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二友两离分,各办前因。六年蟠谷受艰辛。战退睡魔神不倦,苦志修身。果满离红尘,身外有身。乘鸾跨鹤谒枫宸。装疯修炼人难识,广度迷津。(右调《浪淘沙》)

话说那张二老回家报知妈妈,那妈妈道:“这二位必定是大修行的人,暗中有神护佑,故来托梦你我。老老将这面汤送去与他吃了。我看这几天雪还未化,何不将他请到家中,待天晴雪消,许他走去?岂不是我和你多得些福报哉?”张二老听妈妈之言,遂手提面桶送至庙中,上前叫道:“二位真人请用斋。”

符阳听得有人叫吃斋,慌忙坐起一看,只见有一老者手提面桶,站在旁边,便叫师兄。那丹阳定神之间,听见有人说话,睁眼一看,只见老者送斋至此。二人急忙站起行礼。那二老将面桶放下,倒身就拜。二人还拜毕,二老道:“这几日天降这样的大雪,有亏二位真人受苦。穷老没有好供养,天早妈妈做些面条汤,与二位真人纳寒。”丹阳道:“我二人福薄根浅,怎能受得老施主的供养?我等在庙中,善人何以知之?”那张二老将昨夜得梦之事细说一遍。丹阳道:“我等实无福分消受。今蒙善人怜愍,只得吃下。”二人将这面汤吃了。

那张二老道:“二位真人在此庙中,我看二位衣衫淡泊,身上寒冷,请到穷老家中安歇几天,待天晴雪消,再作道理。”丹阳道:“今日受善人之斋,恩德难酬,再也不敢!”二老道:“二位真人不必固谦。穷老家中只有妈妈一人,再没有三老四小。况我二人向来所好僧道,家中虽穷,供养你二位,谩说几日之数,就是一月,也能承当。请二位到我家里,比这庙中暖活些,一则省得我送斋,岂不是两便?”于是二人听这善人之言,无奈就到他家中。那妈妈早也在家悬望,只见二位道长与老老同来,欢天喜地,遂收拾炕上,与二位歇息。一日三餐茶饭,殷勤侍候,终始如一。

二人歇了五天,看看雪将消化,告辞起程。那二老不许。又勉强过了三天,丹阳见二老十分好道,就将导引延年之术传授二老,辞别出门。那二老欲留不住,又做些馍馍与二人带去,二人苦辞不受。那张二老送出二里之遥,方自回转家中。二老夫妇同修斯道,后俱至百余岁,二人无疾坐逝。此是后话,不表。

却说丹阳与符阳别了张二老,在路中,丹阳问道:“丘师弟,我和你在这庙中冻饿了三天,就有神明至他家托梦,此事亦奇。莫非你有妄念否?”符阳道:“不瞒师兄说,我在这庙中冻饿三天,心中实是难忍,我就起一妄念,想道:明天若有人送些面汤来与我吃吃,也好纳个饥寒。谁知暗中就有神明知道,到张家去托梦。这事我也不信。”丹阳怒道:“我曾先有言吩咐于你,修道之人不可起一妄念。你今起了这个念头,摇动了虚空神明,到他家托梦,我和你日无寸进之功,返受他这样的供养,有何福分承当?我若与你一般行举,将来可变作牛马还债,到不如各分路头,我回山东修养,任凭你天堂地狱的路,随心所欲去罢。”

那符阳听丹阳这篇言语,说得心如刀刺一般,双眼流泪,跪在丹阳跟前,哀悲大哭,道:“我自从到全真庵投师,蒙师兄保举引进,随师二十余年来,受了几多的魔折,未曾得师一言指教,忽然师父仙去。今蒙师兄慈悲,指引修真之路,才闻大道希夷,此恩难报。我在庙中,为冻馁难忍,起一妄念,还望师兄开天地之心,赦我罪愆,下次不敢。”丹阳道:“你的孽根深重,难免魔折。师父显化化斋之时,说你虽有真志修持,大魔难脱。长生亦言你后当饿死。你自同我以来,我曾多少言语嘱咐于你,全然不听,至今我亦当调神出胎,回转山东方可。你倘有真志修炼,道果圆成之时,后会有期。若然心志不坚,从此一别,不得见我也。”语毕,就身边拿出一把裁纸的小刀,将个蒲团分作两边,遂手拿了半边蒲团,向山东而去。那符阳十分苦告,一言不答,飘然而去。

那符阳见丹阳去后,在这路旁哭了半天方止。想道:“我师兄说我无志,因与我相别。我刘师兄曾说我脸有腾蛇锁口之相,将来必定饿死。我今在此地撮土焚香,哀告天地日月虚空神明,发个实愿,听天由命。”遂双膝跪地,立下宏愿。有诗为证:

酒色双忘财气除,无明若起堕三途。私藏粮食肝肠断,暗积银钱骨体枯。利己损人遭电掣,违师背道被天诛。我今若不真心守,永劫轮回作马驴。

誓毕,向空拜了几拜,站起向长安而去。

且说吕纯阳老祖在云端经过华州,见处机誓愿宏深,恐有性命之忧,遂遣护法神员随身拥护处机,日后方能圆成道果。自此之后,那丘处机时时在道,刻刻存心。每逢难处,自有天神护佑。

符阳走到长安城内,住了数天,厌其繁华,遂上终南山中。见一古庙,就在庙中打坐。是夜天降大雪,一连下了五天不住。符阳想道:“长生说我该当饿死,今见饿死之期至矣。尝闻丹阳之言,人虽至死,抱道而亡,保守神气,本性不昧,来生亦有向道之心。我今凝神守气,坐待而已。”

且说那护法神命本庙土地是夜去摄些馍馍来。待至天明,这土地变成凡人模样,手捧馍馍到符阳面前,叫道:“真人请斋。”那符阳正在凝神定息,忽听有人喊叫,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一个老者手捧馍馍,站在面前,就问道:“老善人,我看这等天气,大雪纷纷,你为何至此庙中作甚?”那土地道:“我家就在这庄上,离此不远。只因昨夜得了一梦,说此庙中有一真人,在此冻馁不过,故我特送些馍馍来与真人充饥。”说毕就将馍馍放在处机面前,回头就走。符阳欲问其姓名,忽然出庙去了。遂赶出庙门一看,杳无形迹。细细看来,连雪间足迹一个全无。回到庙中想道:“这个老人,必是本庙土地所化。”就将馍馍吃了些,心中想道:“我思饿死之期将至,又有神明显化送来粮食,敢是我阳寿未没,还不该死?”

又捱过二天,看天晴雪消,就下山向西而走。至于宝鸡县地界南山脚下,只有一大溪,名叫蟠溪,有十余丈的宽阔。此乃通长安的大路,遇大水涨时,水势汹涌,不能造桥之处;逢水退时,不满尺水,亦不能用筏。行路之人,个个至此,须要赤脚,方能渡水。符阳心中想道:“我今生根基浅薄,焉能成道?可在此蟠溪渡人往来,积些善功,栽培来世根基。”主意一定,见一人来,就叫他不要脱脚,“我来背你过去。”自此往来的人,不拘男女老幼,总是他背。

这溪畔有座古庙,那符阳日间蟠溪背人,晚来古庙打坐。这附近之处,有行善之人送些粮食与他充饥。逢四九寒天,不辞劳苦。遇大水汪洋之时,静养庙中。自思夜间昏迷,梦寐难却,悬木而坐,意欲战退睡魔。每逢熟睡,跌下地来,亦不损伤。原来暗中有神护信,故无损伤。每逢大雨大雪相阻,饿得性命将绝,自然有人相救。如此勤修苦炼,毫无懈怠之心;死而复苏,不生畏惧之志。至二年春间,一朝过溪背人,被水冲去,浮漂二十余里,龙王现身相救,得命而回。更加勇猛精进,修持不表。

且说马丹阳别了处机,回转山东宁海,复在全真庵养道。时见沈阳李大乘、莱州赵蓬莱、江南韩清南、海州宋披云等皆有夙根,收在门下为徒,皆以道传授。丹阳仗宋、李、赵、韩四子护静三年,始能脱胎神化。自思仙不离山,今虽神化无方,高超天阀,终归洞天福地,十洲三岛。遂自流演派诗二十字,日通山派:

自元来正志,冲寿成仙丹。忠靖得礼义,了然见朝天。

以此宗派及所著有《金玉》、《渐悟》、《精微》、《十方》、《三宝》、《语录》等集行于后世。

时马丹阳年七十一岁,宋光宗绍熙四年、即金章宗明昌四年癸丑岁正月朔日,忽谓诸道友日:“本月初四日,孙不二归真,我亦今当去矣。”众人请留仙驾,再住世几年,使后学达修真之路。丹阳道:“自此以后,王玉阳有嵛山之化,郝太古华山阐宗,谭长真南无演教,丘处机教扬大地,刘长生随山流风。将来大阐宗风,汝等有志者各立宏功,南北宗源绵远,东西道路攸长。如意可栖,如路可行,修成真果,相逢有日。”遂留偈坐化。偈曰:本来是真空,原与太虚同。今日终返始,永住蓬莱宫。

时庵中速报马家知道。那庭珍带同家眷人等十有余人,到庵哀哭,急用木龛殡殓,择日出丧安葬。至出丧之辰,宋披云将龛移动,如空龛一般,众人异之,打开一看,龛中惟有衣履等物存焉。众人惊喜,知是化去。遂将龛及衣履等物葬之,以表亲情。庵中之事不表。

再说孙不二自王玉阳去后,神化无方,隐显莫测。这洛阳城中,有许多的善人,见不二虽然疯魔,似乎有道,言其祸福,无不应验,后有许多的男女拜他为师。有派诗二十字传留后世,曰清静派。诗曰:

全真通玄理,大道得无为。性合灰尸解,只此百功夫。

那不二是年七十五岁,癸丑正月四日,忽谓弟子曰:“师真有命,当赴瑶池。”众弟子拜留,不二道:“天数已定,不可违也。”

且说耿仙姑自孙不二丹成之后,常现原身,与不二盘桓来往。此时知不二功圆返真,亦来邀不二同赴瑶池,然后再来尘寰积功。此时丹阳已到。不二知丹阳脱化,“今来邀我,同见师真。”三仙一时显化,各招白鹤乘之,穿窑顶而出,在空中徘徊飞舞,众人见之,急报郡主。那府尹急排香案,陈其供品以祭之,捧其金玉而献之,望空祷祝。倏见三仙各乘白鹤从空而下,祥云缭绕,旋其衙上。时仕宦军民无不明睹,各各倒身下拜,不二留诗云:

志气腾腾彻碧霄,权留尘世受参寥。愚徒未识烟霞客,万两黄金懒折腰。

咏毕,云鹤冉冉,升天而去。众人莫不倾心祈祷。府尹至地观看,见窑有三孔,其形似井,立名三井洞也。内塑三仙圣像,世代香烟不断。后话不表。

且说马、孙、耿三仙各乘白鹤,同至终南极真洞。时重阳与钟祖出外行化,惟吕祖独在洞中。三仙拜见吕祖,吕祖欢喜,命云厨设宴款待。丹阳将自己与不二修道情由说了一遍,吕祖道:“子等道业已高,外功不广,难以应诏,必须更立宏功,彻待七真会聚,同赴瑶宫。惟天宫仙籍所贵者功,功不广,道虽高,亦次也。修道者,如世人虽有才高北斗,力挟泰山,无功不能受禄。修仙者亦然。功高者,虽道不足,终升上界。道高者无功,终成蓬岛散仙也。”丹阳等闻言,遂拜别吕祖,往尘寰积功。吕祖送出洞门,三仙辞别,驾鹤而去。正是:

有功无道终非久,有道无功不足仙。道备功高神变化,管教指日步瑶天。

要知三仙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