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也作怪,当他只把这旗向着空中一招展时,凡是昆仑、崆峒二派中人,暗伏在山峰间偷瞧他举行这个大典的,都觉得有一种森森的寒意,向着他们的身上袭了来,不自禁的大家打上了一个寒噤,只有几个道力坚厚的人,或者一些也不受影响,可算得是一种例外。当第二次招展时,这旗幅象似随着这招展之势,而逐渐的扩大了起来。一转眼间,不但把天地间一些黯淡的星月之光都遮蔽了去,并飕飕飕的起上了一阵风,把全个山峰间的灯火一齐吹熄。于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辨五指。而在这洞黑之中,耳闻得吱吱吱的一片鬼叫之声,并时有冰冷的东西,在有一些人的身旁擦过,显然的一般妖魔鬼怪,乘着这天昏地黑的当儿,都大大的活动起来了。此后,镜清道人大概还是不住的把这旗招展着,因为这寒意更是比前加重,而这些妖魔鬼怪在暗中的活动,也更是比前厉害了起来,最后,又闻得一声霹雳,轰然而起,倒又象把以上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一下,一切齐归于寂静了。
然而,放着有这许多的能人在山上,终不能听镜清道人这么的肆无忌惮下去的。在这里,早有一个反动派攘臂而起了。他先是高高的叫骂上一声道:“嘿,这是怎样不堪的一个玩意儿,恐比之江湖上‘偷天换日’这一套戏法,还要不值钱,竟会有这张脸,在我们的面前施展了起来么,嘿,第一个不服这口气的,就是我,我准要来破你这个妖法了。”当他说这话的时候,便又听得半空中起了一阵什么响,大概是把什么一种的法宝祭了上去。果然,接着只见遮蔽着天空的这一张黑幕,已是掀去了一角,有一些星月之光,漏了下来,随后又逐渐的再把这黑幕掀去了一些,掀去了一些,到得最后,重又恢复了原来的那个样子。并在一瞬之间,布满在全个山峰间那些密如繁星的灯光,复突然的一齐亮了起来了。但在这里,却发见了一桩出人意外的事,那是镜清道人同着他的一股男女弟子,已是走得不知去向,只凄清清的、孤零零的,剩下了一座空台了。照此看来,镜清道人大概为了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前,没有这脸可以遁走了去,还恐有人追上去和他过不去,所以布下了这一重黑幕,作他退却时的一种掩护呢。而闪闪作光的两颗金丸,这时候却兀自在半空中跳荡个不已。以意度之,所谓法宝也者,莫非就是这两颗金丸?仗着它的神威,竟把这沉沉的黑幕冲破了。就在这个当儿,却见有一个人,把手向着空中一招,这两颗金丸便以乳燕归巢般的,向着他的手掌中堕落了下来。
原来这个人并非别个,正是崆峒派的中坚分子董禄堂。他乘着这个好机会,也把他的本领卖弄上一下了。红云老祖瞧到以后,也含笑赞说道:“你这一下子很是不错,也可使镜清道人受到很好的一个教训了。他仗着他的一点妖法,自以为高明的了不得,老是喜欢把什么幕,什么幕布了出来。不料,那雾幕既已失败在我的手中,如今这漫天夜幕又为你所破。此后,他大概不敢再如是的轻率从事罢。”红云老祖说完这话以后,又向着红姑所站立的地方望了去。却见红姑已是苏醒,早从地上站了起来了。他便把手拱了一拱道:“红姑道友请了,现在道友尽可把心怀放下。
你瞧,令郎不是已得安然出险,并从那面山坡上向你走了来么?”边说边向着山坡上指了去。红姑依着他所指处望去,果见陈继志已是同着那个童女,肩并肩的从那山坡上走了来,正不知他们在刚才那一刻儿是停留在哪里的。陈继志一见母亲十分慈爱的望着他,忙把两手招动着,一张脸上都布满了笑容了。于是,红姑不特是惊喜交集,而且有些感惭交并的样子。惊的是,继志竟得安然脱离虎口,喜的是,母子又得重逢,骨肉团圆,感的是,红云老祖竟是如此的热心,替他把继志救出,惭的是,自己枉为一个有名人物,在这个事件中,竟是一些儿本领也没有显出来,到头来还仍须仰仗着人家呢。红云老祖却似已瞧穿了红姑的心事,忙又向她安慰道:“都是道友,一点儿也不必惭愧得,更不必向我感谢得的。你道友具有高深的道法,那是谁个不知道,难道说还会敌不过那个妖道,不能把这孩子从妖道的手中救出来?只是母子之情,关乎天性,心曲间一萦绕着这一类的事情,自不免事事都要觉得减色。而我们一般局外人,却是受不到这种影响的。
乘此为你道友帮上一个忙,这不也是不可多得的一个机会么?而且,近来一般修道的人们,正盛唱着毁性灭情之说,其实,这是完全不对的。如今,能得你道友出来作上一个榜样,使大家知道天道与人情原是并行不悖的。这是再好没有的一件事,而也是我所十分赞成的呢。”红云老祖的这一番活,竟说得这般的委婉,他不但没有一些自矜之意,还把红姑推崇备至,劝她不必因此而自惭。须知这正是他能受人钦敬的地方,这当然使得红姑深深的有上一种感动,不免又出于衷心的,向着红云老祖好好的致谢上一番。
这时候,陈继志却已飞速的跑上几步,走到了红姑的面前。红姑再也遏抑不住汹涌而起的这一股热情了,即把继志拖了起来,向着他的满脸间吻了去。而为了乐极了的缘故,竟不自觉的有两点热泪掉落了下来。那个张姓的童女,却站在他们的旁边,举起一双眼睛,呆呆的望着他们,象是颇为羡慕的样子。红云老祖见了,便又向着红姑说道:“站在你道友身旁的这位小姑娘,我看也是很有些来历的。因为,如果设有来历,也不会遭到这般的大劫,和令郎会合在一起了。现在,道友不如就收她作上一个徒弟,传授他些道法和武艺,使他可以有上一个成就,这或者也可说是一种缘法呢。”红姑最初一心都在他爱子的身上,旁的事一点也不曾注意到。如今听红云老祖一说,方把那个小姑娘细细的一瞧视。见她虽不怎样的美丽,却是生得很为白净,颇有小鸟依人,楚楚可怜的一种神气。当下,倒也把她喜爱了起来。便把头点上一点道:“瞧这女孩子的根基,倒也很是不错,只可惜我的本领也有限之至,纵把她收在门下,恐怕不见得会有怎样的成就罢。”红姑虽是这般的谦逊着,却显然的已是答允下,把这小姑娘收为弟子了。好个小姑娘,倒也机灵之至,即向红姑之前跪下,拜起师来。这一来,可又把红姑喜欢煞了,当为取名凤姑,后来也成为一个有名人物。暂且按下不表。
单说,当把那童男童女开刀之际,已是到了五更时分,后来,又经过了这一场的纷扰,早把这黑夜度过,又见一丝丝的曙光,从云端中漏了下来,映照在山峰之上了。当下,镜清道人既已逃归洞中,这典礼也就不结束而结束。一般私来这个山上,伏在山峰间观礼的人们,便也分路各自归去。红姑当然也挈带了他那爱子和新收的徒弟,一齐回到了云栖禅寺中。这时候,为了邛来山摆设擂台之日,已是一天近似一天,四方来打擂台之人,确是来得不少。而来的,又以这云栖禅寺为驻足之地者居多。这一来,这云栖禅寺居然成为邛来派以外的各派能人,集合起来的一个总机关了。
不料,在这祭旗未成的一二二天后,又发生了一桩非常的事件,几乎把这顶礼佛祖的梵宫,变成为一个容集病人的医院。原来凡是住在这云栖禅寺中的一般人,不论是那一个,就是道理高深如昆仑派的金罗汉吕宣良,笑道人,崆峒派的杨赞化、杨赞廷,索来不知道什么叫作病的,如今也一齐的病倒了下来,而且病得非常沉重,都是呻吟之声,不绝于口。
独有一个智明和尚,不知是否为了他的道法更比一般人来得高深,还是为了别样的缘故,他却并没有和别人一般的病倒。只是,病倒在床上的,有这么许多人,不病的,却只有他一个,旁的且不说起,只要到东边去问问,西边去瞧瞧,也就够他受累的了。何况,他素来是善于替人家治病的,不论哪一类的丹散丸药,他都很现成的有着在手边。但这一次拿了出来,给这些病人服用时,不但是一点没有什么效验,反而日见沉重。这怎教他不于受累之外,还要暗暗的生惊呢。
经他仔细的推想上一阵后,不禁恍然有悟道:“嘿,真是该死,我也给他们闹得糊涂了。他们现在所患的,那里是什么寻常的病症,定又是镜清道人在暗中捣着鬼,真的布起那‘落魂阵’来了,大家还以为他祭旗不成,已是把这件事情停止了进行,真是太不知镜清道人的了。”随又在袖中占上一课,果然在卦象上,见到有被小人暗算的一种光景。这更把他着急得什么似的暗道一声:
“这可怎么好,讲到我的能为,充其量,也只好说是对于佛典有上特异的一种澈悟罢了。若是要我立于对垒的地步,去和镜清道人斗着什么法,这是绝对的干不来的。如不经过一番斗法,而把这‘落魂阵’破了去,又怎么能把这病倒在床的许多人救了过来呢。难道我竟眼睁睁的瞧着他们这许多病人,—天天的沉頺了下去,而不替他们想上一点儿的方法么?”
当他尽自这么的焦虑着,依旧束手无策,而这病倒在床的许多人,他们的病势却更是沉頺了下来,眼看得一个个都是去死已近了。就中,尤以甘瘤子病得最为厉害,只剩下了游丝似的一口气,只要这一口气也不存留着,便要呜呼哀哉了。在这时候,他的女儿甘联珠,同着桂武,也到这云栖禅寺中来了。他们俩夫妇的到这里来,原是为了陈继志被人劫去,前来探视红姑的,却不料甘瘤子同着蔡花香都病倒在这寺中。甘联珠自从那一回进出娘家以后,即没有见过他父母的面。
桂武也是同样的情形,差不多已和岳家断绝关系的了。如今,忽然听到了这一个恶消息,在桂武还没有觉得什么,甘联珠却究竟关于骨肉之亲,这颗心就乱得什么似的。便和桂武商量着,立刻要去省视她的父母一下,断不能真把他们二老视作路人一般的。桂武沉吟道:“在理,我们都得前去省视他们二位老人家一下的。只是自从我们一同逃了出来以后,你父亲不是气愤愤的在外面宣言着,此后再也不承认和我们有什么的关系存在了么?现在,我们前去探视他,倘然他仍消不去以前的这一口气,对于我们不但是拒而不纳,还耍把我们大骂一场,这不是太没有面子了么。
所以,你还得好好的考量一下为是。”甘联珠毅然的说道:“这一点也用不着什么考量的,你既然不太愿意去,让我一个人去也好。不要说他们二位老人家只是把我大骂一场了,就是把我打上几下,甚至于怎样严重的责罚我,也一点都没有什么要紧,究竟他们是父母,我是他们的女儿啊。
至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话,更是谈不上的了。”一个性情素来十分温和的人,忽然间大大的变了样子,竟是这般的固执己见起来,这当然要使桂武在暗地吃上一惊的。当下,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说道:“我也只是这么的说了一句,并不是真的不愿意去。你既然如此的有孝心,我当然应该陪伴着你前往的。现在,我们就走罢。”甘联珠这才回嗔作喜,即同了桂武,向着他父母卧病的所在走了去。
这是很大的一个僧寮,甘瘤子和着蔡花香分卧在二张床上。当他们夫妇俩走入房去的时候,满以为他们一双老夫妇,定有上怎样的一种表示。惟不知这种表示,究竟是属于好的一方面的?
还是属于坏的一方面的?万不料,甘瘤子僵卧在床上,好似死了去的一般,早巳失去了一切的知觉,那里还会对他们有什么表示。蔡花香的病状,虽比较的要好上一些儿,但也昏昏然的睡着,并没有听见他们走进房去。经甘联珠立在床前,不知叫上了好多声的妈妈,好容易方把也从昏睡中惊醒,慢慢的把一双倦眼张了开来。然当刚刚张开眼来的时候,一双眼珠仍是呆滞无神,象似什么东西都没有瞧到的样子,又歇上一刻儿后,方从眼瞳中射出些儿异光来,显然的已是瞧到了甘联珠,并已认识出她是什么人了。立刻从喉际放出了很低弱的一派声音来道:“啊呀,联珠,原来是你来了么,这真是我做梦也汉想到的。”刚刚说完这句话,似又瞥见了立在甘联珠肩后的桂武,便又接着说道:“哦,桂武,你也来了,你是陪他同来的么?好,总算你们有良心的,在这个时候还来瞧视我们一眼,只恐……”她一说到这里,大有悲喜交集的样子,纷歧的情感,在她的胸间冲动得很为厉害,倒又使她说不下去了。
甘联珠一瞧到这种情状,顿时心中也觉得有说不出的一种难过。并又想到,妈妈待我究竟是十分慈爰的。当我从家中逃出来的那一天,他老人家虽也虚应故事的,在第二重门口拦截着厮杀,可是她所用的,却是一个木枪头。并在枪头上面挂了一声珍珠宝玉,这是她何等真心的爱我呀!
却不料一别数年,今天得见他老人家的面,已是病到了这一个地步,怎教我不要十分的伤感呢。
于是,两行热泪,不自禁的从眼眶内掉落了下来。一壁说道:“妈妈,尽请放心,爹爹和妈妈的病势,看去虽有些儿沉重,其实不是没有救的。现放着有女儿一个人在这里,不管要经过怎样的困难音定要设法去乞取些灵丹仙露来,让你们二位老人家可以早占弗药呢。”蔡花香一听这话,不禁又低低的叹上一声道:“唉,联珠,你的这句话虽是说得很有孝心,不枉我平日疼了你一番,可以,在事实上却有些儿办不到。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所得的并不是寻常的病症,决非什么仙露灵丹所能疗治得好的么?”
甘联珠听他母亲竟是如此说,倒不免呆了起来,好半晌不能有什么回答。蔡花香便又接着说道:“唉,联珠,你难道还没有知道镜清道人‘落魂阵’的这桩事情么?现在病倒在这里的,不止是我和你爸爸两个人,便是有上高深的法力的几位道友,都也免不了这一个浩劫。唯一对付的方法,除非去攻破这个‘落魂阵’,否则,就没有什么挽救的方法了。然而,联珠,这是何等不易办的一件事。试问,又岂是你的能力上所能够得到的呢?”甘联珠听了,更为默然,象似在思忖着一个什么好办法。蔡花香又说道:“你的能力虽有些儿够不到,但是我看你的那个妈妈,她的本领却要比你好上几倍,倘能从家中把她找了来,你们一同前去冒上一个险,这倒是无办法中的一个办法。联珠,不知你也能干这件事情么?”这时候,甘联珠的脸上,突然的显露出一派坚毅之色道:“为了要救你们二位老人家的性命,不论怎样的险,我都情愿去冒,就是不把那位妈妈找了来,也是一点没有什么关系的,请妈妈放心罢。”不知甘联珠究竟是独个儿去破阵,还是邀了那位妈妈来同去?且待第一百四十四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