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姑父亲倪仲猷,便是李强寄居之家,人甚精明干练,对人诚厚,和李诚患难至交。
当初舍去旧业,另辟新村,便是二人为首,和十几个有志气的土人密计而成。李诚走时,命李强寄居倪家,表面代为牧羊,实则含有深意。仲猷受了李诚重托,照看李强,代管田业,等到年长,再把未来作为逐渐告知。人最机警深沉,颇有智慧,只是年老体弱,过于把稳,先想李强长大,再照乃兄所说指点行事。及见李强聪明体力与年俱进,似比乃兄更强,有许多事均和李诚预示相同,反更周详稳练,越发喜爱,索性一字不提,任其自为,也不加以拘束。
龙姑乃仲猷独女,从小聪明伶俐。山居的人,均受李诚之教,从小先要读上三两年书,并学武事。仲猷文武两途都还勉强来得,龙姑又最用功爱好,这时年已十六七岁,文的虽只半通,武功却比一般女娃儿要好得多,更能吃苦耐劳,人也生得端丽。村规无论男女,均须能够自给,才谈婚嫁,配偶各随自愿,心有所属,再告父母。因是同村近邻,由少至长,常时往来相见,彼此家世为人十九知道,加以人人耐劳勤作,以犯村规为奇耻大辱,个个爱好向上,都认得字,都学过武,智力差不多,就有几个出众的,无事时大家一样,也看不出什么高低,只要品貌相当,双方情投意合,一请即允,家长向不作梗。只未集合以前,必须彼此心愿,谁也不能勉强,日常相见,纯任自然,也无什么嫌疑顾忌。
李诚本是众人心目中的英雄。对于李强,因其从小勤敏,肯为众人出力,又那么强健勇智,谦和诚信,全村少女都愿与之同游,李强偏守着兄长居安思危、强仇虎视之言,闲时默坐深思,不喜与众少女说笑亲近,每次放青,多择无人之处,往往深入后山数十里隔夜才回。近一二年,所去更远,常时带了羊群,隔两三天才回。众少女见他落落寡合,遇上稍微带笑应答几句,便各走开,无法亲近,闲时又少,日子一久,也多疏远。
只龙姑一人因是朝夕必见,比较亲近,始而觉着对方少年英俊,比谁都好,相处日久,无形中种下爱根,几次想与同游。李强以为仲猷只此爱女,自己所去之处,境太荒僻,由十七岁起开始入山探荒,就便觅取珍药,已连遇险好几次,恐有失闪,再四婉言辞谢。
龙姑知他外和内刚,言出无改,中有两次勉强同行,只在近处放青,终日相对,只管面带笑容,不问不答,比在家中见面反更冷淡,自己满腹热意难于倾吐,反使心中不快,只得改在家中殷勤照料他的饮食起居,无微不至。李强也不是不知龙姑聪明美好,性情良善,对他情深一往,心中感激,不知怎的,没有爱意。龙姑见他对己虽好,无形中好似隔膜,比起同村少年情侣暇时同游同息,互相亲密情景,迥不相同,每一想起,便自难过,但又没法出口。
仲猷看出爱女心意,想起李诚行时所说密语,虽代愁急,也是无法劝解。这日见爱女低头寻思,方一示意,令其别寻中意之人。龙姑听出李强似与别的女子有约在先,此时双方虽然年幼,照着村规,谈不到婚嫁二字,但是彼此情爱甚厚,双方家长,也早默许,只等李诚归来,双方再往还上一半年,只要男女心愿和小时一样,立为成婚,才知李强心有别恋,怪不得不肯亲近,心中直冒凉气,当时气走,背人哭了两天,只不知所爱的人是谁。环顾同村少女,无一人比得上自己能干才貌。李强对别的少女,更比自己冷淡得多,料定人在旧村。李强常时入山不归,也许前往私会,特意暗中随往窥探,已非一次。不久发现李强入山用意,并非为了与人约会,每次深入,必先把羊群藏入一个大山洞内,内里堆着许多羊吃的山粮草料,然后带上常用的刀镖,独自入山。所去之处,向无人迹,荒僻异常。并有两次遇到猛兽,均为所杀。胆勇本领,大得出奇。上下危崖峭壁,纵跃攀援,捷如猿鸟,稍快一点,便追不上。行踪更是隐秘,每当公众练武例会时,却不丝毫显露,心中不解,回家向父密告。
仲猷闻言,好生惊喜,随又叹道:“李氏弟兄,直似天人,小的更好,我也爱极。
无如奉有乃兄密令,将来第一步,使得全村安乐,永无灾害,才能谈到别的。女儿眼力固是不差,但他幼时与旧庄陈家之女十分投缘。那女娃貌美灵秀,我曾见过,他哥哥也极赞好,双方似有前约,初先以为分手时彼此年小,许未谈到婚嫁之事,岁月一多,也许忘记。那日他放羊回来,见他独坐树下,手中拿着一块玉玲珑,不住把玩,在想心思,彼时他哥哥刚走不久,还未觉得。后一留心,他只背人无事之时必将这块玉取出凝思,面上常带愁愤之容,本性全现,不似平日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料有原故。因其背人,未便明问。过了数年,这日隔夜由山中回来,人大疲劳,那玉本来贴身悬挂,竟在脱衣时掉在地上,被我拾起。他睡醒不见,急得饭都没有吃,正要去寻,我才设词探询,他说童时好友所赠,问出姓陈,便还了他,未往下问。那玉由此挂在他的颈上,事隔多年,他还心心念念,不忘此女,这类事,照例不能勉强。我儿年已成长,村中能干少年,不是没有。”还待往下说时,龙姑已痛哭起来,力言侍奉老父,终身不嫁。仲猷见劝不转,只得告以人非太上,不能忘情,天下事水到渠成。你既非此不可,不如仍对他好,只不露出痕迹,遇事暗助,山里头却不要跟去。陈家女娃无论多好,毕竟多年未见。此时年已长大,人情难测,能否守约不嫁,并不一定。只要对方嫁人,便无一人胜得过你。我们和他同住一起,日子一久,终有法想。
龙姑不知乃父那年盘问时,李强答话词意坚决,曾有终身不娶之言。为了全村安危大事,决不为一女子消磨志气。何况事太艰难,十九无望,除有时见景生情而外,由去年起已不再想她等语。龙姑痴心太甚,觉着乃父所言有理,反倒高兴起来,用情越来越专,只不露出。这日又尾随李强出外放青,归途发现群狼追一少女,被李强仗义救下,双方虽只匆匆几句话,而李强的神态辞色,均蕴有无限热情,竟是从所未见。少女已然去远,还在呆望叹息,对方果比自己美秀得多,怀着满腹悲愤失望,归向乃父哭诉。仲猷仔细问完经过,笑道:“我以前还觉事情大难。照此情势,分明狗子已为村主,有了权柄,看中此女,已成虎口之食。休说时机未至,李诚未归,便是旧庄那班少年,谁与此女稍微亲近,便有杀身之祸。李强只管痴心,无如狗子凶威所迫,一个女娃儿家,就有志气,也逃不出虎狼掌握,何况还有父母全家安危所关,必不敢与之强抗。照你所闻,李强明早必去,此行颇险,但他性刚胆勇,劝必不听。我父女任他来去,如何说法,不可拦阻。好在陈氏父女,对他都好,又有救命之恩。他虽有一身惊人本领,毫不外露,年纪又轻,狗子狂傲骄纵,仍当他是个放羊娃,未和此女成婚以前,定必听劝,至多受点虚惊而已。”
龙姑闻言,虽又生一线希望,终不放心,暗中跟来。初意此行往返至少大半日,不料午前回转,再听陈四和李强所说的话,越发欢喜。因见李强悲愤神情,知为玲姑而发,自然不无妒念。李强闻言,见龙姑一双妙目,黑白分明,注定自己,似嗔似喜,猛想起近一年多藏羊山洞中的草料山粮,常似比预计所留要多好些,初意羊吃大少,偏又那么肥壮,心甚奇怪,照此口气,分明龙姑暗中相助,不是背后尾随,便等自己去后代为放青,或是多割粮草,存洞备用,妙在行动隐秘,不令人知。虽有两次,发现可疑痕迹和女人影子,略微搜寻,因其藏得巧妙,不曾发现,以为不会有人跟来,也就放过,想不到是他所为,由不得心中有些感动,笑说:“龙妹,我真亏你,以前帮了我多少次的忙,我会一点不知道,怎对得起人呢,”龙姑见他辞色感奋,面有愧容,忽然想起老父之诫,便不再往下说,改口笑道:“三哥,你由昨日起累了一日夜,也该回去歇息了。我们情如兄妹,你整天代我家放羊,就我帮一点小忙,也不算什么,何况并没帮你什么忙呢。”
李强心绪甚乱,只顾盘算三日之约,无心多言,略微谢诺,便同起身。
仲猷早在门前盼望,见二人赶着羊群一同走来,爱女面有喜容,问完经过,悄告龙姑,在此数日之内,千万不可和以前一样尾随在后。龙姑问故,仲猷不答,只说:“你听爹爹的话,包你如愿。”龙姑因对方已然有些感动,正在得意头上,如何肯舍。第二日,背了仲猷,竟和李强明言:“一人势孤,近处放青还可,再如深入后山,务望带我同去,以免寂寞,就便也可游玩山景。为全村的人出力,开辟富源。我非平常女流,如论武功,虽不如你,寻常蛇兽,决难伤我,只管放心。”李强仍是婉言辞谢,并说:
“龙妹盛意,十分感谢,无如此行甚险,不久我还要深入森林,你一少年女子,如何去得?以前我是不知,想起内有两次,我被猛兽包围,不知龙妹是否同在一旁,此时想起,尚且心寒。现既知道,断无和你再去之理,如把我认为自己兄妹,请听我话;否则,只好背你行事,去上多少天,查看明了林中形势,再回来了。”龙姑知他说一不二,想起日前所去森林,到处伏有危机,好生愁虑,只得应诺。
李强恐她说话不真,又再三叮嘱,说:“近在山中发现一件奇事,由我一人往探,决可无害,你如同往,使我徒多顾虑,好些害处,何苦来呢。”龙姑忙问:“你说的是离此数十里东南山谷中那片森林么,那日我在暗中跟去,见你连遇两次猛兽包围,心胆皆寒。先恐被你看破,相隔又远,不及往援,心正惶急,顺着崖坡,往下飞跑,不料那些猛兽全被你一人打死,有的吓跑,当时心慌,差一点没被你撞见。过不两天,我起身稍晚,没料到你会半夜起身,追赶不上,又看不出是由何路入山,两处藏羊洞内,均未见羊。当夜你未回家,真急死人。后听爹爹说你明日必回,决无他虑,仍不放心,盼到第二天下午,你才回转,人已疲极,看着心疼。稍微一问,语多支吾,恐你疑心,只得藏在心里。后来留心,东南山未见再去,可是每隔些日,必要突然失踪,最多时竟隔两日才回,心思又巧,捉摸不定,简直拿你无法,每一想起就担心。你方才所说,可就是那地方么?”李强惊道:“东南山森林你也跟去过么?果然被你料中两分。二妹如不听话,还要跟我,只好住到别家去了。”龙姑见他板着脸说话,甚是发急,连忙分辩,说:
“三哥出去,只不瞒我,我就不去。有个一定地方,好歹也叫人放心。”李强见她眼花乱转,珠泪欲流,忙笑劝道:“二妹好意,我必遵从,只不可向人泄漏。不过,我这人不说虚话,最近数日之内,也许随意行动,二妹不要过间,过了这几天,无论何处,必与二妹商量如何?”
龙姑看出李强辞色诚恳,关心自己,远甚从前,也颇喜慰。料知必有背人之事,无奈性大刚强,再如违他心意,必遭不快。刚点头应诺,忽想起陈四别时之言,心又一酸,方想开口,又觉劝说无用,想了一想,忍不住笑说:“三哥知我谨慎,不多言语,但我知你将来关系全村人的安危祸福,不是小可,望你遇事保重,别的话我也不说了。”李强深知龙姑聪明浑厚,此言是为赴约而发,不禁脸上一红,慨然答道:“我向来说话算数,不畏艰危,何况无什相干,盛意心领,只管放心,所去如是近处,二妹无事,必请同游便了。”龙姑也未再说。
次日一早,李强想起近探森林两遇猛兽之事,好些可疑,同时,又发现森林尽头还有奇景,趁此两日闲空,何不再往一探,因知龙姑虽然言而有信,对己太好,不与说定,万一又跟了去,岂不犯险?便唤到一旁,设词探询。龙姑不料他在约定数日之内,仍会和她商量,好生欢喜,笑答:“我知三哥本领高强,天生神力,寻常蛇兽决难伤你,那多的羊,却是累赘,由我代你放青,我便不去。”李强每次探险,均为羊群发愁,带去累赘,须先藏好,又要预储草料,好些费事;不带去又恐外人看破生疑,难得龙姑这等用心、帮忙,连忙谢诺。龙姑坚要同去东南山中,好在不是蚕忙织布时令,乃父又曾屡次示意,令龙姑相助放青,忙即谢诺。同到放羊之处,力嘱龙姑,不可离开,自将羊洞中所藏刀镖弓箭带上,各自上路,往青龙涧赶去。
当地僻处东南深山之中,中隔大片森林,地名也不曾起。李强原因牧羊采药,发现林中奇景,和林那面的泉石林野,前后才去四次,中有两次途遇猛兽,如非胆勇机警,几乎送命。但在未一次遇见野熊时节,因那东西力大凶猛,以一敌四,本是险极,就仗着身轻灵巧,镖无虚发,也不应死得那么容易,事后奇怪,特意往探。走到路上,想起龙姑对他那样好法,和前后相待情景,忽然明白过来,同时玲姑倩影又上心头,觉着那么可爱的人落在狗子手内,越想越悲,心情甚乱,信步前行,一路胡思乱想,不觉走进森林以内。
正走之间,遥闻土熊野猪嗥叫之声,心中一惊,暗忖:“身入险境,我怎如此大意。
这森林内野兽甚多,土熊野猪之外,还有虎豹豺狼,逐步都要留心,上次如似今大意,早已为豹所杀。”连忙握刀四顾,想借大树遮掩,观查前行,再用刀斫下树皮,作为记号,以免走迷。等寻到青龙涧,查看到底有无人迹,再打主意。不料刚一回顾,便听石侧树后草响,跟着,便有一条黑影由深草里斜窜过来,连忙一刀斫去,就势往旁一纵,身才避过,忽听:声惨号,那黑影已由身旁窜出一两丈,撞向一株树上,倒地不动。
过时,因是事起仓促,来势太猛,惟恐一刀不中,边斫边躲,觉那一刀斫在骨头上面,并不甚重,这类深林中的猛兽,目力甚强,稍微受伤,怎会撞向树上,倒地就死?
和那日所杀猛兽一样,不论刀镖,打中就死,又死得那么快法,心中奇怪。仗着炼就目力,过去一看,乃是一条花斑土豹,比狗大得多,形态猛恶,右肩上中了一刀,只斫去巴掌大一片皮肉,并不致命,怎会死得如此快法?那日初遇兽群,惊慌过甚,这类兽肉又不好吃,只将所中的镖取回,不曾留意。及见这次,又是如此,再听前面猛兽嗥叫之声,好似有什么危害,起了骚动,互相惊窜,由近而远,与平日所闻不同,越生疑心。
正想仔细观查,忽见豹腹下有亮光一闪,翻转一看,乃是一把长约尺许的牛耳钢刀,深插豹腹之内,不禁大惊,越料林中有人,此豹乃他所杀,少时必要追来,对方心意,善恶难测,孤身一人,不无戒心。正待藏向树后,相机行事,忽听响动,连忙闪身回顾,又是两条土豹,由身后那一片无什野草略有天光下射的石地上,悄没声飞驰而来,前头一条大豹已当先纵起丈许高下,离身不过数尺,幸而发觉尚早,差一点便被扑中,慌不迭扬手一镖,持刀就斫,想借大树掩避,去掉一个,再杀一个。第二只发现生人,也同纵起,前豹只中了一镖。为了闪避太急,刀却斫空,方觉豹子灵活难斗。忽听同声怒吼,豹由侧面横窜过去,落地之后,连声怒吼,满地打滚,腾掷不已,就势连发两镖,全都打中,两豹一味乱抓乱滚,也不向人反扑,以为未伤要害,方想再补两镖,连声惨嗥中,两豹已相继横倒不动。过去一看,各用四爪紧抱胸前,草地里多了一个大坑,草已滚平。
用刀拨开,细一查看,两豹身上均中有一柄同样小刀,暗忖:“先死那豹,藏伏近处,突然跃起,撞树便死,如其有人,早该寻来,如何未见?”又待了一会,终无人影,那三口小刀,却是寒光耀目,锋利非常,越看越爱。本想带走,又觉此是有主之物,连那三豹,也是那人所杀,不应捡此便宜,便把三刀,插在豹头之上,仍往前走。经此一来,格外小心。
又走数里林更昏黑,如非平日能在暗中视物,直难辨路。李强先后己来四次,专挑比较漏光之处行走,只这一段最黑,恐左近猛兽暴起,不时舞刀而行。走着走着,刀光映处,发现树下有一黑物,一镖打去,不见转动,过去一看,正是那日带镖惊窜、仅得逃走的一只土熊。再看伤处,又发现一技长箭。由此起,沿途均有发现,熊豹青狼,不下二三十条,全是差不多的死法,所中非刀即箭,内一小半所中刀箭,被人取走,身上堆满虫蚁,正在密集啃吃。有的伤口流着紫血,好些地方已被虫蚁啃咬露骨,伤处尺许方圆一片,却是皮肉皆全,不见虫蚁,料知刀箭均有奇毒,否则,不会死得如此容易。
等走到日前经过的水塘,死兽越多,好些将皮剥去,有的还带有刀箭,人却始终未遇一个。
正想不出是何原故,忽见临水树下挂着大片树皮,上写:“来人到此速回。过了明春方可再来。此时前行,便有险难。兽身刀箭奇毒,见血必死,只要发现,可全取走,作为礼物,免你空手回去。如不听话,须知林中猛兽甚多,何等厉害,尚且被杀,况你孤身一人?你明我暗,人数又多,取你性命,易如反掌。我们向不出林,也不愿外人来此,念你年幼无知,先礼后兵,再来便是送死。”下署林主人启。用刀划成,字甚潦草,文理却颇通顺。心想:“猛兽死得这多,人必不少,又有这等利器,如何能与为敌?难得有此好意;否则,早遭毒手。”想了想不应违抗,但又不肯示怯,大声说道:“此山本非私有,我因采药,无意之中发现林那面溪涧瀑布,和一座干净高大的石洞,心中喜爱,并无他意。今日来此不易,如能容我再往一游,在洞中住上一夜,明早回去,便感盛情。野兽非我所杀,刀箭虽好,无故拿人东西,问心有愧。蒙你厚赠,只取一刀一箭,以便仿造,将来奉还。真要不许我过去,便请出面明言,我也马上就走如何?”连间两次,均无回应。李强原是想和对方见面,故意设词试探,并显自己胆勇无畏,并不一定强人所难。及见对方默认,只得硬着头皮,穿林而过。
在这等昏黑危险、方圆百数十里的森林之中孤身独行,林中又有极厉害的怪人和各种猛兽,随时随地均有危机,只管少年气盛,慷慨前行,心终不无戒惧,比起方才还要留心,稍见风吹草动,便自停步凝望,看清形势再走,一面还要装得自然。这等走法,自更缓慢。寻到林外石洞,夕阳已早偏西,便就山石坐下,待取干粮吃饱,再作计较。
忽然闻到一股肉香,似由前面洞中飘出。此次来探,便为上次发现洞中用具,疑有人居之故,心想沿途无什动静,对方容我到此,决无恶意。既有人在,何不与之一谈,忙寻了去。
人内一看,仍是空无一人,只石墩上放着大块干鹿脯和一瓦钵牛肉,尚是热的。旁边石灶内,尚有余火未灭。另外一张纸条,上写:“孺子可嘉,但这森林不许再来。方才见你沿途留心我们的人,终未见到一个,当知厉害。刀箭送你无须推辞,但须觅地藏好,专为防身除害,不可落在外人眼里,练时也要避人。现已代你取来,放在石榻上面,不可推辞;否则,明春到了时机也不许你再来了。如想异日相见,结为朋友,必须取走。
还有十几张鹿、豹皮,已先送往林外,包成两捆,同带回去,休当无因而至。我这里世外桃源,占地甚广,物产丰富,森林乃是猎场,尚有好的地方,明春遇时,结了朋友,再带你去。将来彼此互助,许有用你之处。如不过意,明春随便取点盐、糖,放在林外石崖顶上,作为交换也可。吃完酒肉,却须离去。林中野兽,已全惊走。更有我们在旁,决无危险。照你脚程和我所画途向,黄昏月上,当可出林,免你家人悬念。再不听话,就吃苦了。”
李强看完,见石榻上果有一包东西,只二十多枝长箭,露出在外。打开一看,内有两根皮带,上有不少皮鞘,插满前见毒刀和大包伤药解药,另外一张地图,比纸上所留还要详细。心想林中人不特行踪飘忽,本领极高,难得这等精细。看那用意,对我甚厚,惟恐不受刀箭兽皮之赠,竟代收集包好,赶在前面,并备酒肉,和亲弟兄一样,只口气严厉一点。又是惊奇,又是感谢,寻遍洞内外,不见一人,只得照着所说行事,匆匆吃饱,出洞起身。走到路上,因对方不肯出面,只得走上一段,说上几句感谢的话。
归途照图而行,又近又快,走完森林,夕阳还未落山,回光返照,红紫万状,空山寂寂,始终未闻人语。林外大树上,果吊着两大卷兽皮,还有一根竹扁担,想起曾和龙姑约定,黄昏前不归,便各驱羊回去,忙将兽皮挑上,正往回赶,忽见前面山凹中有人走来,定睛一看,正是龙姑迎来,见面笑问:“二妹怎不听话,又往寻我?”龙姑微嗔道:“你不是命人送信,说你日落以前必回么?这片树皮,莫非不是你送来的?你那同伴是谁,怎会住在林内?”李强接过树皮一看,果如所言,忙问经过,才知龙姑因恐李强又在林中过夜,心中悬念,日已偏西,人还未到,正在自言自语,说:“这人样样都好,就是性情大刚,这等深黑的森林,猛兽又多,偏要进去,劝又不听。今日如不回来,只顾你任性胆大,也不知我这一夜,要担多少心呢。”隔了一会,忽听洞外响了一声,跟着,便听疾风飘然穿林而去,出洞一看,洞外石上,碎了一块拳大山石,地上放着一片树皮,上有字迹,大意是说:“所盼的人,黄昏前必回,无须愁虑。恐她忧疑,特代送信。”以为李强林中结有同伴,好生欣慰,在洞口盼了一阵,不见动静,眼看夕阳已快落山,到处云烟浮动,当地回家,还有十来里路,回去太迟,又恐老父嗔怪,忍不住顺路寻来。赶出不远,果见李强赶回,还挑着一担兽皮,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高兴非常。
李强见她依依身旁,不住问长问短,神态亲切,便将前事告知,都测不出林中怪人是何来历心意。照他人多势众,无论明晴,杀人极易,对于李强,怎会如此好法,为何明春以后,才许再来,始终不见一人,是何原故?龙姑觉着无因至前,如此重礼,必有所为,方主慎重,李强笑答:“人生世上,不能离群独立,必须人多互助,才有大的力量。便他不送礼物,有事用我,也应惟力是视,何况这等好法。兽皮虽贵,尚在其次,刀箭却有大用。既然推辞不掉,我已答应人家,且将刀箭藏好,兽皮带回,交与伯父,由他交公,免我破例说谎。过了后天,我便和你来此同练如何?”龙姑听出李强后日往赴玲姑约会,虽有妒意,但一想到对方已允同行,以后同练刀箭,便可常在一起,又高兴起来,连声赞好。二人一同回到家中。仲猷见爱女情热太甚,先颇不快,后见龙姑固是无限深情自然流露,李强居然也是有说有笑,面带感激之容,只不时还在出神,笑对龙姑道:“你三哥累了一整天,该去睡了,有话改日再谈不是一样?”二人闻言,分别归卧,次日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