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记事的材料,十成中有两成是我亲目所见,八成是得之诚实可靠的友人,于今将它详细写了出来。在看官们的眼光看了这一篇满纸荒唐神怪的文字,未必不存一个“姑妄言之,姑妄听之”,和看《封神传》、《西游记》一般的念头。但是此刻的我,在提笔记述这一回事,脑筋中觉得有三种缺恨。三种甚么缺恨呢?第一、是恨我自己的文笔太恶俗,每次提笔作文,词不达意的地方太多,有许多曲曲折折的情事,我这恶俗的文笔不能描摹尽致,不能使看官们对于文字上发生一种美感。若在平日,作那些不相干的小说和种种消遣的小品文字,却妈妈糊糊地胡诌一会子所记述的事,半是空中楼阁。文笔所能达得出的,就写了出来;达不出的,便不写它也罢了。文章对不住事实的时候还少。惟有记这一篇的事,不能由着我这枝笔乱写。

我这枝笔既是恶俗,将事实写出来,必不能使看官们发生美感,则是我的文字对不住这一篇事实了。我的文字对不住事实,便是我本人对不住做这事实的人,和那几位诚实可靠的朋友。所以这是我对于这篇记述的第一个缺恨。第二、是恨我自己不曾研究过神学,对于此篇所记述的事,不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使看官们见了,增加信任的心,甚且认作《西游记》、《封神》等一类像思造的神话。第三呢,是恨我缘分浅薄,不得多与篇中记述的异人周旋,耳闻目见的情事有限,即尽情写出来,仍不是仿佛其本领之万一。

只是我未提记述这篇事实之先,已有了这们大的三种缺恨,不好就放下来不写的吗?这却又办不到。因为我一腔好奇的念头,驱使着我时时刻刻不能将这些事放下。风晨月夕、亲朋过从的时候,将这些事,一件一件地翻出来,作为清谈的资料。亲友总是听得忘饥废寝,动辄连宵达旦,在他人或者以为甚苦,而我因被一腔好奇的念头所驱使,乃欣然而乐道之。自居沪作文字苦工以来,曩日聚谈的亲友,都天南地北,莫说几年来不能相见一面,便是音问,也很稀少。我好奇的念头结果,所得来的一肚皮奇闻怪事,遂无从宣泄。《西厢记》上头说的好:“除纸笔代唇舌,千种相思向谁说?”我于今也是除纸笔代唇舌,千种奇闻向谁说?

我做这篇的意思已说明了。毕竟异人是谁呢?有些甚么奇闻怪事呢?待我一件一件的,分作一篇一篇的,在下面写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