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子春计与刘泽得兵印

却说济州刘泽因见吕后久据君位,心甚不忍,争奈手无兵权,不能成事。一日遥望长安,仰天大哭。适有大夫田子春进曰:“大王莫非为天下哭泣乎?欲取天下有何难哉!”刘泽曰:“当日高皇帝与吾兵印,掌兵二十万,今被太后追讫兵印,无所措手,尔何言其易也?”子春曰:“小臣愿往长安,不消百日,与大王取得兵印如何?”刘泽曰:“若然,则万分之功矣。大夫去用何物?”子春曰:“只用黑白良马二疋,黄金十两,更引亚子七岁奉郎同去。”刘泽大喜,命子春拣选好马、黄金并奉郎即日收拾便行。子春父子至长安店中安下,叙谈之间,密问店主人曰:“太后娘娘所用心腹之人是谁?”主人日:  “惟有六宫大使张石庆。”话不多时,石庆退朝在于店前经过,子春着意认之。次早乃将白马拴于店外,市人丛看,少顷石庆罢朝回归,亦纵目熟视之,良久乃曰:“此龙驹之马也。”言讫叹息而去。次日子春又将黑马拴于门首,石庆退朝仍纵观之,夸羡不已,回宅而去。子春便随后行至其衙前,见一所大宅门上写着此房出赁,子春计上心来,令人报曰:“外有卖马客人要赁房子。”石庆着令入来。子春进见礼毕坐定。石庆问曰:“尔黑白二马欲卖多少价钱?”子春曰:“既大使用得,小人便当拜纳,何用价银?小人卖马得钱,亦但欲求一前程,若大使爱马,只与小人于朝中保举受得一职。端坐公堂,治民听政,衣紫腰金,光荣宗祖,不枉为一丈夫,则感激千万也。”石庆听罢大喜。问曰:“高姓?”子春答曰:“姓田。”石庆欣然曰:“与吾妻宗人也,权为吾之舅。”子春起身忙谢,即引奉郎来拜姑夫。自是石庆以至亲相待子春,并无猜忌,每日留在宅中谈今论古。

一日石庆提起吕氏三人之事。子春迎机答曰:“大使正好于太后处奏封吕氏三王,大使必进职上大夫也。”石庆喜曰:“此言是也。”随入宫奏知,太后甚悦。次日宣老相王陵至见,且说此事。陵曰:“高皇帝有旨在先,非刘氏不得封王,臣不敢奉命。”太后曰:“卿若依旨,加官重赏,如不从者即斩。”陵见太后逼挟,出朝欲自刎死,旁边柴武慌忙夺剑救止。陵复以头撞朝门,陈平劝之。陵曰:“公不知卖却汉天下也。”平曰:“不知。”平入朝奏太后。后问曰:“吾欲封吕氏三王如何?”平曰:“娘娘封之是也。”太后曰:“现有齐王韩信印、梁王彭越印、九江王英布印。”即时封吕超东平王,吕产西平王,吕禄中平王,各领印掌兵谢恩出朝。王陵立于朝外久等陈平,叹息陈平必竟死矣。须臾见平受赏欣然而出。陵即问曰:“事体若何?”平曰:“已封吕氏三王也。”陵大怒责平曰:“公何狐媚背先帝之明训耶?”平曰:“老相勿怒,若不封吕氏,吾恐刘氏速灭。朝中有吾二人,汉天下必无危也。”二相言讫,各回私第。

且说太后封讫三王,心甚欢悦,即加张石庆东厅丞相,赏金帛三万。石庆谢恩回还本宅,与子春具言其详。子春曰:“小人彼时酒醉,不合胡言,倒坏却吕氏大事。”石庆愕然问曰:“舅谓何也?”子春曰:“吕氏三王俱有兵印,若刘氏诸王知之,必生疑惑不安,岂不是反与吕氏造祸?必须仍封刘氏诸王兵权,庶平其心,可无事矣。”石庆曰:“大舅诚高见也。”次日入奏太后曰:“臣思吕氏既封三王,若刘氏诸王知之,心怀疑惑,反则不安。”太后曰:“何以制之?”石庆曰:“将有印者赐赏,无印者赐以兵印,使无猜忌。”太后曰:“卿言诚然。”即宣陈平商议。平暗喜曰:“必山东有细作来与刘泽说兵印也。“入见太后,后问曰:“刘氏三王谁无兵印?”平曰:“只有济川刘泽久无兵印。”太后即发诏使去宣刘泽。不数日刘泽随使入至长安,朝见太后。后宣刘泽至殿上,抚慰曰:“吾见久困边庭,今赐尔兵印,镇守其地。”刘泽私喜谢恩已毕,立于旁边。太后见泽身长一丈,状貌如神,心有疑虑,乃问平曰:“此印合与不合与?”陈平曰:“娘娘圣鉴不谬。”太后将印付与大使,大使递与刘泽。泽顺服悬之。太后又问平曰:“合与军马多少?”平曰:“娘娘欲与几何?”太后曰:“与军三万。”陈平目视刘泽,泽会意不谢。太后展指五万,泽意不悦。后又展指七万,泽亦不谢,太后见泽形状,终是心不乐。与乃连摆其手,不与之也,却被陈平便喝:“刘泽,娘娘与大王五五二十五万军马,疾速谢恩。”刘泽慌忙俯伏拜毕,出朝便往里营团练使处,收点军马。次日辞别太后,迳出长安向东二十里外下寨操演。石庆归宅见子春曰:“刘泽领兵印掌军二十五万今日便起出城操演去也。”子春曰:“小人自幼商贩,并不曾见操演军兵。”石庆曰:“舅舅欲看操兵,吾着数十人跟随同去。”子春推辞不用,只与奉郎跨上黑白二马走如飞电,直出东门。知刘泽车马于霸陵川下寨,父子入至营中,见刘泽礼毕,泽相叙不胜之喜。子春曰:“大王初掌兵印将士未获犒赏,人心未固,岂可造次兴事?且回山东,会一大王刘肥,三大王刘长,合兵来取长安,不可迟延。”刘泽依言,军马即便起程。

早有细作奏与太后。刘泽反于山东矣。太后大怒,急宣陈平,责曰:“刘泽谋反,尔之罪也。”平曰:“何预臣事,皆张石庆也。”太后又宣石庆,责曰:“尔不合举封刘泽兵印,尔得何罪?”石庆曰:“臣不合信田子春之言,教臣奏娘娘封吕氏三王,又不合奏娘娘赐刘泽兵印。此二罪也,乞娘娘恕免。”陈平笑曰:“田子春是汉下辨臣,现在刘泽手下。”石庆曰:“初不识其为奸人。”太后命石庆曰:“尔有田子春来献,恕尔之罪。”石庆曰:“子春诳臣已回山东。”太后忿怒将石庆贬于夷门外,永不叙用。

文武退朝。太后入宫问吕须曰:“误与刘泽兵印,将期谋反,此事如何?”吕须曰:“内有汉臣皆为祸本,不若先损汉下大臣,后命吕氏三王牢把三关。”太后曰:“何为三关?”吕须曰:“东是潼关,南是武关,北是萧关。明日设宴于未央宫,请诸大臣,伏兵两壁就席间擒戮之。”太后依计。次早设朝,谓众文武曰:“今日排一小宴请卿等就宫中一会,以乐太平。”文武领旨赴宴坐定。陈平觉有伏兵气象,自思此会有变,乃举樊亢监筵赐剑一口,如不遵令者,许明辅斩首。亢欣然执剑于筵前厉声曰:“第一筵上不得双起,第二筵上不得交头接耳,第三不得佯推故醉,违此令者当筵受剑。”太后大喜,赐亢三杯,酒毕。陈平曰:“臣举一令,要联诗一律,一人一句,题楚汉争锋起句,先从娘娘,小臣执杯联得诗句者饮酒,联不得者罚水三杯。

太后起句日:楚汉争锋志气高。陈平举酒太后饮。

周勃联句日:交兵策马战无休。陈平举酒周勃饮。

灌婴联句日:濉水月下三更出。陈平举酒灌婴饮。

樊亢联句日:霸业刀头半夜收。陈平举酒樊亢饮。

张毕联句日:雄将操戈施武略。陈平举酒张毕饮。

王陵联句日:谋臣坐幄运机筹。陈平举酒王陵饮。

陈平联句曰:功成纵马挥鞭唱。陈平举酒自己饮。

众臣不答。陈平结句日:时人不负汉炎刘。时汉下群臣俱有诗句,尽皆饮酒。吕氏在筵者,并无一人联得诗句,悉罚水而过。东平王吕超思想,此皆陈平之计,故意羞吾兄弟,拂袖便起。陈平大言:“樊亢请客!”亢仗剑而起曰:“奉娘娘命,请吕超还席!”超见亢仗剑来赶,大怒曰:“何敢无礼,吾乃太后之弟,尔是之外甥。”随舒头颈于亢怀中。亢笑曰:“今日之事,吾何避。”手起剑落,吕超头已在地。亢即提头至于筵前,群臣莫敢乱动。太后看见,面如土色。吕产便起伏兵与兄报仇,陈平指樊亢曰:“汉臣今日有祸,皆在将军。”亢曰:“诸公勿忧,随吾而出。”吕产挺枪从旁大喝:“樊亢休走!”亢即扑住枪杆,展臂一剑,劈中吕产,其余军兵各自逃散。亢引大臣出内。陈平曰:“此是伏兵之会,欲图大臣之计,若非将军,几无命矣。明日太后有何颜见群臣也。”言讫,文武毕散。

太后见文武俱出,谓吕须曰:“此计却被群臣识破,反送吕超、吕产与尔子樊亢杀死,来日吾亦羞见文武。”吕须曰:“群臣难晓伏兵,岂知是娘娘之计。但疑吕产、吕超而已。”太后曰:“然。”次日早朝文武毕集,太后曰:“昨日吕产兄弟无端自取灭身之祸,卿等疑我过,我实弗知。”文武俯伏唯谢而起。太后敕命将二尸首葬于郊外。当日朝退,太后回宫闷思:朝内萧何老矣,曹参患疯归农,除外无一知心可托机密。忧闷之际,忽近臣奏曰:“人报南郑州韩信之墓崩折一角,内有一大蛇,身长数丈伤人性命,断阻道路。”太后大惊,即时升殿,会集文武议论此事。陈平曰:“此是不祥之兆也。”召太史院太监占之。太后宣太监至,问曰:“韩信墓中蛇出,主何吉凶?”太监曰:“此蛇乃信之本形,受其坤气,不敢升乾,不主吉凶亦可除之。”占罢,文武毕散。太后入至后宫,终是疑虑,心甚不怿。夜至三更前后,忽闻一声地响,龙灯皆灭,门户自鸣。太后惊惧。至天明,内侍奏曰:“内门前陷一大坑。坑内涌出肉块,无眉无眼,上面有诗四句。”太后问:“诗如何?”内侍念其诗曰:“刘兴吕不兴,两口不安宁。韩彭英与戚,跳出陷人坑。”太后听毕,叹曰:“是吾之祸也。”唤左右仗剑砍之,砍不能破。太后命投郊外,取穴埋之。次日破穴复入宫来,能作人言,大骂吕后:“无端贱人,不过百日,尔两口受剑矣。”太后畏,不敢视,令人将肉块丢于河中。当日半夜河水泛涨,浸过长安浮桥。百姓尽皆奔走入城。水及城门。至次日上午不退。居民惊慌,太后乃命安排祭品,亲自与文武诣河边祭奠河神,而祝日:

河伯河神,愿息威灵。

有灾罪我,毋害生民。

吾今致祭,风静河清。

祝毕众官一齐揖拜,忽然河中一声鼓响,太后举头视之。见水面一尾大鱼,目视太后,并不转睛。鱼背上又见一只大旗,旗中立着高祖、韩信、彭越、英布、戚氏、赵王等,其人黑云罩定,群臣尽皆不见,惟太后一人见之。高祖举手大骂:“贱人尔姊妹操谋用计,损害忠良,杀吾众子,封吕氏为王,谋夺刘氏天下,皆尔贱婢也,吾岂容尔。”骂讫,韩信曰:“我主免怒,待臣射之。”张弓一箭,正中太后左乳,太后昏闷倒于河边。内侍急忙扶起,良久醒来。即时左乳青肿痛,如锥刺。须臾云收雾散,浪静风停。太后与众文武还朝,随入宫中,宣太医治之,不能痊可,延久愈加沉重。忽夜梦见一鹰,飞来额上啄之数次,一犬于足大咬一口,又见数十妇人扯衣索命。醒来惊惧,不知所措。但见血流遍体,额足疼痛难禁,乃自思:戚氏夫人小字鹰娘,赵王如意小名犬儿,及众宫女孕妇俱是冤魂不散,故来取命。遂嘱吕禄权理国事,嘱罢,长吁气绝而死。平明文武入朝,不见太后掌扇,乃不山呼,退回私第。次日方知太后身死,众心汹汹,商议后事毕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