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上官婉儿自彩楼评诗之后,才名大著,中宗愈加宠爱,她愈恃宠骄恣,横行无忌。中宗又特置修文馆,选择公卿中之善为诗文者二十余人,为修文馆学士,时常赐宴于内廷,吟诗作赋,俱命上官婉儿评定;其甲乙,传之词林,或播之乐府。
由是天下士子争以文采相尚;一切儒学正人与公谠正言不得上达。婉儿又与韦后私议,启奏中宗听许婉儿自立私第于外,以便诸学士时常得以诗文往还评论。因此,那些没品行的官员,多奔走出入其私第,以希援引进用。婉儿因遂勾结其中少年精锐者,潜入宫掖与韦后、公主们交好。于是朝臣中崔湜、宗楚客等,俱先通了婉儿,后即为韦后与公主们的心腹。
中宗自观灯市之后,时或微服出游,或游幸婉儿私第,或与韦后、公主们同来游幸。婉儿既自有私第在外,宫女们日夕来往,宫门上出入无节。物议沸腾,却没人敢明言直谏。只有黄门侍郎宋璟独上一疏,极言不可。中宗竟置之不理,宋璟也无可如何。韦后等愈无忌惮。太平公主、安乐公主久已自开府第,自置官属。那班无职幸进之徒,多营谋为公主府中官员。
安乐公主府中有两个少年的官儿,一个姓马名秦客,一个姓杨名均。那马秦客深通医术,杨均最善烹调。二人都生得美貌,为安乐公主所宠爱。因荐与韦后,又极蒙爱幸。由是马秦客夤缘升为散骑常侍,杨均升为光禄少卿。那崔湜与宗楚客既私通上官婉儿,又转求韦后、公主于中宗面前说此二人可作宰相,中宗遂以宗楚客为中书令,崔湜同平章事。自此,小人各援引其党类,滥官日多,朝堂充滥。
时突厥默啜侵扰边界,屡为朔方总管张仁愿所败。默啜密与宗楚客交通,楚客受其重贿,阻挠边事。监察御史崔琬上疏劾之,当殿朗读惮章。原来唐朝故事,大臣被言官当殿面劾,即俯躬趋出,立于朝堂待罪。是日,宗楚客竟不趋出,且忿怒作色,自陈忠鲠为崔琬所诬。宋璟厉声道:“楚客何得辩,故违朝廷法制。”中宗更弗推问,只命崔琬与宗楚客结为兄弟,以和解之。时人传作笑谈,因呼为“和事天子”。时有处士韦月将,上疏直言武三思私通宫掖,必生逆乱。韦后闻知大怒,劝中宗杀之。宋璟道:“彼言中宫私于武三思,陛下不究其所言而即杀其人,何以服天下。若必欲杀月将,请先杀臣,不然臣终不敢奉诏。”中宗乃命免其死,长流岭南。自此,中宗心里亦颇怀疑,传旨查察宫门出入之人,群小因此不自安。那武三思最忌太子重俊,与上官婉儿请韦后废太子。安乐公主又急欲韦后专政,使自己得为皇太女。韦后一时无计可施。一日,杨均以烹调之事,入内供奉。韦后因召入密室,屏退左右,私相谋议。韦后道:“皇爷近来有疑宫中之意也,不可不虑。”杨均道:“皇上千秋万岁后,娘娘自然临朝称制,何必多虑。”韦后道:“他若心变,我怎等得他千秋万岁后,须要先下手为强。”因附耳问道:“有什么好药可以了此事否?”杨均道:“药,问马秦客便有。但此事非同小可。当见机而行,未可造次。”且说太子重俊闻知韦后欲要谋废他,心怀疑惧,知道是三思、婉儿辈陷害,因欲先发制人,与东宫官属李多祚等矫诏,引羽林军杀入武三思私第。恰值武崇训在三思处饮酒,二人皆被拿住斩首。太子又令军士,把三思合家老幼男女尽都杀死。
又勒兵至宫门,欲杀上官婉儿。中宗闻变大惊,急登玄武门楼,宣谕军士,令官闱令杨思勖与李多祚交战。多祚战败兵溃,自刎而死,太子亦死于乱军中。中宗见武崇训既诛,即命武延秀为安乐公主驸马。延秀即崇训之弟,以嫂妻叔,伦常扫地矣。
时有许州参军燕饮融上疏,言韦后淫乱干政,宗楚客等图危社稷。中宗览疏,未及批发,韦后即传旨将燕饮融捕杀。中宗心下不悦,露于颜色,韦后十分疑忌。密谓杨均道:“皇爷渐已心变,前所云进药之说,若不急行,祸将不测。”杨均道:“马秦客有一种药末,人服之腹中作痛,口不能言,再饮人参汤即便身死,不露伤迹。”韦后道:“既有此药,可速取来。”杨均遂与马秦客密谋,取药进宫。韦后知中宗喜吃玉酥饼,即将药放入饼馅里,乘中宗未进膳,便亲将饼儿供上。中宗连吃了几枚,觉得腹胀,微微作痛。少顷,大痛起来,坐在榻上乱滚。韦后佯为惊问,中宗说不出话,但以手自指其口。韦后呼内侍道:“皇爷想欲进汤,可速取人参汤来。”此时人参汤早已备着,韦后亲手擎来,灌入中宗口内。中宗吃了人参汤,便滚不动,淹至晚间,呜呼崩逝。太平公主闻中宗暴死,明知死得不明白,却又难于发觉,只得隐忍。韦后与众议,立温王重茂,遗诏草定,然后召大臣入宫。韦后托言中宗以暴疾崩,称遗诏立温王重茂为太子,即皇帝位。重茂时年十五,韦后临朝听政,宗楚客劝韦后依武故事,以韦氏子弟典南北军。深忌相王旦与太平公主,谋欲去之。遂与安乐公主及都督兵马使韦温等密谋为乱,约期举事。
时相王第三子临淄王隆基,曾为潞州别驾,罢官回京。因见群小披猖,乃阴聚才勇之士,志图匡正。侍郎崔日用,向亦依附韦党,今畏临淄王英明,又忌宗楚客擅权,知其有逆谋,恐日后连累着他,遂密遣宝昌寺僧人普润至临淄王处告变。临淄王即报知太平公主,遂与内监钟绍京,校尉葛福顺,御史刘幽求、李仙凫等计议,乘其未发,先事诛之,众皆奋然。太平公主亦遣子薛崇行、崇敏、崇简来相助。葛福顺道:“贤王举事,宜启知相王殿下。”临淄王道:“吾举大事,为社稷计。事成则福归父王;如或不成,吾以身殉之,不累及其亲。今若启而听从,则使父王予危事;倘其不从,将败大计。不如不启为妥。”于是率众潜入内苑。
时夜将半,葛福顺拔剑争先,直入羽林营。典军韦温、韦瑄、韦璠等措手不及,俱被福顺所杀。刘幽求大呼道:“韦后鸩弑先帝,谋危宗社,今夜当共诛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怀两端助逆党者,罪及三族。”羽林军士皆欣然听命。临淄王勒兵至玄武门,斩关而入,诸卫兵皆应之。斩韦后及安乐公主、武延秀、上官婉儿等。临淄王遂传令扫清宫掖,收捕诸韦亲党及宗楚客、张嘉福、马秦客、杨均等皆斩之。尸韦后于市。诸韦老幼无一免者。
天明,内外既定,临淄王出见相王,叩头谢不先白之罪。
相王道:“社稷宗庙不坠于地,皆汝之功也。”刘幽求等请相王早正大位。是日早朝,少帝重茂方将升座,太平公主手扶去之,说道:“此位非儿所宜居,当让相王。”于是众臣共奉相王为皇帝,是为睿宗,改元景云。废重茂仍为温王,进封临淄王为平王,祭故太子重俊,赠李多祚、燕钦融等官爵,追复张柬之等五人官爵,追废韦后、安乐公主为庶人,崔日用出首叛逆有功,仍旧供职,其余韦党俱治罪。过了数日,诸臣请立东宫,睿宗以宋王成器居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迟疑不决。宋王涕泣固辞道:“从来建储之事,若当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今隆基功在社稷,臣死不敢居其上。”刘幽求奏道:“平王有大功,宋王有让德,陛下宜报平王之功以成宋王之让。”睿宗乃降诏,立平王隆基为太子。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