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天来居家,痛恨孔公离任。一日闻人叩扉,天来缓步而出。却被十余人不分皂白,拘押而去。天来骇然问曰:「尔等何人,因何事故?」左边一人厉声答曰:「番禺陈德!」天来回顾,右边一人低声告曰:「奎庆府新任差爹秦登是我,(有此低声,故能充得差爹秦登)请梁官人前往端州听审。」

行不上半里,前面有一汉子拦住去路,喝声:「尔等前往不得。」天来抬头一看,其弟君来也。众差役闻喝,慌忙捡出府禀掷看。君来览毕,从容而言曰:「既有府禀,便当前往。惟家兄近有微恙,烦众贵差与我周全。切不可大惊小怪。今有花银五两,权作茶金,异日再行厚谢。」众差役领过,欣然释手随行。天来顾谓其弟曰:「汝可归家奉母,数日我自有当返。」君来归告其母,凌氏捶胸大哭,呼天而救。君来再三泣劝不题。

一日,带至端州。府爷升堂,传入拘出各犯跪下。府爷听讯,天来应答如流。(几番经练安得不应答如流?)府爷大责贵兴曰:「汝本身充国学道人呈门,如何罔知法纪,纠贼行凶?」贵兴具言:「天来八命陷人,希图折债。」复责各犯曰:「尔等亡命之流,听谁鼓惑,焚劫梁家?」林大有禀曰:「小的系彼旧日耕人,拖下田租,与他有隙。被其诬为贼匪,久困监牢。小的有母在堂,今年九十有五,伏乞太爷明察秋毫,大开汤网,俾得回家奉侍,免受饥寒。 」府爷拍案大怒曰:「尔本贼性,还说孝子虚言!」喝皂隶痛笞五十。林大有不敢招认。府爷再诘曰:「如果系贵兴学尔等打劫,抑或尔等自行从实供来便了。」林大有所供如故。府爷将他发上招架,夹得林大有手足冰冷,苦极难禁,徐徐禀曰:「小的曾与他批佃老北沙田,拖下租银二百。连日登门逼勒,也曾与他厮打,因子他日成仇。故被他诬为贼匪,万望太爷鉴察。」天来禀曰:「他并不是耕人,现有原耕可对。」府爷曰:「尔等欠租,还将业主殴打,便是贼人气慨。」喝皂隶扣紧架索,但见林大有咬齿摇头,竟然不肯实招。连审三堂,终不肯决,只得向天来大骂曰:「汝曾在广府具下遵依。何故几番控告?!此盆此桌,何处而来?」天来答以父亲遗下,府爷曰:「既父所遗,如何单号尔名,不见君来物业?即此一事,可见糊涂物各有主。犹思冒认,诬人捏事,自不必言。巡抚大人批『该打死』,本府照批行刑就是。」(何不述孔公之语而偏引巡抚之批?)审毕,将贵兴等各犯放出,反留天来一人。越数日,天来具下甘结,然后始得归家。泣告母弟,举家大哭。天来系今孝子,日来尚且含忍不敢多啼。恐致母亲动念,夜里登床就寝,两行珠泪暗地偷垂。正是:

九回肠牵三更梦,一片魂惊五夜鸡。

天来夜夜悲伤,不能安枕。每至五更时候,神疲思倦,方能乍见周公。偶然一朝,睡至日出三竿,还未起来澡洗。君来揭帐视之,但见泪落连滩,两边浸烂,骇告其母。凌氏待他醒来,抚慰曰:「我儿可往省城复业,免来连夜悲伤。死者不可复生,贫者安能敌富?如再述而不醒,将来有误生涯。」天来暗忖:「与贵兴构讼多年,满城大小官员也曾具禀。即如告准,亦属空谈。此志此心被他丧去八、九。」一闻凌氏之言,对母自咎曰:「儿不孝,不遵母训,屡屡呈词。今日误人误己,财散冤沉。自知其过,以后虽有明员,儿亦断不敢与他再讼矣。」(有此一段,生出后文。正所谓水穷山尽如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言罢,辞母往省而去。

一日行至双门底前,偶遇贵兴乘一座玻璃大轿,手持一把销金纸扇,居边小子两个相随,扬扬得意而来。天来俯首疾走。贵兴一见,停轿而出,叫声:「表台」,天来佯作不闻﹔再叫一声:「梁表」,天来亦不答。乃提天来之手,且笑且骂曰:「汝莫不是到衙控我乎?」天来曰:「从心所欲,从吾所好。贤表又安能拒我哉?」(其志犹在)贵兴曰:「汝欲告吾,惟有四君可告:天上帝君,地下阎君,届中灶君,朝内人君。除四君,何地可控我?」天来曰:「汝量吾不能赴京御告乎?」贵兴曰:「果能此事,当以笔资奉送。」言罢,呼小子捡出钱二百摘于地。天来曰:「如此鄙人,誓必告汝,誓必告汝!」拂袖而去。贵兴跟前,再执其手,从容而告曰:「贤表贵冗多端,精神疲惫,此心犹恐忘记。吾今当以此扇,打醒尔的精神,使尔常常记念。」言罢,举起一双冷眼,向天来照头照脑乱打无数,竟将一把销金纸扇打得熔熔烂烂,骨肉俱离。(四字关意)天来四顾无援,掩面而走。正是。

路逢狭处难回避,运到乖时惯折磨。

未知二人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