道:“既姐姐如此说,奴不敢留,第奴不知姐在贼中,也就罢了。奴既知之,仍放姐独行,却放心不下。”因向梅小姐道:“贤妹可陪贵姐一行。”贵儿道:“这个却使不得!奴来时没有小姐,去时又怎带了个小姐回去,岂不动人猜疑?”梅小姐沉吟一会道:“奴有个道理。”向张志龙道:“哥哥可向跟贵姐来的小厮,叫他把衣帽脱下来,与小妹一用。”志龙去了,脱了衣帽进来,梅小姐走至僻处,改做小童模样出来道:“如此去得么?”众人皆笑起来道:“如此尽去得!”贵儿亦掩口笑道:“只是不当。”梅小姐暗藏流星睡,留下小童,跟着贵儿辞了众人走出营来。恰遇黄让聚集乡勇到来,扎下人马,进寨来见逢玉,劈面遇着贵儿,大惊道:“此蓝贼伪都督,何为至此?”贵儿不答而出,逢玉摇手。黄让问道:“将军与此人相识么?”逢玉笑而不言,只问道:“叔父带多少人马到来?”黄让道:“共一千余人。”逢玉道:“叔父可回中镇,至腊八日,如此如此,可破上镇李唐宗,乘胜往攻描眉,苏允山可馘也。”黄让领计自去。
逢玉升帐,聚集众将听令,拨单勇、马赞、盘摩罗、赵信、唐虎、马格、贾奇、利用,各带一万精勇、强弓硬弩,悄悄至三角围分八面埋伏,听连珠炮起,一齐杀出,不许走透一个贼徒。马阿摩带兵三百,于三角围虚立营寨,竖我旗号,贼兵一至,发炮便退。既斩尽贼徒,即分兵攻羊角、燕尾、鸡冠、紫帘诸小寨,至磜头献捷。分拨已定,各各准备,望三角围进发,留兵两万看守船守。自与李公主部兵五万,专候腊八日进攻磜头不题。正是:
安排陷阱擒猛虎,预设金钩钓巨鳌
再说贵儿,同了梅小姐悄悄回至桥田,黄允接着,暗暗照会了。传令义容、涉溪、圆墩诸守险人马,悉撤回磜头守御。蓝能闻之大惊,急召贵儿进来问道:“敌兵在前,而卿撤去守险兵卒,敌人得知,长驱而来如何是好?”贵儿道:“臣探得逢玉大兵尽驻佛子凹,自率一枝扎营三角围,必将窥伺永安,图据丹嶂宫,断我救应。臣欲将计就计,放他兵将长驱深入,臣与黄允、李奇率兵固守,大王可与叶千、秦荣选精骑五千,直趋三角围袭击之,逢玉可得也。既得逢玉,便率兵转出白溪,抄在敌人之后,扼塞险要,绝其归路,臣与黄允开关奋击。此反客为主之计也。瑶人虽强,必难飞去!”蓝能大喜道:“卿每画一策,必出常人意想之表!”次日,点起兵来,带了叶、秦诸骁勇,悄悄下山,望三角围而来。其时正是隆冬之际,愁云四塞,冷瘴迷空。昔人有御瘴赋一篇,录其紧要数言,为游瘴乡者览焉:
原夫岭南之地,冷气之结,积以愆阳,蒸以温热。蛇虫气兮苦蕴隆而不行,卉木毒兮遇交剥而毕泄。
黄茅至冬而不衰,青草当春而已烈。其上也状若弹丸,其下也势则散漫。莲蓬勃勃,若雾若烟。中之
者,或闷或哑,为热为寒。迟久则血凝而不救,吐下则药误之堪叹。惟夫刺两额而针上唇,炙三里而
烧五指。中脘喜其端详,气海贵夫审视。继擦舌以楮叶,更解毒以刀匕。斯邝露之微言,诚济生之秘旨。
将到三角围,使人探看,果有一军扎在围里,绣旗招飐,现出一个大帅字来。蓝能大喜,驱动人马,杀到围来。一马当先,斫开辕门,却是一个空寨,知是中计。急率众退时,轰天一个连珠炮响,四山喊杀如雷。正不知多少人马围杀将来,早见一将面如锅底,声若巨雷,舞着八卦宣花斧拦住去路道:“盘摩罗等候多时!”蓝能率叶、秦诸将奋勇死战,摩罗举斧相还。斗不十合,左有单勇,右有马赞,叶千、秦荣分头接住,赵信又率诸将赶至,把蓝能围在圈里。蓝能奋起神勇,左钩右拨,前挡后捺,战了多时,霜锋过处,一道红光直射出来,众人急看时,唐将军已作无头鬼矣。利用把手一松,被蓝能刀从顶门破下,分为两半,真个肝脑涂地了。马赞看见大怒,大喝一声道:“看鞭!”一个金龙过海,把叶千一对喜看妇人的银海眼睛双双打向脑后去了。马赞打了叶千,便挺鞭来夹击蓝能。蓝能杀得性起,大喝一声,马阿摩措手不及,又被蓝能一刀斫死。盘摩罗怒得火星直爆,一斧斫去,早中蓝能左臂,跌下马来,弃了大刀,拔出腰刀犹斫杀十数人,方才被马赞一鞭打倒,割下首级。经了一时,眼中犹射出光来哩!马赞把首级示秦荣道:“尔的贼头已被我斩了,苦战何为?”秦荣看见,大叫一声,倒撞马下而死,贼兵尽皆丢戈弃甲,伏地乞降。盘摩罗吩咐马格,收了被伤诸将尸骸,先运回山殡葬,然后命降卒为响导,分攻羊角诸山不题。
再说逢玉,到了腊八,率兵向磜而来。一路并无拦阻。到得磜头,见山上旌旗密布,寂无动静。天色已晚,吩咐军士就山下安营。山上军士看见,飞报进都督府来。贵儿传令军士,毋得妄动。到了次日,败军陆续飞报将来道:“不好了!大王被困在三角围了!”少顷,又一起报到:“蓝大王与叶、秦二将军俱被杀,官军已分攻诸寨了!”贵儿大喜,带了梅小姐,各乘马来至关前,命黄允开关出战。李奇道:“大王已遇害,都督恐不可出战!”贵儿喝道:“尔敢是闻变欲反丁!”梅小姐取出流星锤,高声叫道:“我为蓝大王诛反贼!”说毕,一锤打去,正中李奇面门,军士见了,尽皆股栗。黄允喝令开关,杀下山来。逢玉与李公主并马立于门旗之下,见黄允到来,逢玉道:“来将留名。”黄允道:“我乃黄都督部下黄允也!”逢玉大喜,举剑与黄允佯战十余合,黄允诈败,逢玉飞马紧紧跟着,佯喝道:“走那里去!”李公主驱动兵马杀上山来。蓝圭急欲闭关,黄允手起刀落,斩于马下,瑶兵一拥而入,梅小姐接着,纵兵大杀,杀得贼兵嚎哭震天,投崖落涧而死者,山谷为满。真个:
生平作恶事,报应一齐来。
贵儿见逢玉已进关,先自回花园改妆去了。逢玉命黄允围住老寨,将蓝能宗族数百人尽数擒下,及有职事人役,按簿一一拿到中军,上了镣钮,且待破了各寨一并解京正法。
分拨已定,命梅小姐引路,领了李公主来至花园,拜见思斋夫妇。逢玉跪在地下道:“不肖子留滞他方,累父母受此惊恐,儿之罪也。”说毕泣下,沙夫人扯起逢玉来,思斋道:“尔父母非贵儿、金莲二媳妇同谋相济,几乎不免。”逢玉闻言,使人请二女出来拜谢,二女不肯出。李公主道:“今日甚吉,郎君便可与贵姐成亲。”思斋就令人备办花烛。贵儿闻得,使小青请进梅小姐说话,梅小姐问道:“姐姐有何话说?”贵儿泣道:“奴不遇金莲妹子,无以至今日。奴前已许他同事黄郎,烦贤妹禀过公主,使金莲得备小星之数,奴愿以婢侍小姐终身。”说毕歔欷而泣。梅小姐闻言大惊道:“姐姐何出此言!若金莲妹子得为姐妹,莫说一个,就一百个也不为多。”
说犹未了,沙夫人已携李公主进来,贵儿忙拭泪相迎。公主道:“姐姐还有何事不快?”梅小姐把贵儿言语述了一遍。李公主微微笑道:“贵姐殆以常情测奴辈耳。”因问道:“谢家贤妹,奴尚未识荆,今在何处?”梅小姐道:“待奴请他出来。”走进房中挽了出来,泪容满面,愈觉妩媚。公主大喜道:“黄郎可谓花王矣!所遇皆非凡卉。”二人见礼毕,公主笑道:“贤妹勿忧,快快准备做新娘。”金莲哭道:“虽蒙樛木许附葛蔂,然奴两世之恨未尽泄,三年之丧无一成,锦衾虽烂,抱之何安?还求公主借蓝能之首,使奴得发丧成服,死有余荣,况得侍左右备扫洒乎!”说毕痛哭。李公主惊问道:“贤妹何至如此?”沙夫人把金莲之事细细述了一遍。公主道:“原来如此,贤妹勿忧,待奴与黄郎说便了。”李公主出来与逢玉说知,逢玉道:“既如此,张氏婚事且放下。待与谢氏完了大事,再议可也。”思斋道:“我儿说的是。”
次日,黄允知贵儿原是思斋媳妇,逢玉方是思斋儿子,又惊又喜,忙来与思斋作贺。逢玉以子侄礼拜见,黄允大喜道:“贤侄英畏,侄媳又皆天下奇女子,真可喜可贺。”思斋命设宴花园,留款黄允。正饮酒间,外面报道:巡方黄让父子与诸位将军俱来献捷。逢玉大喜,出至前寨升帐坐下,将士纷纷到来。黄让父子献上描眉伪骠骑将军苏允山、上镇伪都统李唐宗首级;盘摩罗献上蓝能并鸡冠山刘赞首级;单勇献上秦荣并羊角岭锤矮子首级;马赞献上叶千并燕尾岭徐宾首级;赵信献上紫帘嶂张星首级;贾奇献上黄草山许凤元首级,宽得都群盗悉平。逢玉各各慰劳毕,就令人竖起白旗两面,左设谢尚、谢仁一门神位,右设黄让父母神位。先将诸贼首级摆列左右,逢玉换了素服,行子婿之扎。金莲披麻执杖,白纱盖头,侍女扶至灵前,梅小姐、李公主一同来到。金莲拈香哭拜,起来扶住灵案,放声大哭,真个哭得凄风酸骨,日月为之不光,山岳为之黯惨。哭了一会,回转身来,向着逢玉、李公主、梅小姐插烛也似拜了四拜,李公主与梅小姐急忙扶住。金莲回顾侍女道:“尔与奴致谢贵姐,今生不能相酬,来生当效犬马以报!”说毕,抽中取出小匕首,向颈一挥。幸梅小姐手快,一把夺来掷之于地道:“妹妹怎么如此!谢氏一门所靠惟尔,正须留个身子与黄郎商议,为尔祖父立嗣延祀许多大事,不怎尔先自死了,更望谁来?”金莲坐在地下,倚着梅小姐呜呜的哭。逢玉见此光景,亦对着金莲哀泣不已。李公主吩咐侍婢扶了回去。贵儿闻得,忙出园接入,紧紧窝伴着百般宽解他。外面思斋夫妇率领诸将尽皆礼拜,逢玉代金莲一一回礼毕,将白旗灵座焚化了,又将诸贼首级移至右边,祭奠黄让父母。逢玉推牛飨士,尽欢而散。
次日,思斋命黄允准备花烛,要与儿媳成婚。贵儿请婆婆进去道:“愿婆婆与公公说声,可教黄郎与金莲妹子先成亲事,慰安其心。”金莲闻之,抵死不肯僭贵儿,两个美人尔推我让,议久不决。梅小姐笑道:“奴是有个道理。”李公主道:“尔有甚道理?”梅小姐道:“两人当共日成亲,既可各安其心,又可图简便些,只是太便宜了黄郎!”思斋闻之大喜道:“梅媳之言是也。今日尔姐妹当一同花烛,饮个合欢杯儿。”四女皆喜。当夜花园摆设起来,四女妆饰得天仙般簇拥出至亭中,贵儿欲让李公主居首,公主道:“姐姐差矣!奴可僭姐姐,则梅家妹子亦可僭奴,此事如何行得!今只以遇郎先后为次序。”思斋道:“公主之言是也,媳妇毋得过让。”贵儿方才就位。奏起鼓乐,先拜天地,拜公姑,然后夫妻五人对拜,拥入洞房合卺,才子佳人坐满一席。这个花烛新闻,真是千古未有之奇。逢玉看贵儿丰润而香泽,比那梅花村相见更觉可人。再看金莲:
浣雪蒸霞骨欲仙,况当十六正芳年。画眉窗下娇新月,掠发风前斗晚烟。
桃露不堪争半笑,梨云何敢压双肩,更余一种难描处,销尽人魂实可怜。
逢玉喜不自胜。那金莲偷眼看逢玉,见他生得:
眉飘偃月,目炯曙星,鼻若胆悬,齿如贝列。神爽朗,玉润冰清;气轩昂,龙行虎步。
锷腾锋露,诚引不世公卿;善武能文,洵矣一代英俊。
金莲暗暗喜欢。饮了一回,李公主挽着梅小姐道:“奴二人且去抹会牌耍。”梅小姐笑向逢玉道:“郎且到高阳台做个快活三!”逢玉扯住二女道:“小生尚不曾奉敬贤妻,既要打牌,且各吃一杯去。”李公主道:“奴醉了,饶奴去罢。”逢玉那里肯,抵死扯住,叫侍女斟上酒来,捧至二人面前道:“请各饮一杯。”梅小姐道:“二位玉美人花心动了,郎勿只管双劝酒。”李公主笑把玉扇儿轻轻向梅小姐打下道:“尔只管说是么!全没些规矩。”梅小姐大笑,各饮一杯而去。金莲欲辞贵儿回自己房中,逢玉挽住,掩上房门,拥入绡金帐,脱下红衲袄,做那天下乐、万年欢,这个是人人领略得到的,不须在下说得。到得次日,诸将皆来贺喜,思斋大排筵席,款待诸将。猜枚掷色,正饮得快活,忽流星马飞报将来道:“不好了,梅大王被困在黄麖嶂了!”逢玉大惊。正是:
赏心入夜情方艳,惊报惊筵兴又摧。
未知梅英如何被困,且听下回分解。
醉园评:文至此回,便已大结局。下二回不过作一余波,以疏畅其气,使不枯竭耳。部中写四女之或先或后,或隐或现,或才勇,或志节,莫不一一活现纸上,固由舌慧,亦缘笔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