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佣人已经烧好晚饭,我们就坐下来吃饭。进餐时,霍桑没有说过一句话,态度异常,饭后我跟霍桑进入书房,霍桑把门关上,低头静坐。我拿出烟丝做了二根纸烟,一支交给霍桑。霍桑在学校里时本来不抽烟,只是每逢无聊或者深思时,才吸几支烟。我把纸烟给他,他燃点之后,用力抽吸,似乎根本不知道纸烟的浓淡滋味。等了好久霍桑突然站起来在室内徘徊,低头下看,仿佛在数算自己的步伐,并加以测量,一回又喃喃自语。

“奇怪……奇怪……一尺六寸……是否真的是这样?”

我再也不能忍耐,问道:“有什么奇怪的事?你是指这件盗窃案吗?”

霍桑停住脚步,重新坐下:“你说得不错,这件案子很棘手,而且扑朔迷离。”

我说道:“这强盗行纵缥渺,当然不容易着手。不过我们在城里拾到的那一粒珍珠,是否也可以作为线索起端?”

霍桑忽然说道:“珍珠与这件盗案没有关系。你以为这件案子是江南燕干的?”

我奇怪地问:“可不是?你怎么认为不是江南燕。”

霍桑把烟尾丢掉,摇头说道:“不是,不是,如果真是江南燕,根据痕迹还容易缉捕,可能没有困难,甚至很有把握。可惜不是,所以一时有些难以下手了。”

“当真?你有什么根据?”

“你怎么没有观察清楚?有两点可以证明不是江南燕干的。第一,你看见墙壁上的字迹,不是十分潦草而且写得极低劣难看吗?我听说过去方严两家的窃案,墙上留的名字,笔力强劲而有气派,仿佛是书法家的笔迹。报上报道时都如此形容,你翻阅一下旧报还能找得到。”

“其次,这个强盗挖撬门锁都用尖锐的锥子,可知不是偷窃老手干的。如果这是江南燕的作为,他不但要叫冤枉,还觉得十分羞愧。日前严家被盗时,强盗破门进入卧室,警探不知道盗贼用什么作案工具,照我猜测要不就是一种万能钥匙,可以开任何门锁。”

我恍然大悟,道:“你讲得有理,那末究竟谁是窃贼,你已经胸有成竹?”

霍桑沉思一下说道:“我大略有点头绪,但还不能确定,所以心中踌躇,犹豫不决。”一会,自言自语,“我想这个窃贼一定是个狡猾的人,冒名偷窃,作弄警探,自己可以卸脱罪责,真是不容易对付。”

“贼是从什么地方来的?是外盗还是内盗?”

“从迹象看,好象是外面进去。看庙的胡大不是说过前天下午,有一个人在后门的巷口徘徊?这当然可疑。不过方才钟侦探说一定有内应,这话我完全同意,否则外面来的盗贼肯定不清楚屋子里的详细情形。说是巧合,何以不先不后,刚好在守根和洪福出外看戏的三小时中间发生盗窃?我秘密问过守根,昨天晚上看戏是否预先买好戏票,他说看戏是他的所好,但是昨天到晚饭时分才心血来潮想去看戏的。那末在几小时中,消息不会传得那末快,窃贼一定是近在左右,不然不会乘虚而入。讲到这一点,若要假定是外贼,似乎有点矛盾。”

“照你老兄的看法,究竟怎样?”

“我拿脚印来推测,作进一步的研究,现在我着眼住宅中这许多佣人。认为其中有一个人,等主人出去,就绕道到后门,拿锐利的钻孔工具撬门进来,才留下了痕迹。他偷得珠宝后,就出去藏好,再回进住宅。然而,这所住屋只有前后两扇门,窃贼出进,看门人老荣必定知道。可是他说自从主人和洪福出去以后没有别的人出入,这和我的推想格格不入。”

我沉思了一下说道:“照你所说,盗贼岂不能从后门出入?那末老荣就不会发觉了。”

霍桑说道:“你想盗贼是从里面打破后门出去的?但观察门锁,显然是从外面进来的。”

“会不会用假钥匙先把门打开,再从外面进来?”

“不可能,这种锁钥是德国制造,不容易仿制,我敢说绝对不是象你所说的那样。”

“那末老荣一定知道,可能他说谎。”

“看情形是这样,但是我还不敢完全肯定。”

“虽然如此,你怀疑是屋子内部的人,那末是谁呢?你怀疑什么人?”

“对这一点,情形很复杂,至今我还没有定论。住宅里这许多仆人,洪福跟随主人一起外出不算,还有四个人;象厨师王霖,小童生葆,徐妈还有老荣,大家都在被怀疑之中,尤其是厨师王霖,体形高大,引起我的注意。其次是老荣,从地位讲,关系重大。不过观察他的举止状态,这老人似乎是耿耿忠心,不象一个虚伪诡诈的人,但是从情势判断,他不应该不知道,可是现在却是相反。为着这一点我心中非常纳闷。至于其他两人,串通的嫌疑很有可能,若说是他们亲自去偷盗,就不是事实了。”

我忽然有些想法,说道:“守根辞掉的园丁冯二,似乎也应该加以注意呀!”

霍桑说道:“不错,我已经对他发生怀疑。如果是他,那也必须有人同他串谋,才能乘虚而入,那末老荣又是首当其冲!”

我问道:“你果然认为老荣是个绝对诚实的人?”

霍桑忽然皱起双眉说道:“这就难说了。我观察他的面貌没有奸相,也不狡猾,然而只看外表,而无真凭实据,往往会失策。你听见过这个比喻,想抵御外来的盗寇,却想不到邻居的儿子竟来偷铁,这是个不可忽略的教训。从根本上讲我今后要搜集一切证据才对,而不能用想象来代替事实。”

“这就困难了。你将如何着手收集证据把问题查清楚?”

“在法理上,应该对住宅中所有的仆役细细盘问,如此才能有头绪或获得实据。但是你注意到主人守根并不高兴对他的仆役有所怀疑。我又不便独断独行,这是个困难的问题。”

我因此想起,刚才警察局的侦探来查问时,也曾对守根的姨太有些怀疑。守根存心袒护他的小妾,以致发怒下逐客令。

我说道:“你说得完全正确,不过刚才钟侦探的见解也很合理,你觉得如何?”

霍桑眼睛看着我说道:“这是一个侦探应提的问题,不值得注意。而守根袒护小妾,不让查问,就显得他心胸偏狭。我对这一点并不认为是个问题,而洪福却是我的阻碍。”

“为什么?”

“你方才不是听见他称我为大侦探吗?这明明是对我的讥讽。我在想他本来想凭他的智慧,插手其间,独自解决这件盗劫案。没有想到他看见我们也去侦查,就不期然生出妒忌心。凡是同行而有妒忌,将来一定会互相倾轧到头来一无所成,两败俱伤。这岂不是值得我顾虑的吗?”

我鼓励他说:“虽然困难阻力很多,你可不能因此而气馁胆怯。你不是听见过西方福尔摩斯当初在侦破案件时,也有雷斯脱拉特之辈跟他作对吗?”

我的朋友微笑道:“老朋友,你也不必担忧,我不过说说而已。我决不是那种见难而退,临阵胆怯的人,自信还不至于如此!”他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两只手放在背后,目光看着地板,喃喃自语,仿佛自己在问自己,但是听不出究竟是说些什么。

我于是说道:“霍桑,看你自言自语,是不是你心中蕴藏着尚未宣布的东西?”

霍桑依旧在房间里踱步着,回答我道:“没有什么,我在研究那些脚印!”

我说道:“脚印?我本来就认为各种探案之中,脚印是十分重要,不可忽视,现在你……”

霍桑忽然停止踱方步,抬头说道:“你听,敲门进来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孙格恩?”

我有点奇怪,抬头倾听,果真有人谈话,拉开门,只见孙格恩手中拿着一封信,神色慌张,正伸手要敲我们书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