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批 :三打祝家,变出三样奇格,知其才大如海。而我之所尤为叹赏者,如写乐廷玉竟无下落。呜呼,岂不怪哉!夫开庄门,放吊桥,三祝一乐一齐出马,明明在纸,我得而读之也,如之何三祝有杀之人,廷玉无死之地,从此一别,杳然无迹,而仅据宋江一声叹惜,遂必断之为死也?吾闻昔者英雄,知可为则为之,知不可为则瞥然飏去。譬如鹰隼击物不中,而高飞远引深自灭迹者,如是等辈往往而有,即又恶知廷玉之不出此?如是则廷玉当亦未死。然吾观扈成得脱,终成大将,名在中兴,不可灭没,彼岂真出廷玉上哉!而显著若此,彼廷玉非终贫贱者,而独不为更出一笔,然则其死是役,信无疑也。所可异者,独为当日宋江之军,林冲、李俊、阮二在东,花荣、张横、张顺在西,穆弘、杨雄、李逵在南,而廷玉当先出马,乃独冲走正北。夫不取有将之三面,而独取无将之一面,存此一句之疑,诚不能无未死之议。然吾独谓三鼓一炮之际,四马势如嵎虎,使此时廷玉早有所见,力犹可以疾按三祝全军不动,其如之何而仅以身遁,计出至下乎?此又其必死之明验也。曰:然则独走正北无将之一面者,何也?日:正北非无将之面也;宋江军马四面齐起,而不书正北,当是为廷玉讳也。盖为书之则必详之,详之而廷玉刀不缺,枪不折,鼓不衰,箭不竭,即廷玉不至于死;廷玉而终亦至于必死,则其刀缺、枪折、鼓衰、箭竭之状,有不可言者矣。《春秋》为贤者讳,故缺之而不书也。曰:其并不书正北领军头领之名,何也?曰:为杀廷玉则恶之也。

呜呼,一栾廷玉死,而用笔之难至于如此,谁谓稗史易作,稗史易读乎耶?

史进寻王教头,到底寻不见,吾读之胸前弥月不快;又见张青店中麻杀一头陀,竟不知何人,吾又胸前弥月不快;至此忽然又失一乐廷玉下落,吾胸前又将不快弥月也。岂不知耐庵专故作此鹘突之笔,以使人气闷。然我今日若使看破寓言,更不气闷,便是辜负耐庵,故不忍出此也。

第二连环计,何其轻便简净之极!三打祝家一篇累坠文字后,不可无此捷如风、明如玉之笔,以挥洒之。」

话说当时军师吴用启烦戴宗道:“贤弟可与我回山寨去取铁面孔目裴宣、圣手书生萧让、通臂猿候健、玉臂匠金大坚。「玄之又玄,几乎玄杀。」可教此四人带了如此行头连夜下山来。我自有用他处。”戴宗去了。

只见寨外军士来报:“西村扈家庄上扈成,牵牛担酒,特来求见。”宋江叫请入来。扈成来到中军帐前,再拜恳告道:“小妹一时粗卤,年幼不省人事。误犯威颜;今者被擒,望乞将军宽恕。奈缘小妹原许祝家庄上。前者不合奋一时之勇,陷于缧绁。如蒙将军饶放,但用之物,当依命拜奉。”宋江道:“且请坐说话。祝家庄那厮好生无礼,平白欺负俺山寨,因此行兵报仇,须与你扈家无冤。只是令妹引人捉了我王矮虎,因此还礼。拿了令妹。你把王矮虎回放还我,我便把令妹还你。”扈成答道:“不期已被祝家庄拿了这个好汉去。”吴学究便道:“我这王矮虎今在何处?”扈成道:“如今拘锁在祝家庄上,小人怎敢去取?”宋江道:“你不去取得王矮虎来还我,如何能彀得你令妹回去!”吴学究道:“兄长休如此说。「忽然接来一按按住,遂令祝家西臂亦断,妙绝。」只依小生而言:今后早晚祝家庄上但有些响亮,你的庄上切不可令人来救护;倘或祝家庄上有人投奔你处,你可就缚在彼。若是捉下得人时,那时送还令妹到贵庄。只是如今不在本寨,前日已使人送在山寨,奉里在宋太公处。你且放心回去。我这里自有个道理。”扈成道:“今番断然不去救应他。若是他庄上果有人来投我时,定缚来奉献将军麾下。”「西臂已断,写得决绝。」宋江道:“你若是如此,便强似送我金帛。”扈成拜谢了去。

孙立便把旗号上改唤作“登州兵马提辖孙立,”领了一行人马,都来到祝家庄后门前。「好。」庄上墙里,望见是登州旗号,报入庄里去。栾廷玉听得是登州孙提辖到来相望,说与祝氏三杰道:“这孙提辖是我弟兄,自幼与他同师学艺。今日不知如何到此?”带了二十余人马,开了庄门,放下吊桥,「开庄门,放吊桥。○此回勤写庄门吊桥,以为一篇节目。」出来迎接。孙立一行人都下了马。众人讲礼已罢,栾廷玉问道:“贤弟在登州守把,如何到此?”孙立答道:“总兵府行下文书,对高我来此间郓州守把城池,堤防梁山泊强寇;便道经过,闻知仁兄在此祝家庄,特来相投。本待从前门来,因见村口庄前俱屯下许多人马,「是远来不知头路语。」不好冲突,特地寻觅村里,从小路问到村后,入来拜望仁兄。”栾廷玉道:“便是这几时连日与梁山泊强寇厮杀,已拿得他几个头领在庄里了。只要捉了宋江贼首,一并解官。天幸今得贤弟来此间镇守。正如‘锦上添花,旱苗得雨。’”孙立笑道:“小弟不才,且看相助捉拿这厮们,成全兄长之功。”

栾廷玉大喜,当下都引一行人进庄里来,再拽起了吊桥,关上了庄门。「拽吊桥,关庄门。」孙立一行人安顿车仗人马,更换衣裳,都在前厅来相见祝朝奉,与祝龙、祝虎、祝彪三杰都相见了。一家儿都在厅前相接。栾廷玉引孙立等上到厅上相见。讲礼已罢,便对祝朝奉说道:“我这个贤弟孙立,绰号病尉迟,任登州兵马提辖。今奉总兵府对调他来镇守此间郓州。”祝朝奉道:“老夫亦是治下。”孙立道:“卑小之职,何足道哉?早晚也要望朝奉提携指教。”祝氏三杰相请众位尊坐。孙立动问道:“连日相杀,征阵劳神?”祝龙答道:“也未见胜败。众位尊兄鞍马劳神不易。”孙立便叫顾大嫂引了乐大娘子——叔伯姆两个——去后堂拜见宅眷;「好。」唤过孙新、解珍、解宝参见了,说道:“这三个是我兄弟。”「好。」指著桨和便道:“这位是此间郓州差来取的公吏。”「好。」指著邹渊、邹闰道:“这两个是登州送来的军官。”「好。」祝朝奉并三子虽是聪明,却是他又有老小「一。」并许多行李车仗人马,「二。」又是栾廷玉教师的兄弟,「三。」那里有疑心,只顾杀牛宰马做筵席管待众人饮酒。

过了一两日,到第三日,「提动。」庄兵报道:“宋江又调军马杀奔庄上来了!”祝彪道:「第一日,只写祝彪出庄。」“我自去上马拿此贼!”便出庄门,放下吊桥,「出庄门,放吊桥。」引一百余骑马军杀将出来。早迎见一彪军马,约有五百来人。当先拥出那个头领,弯弓插箭,拍马轮枪,乃是小李广花荣。祝彪见了,跃马挺枪,向前来斗。花荣也纵马来战祝彪。两个在独龙冈前,约斗数十合,不分胜败。花荣卖个破绽,拨回马便走。「卖个破绽,拨马便走,当知此日将令,原只要如此,俗本自增引他赶来四字,失之千里。」祝彪正待纵马要追去,背后有认得的,说道:“将军休要去赶,恐防暗器。此人深好弓箭。”祝彪听罢,便勒转马来不赶,领回人马,投庄上来,拽起吊桥;「投庄上,拽吊桥。」看花荣时,已引军马回了。「可知将令。」祝彪直到厅前下马,进后堂来饮酒。孙立问道:“小将军今日拿得甚贼?”祝彪道:“这厮们伙里有个甚么小李广花荣,枪法好生了得。斗了五十余合,那厮走了。我却待要赶去追他,军人们道,那厮好弓箭,因此各自收兵回来。”孙立道:“来日看小弟不才,拿他几个。”当日席上叫乐和唱曲,「闲中点笔。」众人皆喜。至晚席散,又歇了一夜。

到第四日午牌,「提动。」忽有庄兵报道:“宋江军马又来在庄前了!”堂下祝龙、祝虎、祝彪三子都披挂了,出到庄前门外。「第二日,写三祝出庄。○出庄门。」远远地听得鸣锣擂鼓,呐喊摇旗,对面早摆下阵势。这里祝朝奉坐在庄门上,左旁栾廷玉,右边孙提辖;祝家三杰并孙立带来的许多人马,都摆在门边。早见宋江阵上豹子头林冲高声叫骂。祝龙焦躁,「先祝龙。」喝叫放下吊桥,「放吊桥。」绰枪上马,引一二百人马,大喊一声,直奔林冲阵上。庄门下擂起鼓来,两边各把弓弩射住阵脚。林冲挺起丈八蛇矛,和祝龙交战。连斗到三十余合,不分胜败。两边鸣锣,各回了马。「可知将令。」祝虎大怒,「次祝虎。」提刀上马。跑到阵前,高声大叫:“宋江决战!”说言未了,宋江阵上早有一将出马,乃是没遮拦穆弘来战祝虎。两个斗了三十余合,又没胜败。「可知将令。」祝彪见了大怒,「三祝彪。」便绰飞身上马,引二百余骑,奔到阵前。前宋江队里病关索杨雄,一骑马 、一条枪,飞抢出来战祝彪,孙立看见两队儿在阵前厮杀,心中忍耐不住,「故意作此疑笔。」便唤孙新:“取我的鞭枪来!就将我的衣甲、头盔、袍袄把来披挂了!”牵过自己马来,——这骑马,号“乌骓马。”「是尉迟。○此句乃补写第四十八回淡黄面皮一段文。」——备上鞍子,扣了三条肚带,腕上悬了虎眼钢鞭,绰枪上马。祝家庄上一声锣响,孙立出马在阵前。「可知将令。」宋江阵上,林冲、穆弘、杨雄都勒住马立于阵前。「可知将令。」孙立早跑马出来,说道:“看小可捉这厮们!”孙立把马兜住,喝问道:“你那贼兵阵上有好厮杀的出来与我决战!”宋江阵内鸾铃响处,一骑马跑将出来。众人看时,乃是拚命三郎石秀来战孙立。两马相交,双枪并举。两个斗到五十合,孙立卖个破绽,让石秀一枪搠入来;虚闪一个过,把石秀轻的从马上捉过来,直挟到庄门撇下,喝道:“把来缚了!”「只如戏事。」祝家三子把宋江军马一搅,都赶散了。「一赶便散,可知将令。」

三子收军,回到门楼下,见了孙立众皆拱手钦伏。孙立便问道:“共是捉得几个贼人?”祝朝奉道:“起初先捉得一个时迁,次后拿得一个细作杨林,又捉得一个黄信;扈家庄一丈青捉得一个王矮虎;阵上捉得两个:秦明、邓飞,今番将军又捉得一个石秀,这厮正是烧了我店屋的;共是七个了。”孙立道:“一个也不要坏他;「妙,只如戏事。」快做七辆囚车装了,与些饭酒,将养身体,休教饿损了他,不好看。「只如戏事,读之失笑。」他日拿了宋江,一并解上东京去,教天下传名,说这个祝家庄三杰!”「真会说,只如戏事。」祝朝奉谢道:“多幸得提辖相助。想是这梁山泊当灭了。”邀请孙立到后堂宴。石秀自把囚车装了。

看官听说:石秀的武艺不低似孙立,要赚祝家庄人,故意教孙立捉了,使他庄上人一发信他。「自注一遍。」孙立又暗暗地使邹渊、邹闰,乐和去后房里把门户都看了出入的路数。杨林、邓飞见了邹渊、邹闰心中暗喜。乐和张看得没人,便透个消息与众人知了。顾大嫂与乐大娘子在里面,又看了房户出入的门径。「将写第五日,却先详此数笔,甚妙。」

至第五日,「提动。」孙立等众人都在庄上闲行。当日辰牌时候,早饭已后,只见庄兵报道:“今日宋江分兵做四路,「此处说分兵四路,下却只写三路,奇矣。又正少栾廷玉一路,更奇之奇也。盖其用笔之妙,都非世人所知矣。」来打本庄!”孙立道:“分十路待怎地!你手下人且不要慌,早作准备便了。先安排些挠钩套索,须要活捉,拿死的也不算!”「妙,只如戏笔。○已捉者惟恐饿坏,未捉者又恐失手,处处丁宁详至。」庄上人都披挂了。祝朝奉自亲自率引著一班儿上门楼来看时,见正东上一彪人马,当先一个头领,乃是豹子头林冲,背后便是李俊 、阮小二;「正东上,先叙头领。」约有五百以上人马。「次叙人马。」正西上又有五百来人马,「正西上,先叙人马。」当先一个头领乃是小李广花荣,随背后是张横、张顺;「次叙头领。」正南门楼上望时,也有五百来人马,当先三个头领乃是没遮拦穆弘、病关索杨雄、黑旋风李逵;「正南上,头领总叙,二段三换。」——四面都是兵马。战鼓齐鸣,喊声大举。栾廷玉听了道:“今日这厮们厮杀,不可轻敌。我引了一队人马出后门「一个出去了。」杀这正西北上的人马。”「此一句便结果栾廷玉矣,不惟不知其如何杀死,亦并不知人马为谁也。」祝龙道:“我出前门「两个出去了。」杀这正东上的人马。”祝虎道:“我也出后门「三个出去了。」杀那西南上的人马。”祝彪道:“我自出前门「四个都出去了。」捉宋江,是要紧的贼首!”祝朝奉大喜,都赏了酒,「偏写细事。」各人上马,尽带了三百余骑,奔出庄门。其余的都守庄院门楼前呐喊。此时「二字妙,又用一法提动。」邹渊、邹闰已藏了大斧,只守在监门左侧;「邹渊、邹闰在监测。」解珍、解宝藏了暗器,不离后门;「解珍、解宝在后门。」孙新、乐和已守定前门左右;「孙新、乐和在前门。」顾大嫂先拨军兵保护乐大娘子,「妙。」却自拿了两把双刀在堂前蜇;只听风声,便乃下手。「顾大嫂在堂前。○以上一段写人人磨擦,事事齐备。」

且说祝家庄上擂了三通战鼓,放了一个炮,把前后门都开,「前后庄门都开了。」放了吊桥,「放下吊桥。」一齐杀将出来。「都杀出去了。」四路军兵出了门,四下里分投去厮杀。临后「二字妙,又用一法提动。」孙立带了十数个军兵立在吊桥上;「妙绝,如火如锦。」门里孙新便把原带来的旗号插起在门楼上;「妙绝,如火如锦。○暗用拔帜立帜事。」乐和便提著枪直唱将入来;「妙绝,如火如锦。」邹渊、邹闰听得乐和唱,便忽哨了几声,轮动大斧,早把守监门的庄兵砍翻了数十个;便开了陷车,放出七只大虫来,各各架上拔了枪;「妙绝,如火如锦。」一声喊起,顾大嫂掣出两把刀,「妙绝,如火如锦。」直奔入房里,把应有妇人,一刀一个,尽都杀了。「祝家一门毕。」祝朝奉见势头不好了,却待要投井时,早被石秀一刀剁翻,割了首级。「祝朝奉毕。」那十数个好汉分投来杀庄兵。后门头解珍、解宝便去马草堆里放起把火,黑天冲天而起。「妙绝,如火如锦。○以上一段,写庄内伏兵拉杂四起。」四路人马见庄上火起,并力向前。祝虎见庄里火起,先奔回来。「祝虎从前门回来。」孙立守在吊桥上,「妙绝。」大喝一声:“你那厮那里去!”拦住吊桥。「是以通篇勤写吊桥也。」祝虎省得,便拨转马头,再奔宋江阵上来。这里吕方、郭盛两戟齐举,早把祝虎连人和马搠翻在地;众军乱上,剁做肉泥。「祝虎毕。」

前军四散奔走。孙立、孙新迎接宋公明入庄。「百忙中先定主将,真正奇笔,真正大笔。」东路祝龙斗林冲不住,飞马望庄后而来;「祝龙望后门回来。」到得吊桥边,「是以勤写吊桥也。」见后门头解珍、解宝「妙绝。」把庄客的尸首一个个撺将下来。火焰里,祝龙急回马望北而走,猛然撞著黑旋风,踊身便到,轮动双斧,早砍翻马。祝龙措手不及,倒撞下来,被李逵只一斧,把头劈翻在地。「祝龙毕。」祝彪见庄兵走来报知,不敢回,直望扈家庄投奔,「祝彪又变一法,却写得情势都活。」被扈成叫庄客捉了,绑缚下。正解将来,来见宋江,恰好遇著李逵,只一斧,砍翻祝彪头来,「祝彪毕。○以上一段写祝家兄弟一齐殄灭。」庄客都四散走了。李逵再轮起双斧,便看著扈成砍来。扈成见局面不好,投马落荒而走,弃家逃命,投延安府去了;后来中兴内也做了个军官武将。「百忙中有此闲笔。」且说李逵正杀得手顺,直抢入扈家庄里,把扈太公一门老幼尽数杀了,不留一个;「快人快事快笔。」叫小喽啰牵了有的马匹,把庄里一应有的财赋,捎搭有四五十驮,将庄院门一把火烧了,「快人快事快笔。」回来献纳。

再说宋江已在祝家庄上正厅坐下,众头领都来献功,生擒得四五百人,夺得好马五百余匹,活捉牛羊不计其数。「纪功也。」宋江见了,大喜道:“只可惜杀了栾廷玉那个好汉!”正嗟叹间,「前并不见有一笔写栾廷玉相持以及被杀之事,至此忽然嗟叹其杀了可惜,文法疏奇之甚,皆学史公笔也。○读此回至不曾见栾廷玉如何死,与前文史进寻王进不见,张青店中头陀不知何人,三事俱极闷闷,乃作者固欲人闷闷,以为娱乐也。」闻人报道:“黑旋风烧了扈家庄,砍得头来献纳。”宋江便道:“前日扈成已来投降,谁教他杀了此人?如何烧了他庄院?”只见黑旋风一身血污,腰里插著两把板斧,直到宋江面前唱个大喏,「极面黑旋风。」说道:“祝龙是兄弟杀了;祝彪也是兄弟砍了;扈成那 厮走了;扈太公一家都杀得干干净净:兄弟特来请功!”宋江喝道:“祝龙曾有人见你杀了,别的怎地是你杀了?”黑旋风道:“我砍得手顺,望扈家庄赶去,正撞见一丈青的哥哥解那祝彪出来,被我一斧砍了;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厮!「宋江说只可惜杀了栾廷玉那汉,李逵偏道只可惜走了扈成那厮,二语天然成对,妙绝。」他家庄上被我杀得一个也没了!”宋江喝道:“你这厮!谁叫你去来?你也须知扈成前日牵羊担酒前来投降了!如何不听得我的言语,擅自去杀他一家,故违我的将令?”李逵道:“你便忘记了,我须不忘记!那前日教那个鸟婆娘赶著哥哥要杀,你今却又做人情!你又不曾和他妹子成亲,便又思量阿舅、丈人!”「忽然将上文一丈青公案再一勾染,便令下文异样出色,妙心妙笔。」宋江喝道:“你这铁牛,休得胡说!我如何肯要这妇人。我自有个处置。你这黑厮拿得活的有几个?”李逵答道:“谁鸟耐烦,见著活的便砍了!”「诨而趣。」宋江道:“他这厮违了我的军令,本合斩首,且把杀祝龙、祝彪的功劳折过了。下次违令,定行不饶!”黑旋风笑道:“虽然没了功劳,也吃我杀得快活!”「所谓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三打祝家通篇以密见奇,中间又夹叙李逵,正复以疏入妙。一文之中,疏密并行,真是奇事。」

只见军师吴学究引著一行人马,都到庄上来与宋江把盏贺喜。宋江与吴用商议,要把这祝家庄村坊洗荡了。石秀禀说起这钟离老人指路之力,“也有此善心良民在内,亦不可屈坏了好人。”「前文极写石秀狠毒,至此忽然作石秀劝宋江语,作者正深表宋江之狠毒,更过于石秀也。」宋江听罢,叫石秀去寻那老人来。石秀去不多时,引著那个钟离老人来到庄上,拜见宋江、吴学究。宋江取一包金帛赏与老人,永为乡民:“不是你这个老人面上有恩,把你这个村坊尽数洗荡了,不留一家;因为你一家为善,以此饶了你这一境村坊人民。”「眉批: 以上吴学究一掌连环计。」那钟离老人只是下拜。宋江又道:「极写宋江奸猾转变。」“我连日在此搅扰你们百姓,今日打破了祝家庄,与你村中除害。所有各家,赐粮米一担,以表人心。”「忽然相忘,便放出狠毒,直要洗荡村坊;忽然提着,便装出仁心,又赐粮米一石。接连二事,绝不相蒙,顷刻之间,做人两截,写宋江内小人而外君子,真是笔笔如镜。」就著钟离老人为头给散。「老人毕。」一面把祝家庄多余粮米尽数装载上车;金银财赋犒赏三军众将;其余牛羊骡马等物将去山中支用。打破祝家庄,得粮米五十万担。「收足出军本题。」宋江大喜。大小头领将军马收拾起身。又得若干新到头领: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闰、乐和、顾大嫂并救出七个好汉。孙立等将自己马也捎带了自己的财赋,同老小乐大娘子跟随了大队军马上山。当有村坊乡民,扶老挈幼,香花灯烛,于路拜谢。宋江等众将一齐上马,将军兵分作三队摆开,连夜便回山寨。

话分两头。且说扑天雕李应恰才将息得箭疮平复,闭门在庄上不出,暗地使人常常去探听祝家庄消息,已知被宋江打破了,惊喜相半。只见庄客入来报说:“有本州知府带领三五十部汉到庄,「突如其来。」便问祝家庄事情。”「眉批: 篇初先按下李应,而篇后先收完扈成。李应不受宋江羊酒,而终归山泊;扈成献宋江以羊酒,而反佐中兴,皆作者立篇命格之大略。」李应慌忙叫杜兴开了庄门,放下吊桥,迎接入庄。李应把条白绢搭膊络著手,「为避罪计。」出来迎迓,邀请进庄里前厅。知府下了马,来到厅上,居中坐了。侧首坐著孔目;「奇。」下面一个押番,「奇。」几个虞候;「奇。」阶下尽是许多节级、牢子。「奇。」李应拜罢,立在厅前。知府问道:“祝家庄被杀一事,如何?”李应答道:“小人因被祝彪射了一箭,有伤左臂,一向闭门,不敢出去,不知其实。”知府道:“胡说!祝家庄见有状子告你结连梁山泊强寇,引诱他军马,打破了庄;前日又受他鞍马 、羊酒,彩缎、金银;你如何赖得过?”李应告道:“小人是知法度的人,如何敢受他的东西?”知府道:“难信你说!且提去府里,你自与他对理明白!”「妙。」——喝教狱卒牢子,——“捉了!带他州里去与祝家分辩!”两下押番虞侯把李应缚了。众人簇拥知府上了马。知府又问道:“那个是杜主管杜兴?”「又突如其来。」杜兴道:“小人便是。”知府道:“状上也有你名,一同带去。「妙。」——也与他锁了。”一行人都出庄门。当时拿了李应、杜兴,离了李家庄,脚不离地解来。「奇绝妙绝。」

行不过三十余里,只见林子边撞出宋江、林冲、花荣、杨雄、石秀一班人马拦住去路。「奇绝妙绝。」林冲大喝道:“梁山泊好汉合伙在此!”「奇绝妙绝。」那知府人等不敢抵敌、撇了李应、杜兴逃命去了。「奇绝妙绝。」宋江喝叫赶上。「奇绝妙绝。」众人赶了一程,回来说道:“我们若赶上时,也把这个鸟知府杀了;但已不知去向。”「奇绝妙绝。」便与李应、杜兴解了缚索,开了锁,便牵两匹马过来,与他两个骑了。「奇绝妙绝。」宋江便道:“且请大官人上梁山泊躲几时如何?”「奇绝妙绝。○真是不劳而定,却又毫无痕迹。」李应道:“却是使不得。知府是你们杀了,不干我事。”宋江笑道:“官司里怎肯与你如此分辩?我们去了,必然要负累了你。既然大官人不肯落草,且在山寨消停几日,打听得没事了时,再下山来未迟。”当下不由李应、杜兴不行。大队军马中间如何回得来。「笔下戛戛有声。」一行三军人马 ,迤逦回到梁山泊了。

寨里头领晁盖等众人擂鼓吹笛,下山来迎接,把了接风酒,都上大寨里聚义厅上扇圈也似坐下。请上李应,与众头领都相见了。两个讲礼已罢,李应禀宋江道:“小可两个已送将军到大寨了;既与众头领亦都相见了;在此趋侍不妨,只不知家中老小如何,可教小人下山则个。”吴学究笑道:“大官人差矣。宝眷己都取到山寨了。贵庄一把火已都烧做白地,大官人回到那里去?”李应不信,早见车仗人马队队上山来。「奇绝妙绝。」李应看时,见是自家的庄客并老小人等。李应连忙来问时,妻子说道:“你被知府捉了来,随后又有两个巡检引著四个都头,带三百来士兵,到来抄扎家私;「又补出一番奇事,奇绝妙绝。」把我们好好地叫上车子,将家里一应有箱笼 、牛羊、马匹、驴骡等项都拿了去;又把庄院放起火来都烧了。”「又向妻子口中决绝一句。」李应听罢,只得叫苦。晁盖、宋江都下厅伏罪道:“我等兄弟们端的久闻大官人好处,因此行出这条计来。万望大官人情恕。”「眉批: 以上吴学究二掌连环计。」李应见了如此言语,只得随顺了。宋江道:“且请宅眷后厅耳房中安歇。”李应又见厅前厅后这许多头领亦有家眷老小在彼,便与妻子道:“只得依允他过。”宋江等当时请至厅前叙说闲话,众皆大喜。宋江便取笑道:“大官人,你看我叫过两个巡检并那知府过来相见。「奇妙。」那扮知府的是萧让;「奇妙。」扮巡检的两个是戴宗、杨林;「奇妙。」扮孔目的是裴宣;「奇妙。」扮虞侯的是金大坚、侯健。「奇妙。」又叫唤那个四个都头,却是李俊、张顺、马麟、白胜。「奇妙。」李应都看了,目瞪口呆,言语不得。

宋江喝叫小头目快杀牛宰马与大官人陪话,庆贺新上山的十二位头领:乃是李应、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邹渊、邹闰、杜兴、乐和、时迁、扈三娘,顾大嫂。女头领同乐大娘子,李应宅眷,另做一席在后堂饮酒。大小三军自有犒赏。正厅上大吹大擂,众多好汉饮酒至晚方散。新到头领俱各拨房安顿。

次日又作席面会请众头领作主张。宋江唤王矮虎来说道:“我当初在清风寨时许下你一头亲事,「文情如瀑布千尺,当头挂落。」悬挂在心中,不曾完得此愿。今日我父亲有个女儿,招你为婿。”「明是一丈青矣,却又作此一闪,真是灵心利笔,处处引人入胜。」宋江自去请出宋太公来,引著一丈青扈三娘到筵前。宋江亲自与他陪话,说道:“我这兄弟王英,虽有武艺,不及贤妹。是我当初曾许下他一头亲事,一向未曾成得。今日贤妹认义我父亲了。众头领都是媒人,今朝是个良辰吉日,贤妹与王英结为夫妇。”一丈青见宋江义气深重,推却不得。两口儿「总批批 :三字聚合,为之一笑。」只得拜谢了。晁盖等众人皆喜,都称颂宋公明真乃有德有义之士。当日尽皆筵席,饮酒庆贺。

正饮宴间,只见山下有人来报道:“朱贵头领酒店里有个郓城县人在那里,「谁耶?」要来见头领。”晁盖、宋江听得报了,大喜道:“既是这恩人上山来入伙,足遂平生之愿!”正是:

恩仇不辨非豪杰,黑白分明是丈夫。

毕竟来的是郓城县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