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在庚辰,余自沧州言旋保阳,道出河间。惊砂夕起,宿乌归林,将投旅舍,遥望荒烟古墓中,八松环绕,郁乎苍苍,宛若张盖,亦似游龙。余心羡之,喟然而叹,仆夫告余曰:此有明义士某公夫妇之冢也。当义士在生之日,开张旅舍,东西南北之人,投止者不知凡几。一日客去,扫榻于尘埃中,得布缚一囊,内盛白金五百。义士奉之入室,谨藏箱箧中。其妻亦莫之知。

越一载,有客莅止,入室痛哭。义士骇而问之,客曰:“我某省之布商伙也,前岁将暮,仓卒之间,拥三千金驰回乡里,比及点交主人,则失其五百。商主怒,我无以对,破产偿之不足,质其妻孥与主,情愿效力五载,以补其号。主知我素不为非,怜而允之。当是时,茫然不知银之失于何所。今入此舍,不觉心动,感触而悲,非有他也。”义士曰:“客之囊有字记乎?”对曰:“鼎盛字号。”曰:“银有数目乎?”对曰:“整宝十枚。”曰:“然则客毋悲也,原物在,请自验收。”乃以囊还客。

客见囊金如故,不觉欢欣载拜,愿以半酬之。义士不许。感激涕零而去。未几偕其主来,愿识义士。曰,“我阅人多矣,从未有寒俭士而五百金不足以动其心者。我愿以兄事之,请言所欲。”义士笑曰:“老夫年已周甲,膝下无嗣,多金何为?纵彼苍怜而富,我且愿辞之,岂阁下能动我所欲乎?”商主曰:“我知之矣。”

再拜而退,乃觅女子之温厚端庄者,以重价购得,载以赠义士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兄必从我言,纳此以绵善人之后,非敢言报也。”义士之妻亦谆谆劝留,不得已从之,连举丈夫子,七旬而有八男,且俱敏于诵读,先后登进士。翁年九十外,夫妇齐眉,犹及见八子之齐登科甲。及其终也,布客之子适过之,欲以表意,乃购异松植其墓,越三百余岁而益茂,且有神物护之,采樵者不敢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