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乡张君,鹾商子也。幼多病,故不甚读书,然敏甚,具慧解,书旨皆能领悟。及冠,自觉气禀甚弱,不愿婚娶。一日,在朋友案头见《大六壬》书,悦之求教。友曰:“我虽知此,不甚精。”遂以大略指示之。张携归学习,不忍释手,复购求他本以为揣摹。闻有秘本,不惜重价,不畏远道,务罗而致之。不售者,亲往手录。是以其书盈室,多人所不经见者。研精十载,忽大悟曰:“道不远人,非书所能该。”进束书不观,亦不肯为人决事。有时自露其机,则无不中。

忽谓兄嫂曰:“此宅住不得矣,速往某亲戚家借寓,犹可及也。”兄曰:“宅乃祖遗,居此百余年,丰衣足食,人口平安,有何不美,而欲依亲戚家,不为人非笑耶?且迁宅不易,汝勿多言。”再三恳之,兄嫂执不可,张乃哀求其母曰:“十日不迁,儿为大不孝子。必见责于天而受祸也。”其母夙爱怜之,见惶迫之状出于至诚,谕长子迁居。迫于母命,往觅其戚假宅。戚果非笑之。然其家宅广人稀,乐亲戚之情话,允之。张君迫促速移,上下皆有怨言,若不闻也,督催益急。至九日,母尚在旧宅督理,张突负而趋,言勿惊老母者再。甫至戚家,喘息未定,人报左邻火发,延及张宅,顷刻荡然。而张氏之器用财贿无伤也。然后怨者德之。

母与兄曰:“何不先言?”张曰:“天机不可预泄,然与先言何异耶?”

一日,至其表兄王生家道贺。王曰:“无喜可贺。”张曰:“老兄长郎今科举孝廉,非大喜耶?”王曰:“弟言谅无谬。既来道贺,必得饮食。家中猝不及备,请往市肆可乎?”张曰可。同往至市,途遇一友,王邀偕往。入肆,饮毕送面来。张曰:“两碗足矣。何必三?”王曰:“三人也,岂可两?”张曰:“一人不得食也。”皆举箸笑曰:“今亦有错谬时乎?”言次,友家人来报,其母痰作几危,请速归。视友乃投箸而去。王曰:“弟毋乃仙乎?我等饭后速往友家探之。”张曰:“无伤,其母痧发,刻已愈矣。”食毕,余一碗,皆饱不能食。张曰:“卖之可也。”王曰:“何人肯买剩面?”张假笔书条曰:“为官事见官面,虎头人食此面。”王乃嘱肆主曰:“为我卖此面。”肆主笑诺之。果有一人头汗淋漓入座,急索凉面,肆主即以剩面与之,甚得。王徐问曰:“君高姓,何如此急急也?”其人曰:“我虞姓,为役所迫往见官,故需凉面。”快餐而去。

于是二人偕往友家。友出迎,问其母果发痧,绝而复苏。家人皆外出请医,二人渴甚,无人烹茶,张曰:“厨有大柿二,亦足解渴。”发寻之果得,分食二人而去。是年,王生子应大比归,往候。张君曰:“侄今果中式矣。我有一物遗君。”出匣,封志其固,曰:“捧归悬之,榜发后启视。不可预发,致我与君皆速祸也。”王敬谨携归,榜发拆视,内贮全榜一纸,报捷者来出录,比对无一误者。

未几,张君疾作日甚,表兄卢翁虽市井中人,而朴诚方正,来视疾曰:“惜弟天生才智,不习正业,用心于无益之地,耗损心血成此危症,亦自悔乎?”张笑曰:“命之修短,天也。知数固死,不知亦死。与其昏昏,何如昭昭耶?”卢曰:“人虽传弟知未来事,是或可信,岂能洞见肺腑?”张曰:“弟请为兄决之,兄稍回避。”乃执笔操算,作单以匣封固,谓卢曰:“兄携回,晚开之。”卢如其言,归肆贸易,夜核帐后开封,则是日出入总帐一纸,厘毫不误,卢乃服,来谓张曰:“弟能如是,岂非仙乎?何以仙亦有疾,是所不解。”张曰:“仙则不能,惟六通已得其二,惜知之晚,而又自执其能,不得精进,以结内丹。天乎!假我数年,即成道矣。无如数尽于某月日。从此长别,不亦痛哉。”相向而泣,至日果卒。

芗厈曰:书自圣经至杂艺,载当然而不载所以然。惟博闻强记,则左右逢源,一旦豁然贯通矣,小道可观,其张君之谓乎。然由一艺而追其极,皆道也。所患者自执其能而止,此张君之所以悔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