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濉水败陈奔荥阳

且说汉王解收信印,遣信西征,遂立魏豹为大元帅,挂印点兵,带领新旧诸将并子房、陈平为从,起大军五十余万,汉王亲自东征,前至大梁东下寨。子房奏曰:“自今大军五十余万,恐粮草不接,臣往陈留运粮。”汉王从之,子房辞别,私遗密计,付与灌婴保驾。次日军马拔寨,行至徐州南六十里,遇风雨大作,军马不能前进。豹奏曰:“风雨难行。”传令三军就于此处下寨。当夜陈平思忖,风雨不祥,又知韩信预料不错,必有不利。次早奏王曰:“子房陈留运粮道路艰阻,难以济急,臣往箫县聚粮,以应军用。”王亦从言,平即拜别,暗留计与夏侯婴保驾。二人去后,自是风雨数日不息。汉王亦不催军起行,就令人马驻扎徐州。徐州守将项伯探知,急遣人报楚王。楚王大怒曰:“叵耐刘邦已夺三秦诸处,又敢窥吾徐州。”即日统领八千子弟兵、大军三十余万前至徐州安营。约日与汉交战。

是日楚王引兵布阵于南州,汉将魏豹亦就对面摆列十二曜阵势。两边阵圆。汉阵申阳出马大呼:“楚王敢出战否?”楚王大怒骂曰:“反贼何敢与吾对敌。”二马相交,只一合,楚王刺申阳于马下,败军回阵。司马傲出马来战楚王,被楚王大喝一声,唬得司马傲坠骑而死。楚王不退,魏豹出阵迎敌。两下约战二十余合,楚王一枪刺中魏豹左臂,魏豹负痈拨马奔回。当下汉军势败,右军张耳反汉归楚。后军董翌、司马忻反汉,劫汉营寨,掳将汉王家属献与楚王。王令押入大营。楚王再至阵前,汉将无敢出敌,楚王乘势驱兵杀进,汉军大乱,慌走濉水,楚军一淹汉军,死者十有八九,堰水不流。败兵奔过濉河,汉王困在阵中,无由得出,马上大声叹曰:“吾命须臾矣,早不听韩信之言,魏豹真匹夫也。”仰面告天,祈天默佑。告罢,忽见狂风骤起,飞沙走石,打人面目,楚军不能开眼,故此追之不及,汉王乃从下风逃走。西北上见风过处,吹开一条尘路。单马依路速行。正走之间,楚将丁公独自追至,汉王回头望见,自知奔走不迭,见前一古井,下马入于井中躲避。丁公觑定至井口,呼汉王曰:“吾乃丁公也,不忍杀大王。异日得胜休忘丁公。”言讫自回。复有雍齿追赶,至近见丁公曰:“汉王落于井中,尔何回去?”丁公曰:“井内无人。”雍齿不信,与丁公复至井口来,看见有蛛网挂于井口之上,二将方才回军。

夜静,汉王所乘之马自至井上,垂缰入井,王乃拽缰而起,上马寻路逃生。忽闻犬吠,汉王自思近有人家,心中稍安。须臾至一小庄,忙呼庄上投宿。庄主有一老人开门出迎。汉王入庄,老人先令家僮拴马,请王坐于草堂之上。老人细看汉王锦袍金甲,暗想此人非俗。献茶已罢,乃问王曰:“将军是何诸侯,迷踪失路误至于此?”汉王曰:“吾乃汉王也。”老人听言大惊,俯伏于地,曰:“老拙肉眼无知,大王恕罪。”汉王笑曰:“尔岂意吾至此耶?”以手扶起老人。老人退入后堂,吩咐安排酒食。思起许负昔日曾言,吾庄上有贵气相,吾幼女当为王侯之妻,吾甚不信,今日果有贵人到来。须臾席备,老人请王饮酒,殷勤相劝。酒至数巡,老人告曰:“草舍蓬门,不堪大王歇息,老拙孤寒无子,有女年方及笄,愿与大王为侍妾,幸勿弃嫌微贱。”说罢,即呼丫环数人,扶女出拜。汉王举目视之,果然俊丽凡尘不俗,心甚欢悦。

后人叹戚姬诗曰:

贵格清奇符许相,玉容娇艳沐君恩。

惟于长信分身日,碎裂妖娆孰与怜?

女子施礼毕,把酒数巡,辞王退入后堂。汉王解下腰间玉带付与老人曰:“收此以为定质。”老人接讫。汉王问曰:“翁乃甚姓?”老人曰:“念老拙姓戚。”汉王酒酣,歇宿一宵,天明猛省楚兵在后,急起辞别老人。老人再进酒食,食罢上马迳望西走。后有楚将季布等追赶相迎,汉王正慌,忽见前面一队军马簇拥而至,为首一将乃夏侯婴也。婴见汉王滚鞍下马,令王先行,慌来挡住追兵。季布等见汉有救军,亦不战而回。汉王得脱,与婴军马并行,又逢楚将刘存拦路。夏侯婴出马迎战,刘存大败,下马愿降。汉王喜,命与夏侯合兵一处。正行之间,蓦听得金鼓齐鸣,一支军马摆开拦住去路。夏侯婴出马高声:“来将何人,敢阻汉王?”三将闻知汉王,慌忙下马,伏地拜曰:“臣等特来保驾。”王视之乃樊哙、周勃、王陵也。王乃大喜,与诸将商谈,权往箫县驻扎。陈平引军一万接王入城,背后众将与败军陆续俱到。汉王坐定,令计点人马,折军三十余万。汉王叹息言曰:“悔不听韩信之言,大败一阵,折军过半;非豹之罪,乃吾之过,用人不当,悔无及矣。”话尤未终,忽报子房自陈留回来。王即召见。子房曰:“臣一往陈留运粮,二说随何英布二人归于我王。”王甚喜,命至相见,即封官职。王谓子房曰:“濉水交战大败,挫辱折军三十余万,若非天佑,吾几不免。”子房曰:“胜负兵家之常,何足介意?但此非屯扎之所,可西行,速入荥阳,招集大军遣使入咸阳,宣韩信复任原职,与楚争锋,以雪濉水之恨。”王准奏,传令移军驻于荥阳。诸军渐次皆至。汉王出旨,遣使迳往咸阳,宣召韩信。

且说韩信自与汉王分兵前至废丘,攻击章邯,坚守不出。信军围困,城中匮乏,百姓皆怨,邯力尽势穷。信令人招降,章邯不忿,乃自刎而亡。诸军迎信入城,信令卒校取邯首级,出榜安抚人民,军回咸阳。是日正与萧何谈论天下之事,忽报汉王使至。萧何、韩信大惊,乃并马出迎。入至殿下,开读诏旨,宣信复任旧职。信大喜,谢恩毕,与何设酒管待命使。命使具言濉水大败折军之事。今令丞相选军,元帅即要引军前赴荥阳,以报楚恨。信与萧何商议,遣使先还,萧何依言,与信拜送命使而出。何回至府中,调选新招军兵四十万。韩信克日引军东行,于路催促军马,不日早至荥阳。城中汉王闻报韩信军至,不胜之喜,即召相见。信施礼毕,具奏章邯自杀等情。王自觉有愧,乃慰劳信曰:“元帅西征不易,又远劳神。”信曰:“汗马驱驰,将家职分,何敢言劳。”汉王曰:“楚王濉水痛杀一阵,折吾军三十余万,如何报仇?”信曰:“彪虎虽雄,不顾坑堑;鲲鲸之鱼,岂怕钓丝。”汉王闻言大喜,曰:“元帅果然国中佳士,海内奇才,吾不信元帅之谏,果输楚王之手,弃信用豹,吾之过也。”韩信俯伏曰:“臣有何能!”王曰:“濉水之恨,不可不报。”信曰:“此事无难,现有新军四十万,可连夜令人造毕车弩三万枝,以备军用。”王即依言,传令造作,数日齐全。

次日,韩信进见,将战阵之计及埋伏之地一一献与汉王。王视之大喜。商议已定,信即升帐,调遣众将东至素河,南至广山,西至蔡河,北至大河,四面八方尽皆伏兵。交锋之际,俱宜诈败,务令诱至谷内,使不得出。诸将得令,各各依计埋伏去讫。信即差人前往楚营下战书,克日交战。楚王正在徐州与范增议事,忽报汉大元帅韩信差人送章邯首级与战书来见大王。王召使至殿下,拆其战书看之,看罢大怒,骂曰:“胯夫焉敢如是?”即起大军四十万,拔剑在手曰:“不斩韩信誓不回军。”范增谏曰:“大王不可轻视韩信。韩信用兵有法,料敌如神。前者濉水之战,盖由韩信西取章邯,不曾在军,故王得以胜汉;此行王必不胜,决宜正之。”楚王不听,即令使回,克日引军前至荥阳下寨。次日韩信率兵列阵。楚亦摆开两阵对圆。信呼楚王曰:“吾送章邯之首与尔,令自知惜命,何故又来效章邯乎?”楚王怒曰:“胯夫饿莩,何敢毁吾?”纵马持刀直取韩信。信退回阵,呼夏侯婴出马迎敌,不数合婴诈败走,信军西奔二十余里,楚王驱兵追赶,汉将英布拦住,谓楚王曰:“自咸阳相别,大王善治国否?”楚王曰:“吾封尔为九江王,尔何故背负归汉?”布曰:“大王息怒,听吾一言,大王非真主也。王有三罪,反教天下人骂及英布。”王曰:“何事?”布曰:“杀子婴,罪之一也;劫始皇墓,罪之二也;弑义帝于彬州,罪之三也。”楚王听罢,骂曰:“黑面贼,分明负义毕恩,妄为巧说。”舞刀直取英布。布亦迎敌,战至十合,布又诈败而走。楚王追赶二十余里。至素河,又逢灌婴迎战。婴亦诈败而走,楚王追赶二十余里至广武山下。

楚王举目一望,只见山岭上摇动旗帜,鼓声震地,楚王大惊,传令急回。忽然一声炮响,四下伏兵齐出,楚王慌走。前有周勃截住,后有樊哙追杀,左有王陵,右有吕马通,四面夹击。楚王呼军奋勇,方才冲出急走,又遇汉王拦路,手下彭越大叫:“楚王下马投降,免尔身死。”楚王愤激,纵马直取彭越,两马相交战至良久,未分胜负。忽又夏侯婴引兵杀至,楚军大败。楚王引军死战得脱,至一谷口。人报前布三条壕堑扼塞难过。楚王传令三军解甲铺濠而行,方才出于谷外;又遇大军截杀。当先魏豹出马,大叫:“楚王快快下马投降!”楚王曰:“我军人困马乏,如之奈何?”范增曰:“大王略歇,臣愿出马。”增至前,呼魏豹曰:“前者濉水大败,今只却反成功,大丈夫依人为事,岂不辱哉?”豹骂范增:“老贼,前日误中奸计,今必报恨,请楚王出马。”楚王遂即上马,轮刀直取魏豹。豹与斗至数合,豹败走入山中。楚王追赶,听得金鼓齐鸣,弓弩乱射箭如飞蝗。楚王叹曰:“军兵无甲如之奈何?”亲自向前引军奋激,冲出奔回徐州。于路嗟叹曰:“韩信果然用兵如神,逼吾太甚,吾不听亚父之言,折军大半,悔之晚矣。”

韩信望见楚王冲出,鸣金收军,入至帐上。问将校曰:“是谁放走楚王?”诸将曰:“乃魏豹也。”信呼左右将豹执下,责曰:“尔于濉水失机败阵,合当诛之,今又漫军故放楚王,违犯军令。”豹泣而告曰:“非豹漫军。”言毕放声大恸。汉王不忍,令子房告信。信曰:“吾看汉王之面,且免尔死,如再有犯,决不相容。”魏豹羞惭而退。次日韩信奏汉王曰:“楚王兵屯徐州,臣列军往大粱拒住,王驾宜于洛阳驻扎。”汉王依言,即命迁入洛阳。信亦辞王,引军前至大梁下寨。

后人有诗日:

楚王大敌非轻易,魏豹何堪握将权。

折将损兵俱末事,汉王脱免赖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