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路的炮弹烟焰,渐渐地稀薄,在西北风吹过天空的时候,眼面前也现出一片阴暗的云天。每个炮弹发出来的白烟,在东南角一阵阵起涌,而不是眼前一片烟雾了。因为由泥鳅巷一直向东,房屋已全部烧光,已不再是烟火向上涌了。枪炮声自然是每秒钟不停的,不过到了这时,仿佛连续着不是那般猛烈。程坚忍随了柴团长守在中山路十字路口那大碉堡里,得着了一线工夫的轻松。坐在地上,两手抱了拱起来的双膝盖,微垂着头,却闭了眼睛,想打个盹儿。就在这时,师长的电话来了,命令着程坚忍率领在春申墓二营补充兵一班,由华严巷经圣公会,增援城西北角小西门内的四眼井。

程坚忍接了命令,立刻就向春申墓去。他和驻守春申墓总营吴连长接洽好了,立刻带了一班补充兵向西北走去。一路之上,听到喊杀声、机枪手榴弹声,在小西门那面掀起了狂潮,这才知道那方面突然吃紧。原来大西门小西门这两道防线,我们始终守得坚固,没有让敌人冲过来。驻守小西门第一线的部队,是第一七一团第一营第一连,连长邓学志带了赖大琼、赵相卿、赵登元三个排长,都在城垣上作战。赵相卿一排却是驻守在小西门的正面城墙上。自二十八日起,敌人就是不断地炮轰,飞机炸,波状部队冲锋。

这边四十多人,冒着敌人的弹雨,把箭道巷各散兵坑障碍物掩蔽所一齐占住,也把敌人向东扩展地面挡住。那敌人右侧面的我军吴营长,也由西墙北侧白果树那里钻出。三方面的人,齐声喊杀,接连向敌人冲锋两次,把在十字街口向东西面扩展的敌人,逼着向文昌庙十字街中心集中。

由清晨七点,再战到正午十二点,守在小西门城基正面的士兵,只有了五个人,而且都带了轻伤。赵连长自己,也受了两处伤。这时敌人冲上来,五名受伤弟兄,一点没有考虑。也没有谁下命令,等敌人接近,个个拿出身上的一枚手榴弹,拉开引线,和敌人同归于尽。赵排长却进一步,身上还有两枚手榴弹,先对敌人最密集地方抛去一枚。然后再拿起一枚拔开引线,连人带弹,奔到敌人丛里去爆炸。敌人看到我军这样地死拼,惊心动魄,不能不踌躇一下。我侧面的机枪,又是猛烈地狂射,在这个狭窄的缺口上,无法展开,就死伤了二百人左右,一部分人退却,一部分向城墙缺口里冲。这就有一百人左右,冲进了小西门,一直顺了大街,向文昌庙冲来。这文昌庙也是小西门内一个十字街口。向南的一条大街是石板面的宽敞马路,直通中央银行,论它的距离,不过是一百三四十公尺。像敌人那样地猛冲,十分钟内,就可以冲到师指挥部。所幸兴街口的工事,重重叠叠,做得十分周到。在文昌店十字街口,就是一座石砌的碉堡,由那里到师指挥部,就是覆廓防事,阻了敌人前进的道路。

朱排长出来对了弟兄们叫个口令两手一挥,招呼散开。一排人分作两部,沿着街两边地狂奔向前。有的跳进散兵坑或碉堡,有的掩蔽在障碍物下面,有的伏在人家阶沿下,立刻放着枪向敌人来个逆袭。同时,还继续地向前进行。在第一道防线一六九团第三营的二十四位弟兄,又已伤亡了过半,不是碉堡里那挺机枪始终猛烈射击,这防线又要支持不住。这时,特务连赶到,首先把敌人的道路挡住。只五分钟的接触,左侧面一七一团一营副营长刘岜带的炮兵一班,杂兵三十多人,已由西观街民房里钻出来,到达箭道巷。刘副营长首先一人在街道的障碍物下面,三级跳远似的,一层一层地跳向前,逼到敌人面前就抛出手榴弹去。敌人调动两支轻机枪,向箭道巷射击,刘副营长手臂上中了一弹,他还是伏守在障碍物下,狂呼:“弟兄们,杀呀!杀呀!”

恰好我空军输送子弹的飞机八架,由正北飞来,低低地绕着西北城盘旋。我军抬起头来,看看机翼上画着自己的国徽,不约而同地狂呼,声如潮起,那声音直赛过了枪声弹声。我机两架折到小西门城外,也就对了敌人的后路,来回扫射了三次。敌人因伤亡重大,心里恐慌,就向北撤退。在城基上的刘副营长,趁着这个良好迂回机会,留一部分人在箭道街口向十字街中心射击,自己带了十几名弟兄,由小西门城基倒袭过来。敌人在那狭窄的地方,受着四次围攻,他们的枪口,不知对哪方面是好,也就只有向外冲。但我军弟兄,知道师长亲自在这里督战,大家都是死命地向前去接近敌人,尤其是拿着梭标刀枪的杂兵,不接近敌人,无法施展他们的力量,当敌人向小西门拥出去的时候,大家由散兵壕和障碍物下面,一阵喊杀,各人追着一个敌人,枪扎刀刺。文昌庙到小西门这一小段街上,人像波浪般颠动。只十来分钟的肉搏,遍地都是尸身,杀到最后,剩了十几个敌人,向四处民房里乱窜,我们更是几个追杀一个,追不上,就掷去一枚手榴弹。

当敌人炮轰到三十日拂晓的时候,敌人先放了一阵毒气弹。好在守军在西北门,对于毒气,认为是家常便饭,并没有怎样去理会他们。放过毒气之后,敌人七八百之多,就组织了十几个波状部队,向轰毁了的城基冲锋。第一营营长吴鸿宾,见情势危急,率领第二连连长方宗瑶,亲在西门右面作侧面射击。全连士兵,只有三十多个人,大家不顾工事破坏,全露身在土身外面,伏在城基上,把步枪口列成了一排,对敌人的每个波队,轮流集中射击。吴营长、方连长各督率了一挺轻机枪作斜角侧射,赵相卿连长在二十九日一天,就向敌人做了七次逆袭,战到三十日清晨,敌人伤亡了五百左右,第一连本身,也就只剩了三十人。

到了二十九日下午,就把炮位分成了三层,第一层是平射炮,第二层是追击炮,第三层是山炮,就以二十四小时的不断射击,正对了小西门一段城墙工事猛轰。因为小西门内一条大街,直达兴街口中央银行师指挥部。这是由城外到师指挥部最短的一条直径,小西门到兴街口至多是一华里。所以严格地说,小西门就是师指挥部的外围。敌人为了要一举而打击我们的守城主脑部。我们守住小西门的官兵,也就誓死不肯退后一步。

余师长走出来,迅速地将弟兄们的姿态看了看。说:“现在敌人迫近师部,正好给你们一个立功机会,看看你们的本领。”言毕,将手一挥,自己在前面提着枪,就向前走。由朱排长以下,看到师长首先赴敌,大家都鼓了勇气,跑步争先。朱煌堂排长后来又紧紧地随了师长,不便离开。到了文昌庙敌人的子弹,已是如雨点般地向街心射来。余师长被朱排长用手托着,跳进最前的一段散兵壕,匍匐向前,钻进碉堡去。

不过在碉堡附近据守的,是一六九团第三营的残部,一共只有二十四个人,而且一部分是受过伤的。在敌人来势汹汹的情况下,实在很难抵御。于是据守碉堡的第三营营长孟继冬,一面急电师部告急,一面亲用机枪扫射,一面令弟兄跳出碉堡去,用手榴弹死拼。师长得了这个电话,就立刻电令一七一团第一营长吴鸿宾率领所部,下城抄袭敌人的右侧面。一面调集师直属部队里的杂兵三十余名和炮兵团的一班人,交第一营副营长刘岜率领,由残破的民房里钻墙穿壁,抄袭敌人的左侧面。吩咐已毕,余师长命令传令兵通知特务连排长朱煌堂,调一排人在师部大门外集合。他自己裹上绑腿,提了一支短枪,走出师部来。那一排人已是荷枪实弹,挺立在墙根下,成双行地排成一列。这时,文昌街北头文昌庙方面枪声喊杀声,已海潮般地涌着。

结果是窜进城来的敌人,一个也没有回去。我们另虏获轻机枪六挺,三八式步枪二十七支,战刀七把,及第一一六师作战命令日记及地图一批。在文件上,证明这是一一六师团一二零联队,联队长和尔基隆也在消灭之列。