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批 :写宋江以银子为交游后,忽然接写一铁牛李大哥。妙哉用笔,真令宋江有珠玉在前之愧,胜似骂,胜似打,胜似杀也。看他要银子赌,便向店家借;要鱼请人,便向渔户讨。一若天地间之物,任凭天地间之人公同用之。不惟不信世有悭吝之人,亦并不信世有慷慨之人;不惟与之银子不以为恩,又并不与银子不以为怨。夫如是,而宋江之权术独遇斯人而穷矣。宋江与之银子,彼亦不过谓是店家渔户之流,适值其有之时也;店家不与银子,渔户不与鲜鱼,彼亦不过谓即宋江之流适值其无之时也。夫宋江之以银子与人也,夫固欲人之感之也;宋江之不敢不以银子与人也,夫固畏人之怨之也。今彼亦何感?彼亦何怨?无宋江可骗,则自有店家可借;无店家可借,则自有赌房可抢;无赌房可抢,则自有江州城里城外执涂之人无不可讨。使必恃有结识好汉之宋江,而后李逵方得银子使用,然则宋江未配江州之前,彼将不吃酒不吃肉,小张乙赌房中亦复不去赌钱耶?通篇写李逵浩浩落落处,全是激射宋江,绝世妙笔。
处处将戴宗反衬宋江,遂令宋江愈慷慨愈出丑。皆属作者匠心之笔。
写李逵粗直不难,莫难于写粗直人处处使乖说谎也。彼天下使乖说谎之徒,却处处假作粗直,如宋江其人者,能不对此而羞死乎哉!」
话说当时宋江别了差拨,出抄事房来,到点视厅上看时,见那节级掇条凳子坐在厅前,「如画。○掇条凳子便算官长,可发一笑。」高声喝道:“那个是新配到囚徒?”牌头指著宋江道:“这个便是。”那节级便骂道:“你这黑矮杀才,倚仗谁的势,要不送常例钱来与我?”宋江道:“‘人情人情,在人情愿。’「妙解解顺。」你如何逼取人财?好小哉相!”两边看的人听了,倒捏两把汗。那人大怒,喝骂:“贼配军!安敢如此无礼,颠倒说我小哉!那兜驮的,与我背起来!且打这厮一百讯棍!”两边营里众人都是和宋江好的;见说要打他,一哄都走了,只剩得那节级和宋江。「上文已成必打之势,却只写作众人走了,便腾那出下文来,笔墨曲折之甚。」那人见众人都散了,肚里越怒,拿起讯棒,便奔来打宋江。宋江说道:“节级你要打我,我得何罪?”「好。」那人大喝道:“你这贼配军,是我手里行货!轻咳嗽便是罪过!”「奇语可骇。」宋江道:“便寻我失,也不到得该死。”「好。」那人怒道:“你说不该死!我要结果你也不难,只似打杀一个苍蝇!”宋江冷笑道:“我因不送得常例钱便该死时,结识梁山泊吴学究却该怎地?”「好。」那人听了这话,慌忙丢了手中讯棍,便问道:“你说甚么?”「好。」宋江道:“我自说那结识军师吴学究的,「好。」你问我怎地?”「好。」那人慌了手脚,拖住宋江问道:“你正是谁?「好。」那里得这话来?”「好。」宋江笑道:“小可便是山东郓城县宋江。”那人听了,大惊,连忙作揖,「写戴宗拜,独与他人异,有情有文之笔。」说道:“原来兄长正是及时雨宋公明!”宋江道:“何足挂齿。”那人便道:“兄长,此间不是说话处,未敢下拜。「戴宗口中自注一句,好。」同往城里叙怀,请兄长便行。”宋江道:“好,节级少待,容宋江锁了房门便来。”
宋江慌忙到房里取了吴用的书,「细。」自带了银两,「又带银子。」出来锁上房门,分付牌头看管,便和那人离了牢城营里,奔入江州城里来,去一个临街酒肆中楼上坐下。那人问道:“兄长何处见吴学究来?”宋江怀中取出书来,递与那人。那人拆开封皮,从头读了,藏在袖内,起身望著宋江便拜。「只一拜,写得节次如画。」宋江慌忙答礼,道:“适间言语冲撞,休怪,休怪。”那人道:“小弟只听得说:‘有个姓宋的「五字为上文补漏,便令后人更无訾议处。」发下牢城营里来。’往常时,但是发来的配军,常例送银五两。今番已经十数日,不见送来。今日是个闲暇日头,因此下来取讨。不想却是仁兄。「与上姓宋句合作一语。」恰才在营内,甚是言语冒渎了哥哥,万望恕罪!”宋江道:“差拨亦会常对小可说起大名。宋江有心要拜识尊颜,却不知足下住处,又无因入城,特地只等尊兄下来,要与足下相会一面,以此耽误日久。不是为这五两银子不拾得送来;「写宋江自表,亦不出银子,真是丑杀。」只想尊兄必是自来,故意延挨。今日幸得相见,以慰平生之愿。”
说话的,那人是谁?便是吴学究所荐的江州两院押牢节级戴院长戴宗。「笔法。」那时,故宋时,金陵一路节级都称呼做“家长;”湖南一路节级都称呼做“院长。”「正叙事中偏有此闲笔。」原来这戴院长有一等惊人的道术;但出路时,赍书飞报紧急军情事,把两个甲马拴在两只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一日能行五百里;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便一日能行八百里:因此,人都称做神行太保戴宗。
当下戴院长与宋公明说罢了来情去意。戴宗、宋江,俱各大喜。两个坐在阁子里,叫那卖酒的过来,安排酒果 、肴馔、菜蔬来,就酒楼上两个饮酒。宋江诉说一路上遇见许多好汉,众人相会的事务。戴宗也倾心吐胆,把和这吴学究相交来往的事告诉了一遍。两个正说到心腹相爱之处,饮得两三杯酒,只听楼下喧闹起来。过卖连忙走入阁子来对戴宗说道:“这个人只除非是院长说得他下。「未来先画,另是一番妙笔。」没奈何,烦院长去解拆则个。”戴宗问道:“在楼下作闹的是谁?”「眉批: 自此去入李逵传。」过卖道:“便是时常同院长走的那个唤做铁牛李大哥,「李大哥来何迟也,真令读者盼杀也,想杀也。」在底下寻主人家借钱。”「二字妙绝。宋江处处以银子为要务,李逵却初入书便是借钱,作者特特将两人写在一处,中间形击真假,笔笔妙绝。」戴宗笑道:“又是这厮在下面无礼。我只道是甚么人。──兄长少坐,我去叫了这厮上来。”戴宗便起身下去;不多时,引著一个黑凛凛大汉「画李逵只五字,已画得出相。」上楼来。宋江看见,吃了一惊,「黑凛凛三字,不惟画出李逵形状,兼画出李逵顾盼,李逵性格,李逵心地来。下便紧接宋江吃惊句,盖深表李逵旁若无人,不晓阿谀,不可以威劫,不可以名服,不可以利动,不可以智取,宋江吃一惊,真吃一惊也。」便问道:“院长,这大哥是谁?”戴宗道:“这个是小弟身边牢里一个小牢子,姓李名逵。祖贯是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本身一个异名,唤做黑旋风李逵。他乡中都叫他做李铁牛。因为打死了人,逃走出来,虽遇赦宥,流落在此江州,不曾还乡。为他酒性不好,人多惧他。能使两把板斧,又会拳棍。见今在此牢里勾当。
”李逵看著宋江问戴宗道:“哥哥,这黑汉子是谁?”「汉子黑,则呼之为黑汉子耳,岂以其衣冠济楚也而阿谀之。写李逵如画。」戴宗对宋江笑道:“押司,你看这厮恁么粗卤!全不识些体面!”李逵道:“我问大哥,怎地是粗卤?”「连粗卤不知是何语,妙绝。读至此,始知鲁达自说粗卤,尚是后天之发,未及李大哥也。」戴宗道:“兄弟,你便请问‘这位官人是谁’便好。「暗用苏东坡教坏司马君实仆事。」你倒却说‘这黑汉子是谁,’这不是粗卤却是甚么?我且与你说知:这位仁兄便是闲常你要去投奔他的义士哥哥。”「从戴宗口中表出李逵生平。」李逵道:“莫不是山东及时雨黑宋江?”「看戴宗只提出义士二字,李逵便说出其地来,说出其号来,说出其状来,说出其名秋,极写李逵念诵宋江,如人持咒也。」戴宗喝道:“咄!你这厮敢如此犯上!直言叫唤,全不识些高低!兀自不快下拜,等几时!”李逵道:“若真个是宋公明,我便下拜;「妙语。」若是闲人,我却拜甚鸟!「妙语。○看他下语真有铁牛之意。○拜鸟二字未经人说,为之绝倒。」节级哥哥,不要赚我拜了,你却笑我!”「偏写李逵作乖觉语,而其呆愈显,真正妙笔。」宋江便道:“我正是山东黑宋江。”「便写出宋江喜之至,敬之至。」
李逵拍手叫道:“我那爷!「称呼不类,表表独奇。」你何不早说些个,「却反责之,妙绝妙绝。」也教铁牛欢喜!”「写得遂若不是世间性格,读之泪落。○铁牛欢喜四字,又是奇文。」扑翻身躯便拜。「写拜亦复不同。○扑翻身驱字,写他拜得死心搭地。便字,写他拜的更无商量。」宋江连忙答礼,说道:“壮士大哥请坐。”戴宗道:“兄弟,你便来我身边坐了吃酒。”李逵道:“不耐烦小盏吃,换个大碗来筛!”「若在他面前说不得此语,即拜之何为?若既已拜之,即何妨开口便说此语?写李逵妙绝。○更无第一句,只此是第一句。」
宋江便问道:“却才大哥为何在楼下发怒?”李逵道:“我有一锭大银,解了十两小银使用了,「第一句讨大碗,第二句便说谎。写得奇绝妙绝。」却问这主人家那借十两银子 ,「写宋江则以银子为其生平,写李逵则以银子视同儿戏,笔墨激射,令人不堪。」去赎那大银出来便还他,自要些使用。「李逵亦复有使用银子处,为之绝倒。」叵耐这鸟主人不肯借与我!「上文宋江猜戴宗必为五两银,故自家下来;此文李逵猜主人不惜十两银,故径来告借。写两个人,一个纯以小人待君子,一个纯以君子待小人,其厚其薄,天地悬隔,笔墨激射,令人不堪。」却待要和那放对,打得他家粉碎,却被大哥叫了我上来。”宋江道:“共用十两银子去取?再要利钱么?”李逵道:“利钱已有在这里了,「写他说谎,偏极妩媚。」只要十两本钱去讨。”宋江听罢,便去身道取出一个十两银子,把与李逵,「以十两银买一铁牛,宋江一生得意之笔。」说道:“大哥,你将去赎来用度。”戴宗要阻当时,「眉批: 写戴宗又另是一色人。」宋江已把出来了。李逵接得银子,便道:“却是好也!两立哥哥只在这里等我一等。赎了银子,便来送还;就和宋哥哥去城外吃碗酒。”宋江道:“且坐一坐,吃几碗了去。”李逵道:“我去了便来。”推开帘子,下楼去了。「我读至此处,不觉掩卷而叹。嗟乎!世安得有此人哉!下之,则骤然与我十两银子;上这,则斯人固我闲常无日不念诵,无日不愿见之人也。乃今突然而来,突然而去,不惟今日之恩惠不能留之少坐,即平日之爱慕亦不必赘以盘桓,要拜便拜,要去便去,要吃酒便汔酒,要说谎便说谎。嗟乎!世岂真有此人哉!」戴宗道:“兄长休借这银与他便好。却小弟正欲阻,兄长已把在他手里了。”宋江道:“却是为何?”戴宗道:“这厮虽是耿直,只是贪酒好赌。他却几时有一锭大银解了!兄长他赚漏了这个银去他慌忙出门,必是去赌。若还赢得时,便有得送来还哥哥;「丑语。」若是输了时,那讨这十两银来还兄长?「丑语。写戴宗只与宋江一样。」戴宗面上须不好看。”宋江笑道:“尊兄何必见外。些须银子,何足挂齿。 由他去赌输了罢。「写宋江好处只如此。」我看这人倒是个忠心直汉子。”戴宗道:“这厮本事自有,只是心粗胆大不好。在江州牢里,但醉了时,却不奈何罪人,只要打一般强的牢子。「驳李逵,殆所以自驳也。」我也被他连累得苦。专一路见不平,好打强汉,以此江州满城人都怕他。”「又在戴宗口中补写生平。」宋江道:“俺们再饮两杯,却去城外「忽生一笋。」闲玩一遭。”戴宗道:“小弟也正忘了和兄长去看江景则个。”宋江道:“小可也要看江州的景致。如此最好。”
且不说两个再饮酒。只说李逵得了这个银子,寻思道:“难得!宋江哥哥又不曾和我深交,便借我十两银子。果然仗义疏财,名不虚传!如今来到这里,却恨我这几日赌输了,没一文做好汉 请他。「没一文便做不得好汉,此宋江一路来所以独做成好汉也。语语皆与宋江激射。」如今得他这十两银子,且将去赌一赌。倘或赢得几贯钱来,请他一请,也好看。......”「要好看,是李逵白璧一瑕,分别观之。」当时李逵快跑出城外「一笋。」小张乙赌房里来,便去场上,将这十两银子撇在地下,「画。」叫道:“把头钱过来我博!”那小张乙得知李逵从来赌直,便道:“大哥且歇。这一博下来便是你博。”「画。下语皆与李逵不称,故妙。○客人已坐店中,只要赢得,便去做好汉请他矣,却偏说出歇一博来,妙绝。」李逵道:“我要先赌这一博!”小张乙道:“你便傍猜也好。”「画。○语语与李逵不称,妙绝。」李逵道:“我不傍猜!只要博这一博!五两银子做一注!”「又欲赢得快,又欲赢得多,绝倒。」有一般赌的却待一博,被李逵劈手夺过头钱来,便叫道:“我博兀谁?”小张乙道:“便博我五两银子。”李逵叫声“快!”地博一个“叉。”「绝倒。」小张乙便拿了银子过来。李逵叫道“我的银子是十两!”小张乙道:“你再博我五两;‘‘快,’便还还了你这锭银子。李逵叫声“快!”的又博个“叉。”「绝倒。○不如此,不成奇文。」小张乙笑道:“我叫你休抢头钱,且歇一搏,不听我口,如今一连博上两个叉。”「画。○赌场信色,写来活现。」李逵道:“我这银子是别人的!”「铁牛作此软语,越可怜,越无理,越好笑,越妩媚。」小张乙道:“遮莫是谁的也不济事了!你既输了,却说甚么?”李逵道:“没奈何,「三字越可怜,越无理,越好笑,越妩媚。」且借我一借,「妙绝语。宋江处处以银为正经,李逵处处以银为戏事,笔墨激射,极其不堪。」明日便送来还你。”「看他又说谎,正妙极也。」小张乙道:“说甚么闲话!自古‘赌钱场上无父子!’你明明地输了,如何倒来革争?”李逵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先作盛放银子之地,绝倒。」口里喝道:“你们还我也不还?”小张乙道:“李大哥,你闲常最赌得直,「口碑凿凿。」今日如何恁么没出豁?”李逵也不答应他,「不答应,又写得妙,直写出他外虽发极,内实心服来。」便就地下掳了银子;又抢别人赌的十来两银子,「索性。」都搂在布衫兜里,「妙绝之事,奇绝之交。」睁起双眼,就道:“老爷闲常赌直,今日权且不直一遍!”「二语遂若出自圣人口中,盖上句守经,下句达权也。」小张乙急待向前夺时,被李逵一指一交。十二三个赌博的一齐上,「银子是命,真有此事。」要夺那银子,被李逵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李逵把这伙人打得没地躲处,便出到门前。把门的问道:“大哥,那里去?”被李逵提在一边,「提字妙,一手兜银可知。」一脚踢开了门,「一手兜银,一后提人,便一脚踢门矣,活画出此时李大哥来。」便走。「何等爽利,看他到底不答应一句。」那伙人随后赶将出来,都只在门前叫道:「画。」“李大哥!你恁地没道理,都抢了我们众人的银子去!”只在门前叫喊,没一个敢近前来讨。「此二句便又写出平日来也。」
李逵正走之时,听得背后一人赶上来,扳住肩臂,「奇文。」喝道:“你这厮如何如何却抢掳别人财物?”李逵口里应道:“干你鸟事!”「骂尽天下。○常想世人评论古今,真是干你鸟事。」回过脸来看时,却是戴宗,背后立著宋江。「先骂后回,笔笔入妙。」李逵见了,惶恐满面,「天真烂漫,不是世人害羞身分。」便道:“哥哥休怪!铁牛闲常只是赌直;「又不说谎。」今日不想输了哥哥银子,又没得些钱来相请哥哥,喉急了,时下做出这些不直来。”「写他自辩处,恰与上文解银取赎语相违,得却一边,失却一边,天真烂熳,妙不可说。」宋江听了,大笑道:“贤弟,但要银子使用,只顾来问我讨。「写宋江只如此。」今日既明明地输与他了,快把来还他。”李逵只得从布衫兜里取出来,都递在宋江手里。「又写他使乖,绝倒。」宋江便叫过小张乙前来。都付与他。「宋江只如此。」小张乙接过来,说道:“二位官人在上,小人只拿了自己的。这十两原银虽是李大哥两博输与小人,如今小人情愿不要他的,省得记了冤仇。”「画。」宋江道:“你只顾将去,不要记怀。”
小张乙那里肯。宋江便道:“他不曾打伤了你们么?”小张乙道:“讨头的,拾钱的,和那把门的,都被他打倒在里面。”宋江道:“既是恁的,就与他众人做将息钱。「宋江只如此。」兄弟自不敢来了,我自著他去。”小张乙收了银子,拜谢了回去。宋江道:“我们和李大哥吃三杯去。”戴宗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我们去亭上酌三杯,就观江景则个。”宋江道:“可于城中买些肴馔之物将去。”「插一句,早为鱼汤作引。」戴宗道:“不用;如今那亭上有人在里面卖酒。”宋江道:“恁地时,却好。”
当时三人便望琵琶亭上来。到得亭子上看时,一边靠著浔阳江,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来副座头。戴宗便拣一副干净座头,让宋江坐了头位,戴宗坐在对席,肩下便是李逵。三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 、果品、海鲜、按酒之类。「李逵不爱。○偏写得与李逵不称。」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酒,──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写酒皆用出色明目,非为与宋戴映衬,全为与李逵不称也。」──开了泥头。李逵便道:「三个人中第一开口。」“酒把大碗来筛,不耐烦小盏价吃!”「赌房抢银一事,竟若太虚云点,更不一字周旋,妙绝之笔。○不得做主,又来做客,在世人便有无数殷勤周致之语,今偏写得朴至慷慨,正不辩其谁主谁客,妙哉,至于此乎!○李逵传妙处,都在无字句处,要细玩。」戴宗喝道:“兄弟好村!你不要做声,只顾吃酒便了!”宋江分付酒保道:“我两个面前放两只盏子。这位大哥面前放个大碗。”酒保应了下去,取只碗来放在李逵面前;一面筛酒,一面铺下肴馔。李逵笑道:「一笑字,有小儿得饼之乐。」“真个好个宋哥哥!人说不差了!「看他极粗人胸中,又要三回四转交垮台生来玩味,真是奇笔。」便知做兄弟的性格。「李逵只说出八个字,而千载已无合式中选之人矣,何可胜叹。」结拜得这位哥哥也不枉了!”「竟骂戴宗矣,绝倒。」
酒保斟酒,连筛了五七遍。宋江因见了这两人,心中欢喜,「结上文。○下另出第三个人也。」吃了几杯,忽然心里想要鱼辣汤,「凭空落下鱼字,无影无痕。」便问戴宗道:“这里有好鲜鱼么?”戴宗笑道:“兄长,你不见满江都是渔船?「便插入渔船,明快之笔。」此间正是鱼米之乡,如何没有鲜鱼。”宋江道:“得些辣鱼汤醒酒最好。”戴宗便唤酒保,教造三分加辣点红白鱼汤来。「偏写得与李逵不称。」顷刻造了汤来。宋江看见,道:“‘美食不如美器。’虽是个酒肆之中,端的好整齐器皿!”「偏写得与李逵不称。」拿起箸来,相劝戴宗,李逵吃,自也吃了些鱼,呷几口汤汁。李逵并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了。「何等妩媚,其疾如风。」宋江一头忍笑不住,呷了两口汁,「此呷汁与上呷汁连,中间插出李逵捞鱼嚼吃,如风卷云,故宋江呷汁犹未毕也。」便放下箸不吃了。「文情渐引而出。」戴宗道:“兄长,一定这鱼腌了,不中仁兄吃。”宋江道:“便是不才酒后只爱口鲜鱼汤吃,「渐引下。」这个鱼真是不甚好。”戴宗应道:“便是小弟也吃不得;是腌的,不中吃。”李逵嚼了自碗里鱼便道:“两位哥哥都不吃,我替你们吃了。”「忽用替你们三字,写他何等出力。○非写念日吃鱼出力,正写他日出力只如吃鱼也。」便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了,「无党无偏,平平荡荡,使宰天下,如此鱼矣。」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观此,便深厌曲礼为烦。」
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我这大哥想是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好宋江,人说不差了,真是知他肚里。」少刻一发算钱还你。”酒保道:“小人这只卖羊肉,却没牛肉。「四字绝倒,忽从酒保口中画出李逵不似吃羊肉人,妙笔凭空生出。」要肥羊尽有。”李逵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泼酒保有何妙处?妙在因此一泼,便写出李逵不吃汁来,偏与宋江思汤想水,不是一样,绝倒绝倒。」戴宗喝道:“你又做甚么!”「四字问得妙。真是令人应接不暇。」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吃牛肉何足赖?不赖抢银,却赖吃牛肉,妙绝。」不卖羊肉与我!”,酒保道:“小人问一声,也不多话。”宋江道:“你去只顾切来,我自还钱。「宋江只如此。」酒保忍气吞声,去切了三斤羊肉,做一盘将来放桌子上。李逵见了,也不便问,「买与我吃,则我吃矣,问固不差,不问更不差也。」大把价 揸来只顾吃;捻指间,把这三斤羊肉都吃了。「何其妩媚。」宋江看了道:“壮哉!真好汉也!”「宋江掉文。」李逵道:“这宋大哥便知我的鸟意!吃肉不强似吃鱼?”「无端插出宋江掉文一句,却紧接出李逵误认来,奇笔妙笔,鬼神于文矣。○宋江自赞李逵壮哉,李逵却认是说羊肉壮哉;宋江自赞李逵真好汉,李逵却信是说羊肉真好吃。写通文人与不通文人相对,如画。」
戴宗叫酒保来问道:“却才鱼汤,家生甚是整齐,鱼却腌了不中吃;别有甚好鲜鱼时,另造些辣汤来,与我这位官人醒酒。”酒保笑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端的是昨晚的。今日的活鱼还在船内,等鱼牙主人不来,「渐引而下。」未曾敢卖动,因此未有好鲜鱼。”李逵跳起来道:“我自去讨两尾活鱼来与哥哥!”「此句须分上下两半句读,正是各有其妙。盖我自去讨四字,只是向店主借银手段,而与哥哥吃四字,已是做好汉请宋江胸襟也。」戴宗道:“你休去!只央酒保去拿回几尾来便了。”李逵道:“船上打鱼的不敢不与我。直得甚么!”戴宗拦当不住,李逵一直去了。「又去了,并不以温存软款,自表平日相慕。而狡狯如宋江,已为之一倾。然则为人在世,其应学李大哥也。」戴宗对宋江说道:“兄长休怪。小弟引这人来相会,全没些个体面,羞辱杀人!”「写戴宗丑。」宋江道:“他生性是恁的,如何教他改得?我倒敬他真实不假。”「写宋江见李逵,便令权诈都尽,是作者特特合传之旨。」两个自在琵琶亭上笑语说话取乐。
却说李逵走到江边看时,见那渔船一字排著,约有八九十只,都缆系在绿杨树下;「看他一路写绿杨树。」船上渔人,有斜枕著船梢睡的,「画。○不止一人。」有在船头上结网的,「画。又不止一人。」也有在水里洗浴的。「画。○又不止一人。」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好笔。」一轮红日将及沈西,不见主人来开舱卖鱼。李逵走到船边,喝一声道:“你们船上活鱼,把两尾来与我!”「只如取诸宫中者然。」那渔人应道:“我们等不见渔牙主人来,不敢开舱。你看那行贩都在岸上坐地。”「妙。○却从渔人口中,又补画中一样。○又不止一人。○先写下无数人,便令下文看厮打热闹如画。」李逵道:“等甚么鸟主人!先把两尾鱼来与我!”「真是天不能盖,地不能载,王化不能服语,可骇可笑。」那渔人又答道:“纸也未曾烧,如何敢开舱!那里先拿鱼与你?”李逵见他众人不肯拿鱼,便跳上一只船去。渔人那里拦当得住。李逵不省得船上的事,只顾便把竹篾来拔。「奇文。」渔人在岸上,只叫得“罢了!”「奇文。」李逵伸手去艎板底下一绞摸时,那里有一个鱼在里面。「奇文。」原来那大江里鱼船,船尾开半截大孔放江水出入,养著活鱼;却把竹笆篾拦住,以此船舱里活水往来,养放活鱼:因此,江州有好鲜鱼。这李逵不省得,倒先把竹笆篾提起了,将那一舱活鱼都走了。「自注一遍。」李逵又跳过那边船上去拔那竹篾。「奇文。」那七八十渔人都奔上船,把竹篙来打李逵。「奇文。○七八十竹篙打李逵,奇文绝倒。」李逵大怒,焦躁起来,便脱下布衫,「看他一路写布衫。」里面单系著一条基子布手巾儿;「好看。」见那乱竹篙打来,两只手一架,早抢了五六条在手里,一似扭葱般都扭断了。「奇文。」渔人看见,尽吃一惊,却都去解了缆,把船撑开去了。「奇文好看。」李逵忿怒,赤条条地,拿了截折竹篙,上岸来赶打,行贩「无理之极。○奇文。」都乱纷纷地挑了担走。「奇文好看。」
正热闹里,只见一个人从小路里走出来。众人看,叫道:“主人来了!这黑大汉在此抢鱼,都赶散了渔船!”那人道:“甚么黑大汉,敢如此无礼?”众人把手指道:“那厮兀自在岸边寻人厮打!”那人抢将过去,喝道:“你这厮吃了豹子心,大虫胆,也不敢来搅乱老爷的道路!”李逵看那人时,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柳掩口黑髯;头上裹顶青纱万字巾,掩映著穿心红一点髯注:上髟下角。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李逵眼中看出。」那人正来卖鱼,见了李逵在那里横七竖八打人,「好看。」便把秤递与行贩接了,「细。」赶上前来,大喝道:“你这厮要打谁?”李逵不回话,轮过竹篙,却望那人便打。「无理之极。○奇文。」「眉批:此一段李逵主,那人宾。」那人抢入去,早夺了竹篙。李逵便一把揪住那人头发。「奇文。」那人便奔他下三面,要跌李逵,怎敌得李逵的牛般气力,直抢将开去,不能 够拢身。「奇文。」那人便望肋下擢得几拳。李逵那里著在意里。「奇文。」那人又飞起脚来踢,被李逵直把头按将下去,提起铁般大小拳头,去那人脊梁上擂鼓也似打。「奇文。○一总无理之极。」那人怎生挣扎。李逵正打哩,一个人在背后劈腰抱住,一个人便来帮住手,喝道:“使不得!使不得!”待李逵回头看时,却是宋江 、戴宗。李逵便放了手。那人略得脱身,一道烟走了。「忽然半路一顿。」
戴宗埋冤李逵说:“我教你休来讨鱼,又在这里和人打!倘或一拳打死了人,你不去偿命坐牢?”李逵应道:“你怕我连累你?我自死了一个,我自去承当!”宋江便道:“兄弟,休要论口,拿了布衫,「布衫。」且去吃酒。”李逵向那柳树根头「绿杨树。」拾起布衫,搭在胳膊上,「布衫。」跟了宋江,戴宗便走,行不得十数步,只听得「前忽然用半路一顿,至此重复涌坌而起,文格奇绝。」背后有人叫骂道:“黑杀才!今番要和你见个输嬴!”李逵回转头来看时,便是那人脱得赤条条地,匾扎起一条水棍儿,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 (髟角)「奇文。」在江边,独自一个「妙。」把竹篙「妙。」撑著一只渔船,「妙。」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黑杀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宾句。」走的不是汉子!”「主句。○妙绝语,读之欲笑。」「眉批:此一段那人主,李逵宾。」李逵听了大怒,吼了一声,「如画。」撇了布衫,「布衫。」抢转身来。那人便把船略拢来凑在岸边,「妙。」一手把竹篙点定了船,「妙。」口里大骂著。「妙。」李逵也骂道:“好汉便上岸来!”「不便合妙笔。」那人把竹篙去李逵腿上便搠;「妙,妙。读之欲笑。」撩拨得李逵火起,托地跳在船上。「妙。」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只要诱得李逵上船,便把竹篙望岸边一点,「妙。」只脚一蹬,「妙。」那只渔船,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妙。」李逵虽然也识得水,「掇衬一句李逵识水,为后文不死地。」苦不甚高,当时慌了手脚。那人更不叫骂,撇了竹篙,叫声“你来!今番和你定要见个输嬴!”便把李逵搭膊拿住,口里说道:“且不和你厮打,先教你吃些水!”两只脚把船只一晃,船底朝天,英雄落水。「绝妙好辞。」两个好汉扑通地都翻筋斗撞下江里去。宋江,戴宗,急赶至岸边,那只船已翻在江里。两个只在岸上叫苦。「画二人。」江岸边早拥上三五百人在柳阴底下看; 「画三五百人。」都道:“这黑大汉今番却著道儿!便挣扎得性命!也吃了一肚皮水!”宋江,戴宗,在岸边看时,只见江面开处,那人把李逵提将起来,又淹将下去;「奇文。」两个正在江心里面,清波碧浪中间;一个显浑身黑肉,一个露遍体霜肤;「绝妙好辞。○青波碧浪。黑肉白肤,斐然成章,照笔耀纸。」两个打做一团,绞做一块。江岸上那三五百人没一个不喝采。「每见人看火发喝采,看杖责喝采,看厮打喝采,嗟乎!人之无良,一至于此!愿后之读至此者,其一念之也。」
当时宋江,戴宗,看见李逵被那人在水里揪住,浸得眼白,又提起来,又纳下去,老大吃亏,「铁牛遂作水牛,奇文绝倒。」便叫戴宗央人去救。戴宗问众人道:“这白大汉是谁?”「渐引而下。」有认得的说道:“这个好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唤做张顺。”宋江听得,猛省道:「渐引而下。」“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众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对戴宗说道:“我有他哥哥张横的家书在营里。”戴宗听了,便向岸边高叫道:“张二哥「叫得妙。」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家书在此!这黑大汉是俺们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却时常认得,便放了李逵,「不便肯拢,笔有余劲。」赴到岸边,爬上岸来,看著戴宗,唱个喏,道:“院长,休怪小人无礼。”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却教你相会一个人。”「便似相赎者然,真是妙语。」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假挣扎赴水。「偏写他假处,偏是天真烂熳,令人绝倒。」张顺早赴到分际,带住了李逵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著水浪,如行平地;那水不过他肚皮,淹著脐下;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江边的人个个喝采。「再画三五百人一句,表牙市未散。」宋江看得呆了半晌。张顺,李逵,都到岸上。李逵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三碗辣鱼,二斤羊肉,一齐都出,为之绝倒。」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
张顺讨了布衫穿著,李逵也穿了布衫。「前只一领布衫,此忽变出两领布衫,妙。」四个人再到琵琶亭上来。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你认得我么?”「先问自家起,做个波磔。」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戴宗指著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次问李逵,再做一波磔。」今日倒冲撞了你。”张顺道:“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李逵道:“你也淹得我 够了!”「妙。」张顺道:“你也打得我好了!”「妙。」戴宗道:“你两个今番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李逵道:“你路上休撞著我!”「妙。」张顺道:“我只在水里等你便了!”「妙。」四人都笑起来。大家唱个无礼喏。戴宗指著宋江对张顺道:“二哥,你曾认得这位兄长么?”「用两波磔后,忽然放去作李张斗口语,然后再提出第三问来,笔法奇妙。」张顺看了道:“小人却不认得。这里亦不曾见。”李逵跳起身来道:“这哥哥便是黑宋江!”「司马君实仆,苏东坡教得坏;李逵,戴宗教不坏。看他依旧直言叫唤也。○活写出他得意来。」张顺道:“莫非是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戴宗道:“正是公明哥哥。”张顺纳头便拜道:“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多听的江湖上来往的人说兄长清德,扶危济困,仗义疏财。”
宋江答道:“量小可何足道哉。前日来时,揭阳岭下混江龙李俊家里住了几日;后在浔阳江,因穆弘相会,得遇令兄张横,修了一封家书,寄来与足下,放在营内,不曾带得来。今日便和戴院长并李大哥来这里琵琶亭吃三杯,就观江景。宋江偶然酒后思量些鲜鱼汤醒酒,怎当得他定要来讨鱼。「一句画出李逵。」我两个阻他不住,只听得江边发喊热闹;叫酒保看时,说道是黑大汉和人打。我两个急急走来劝解,不想却与壮士相会。今日宋江朝得遇三位豪杰,「又结束一句。○前结两人,此结三人。」岂非天幸!且请同坐,再酌三杯。”再唤酒保重整杯盘,再备肴馔。张顺道:“既然哥哥要好鲜鱼吃,兄弟去取几尾来。”宋江道:“最好。”李逵道:“我和你去讨。”「宋江与银不以为恩,张顺水浸不以为怨,天真烂熳,荡荡乎乎。」戴宗喝道:“又来了!你还吃得水不快活?”张顺笑将起来,绾了李逵手,说道:“我今番和你去讨鱼,看别人怎地。”「情分语言,都臻绝妙,又真好张顺也。」
两个下琵琶亭来。到得江边,张顺略哨一声,只见江上渔船都撑拢来到岸边,「画。」张顺问道:“那个船里有金色鲤鱼?”只见这个应道:“我船上来!”那个应道:“我船里有!”一霎时,却凑拢十数尾金色鲤鱼来。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折柳条穿了,「绿杨树。」先教李逵将来亭上整理。「竟是一家。」张顺自点了行贩,分付了小牙子把秤卖鱼;「细。○收拾三五百人,好笔。」张顺却自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道:“何须许多?但赐一尾 够了。”张顺答道:“些小微物,何足挂齿。兄长食不了时,将回行馆做下饭。”两个序齿坐了。李逵道自家年长,坐了第三位。「妙绝。○礼岂为我辈设耶?然而先王之礼,莫大于此矣。」张顺坐第四位。再叫酒保讨两樽“玉壶春”上色酒来,并些海鲜按酒果品之类。张顺分付酒保把一尾鱼做辣汤;用酒蒸一尾,叫酒保切鲙。四人饮酒中间,各叙胸中之事。
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五月。」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不表李逵不近女色,正讥三人不觉露其本色也。」李逵怒从心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饶他三个指头,已算惜玉怜香矣。」那女娘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看时,只见那女娘桃腮似土,檀口无言。那酒店主人一发向前拦住四人,要去经官告理。正是:
怜香惜玉无情绪,煮鹤焚琴惹是非。
毕竟宋江等四人在酒店里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