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哭道人一听知圆说出还要娶老婆的这句话来,尚疑他是一句戏言,并不是真有这一回事。

因为知圆虽已是还了俗,自己不再承认是出家人,人家也不知道他就是从前的知圆和尚,娶老婆原是在所不禁。不过,瞧他的年纪,已在六十以上,这样老的一个老头子,怎样又会娶起亲来呢?

因此,只能瞪起一双眼睛来望着他,不能有什么话可说。知圆便又在一笑之中,滔滔汨汨的说出一番话来,方对于他从红莲寺中进出以后的一番历史,都是有上一个着落的了。

原来他从红莲寺中逃了出来以后,也知案情犯得太重,天下各处都在绘影图形的缉拿着他。

他为免得给人家窥破真相起见,便躲在一个秘密所在,蓄起发,还起俗来。等到第一步的工夫已是告成,他扮成了一个寻常俗家人的样子,一点也不露什么破绽,人家已瞧不出他就是从前的知圆和尚。他方始放大了胆,从那躲藏的所在走了出来,到各处去云游。无意中,忽到了这一个岛上。这是一个无人的荒岛,从前并没有什么岛名,后来方经他取名作连云岛。知圆此次的四下云游,目的原是欲觅得一块好地方,作他经营秘密事业的根基地。到了这个岛上,四下仔细的一观察,觉得这虽是孤悬海中的一个岛屿,然而,各种物产都颇为丰富,倘能加意经营,就是有数千个人住到这岛上了,也足能维持他们的生活,不必得到岛外各地一些些的供给和帮助。此外还有一个极大的好处,便是你在别个地方经营秘密事业,常有败露之虞。独有这个地方,不为一般人所注意。倘然你是高兴的话,既在这荒岛上称起王来,也不见得会有什么人来干涉你的呢。知圆在此观察之下,当下对于这个岛很为满意。便去各处招了不少的亡命之徒来,开始的把这个岛开辟着。好在知圆亦在红莲寺中积下了不少的资财,并巳暗暗的藏放在外面的一个秘密所在。此次,他虽出亡在外,对于他的全部财产,却一点儿也不受什么损失。现在,便拿出这笔钱来,作为开辟荒岛之资。有了钱,又何事不可做。再加上他自己十二分的努力,果然在不到数年之间,已把这个荆棘满目的荒岛,变成为都市似的一个十分繁盛的区域。细计之,岛上的居民,已达二千多户,人口也共有七八千之多的了。

至是,知圆第一步的计划巳告完成,而他在平日,就素喜拿兵法来部署这一般岛民的。因此,在八千人口之中,却有三千壮丁可得。于是,他便又雄心勃勃的,想借着帆船的力量,去把沿海的州县,占夺上几个来了。不过,他自己也觉得力量尚还单薄,非再招几个有力分子来,合了伙经营着,不足以成大事。在他暗暗物色之中,哭道人也为他所注意的一个人物。因为哭道人的党羽并不算少,饶一加入他这边来,就可把那些个党羽也拉了过来了。并早巳算知哭道人摆设的擂台定要失败,本人在邛来山也是站足不住,要逃了出来的。所以一到了相当的时候,就预先在诲滩上等候着,并小小的使了一个法,把哭道人招到了连云岛上来了。哭道人听他说到这里,心中不觉暗自欢喜道:“我虽是遭上了这么的一个大失败,却兀自有些儿不服气,颇思卷土重来一下,生命是已置之度外的了。天幸一逃了出来,就能遇到了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倘有合了伙大家努力经营着,看来将来的希望倒很为不小罢。”

当他正自暗喜着,知圆似早巳猜知他是在想着那一种的心思,便又对他一笑,说道:“在你现在的心中,不是颇致憾于这一次的失败太是出人意外,而思卷土重来一下么?那你要把这个希望实现了出来,无过于和我合作的这一个方法了。”哭道人听了,便也毅然的说道:“我也不敢说什么和你合作的这一句话,只是十分愿意的投入你的麾下,作上一员战将,并当把我的旧部召集起来,完全听从你的指挥呢。”于是,知圆也大为欢喜,便说道:“如此很好,我们准以一言为定,就大家合作起来了。等到将来我们的基础一稳固以后,你要想去找着什么人报仇,就可找着什么人报仇,一点儿也不会感到困难。而且,不是我说句大话,一到了那个时候,便是要把皇帝老子的天下夺了过来,也是十分容易的事。什么昆仑派,崆峒派,简直是小而又小的一个团体,那里还值得把他们放在眼中的呢。”

至是,哭道人又想起了知圆所说将要娶老婆的这句话,不免又问道:“照此看来?你的志向真是不小。所谓将要娶老婆的这句话,大概只是一种戏言罢?”知圆道:“不,不,我确是有上这个意思,并且含上有一点作用在这中间的。你要知道,我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就是在当和尚的时代,仍是红粉满前,佳丽环侍,除不去那种绮障的。自问对于女色方面,也是很有过一种享受的了。到了现在这个年纪,忽又觉得有些厌倦呢。决不会也象那一般还了俗的和尚,一旦作了俗家人,别的事都不要紧,急巴巴的先去娶一个老婆来,尽情尽意的玩上一下的。但是,我现在确是要娶老婆了,并所娶的还是一个外国女人。你听得了,不是要觉得十分的奇怪么?”知圆说完这话,自己也禁不住笑起来了。果见哭道人狠为骇诧的问道:“怎么娶的还是一个外国女人?

你倒真是会玩,又从那里去弄了来的?”知圆又笑嘻嘻的往下说道:“那是一个东夷国的女子。

你总该知道,东夷国的国土虽是不很大,他们的国王却不是一个好东西,很具上有一种野心,常想侵占我们中国的地方。他一听到我在这个岛上经营着秘峦事业,便派了人来联络我,并说要把一个他最喜爱的公主下嫁于我。也不知道真是不是公主,但他既说是公主,也就姑认他是公主便了。又互相约定,将来遇着有可乘的机会,便大家一同进兵,夺取大清国的天下。我为了他们东夷国的舟师颇精,可以作得我出兵时的一个好帮手,所以,对于他的各项条件,已是一一答允下来了。这也只要我自己能把一切的计划预先定好,将来真是得到了天下以后,就不妨一脚把他踢了去。他到底是东夷国人,不太熟悉我们中国的情形,还怕他能把我怎样子么?但是为了如此的一来,我可就要娶起外国老婆来了。”

哭道人道:“你这话一点儿也不错。我在邛来山的时挟,西藏的喇嘛也是在暗中和我有上一种联络的,时常拿巨额的金钱资助给我。他们的用意,无非要我在四川先作起乱来,他们便有机会可以称兵内犯了。但我也是和你一般的意见,他们现在既利用我,我也就利用着他们,多少于我总有益而无害的,到了事情成功以后,我难道怕没有方法可以对付他们么。所不幸的,我在那边的事业, 已是完全失败下来了。”知圆笑道:“这一节事,你自己就是不说,我倒也早有所闻。否则,你对于建筑你的洞府,和后来的摆设擂台,都是大事铺张,不惜金钱,这一笔费用又是从那里来的?你虽也把你能点石成金的这一番事实,在外面四下宣传,用来解去人家的疑心。

但是,只要略略聪明一些的人,谁不知道这是一种假托之词呢。”这话一说,哭道人倒也笑起来了。便又问道:“那么,你的娶亲巳成为确定的一桩事卖。吉期究竟定在那一天呢?”知圆道:

“也没有几天了,你就在这里吃上一杯喜酒。等到我的婚期过后,大家再把这大事业进行起来罢。”于是,哭道人便在连云岛上住了下来。

不到几天工夫,知圆的吉期己到。东夷国王果然把那位所谓公主也者,用了舟师保护着,送到这连云岛上来。为了要得到知圆的欢心起见,妆奁很为丰盛。而那位所渭公主,也颇有几分姿色。所美中不足的,只是身材太短小了一些,又腰肢太肥了一些罢了。知圆本是一个色鬼,一见到了这个异国美人,真教他心花怒放,魂灵儿都不在身上了。不料,正当合卺的时候,忽听得从屋梁上传下了一个巨大的声音来道:“哈哈,哈哈,这个年头儿的事情,真是越过越为有趣,连得和尚都娶起老婆来了。”

知圆一听到这几句话,脸色不禁略变,知道定有什么江湖上的朋友,熟悉他以前的一番历史的, 乘了他的这个吉期,特地前来向他捣蛋了。一壁忙着抬起头来一瞧时,却见梁上空空如也,并未有一个什么人在那里。不觉冷笑上一声道:“哼,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既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到这里来捣蛋得,为什么又不把身形露了出来,难道你以为你是会上一种隐身术的,人家就可听你任意的捣蛋着,不能把你怎么样了么?现在,我且喊着一,二、三的三声口号,你须在这三声口号喊完之后,就显露出你的身形来。否则,哼哼,可就对你不住,要你当场出丑的了。”于是,知圆便把一、二、三的三个口号,接连了的喊着。但是,当他把那个三字喊出了口,又隔上了一些时候,仍是不见一点动静,并没有什么人在梁上现出了身形来。

这可把知圆激恼了起来了,即大声的骂道:“咳,好个不识抬举的东西,定要把我恼了起来么。达一下子,我可不再和你留什么情的了。”骂后,便又在口中念动一种什么咒语,然后,突然的戟指向着粱上一指,并厉声的喝上一声:“咄!”即听得有一个霹雳,在空中响了起来。原来他现在所使的这一个法,在从前最是灵验无比的,只要把这个霹雳打了去,不问这会隐身术的是有上怎样一种的大本领,怕他敢不把身形显露了出来。倘然再不显露时,第二个霹雳就要跟踪而至,那是把那人打死以后,仍要教他把身形显露了出来呢。不料,这一次,却是不灵不灵又不灵。当把第一个霹雳打了去,果然是一无效果。就是第二个霹雳再接踵着放了出来,依然是不见一点动静。可是,也不听得那个人再继续着在梁上说些什么,看来已是逃走的了。知圆见两个霹雳连一接二的打了去,仍不能教那人显出身形来,心中也暗暗的有些吃惊,那人的神通很是不小。

不过,给这二个霹雳一吓,居然吓得耶东西忙不迭的逃走,足见尚非自己的敌手。在另一方面说,自己也总算占上了一点面子,可以下得台来的了。因此,露出了一种十分得意的神气,笑微微的说道:“想不到这东西原来也是一个银样蜡枪头,经不起什么吓的,只给我如此的一吓,就吓得他尿滚屁流的逃走了。”

谁知他用把这句

话说完,便听得那个人又在梁上说起话来道:“咳,谁是银样蜡枪头?谁又是吓得屎滚屁流的逃走了?你几曾见了来?不要这般的在人前吹说了。”这一来,可真把知圆窘得什么似的,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真有些下台不来了。但只要教那人显出身形来,尚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又能把他怎么样。结果,也只有把自己的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而已,接着,又听得那个人大声的在笑道:“哈哈,其实,和尚娶老婆,述不算得怎样稀奇,而所娶的,又是外国老婆,这真是奇而又奇的一桩事情,我又安得不到这里来观礼一下呢。”瞧他的样子,显然是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特地到这里来捣一下蛋,并把自己的本领卖弄一番罢了。好个知圆,不愧是个老江湖,倒是既能屈又能伸的。一见对于那个人,用硬已是有所不逮,不如变个方法,和他软来罢。否则,听他这般的胡闹下去,胡闹到什么时候方止,倒把他们的百年嘉礼阻搁下来了,这实在不是一件事情呢。

他这么的一想时,便也装出十分和平的一种神气来道:“喂,隐住了身形的朋友,我且问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到这里来的?倘然只是要和我开上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和我过不去的意思,那是我最所希望的。就是真要和我有什么过不去,也得光明磊落的走下地来,大家好好的较量上一番。象这么的隐住了身形,只在暗地向我冷嘲热骂着,恐怕也不是什么大丈夫的举动罢。”果然,这几句

话说得很是有力,便又听得那个人显出一种颇为赞许的意思,打上了一个哈哈道:

“你这几句话方说得有点漂亮了,象刚才这么的一出手就是二个厉害无比的霹雳,只要本领略略小上一些的,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你的手中了,这未免太有点儿不够朋友呢。那么,我现在也就老老实实的对你说了罢,我不但没有和你过不去的意思,而且自己觉得很是和你说得来,不但很是和你说得来,而且还是特地前来向你贺喜的。不但是特地前来向你贺喜的,而且还带了一宗绝好的买卖来献给于你呢。请问你,象我这么的一个朋友,你也表示不表示欢迎的?”

那个人如此的一说,知圆知道对于自己并没有丝毫恶意,还是有上一点好意的。并且听那人用不但而且的那种句法,一层进似一层的,一连串的说了下去,既表示出极愿和他亲近的一番意思来,更活显出是如何有趣的一位朋友,倒急于想和那人会一会面的了。因此,他忙说道:“欢迎之至,请下来吃一杯酒罢。”那人也立刻应声道:“好,我就要下来了。不过,我是特地前来贺你新婚之喜的,在未吃你们的喜酒之前,应先向你们二位新人各敬一杯才是呢,”这话刚刚说完,只闻得锵的,锵的接连的两声响,便有两只磁酒杯,放平了的从粱上掷了下来,恰恰一边一只的,分置在新郎和新娘的面前,就是由人放置了起来,至多也只放得这般的端正,而和原来置在那里的杯子,适成为一条直线。最妙的,每一只酒杯中,都斟满了一杯的酒。当他从梁上掷放到桌上来,既没有一点的酒从杯中倾泼了出来,也没有把那磁杯打碎上一些些,真不知他用的是一种什么工夫。倘然说,这是一种练就了的软功,那么,这软功也就做到了无以复加的一个地步了。当下,当然引得一堂的贺客,都禁不住的喝起采来。

就在这一片采声之中,那个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是显出了身形,并已端端正正的立在筵前了。这在他们许多人,真好同瞻仰什么英雄、什么美人一般的来得起劲,争把视线向着他投了去。

但是,只瞧得一眼时,谁都觉得大大的失望了下来。原来在他们许多人的意中,以为这个人既具有如此惊人的一种本领,定不知是如何神采飞扬的一尊人物。却不料现在他们所见到的,竟是貌不惊人的一个中年汉子,而且,身上的衣服,又是非常的不整洁,背上还挂了一个很大的酒葫芦。

再一瞧到他脸上挂上有一副宿酒未醒的神气,不论什么人都会猜到他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的了。

那酒鬼却并不向众人看上一眼,只又向着二位新人拱上一拱手道:“请啊,请啊,这是我十分诚意敬的酒,你们都须得把这一杯酒干上了。新娘当然是十分怕羞不肯饮,知圆虽是今天做着新郎,却是十分豪气的一个人,并存心要和他结上一个朋友,所以,一听到这话以后,便拿起这杯酒来,一饮而干。但当他刚把酒杯放在桌上,却又听得那酒鬼在说道:“怎么,你只把这杯酒抿了一抿,连一口酒都没有吃得呀。”知圆忙一瞧时,果然仍是满满的一杯酒放在那里。不免暗自疑惑道:“我今天这个人,精神为何如此的恍惚,连这杯酒究竟吃了没有,自己都没有知道呢。”随又拿起这杯酒来吃干了。孰料,那酒鬼仍在说道:“你怎么仍没有把这杯酒吃得呢?”

知圆这才知道都是那酒鬼弄的一种狡狯,便含笑说道:“朋友,你既是真心要和我结交的,为何又要这般的捉弄我呢?”那酒鬼方也笑道:“好,那么,你再干了这一杯罢。”这一下子,知圆再把酒杯放在桌上时,果然只是一只空杯了。跟着,又千劝万劝的,把新娘的一杯酒也劝入了肚去。在这里,知圆却更把那酒鬼看作神人一般。一待宾客散后,也不就进洞房,和新娘去同圆好梦,却把那酒鬼引到一间密室中,很诚恳的问道:“朋友,还没有请教得高姓大名,并且瞧你此来,对我很是有点意思,究竟带了什么一宗买卖来了呢?”不知那酒鬼回答出怎么一番话来?且侍第一百五十三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