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说完,预备要走。但是他又再度旋转身子,凑近鲁平的耳朵问:“你看,她美不美?”
“美极了!”鲁平尽力摇着椅背,他的体重似已突然减轻,连那椅子也减轻了分量。
老孟又在严肃地撇嘴。
那个侍应生的领班,看到鲁平这种飘飘然的样子,慌忙问:“让这位黎小姐,做你的女主角,你以为怎么样?”
“请你代表我去问问她,愿意不愿意?”
“郑重点,还是由你自己去问。”
对方说完,笑着走开。
鲁平衔着烟,半闭着眼,不时把他的左倾的目光,用抛物线向这位黎小姐所坐的位子上抛掷过去。那边距离鲁平的位子,不过四张桌子远。
四周,不时有些饥荒的视线,雨点那样洒射着那朵花。
那个穿米色西装的男子,顾盼自雄,满脸挂上不胜荣幸的神气。音乐的繁杂中,鲁平远远望见那个男子的两道眉毛,快要脱离原来的地位而飞跃。对方,两片抹过唇膏的鲜艳的嘴唇,不住在扭动,看来谈得很起劲。声音太闹,距离太远,当然没法听出他们谈的是什么。
鲁平很注意那朵交际花的红嘴。
一向,他对于抹口红的女人绝无好感。他认为,世间的最美,该是天然的。美由人工装点,那就流于下劣。而今天,他的成见有点改变了。他觉得,这两片人造的樱桃,装饰在这样一张美得眩人的脸上,那也并不太坏。
因这抹口红的嘴,使他想起了那三支沾染红色的纸烟。他在想,无疑地,那些绞盘牌的烟尾,正是这位黎小姐所遗留的。据韩锡麟说,这位黎小姐的纸烟癖瘾相当浩大;但是截至眼前为止,他还没有见她吸过纸烟,显见小韩的报告,多少有点不实在。
想念之间,他见那朵交际花,在向那个米色西装的男子挥手,好像在催促他走。
那个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燃上了一支烟。他以亲密的态度,把那支吸过的纸烟,向那位小姐递过去。对方皱皱纤眉,并不接受她这侍从者的盛意。但一面,她却从手提包里自己取出了一支烟,燃上火,悠然地吸起来。
她流目四射,顾盼飞扬。
那支纸烟斜挂在她鲜红的口角边。这种歪衔纸烟的样子,十足显示她的个性的浪漫。
鲁平是个相当顽固的人。在平时,假使看到一个普通女子以这样的姿态衔着纸烟,无疑地,他将表示十分的厌恶。而现在,他因这个女子长得很美,连带使他觉得,她的衔烟姿态也相当美。他想表示厌恶,但是厌恶不起来。
一面他又想起,上夜里,当他离去那宅洋楼之前,曾在卧室之内,顺便偷到了两支口红。今天早上,他曾有过一次精彩表演,他把鲜红的唇膏,亲自抹满了自己的嘴唇,然后,他用各种不同的样子,衔着纸烟,以试验那些痕印,最后他把纸烟歪衔在口角边,却获得了跟那绞盘牌烟尾相同的痕迹。可知那些烟尾,正是由这种歪衔的方式印成的。又可知那些烟尾,的确是眼前这位小姐所遗下的。
现在,他差不多像亲眼看见,这朵交际花,昨夜的确在那间尸室中的方桌之一面,坐定过若干时候毫无疑义了。
这时,那个米色西装的男子,离开了他的座位,正自踏着轻快的步子,再度从鲁平身前走过来。
鲁平仰面喷着烟,土耳其纸烟的烟雾里,他在尽力运用着脑细胞。他继续在想,还有两枚沾口红的烟尾,吸得非常之短。一个漂亮女人是绝不会把纸烟吸到如此之短的。唯一的解释是那两支烟,先经一个女子吸剩了半支,然后再把吸剩的半支,递给了另外一个人,由那第二人继续把它吸完。因之,烟尾才会吸成这么短。是的,一个个性浪漫的女人,是会有这样的表演的。
那么,这个走过去的穿米色西装的男子,会不会就是昨晚坐在那只轻便沙发上的家伙呢?
关于这一点,当然他还无法肯定。但是,他认为这一点,并不十分重要。他有一种模糊的预感,曾经假定那个坐在克罗米轻便沙发上的人,只处于配角的地位,不必急于加以注意。比较重要的,却是那个使用Leuger的家伙。昨夜,那个家伙曾经站立在这朵交际花的左方,用着很大胆的方式,开了一枪。那个人是值得注意的。
他曾经推测到,那个业余的刽子手,线条相当粗,身材大概很魁梧。
何以见得呢?
理由是,隔夜他曾把方桌上的那个被剪断的电铃钮,拿出来看一看,这个电铃钮上连着一段电线。电铃钮原来的位置,下垂在方桌的居中,假使那个剪电线的人,他是站在方桌边上而把这电线抓过来剪断的,那么,从这剪断的电线上,可以估计出那个家伙的个子相当高;至少该有六英尺以上。
而现在,这个穿米色西装的标准美男子,个子却还不够高。这是一点。
还有一点,那种德国出品的军用Leuger枪,挫力非常之大。因之,使用这种枪的人,需要点相当的手劲与力量,否则,开枪之际,那会使开枪的人自出丑的。
这个带点女性化的标准美男子,多方面看来,不像会用这种枪。
想念之顷,他用轻鄙的眼色,目送这个男子的背影,看他走出出入口。他对这个人的注意,好像暂时放弃了。
鲁平把视线收回,飘到那朵交际花的位子上。
现在,那张桌子上只剩下她单独的一个,神色很焦灼。
鲁平在想,她的时间,该是相当宝贵的,她决不会无故独坐在这个地点,让绚烂的光阴白白浪费掉的。不错,小韩说过的,她在这里约着一个人,她在等待,趁这空隙,自己可以过去,轻轻地唤她声黎小姐,跟她谈谈有关于恋爱的一些问题,这样,她的等人的寂寞可以解除点。顺便,自己也可以讨论讨论生意经。
他想问问她:
那只保险箱内,到底搬走了什么?
这样美的她,是否真是那件枪杀案的主动者呢?
假使是的,她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坏蛋陈妙根呢?
看样子,她的杀人的目的,决不会专在那只保险箱上。
无论如何,只要运用舌尖,就可以把各种秘密钩出来。
来吧,别错过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