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质温柔更老成, 玉壶明月适人情,
轻回玉脸花含媚, 浅蹙蛾眉云髻松;
勾引蜂狂桃蕊绽, 潜牵蝶乱柳腰新,
令人心地常相忆, 莫学章台赠淡情。」
话说冯婆子走到前厅角门首,看见玳安在厅槅子前,拏着茶盘儿伺候。玳安望着妈妈努嘴儿:「你老人家先往那里去?俺爹和应二爹说话哩。说了话,打发去了,就起身。先使棋童儿送酒去了。」那婆子听见,两步做一步走的去了。原来应伯爵来说揽头:「李智、黄四派了年例三万香蜡等料钱粮下来,该一万两银子,也有许多利息,上完了批,就在东平府见关银子。来和你计较,做不做?」西门庆道:「我那里做他揽头,以假充真,买官让官。我衙门里搭了事件,还要动他,我做他怎的?」伯爵道:「哥若不做,教他另搭别人。在你借二千两银子与他,每月五分行利。教他关了银子还你,你心下如何?计较定了,我对他说,教他两个明日拏文书来。」西门庆道:「既是你的分上,我挪一千银子与他罢。如今我庄子收拾,还没银子哩。」伯爵见西门庆吐了口儿,说道:「哥若十分没银子,看怎么再拨五百两银子货物儿,凑个千五儿与他罢。他不敢少下你的。」西门庆道:「他少下我的,我有法儿处。又一件,应二哥,银子便与他,只不教他打着我的旗儿在外边东马匡西骗。我打听出来,只怕我衙门监里放不下他。」伯爵道:「哥说的什么话?典守者不得辞其责。他若在外边打哥的旗儿,常没事罢了,若坏了事,要我做什么?哥,你只顾放心。但有差迟,我就来对哥说。说定了,我明日教他好写文书。」西门庆道:「明日不教他来,我有勾当。教他后日来。」说毕,伯爵去了。西门庆教玳安伺候马,带上眼纱,问:「棋童去没有?」玳安道:「来了。取挽手儿去了。」不一时,取了挽手儿来,打发西门庆上马,径往牛皮巷来。不想韩道国兄弟韩二捣鬼耍钱输了。吃的光睁睁儿的,走来哥家,问王六儿讨酒吃。袖子里掏出一条小肠儿来,说道:「嫂,我哥还没来哩。我和你吃壶烧酒 。」那妇人恐怕西门庆来,又见老冯在厨下,不去兜揽他,说道:「我是不吃。你要吃,拏过一边吃去,我那里耐烦!你哥不在家,招是招非的,又来做什么!」那韩二捣鬼把眼儿涎瞪着,又不去。看见桌底下一坛白泥头酒,贴着红纸帖儿,问道:「嫂子,是那里酒?打开筛壶来俺每吃。耶哟!你自受用。」妇人道:「你趁早儿休动,是宅里老爹送来的,你哥还没见哩!等他来家,有便倒一瓯子与你吃。」韩二道:「等什么哥,就是皇帝爷的,我也吃一锺儿。」纔待搬泥头,被妇人劈手一推,夺过酒来,提到屋里去了。把二捣鬼仰八叉推了一交,半日扒起来,恼羞变成怒,口里喃喃吶吶骂道:「贼淫妇!我好意带将儿来,见你独自一个冷落落,和你吃杯酒。你不理我,倒推我一交。我教你不要慌,你另叙上了有钱的汉子,不理我了,要把我打开,故意的连我嚣我,讪我又趋我。休教我撞见,我教你这不值钱的淫妇,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妇人见他的话不防头,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紫胀了双腮。便取棒槌在手,赶着打出来,骂道:「贼饿不死的杀才!倒了你那里〈口床〉醉了,来老娘这里撒野火儿!老娘手里饶你不过!」那二捣鬼口里,喇喇哩哩骂淫妇,直骂出门去。不想西门庆正骑马来,见了他,问是谁。妇人道:「情知是谁!是韩二那厮,见他哥不在家,要便耍钱输了,吃了酒来殴我。有他哥在家,常时撞见打一顿。」那二捣鬼一溜跑了。西门庆又道:「这少死的花子!等我明日到衙门里,与他做功德!」妇人道:「又教爹惹恼。」西门庆道:「你不知,休要惯了他。」妇人道:「爹说的是。自古良善被人欺,慈悲生患害。」一面让西门庆明间内坐。西门庆吩咐棋童回马家去。叫玳安儿:「你在门首看,但掉着那光棍的影儿,就与我锁在这里,明日带衙门里来。」玳安道:「他的魂儿听见爹到了,不知走的那里去了!」西门庆坐下,妇人见毕礼,连忙屋里叫丫鬟锦儿,拏了一盏菓仁茶出来,与西门庆吃,就叫他磕头。西门庆道:「也罢,倒好个孩子。你且将就使着罢。」又道:「老冯在这里?怎的不替你拏茶?」妇人道:「冯妈妈他老人家,我央及他厨下使着手哩。」西门庆又道:「头里我使小厮送来的那酒,是个内臣送我的竹叶清酒哩 。里头有许多药味,甚是峻利。我前日见你这里打的酒,道吃不上口,我所以拏的这坛酒来。」妇人又道了万福,说:「多谢爹的酒!正是这般说,俺每不争气,住在这僻巷子里,又没个好酒店,那里得上样的酒来吃!只往大街上取去。」西门庆道:「等韩伙计来家,你和他计较。等子狮子街那里,替你破几两银子,买下房子,等你两口子亦发搬到那里住去罢。铺子里又近,买东西诸事方便。」妇人道:「爹说的是。看你老人家怎的可怜见,离了这块儿也好。就是你老人家行走,也免了许多小人口嘴。咱行的正,也不怕他。爹心里要处自情处。他在家和不在家,一个样儿,也少不的打这条路儿来。」说一回,房里放下卓儿,请西门庆房里宽了衣服。坐须臾,安排酒菜上来,卓上无非是些鸡鸭鱼肉嗄饭点心之类。妇人陪定,把酒来斟。不一时,两个并肩迭股而饮。吃得酒浓时,两个脱剥上床交欢,自在顽耍。妇人早已床炕上,铺的厚厚的被褥,被里熏的喷鼻香。西门庆见妇人好风月,一径要打动他,家中袖了一个锦包儿来。打开里面,银托子、相思套、硫黄圈、药煮的白绫带子、悬玉环、封脐膏、勉铃,一弄儿淫器。那妇人仰卧枕上,玉腿高跷,口舌内吐,西门庆先把勉铃教妇人自放牝内,然后将银托束其根,硫黄圈套其首,脐膏贴于脐上,妇人以手导入牝中,两相迎凑,渐入大半。妇人呼道:「达达,我只怕你蹲的腿酸,拏过枕头来,你垫着坐,等我淫妇自家动罢!」又道:「只怕你不自在,你把淫妇腿吊着合,你看好不好?」西门庆真个把他脚带,解下一条来,拴他一足,吊在床槅子上低着拽,拽的妇人牝中之津,如蜗之吐涎,绵绵不绝,又拽出好些白浆子来。西门庆问道:「你如何流这些白?」纔待要抹之。妇人道:「你休抹,等我吮咂了罢!」于是蹲跪他面前,吮吞数次,呜咂有声。咂的西门庆淫心顿起,吊过身子,两个干后庭花。gui头上有硫黄濡研难涩,妇人蹙眉,隐忍半晌,仅没其棱。西门庆于是颇作抽已,而妇人用手摸之,渐入大半,把屁股坐在西门庆怀里,回首流眸,作颤声叫:「达达,慢着些!往后越发粗大,教淫妇怎生挨忍?」西门庆且扶起股,观其出入之势,因叫妇人小名:「王六儿我的儿,你达不知心里怎的,只好这一庄儿。不想今日遇你,正可我之意。我和你明日生死难开。」妇人道:「达达,只怕后来耍的絮烦了,把奴不理,怎了?」西门庆道:「相交下来,纔见我不是这样人。」说话之间,两个干勾一顿饭时。西门庆令妇人没高低,淫声浪语。叫着纔过,妇人在下,一面用手举股,承受其精,乐极情浓一泄如注。已而拽出那话来,带着圈子,妇人还替他吮咂净了。两个方纔并头交股而卧。正是:
「一般滋味美, 好耍后庭花。」
有诗为证:
「美寃家,一心爱折后庭花。寻常只在门前里走,又被开路先锋把住了。放在户中难禁受,转丝缰,勒回马;亲得胜。弄的我身上麻。蹴损了奴的粉脸,粉脸那丹霞。」
西门庆与妇人搂抱到二鼓时分,小厮马来接,方纔起身回家。到次日早,衙门里,差了两个缉捕,把二捣鬼拏到提刑院,只当做掏摸土贼,不由分说,一夹二十,打的顺腿流血,睡了一个月,险不把命花了。往后吓了影也再不敢上妇人门缠提了。正是:
「恨小非君子, 无毒不丈夫!」
迟了几日,来保、韩道国一行人东京回来,备将前事,对西门庆说:「翟管家见了女子,甚是欢喜,说费心。留俺在府里住了两日,讨了回书,送了爹一匹青马,封了韩伙计女儿五十两银子礼钱,又与了小的二十两盘缠。」西门庆道:「勾了。」看了回书,书中无非是知感不尽之意。自此两家都下眷生名字,称呼亲家,不在话下。韩道国与西门庆磕头,拜谢回家。西门庆道:「韩伙计你还把你女儿这礼钱收去,也是你两口儿恩养孩儿一场。」韩道国再三不肯收,说道:「蒙老爹厚恩,礼钱已是前日有了。这银子小人怎好又受得?从前累的老爹好少哩!」西门庆道:「你不依,我就恼了。你将回家,不要花了,我有个处。」那韩道国就磕头谢了,拜辞回去。老婆见他汉子来家,满心欢喜。一面接了行李,与他拂了尘土,问他长短,孩子到那里好么?这道国把往回一路的话,告诉一遍,说:「好人家,孩子到那里,就与了三间房,两个丫鬟伏侍。衣服头面是不消说。第二日就领了后边,见了太太。翟管家甚是欢喜,留俺每住了两日,酒饭连下人都吃不了。又与了五十两礼钱,我再三推辞,大官人又不肯,还教我拏回来了。」因把银子与妇人收了,妇人一块石头方落地。因和韩道国说:「咱到明日,还得一两银子谢老冯。你不在,亏他常来做伴儿。大官人那里,也与了他一两。」正说着,只见丫头过来递茶。韩道国道:「这个是那里大姐?」妇人道:「这个是咱新买的丫头,名唤锦儿。过来与你爹磕头。」磕了头,丫头往厨下去了。老婆如此这般,把西门庆勾搭之事,告诉一遍:「自从你去了,来行走了三四遭,纔使四两银子买了这个丫头。但来一遭,带一二两银子来。第二的不知高低,气不愤,走这里放水,被他撞见了,拏到衙门里打了个臭死,至今再不敢来了。大官人见不方便,许了要替咱每大街上买一所房子,教咱搬到那里住去。」韩道国道:「嗔道他头里不受这银子,教我拏回来,休要花了。原来就是这些话了。」妇人道:「这不是有了五十两银子,他到明日,一定与咱多添几两银子,看所好房儿。也是我输了身一场,且落他些好供给穿戴!」韩道国道:「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他些儿。如今好容易撰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老婆笑道:「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两个又笑了一回,打发他吃了晚饭,夫妇收拾歇下。到天明,韩道国宅里讨了钥匙,开铺子去了;与了老冯一两银子谢他,俱不必细说。一日,西门庆同夏提刑衙门回来。夏提刑见西门庆骑着一匹高头点子青马,问道:「长官,那疋白马怎的不骑?又换了这匹马,到好一匹马!不知口里如何?」西门庆道:「那马在家歇他两日儿。这马是昨日东京翟云峯亲家送来的,是西夏刘参将送他的,口里纔四个牙儿,脚程紧慢,多有他的。只是有些毛病儿,快护糟踅蹬。初时着了路上走,把膘息跌了许多,这两日,纔吃的好些儿了。」夏提刑道:「这马甚是会行,只好长骑着,每日蹗街道儿罢了,不可走远了他。论起在咱这里,也值七八十两银子。我学生骑的那马,昨日又瘸了,今早来衙门里来,旋拏帖儿问舍亲借了这匹马骑来了,甚是不方便。」西门庆道:「不打紧,长官没马,我家中还有一匹黄马,送与长官罢。」夏提刑举手道;「长官下顾,学生奉价过来。」西门庆道:「不须计较,学生到家就差人送来。」两个走到西街口上,西门庆举手分路来家;到家就使玳安把马送去。夏提刑见了大喜,赏了玳安一两银子,与了回帖儿,说:「多上覆,明日到衙门里面谢。」过了两月,乃是十月中旬时分。夏提刑家中做了些菊花酒 ,叫了两名小优儿,请西门庆一叙,以酬送马之情。西门庆家中吃了午饭,理了些事务,往夏提刑家饮酒。原来夏提刑备办一席齐整酒殽,只为西门庆一人而设。见了他来,不胜欢喜,降阶迎接,至厅上叙礼。西门庆道:「如何长官这等费心!」夏提刑道:「今年寒家做了些菊花酒 ,闲中屈执事一叙,再不敢他客。」于是见毕礼数,宽去衣服,分宾主而坐。茶罢着棋,就席饮酒叙谈。两个小优儿在旁弹唱。正是得多少:
「金尊进酒浮香蚁, 象板催筝唱鹧鸪。」
不说西门庆在夏提刑家饮酒。单表潘金莲见西门庆许多时不进他房里来,每日翡翠衾寒,芙蓉帐冷。那一日把角门儿开着,在房内银灯高点,靠定帏屏,弹弄琵琶。等到二三更,便使春梅瞧数次,不见动静。正是:
「银筝夜久殷懃弄, 寂寞空房不忍弹。」
取过琵琶,横在膝上,低低弹了个二犯江儿水以遣其闷。在床上和衣儿又睡不着,不免:
「闷把帏屏来靠, 和衣强睡倒。」
猛听的房檐上铁马儿一片声响,只道西门庆来到敲的门环儿响,连忙使春梅去瞧。他回头:「娘错了。是外边风起落雪了。」妇人于是弹唱道:
「听风声嘹 ,雪酒窗寮,任水花片片飘。」
一回儿,灯昏香尽,心里欲待去剔续,见西门庆不来,又意儿懒的动旦了。唱道:
「懒把宝灯挑,慵将香篆烧。(只是捱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捱过今宵,怕到明朝。细寻思,这烦恼,何日是了?(暗想负心贼,当初说的话儿,心中由不的我伤情儿。)想起来,今夜里,心儿内焦。误了我青春年少。(谁想你弄的我三不归,四捕儿着他。)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且说西门庆约一更时分,从夏提刑家吃了酒归来,一路天气阴晦,空中半雨半雪下来。落在衣服上,多化了。不免打马来家。小厮打着灯笼,就不到后边,径往李瓶儿房来。李瓶儿迎着,一面替他拂去身上雪霰。西门庆穿着青绒狮子补子,坐马白绫袄子,忠靖段巾,皂靴棕套,貂鼠风领。李瓶儿替他接了衣服,止穿绫敞衣,坐在床上,就问:「哥儿睡了不曾?」李瓶儿道:「小官儿顽了这回,方睡下了。」西门庆吩咐:「叫孩儿睡罢,休要沉动着,只怕諕醒他。」迎春于是拏茶来吃了。李瓶儿问:「今日吃酒来的早?」西门庆道:「夏龙溪还是前日因我送了他那匹马,今日全为我费心治了一席酒请我;又叫了两个小优儿。和他坐了这一回,见天气下雪,来家早些。」李瓶儿道:「你吃酒?教丫头筛酒来你吃。大雪里来家,只怕冷哩。」西门庆道:「还有那葡萄酒 ,你筛来我吃。今日他家吃的是自造的菊花酒 ,我嫌他〈肴欠〉香〈肴欠〉气的,我没大好生吃。」于是迎春放下卓儿,就是几碟腌鸡儿嗄饭,细巧菓菜之类。李瓶儿拏杌儿在旁边坐下,卓下放着一架小火盆儿。这里两个吃酒,潘金莲在那边屋里冷清清,独自一个儿坐在床上,怀抱着琵琶,桌上灯昏烛暗。待要睡了,又恐怕西门庆一时来;待要不睡,又是那盹困,又是寒冷。不免除去冠儿,乱挽乌云,把帐儿放下半边来,拥衾而坐。正是:
「倦倚绣床愁懒睡, 低垂锦帐绣衾空;
早知薄〈亻辛〉轻摒弃, 辜负奴家一片心。」
又唱道:
「懊恨薄情轻弃, 离愁闲自恼。」
又唤春梅过来:「你去外边再瞧瞧,你爹来了没有?快来回我话。」那春梅走去,良久回来,说道:「娘,还认爹没来哩!爹来家不耐烦了,在六娘屋里吃酒的不是?」这妇人不听罢了,听了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一径把那琵琶儿放得高高的,口中又唱道:
「论杀人好恕,情理难饶。负心的,天鉴表!(好好我题起来,又是那疼他,又是那恨他。)心痒痛难扫,愁怀闷自焦。(叫了声,贼狠心的寃家,我比他何如?盐也是这般盐,醋也是这般醋,砖儿能厚,瓦儿能薄,你一旦弃旧怜新!)让了甜桃,去寻酸枣。(不合今日教你哄了!)奴将你这定盘星儿错认了。(合)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为人莫作妇人身, 百般苦乐由他人,
痴心老婆负心汉, 悔莫当初错认真。」
「常记的当初相聚,痴心儿望到老。(谁想今日他把心变了,把奴来一旦轻抛不理。正如那日。)被云遮楚岫,水 篮桥。打拆开鸾凤走,(到如今当面对语,心隔千山。隔着一堵墙,咫尺不得相见。)心远路非遥,(意散了,如盐落水,如水落沙相似了。)情疏鱼雁杳。「空教我有情难控诉。」地厚天高,(空教我无梦到阳台。)梦断魂劳,俏寃家,这其间,心变了。(合)想起来,心儿里焦。误了我青春年少,你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西门庆正在房中,和李瓶儿吃酒,忽听见这边房里,弹的琵琶之声,便问:「是谁弹琵琶?」迎春答道:「是五娘在那边弹琵琶响。」李瓶儿道:「原来你五娘还没睡哩!绣春,你快去请你五娘来吃酒,你说俺娘请哩。」那绣春去了。李瓶儿忙教迎春那边安下个坐儿,放个锺筯在面前。良久,绣春走来说:「五娘摘了头,不来哩。」李瓶儿道:「迎春,你再去请你五娘去。你说娘和爹请五娘哩。」不多时,迎春来说:「五娘把角门儿关了。说吹了灯,睡下了。」西门庆道:「休要信他小淫妇儿。等我和你两个拉他去,务要把他拉了来,咱和他下盘棋耍子。」于是和李瓶儿,同来打他角门。打了半日,春梅把角门子开了。西门庆拉着李瓶儿,进入他房中,只见妇人坐在帐上,琵琶放在傍边。西门庆道:「怪小淫妇儿,怎的两三转请着你不去?」金莲坐在床,纹丝儿不动,把脸儿沉着,半日说道:「那没时运的人儿,丢在这冷屋里,随我自生儿由活的,又来揪采我怎的?没的空费了你这个心留着别处使。」西门庆道:「怪奴才,八十岁妈妈没牙,有那些唇说的!李大姐那边请你和他下盘棋儿,只顾等你不去了。」李瓶儿道:「姐姐,可不怎的?我那屋里摆下棋子了,咱每闲着下一盘儿,赌杯酒吃。」金莲道:「李大姐,你每自去。我摘了头,你不知我心里不耐烦。我如今睡也比不的你每心宽闲散。我这两日,只有口游气儿。黄汤淡水,谁尝着来,我成日睁着脸儿过日子哩!」西门庆道:「怪奴才,你好好儿的,怎的不好?你若心内不自在,早对我说,我好请太医来看你。」金莲道:「你不信,教春梅拏过我的镜子来,等我瞧。这两日瘦的相个人模样哩!」春梅把镜子真个递在妇人手里,灯下观看。正是:
「羞对菱花拭粉妆, 为郎憔瘦减容光;
闭门不顾闲风月, 任您梅花自主张。」
「差对菱花来照,蛾眉懒去扫;暗消磨了精神,折损了丰标,瘦伶仃不甚好。」
西门庆拏过镜子,也照了照,说道:「我怎么不瘦?」金莲道:「拏什么比的你?每日碗酒块肉,吃的肥胖胖的,专一只奈何人!」被西门庆不由分说,一屁股挨着他坐在床上,搂过脖子来,就亲了个嘴。舒手被里,摸见他还没脱衣裳。两只手齐插在他腰里去,说道:「我的儿,真个瘦了些!」金莲道:「怪行货子!好冷手,冰的人慌!莫不我哄了你不成?」正是:
「香褪了海棠娇, 衣惚了杨柳腰。」
说道:「我着香腮,抛下珠泪来。我的苦恼,谁人知道?眼泪打肚里流罢了。」
「闷下无聊,攘攘劳劳,泪珠儿到今滴尽了。(合)想起来,心里乱焦。误了我青春年少,撇的人有上稍来没下稍!」
乱了一回,西门庆还把他强死强活,拉到李瓶儿房内,下了一盘棋,吃了一回酒。临起身,李瓶儿见他这等脸酸,把西门庆撺掇过他这边歇了。正是得多少:
「腰瘦故知闲事恼, 泪痕只为别情浓。」
有诗为证:
「自从别后减容光, 万转千回懒下床;
亏杀瓶儿成好事, 得教巫女会襄王。」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